第三十四章
我一直都没有睡着，尽管在柯迪将我们带进一条小巷，确认没有人跟踪我们的时候，我让亚伯拉罕给了我一些止痛药。蜜兹正在制作一张担架，准备用来搬运梅根和我。亚伯拉罕检查了一下我的伤势，发现我在落地的时候把两条腿都摔断了。
我们离开小巷时，天气变坏了。一阵雾气般的小雨落在我们身上，盐质道路沾了水得湿滑。不过这些盐比我想象的更加坚固，整座城市并没有出现大规模溶解的情况。
我和梅根并排躺在担架上。下雨的感觉一开始还不错，至少冲掉了皮肤上的盐末，但等我们到达公园中的那座桥下时，我全身都已经湿透了。我在前方的桥下看到了我们的基地，它像是从地面生长出的某种奇异的真菌，漂亮极了。
梅根依然处在昏迷之中。她看上去比我要好一些。亚伯拉罕没有在她的身上发现骨折，只找到了几处严重的瘀伤，还有就是她被烧伤的手臂已经起了水泡。
「至少，我们还活着。」当我们停在秘密基地的门口时，柯迪说：「当然，也许教授的探子早已暗中监视我们，正等着我们带他找到窃贼，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
「你的乐观主义鼓励了我，柯迪。」蜜兹说。
让我们的担架穿过基地入口耗了一点工夫。我们在入口前建了一条小隧道，还用碎盐块隧道口遮住。我帮忙用手推着隧道往前挪进。我的两条腿依旧痛得要命，但和刚才相比，这时它们只是在喊：「嗨，别忘了我们。」而不再是大呼小叫着：「圣主啊，见鬼了啊，我们断啦！」
秘密基地中弥漫着一股窃贼喜欢的热汤香气──那是一种简单的蔬菜汤，几乎没有任何味道。亚伯拉罕用他的手机进行照明。
「把那东西关掉，白痴。」窃贼在他的房间中喊着。
他一定又在冥想了。我在我的担架中坐起身。蜜兹爬进来，叹了口气，将装备扔在地上。「我需要洗个澡，」她对窃贼喊回去，「如果要你变出一个淋浴间来，一个女孩需要做些什么？」
「去死吧。」窃贼回了一句。
「蜜兹，」亚伯拉罕轻声说，「检查一下装备，将窃贼为我们制造的东西还给他，向他致谢。这么做也许没什么必要，毕竟那些东西会消失掉，但也许这种礼貌对他还是有意义的。柯迪，去外面看看有没有追兵。现在我们有些时间了，我想要更仔细地检查一下他们两个。」
我迟钝地点点头。是的。命令。需要有人下达命令。但……返回基地的过程对我来说非常模糊。「我们需要汇报情况，」我说，「我有新发现。」
「先等一下，戴维。」亚伯拉罕温和地说。
「但──」
「你还处在惊骇状态中，戴维。」他说，「我们先休息一下。」
我叹了口气，躺回担架里。我并不觉得自己处在什么惊骇状态里。当然，我全身又湿又冷──这是因为我刚淋过雨。是的，我在发抖，而且完全想不清回来路上的状况。但这全都是因为我实在是累坏了。
我怀疑亚伯拉罕根本不会听我的争辩。也许他承认我是这支团队的领袖，但他也会像老妈妈一样根本不听我说半句话。我总算是说服了他先查看梅根。在蜜兹的帮助下，他将梅根抬出担架，并换下了她身上潮湿破烂的晚礼服，确认了她并没有任何先前没被注意到的伤口。然后亚伯拉罕回来，替我的腿上了夹板。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亚伯拉罕、蜜兹和我挤在我们的新基地中最小的房间里。我们希望这里距离窃贼够远，能够说一些他听不到的话。梅根躺在角落，盖着被子睡着了。
亚伯拉罕一直看着我，以为我会因为疲惫而昏过去。我却顽固地保持着清醒，背靠在墙上，被打上夹板的腿伸在前面。他们给了我一些强效止痛药，所以我现在能够自信地盯着他。
亚伯拉罕叹了口气。「我去柯迪那里看看，」他说，「然后我们再谈。」
他留下了我和蜜兹。蜜兹啜饮着她几天前从市场上买的热可可。我受不了那东西，实在是太甜了。
「那么，」她说，「那……还不算是一场彻底的灾难，对不对？」
「蒂雅死了。」我的声音很沙哑，「我们失败了。」
蜜兹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杯子。「是的。但……我是说……你测试了你的一个理论。我们知道的比昨天更多了。」
我摇摇头，我在担心梅根，在气恼我们为救出蒂雅做了这么多努力，最终还是失去了她，这些都让我难受。我觉得孤弱无助、觉得失败、觉得痛苦。我一直对蒂雅充满期待，她是这支团队中最早认为我会有用处的人。而现在，我辜负了她。
我能做得更好吗？对于我是如何在那些枪弹扫射中逃过一死的，我至今都没有说一个字。事实是，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我的意思是……我是有些推测，但我根本就不知道。所以现在谈论这种事又有什么用？
我们在欺骗自己，是不是？我心中有个声音在问。
「那顶降落伞，」蜜兹说着，向梅根瞥了一眼，「是她做出来的，对不对？」
我点点头。
「她把降落伞绑在你身上，而不是绑在她自己身上，」蜜兹说，「她一直都是这样。我想，如果你们死了，就算转生的那个人是你，我也不会觉得奇怪……」她的声音越说越小。
亚伯拉罕回来了。「他高兴得就像是躲在窝里的一只长耳大野兔，」他说，「他穿着雨衣蹲在桥上，嚼着牛肉干，寻找可以射击的目标。至今为止他什么都没有找到。我们也许真的逃出来了。」
他盘坐在地，小心地摘下脖子上的项链，那上面挂着忠贞者的坠饰。他将项练举到自己眼前，在我们的手机光亮中，坠饰闪烁着银光。
「亚伯拉罕，」我说，「我知道……我是说，蒂雅是我们的朋友……」
「不只是朋友。」他轻声说，「她是我的长官，我却违逆了她的命令。我相信我们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是她错了，但我无法如此轻易地接受她的离去。请给我一点时间。」
我们等待着。他闭上眼睛，用法语低声祈祷。他祈祷的对象是上帝？还是那些他相信总有一天会来拯救我们的神秘异能者？一段时间以后，他将项链收进手心，握住它。就像以样，我无法对他的情绪产生良好的感觉。我的心里是尊敬？痛楚？还是担忧？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把项链戴回脖子上。「你有情报要弃报，戴维。你觉得它们很重要，必须尽快讨论。等到这场战争结束，我们会以更加庄重的方式哀悼蒂雅。现在，说吧，那里出了什么事？」
他和蜜兹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我呑了一口口水，才开始讲述。我已经和他们说了塔维的事。现在我开始详细解释当我被吸进炽焰的世界时遇到了什么，那些我见到的象，还有钢铁心。
我说了很久。其实，我真的很累了。他们也许同样累了。但我无法入睡。除非我将自己见到、发现的一切一股脑儿地倾泻出来。我把能说的都和他们说了，最后才恢复了平静。剩下的就只有我对于自己的怀疑，关于我的那种……衍变。
「他杀死了你？」亚伯拉罕说，「在他们的世界里，钢铁心杀死了你？他们是这样说的？」
我点点头。
「真奇怪。那个世界和我们的很像，却又在这些重要的地方如此不同。」
「你没有问问他关于我的事？你有吗？」蜜兹问。
「没有。为什么？我应该问吗？」
蜜兹打了个哈欠。「我不知道。也许我在那边会是那种超厉害的忍者。」
「要我说，妳今天就是一个超厉害的忍者。」亚伯拉罕说，「妳在任务中的表现非常好。」
蜜兹的脸一红，又喝了一口可可。
「一个没有祸星的世界，」亚伯拉罕说，「但那个……」他的手机忽然响了。他皱起眉，看着手机，「我不认识这个号码。」他将手机转向我。
「骑士鹰，」我说，「快回话。」
亚伯拉罕照做，他将手机放到耳朵旁，又立刻被骑士鹰洪亮的声音震得放下了手机，对我们说：「不知为什么，他变得好兴奋。」
「很明显，」蜜兹说，「是你的话筒音量太大了。」
亚伯拉罕按下了视讯按钮。骑士鹰的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他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房间里。
「──真不敢相信那个女人竟然有那么大的胆子。戴维的手机怎么了？他让手机蒸发了吗？我已经有几个小时追踪不到他的手机。」
我拿出我的手机。这支手机挺过了刚才的战斗──差一点──它的屏幕裂了，后盖掀开，电池没了。
「它……不太灵光了。」亚伯拉罕说。
「他真该更小心一些。」骑士鹰说，「这些东西可不是免费的。」
「我知道，」我说，「你要让我们为这些付钱。」
「嘿，」骑士鹰显得很兴奋，他的表情让我吃惊，甚至有些气恼，「我会给你一支新手机，等我说完之后，孩子。」
「你要说什么？」我问他。
「王权的资料，」他说，「太令人难以置信了。难道你们还没有读过？」
「那些资料？」我说，「骑士鹰，那都在蒂雅的……手机上。你复制了它？」
「我当然复制了它。」骑士鹰说，「你以为我建立起一个覆盖全国的数据网络，只是为了好玩？好吧，那的确很好玩，但更是因为我要阅读人们的传讯。」
「给我们一份完整的数据。」亚伯拉罕说。
骑士鹰陷入了沉默。
「骑士鹰？」我问他，「你不会……」
「嘘，」他说，「我没有丢下你们。只是有别人在跟我讲电话。」他狠狠地骂了一声，「等一下。」
随后便是一片寂静。我们三个相互对视，不知道有什么等着我们。如果骑士鹰真的得到了那份数据，也许这个任务不算是完全失败。
他在几分钟之后回来了。「天哪，混蛋，是乔纳森。」
「教授？」我问他。
「是的。他要求我追踪你们。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确认我能这样做的，我一直都对他说我不能。」
「然后呢？」蜜兹问。
「我把他打发到城市的另一边去了。」骑士鹰回答，「离你们这帮家伙远着呢。也就是说，一旦他抓住你们，基本上肯定会来杀死我。我真应该一开始就把你们关在我的门外。」
「唔……我们应该谢谢你？」蜜兹说。
「我会给你们发送一份王权计划的拷贝，」骑士腹说，「注意，这份计划中提到的几张照片不在档案夹里。不是因为我有所保留，而是因为手机在下载完所有档案之前就坏掉了。不过还是请转告蒂雅，她做得很好。」
「蒂雅中枪了。」我的声音低沉下来，「他杀死了她。」
电话中再次陷入沉默，片刻之后，我听到了骑士鹰的喘息声。「祸星啊，」他悄声说，「我没有想到他会堕落到这种程度。我是说，我知道他会……但蒂雅？」
「我想，他应该不是有意的。」我说，「他让他的手下向我们自由射击，结果蒂雅因此牺牲了。」
「你的文件传过来了。」亚伯拉罕举起手机，「这些数据能够解释教授在这里做什么？」
「当然，」骑士鹰又变得兴奋起来，「他──」
「他到这里来是为了窃贼。」我打断了骑士鹰，「他要制作一部拥有窃贼能力的引擎，然后用它来吸收祸星的超能力──祸星全部的超能力──从而成为终极异能者。」
蜜兹惊骇地眨眨眼，亚伯拉罕抬起头看着我。
「噢，」骑士鹰说，「所以你也看过数据了？」
「不，」我说，「但这样的推测是合理的。」拼图的碎片在我的脑海中被整合在一起。「正因为如此，王权才会让灭除去巴比拉，不是吗？她本来有上百种不同的办法威胁那座城市，迫使教授使用自身的力量。但她邀请灭除是为了想要制造有灭除超能力的引擎，以此来掩饰她的真正目的。」
「制造一部有传送超能力的引擎，」骑士鹰说，「这样她就能接触到祸星，再加上窃贼的超能力……但她将计划付诸实施以前就死了，所以教授要接替她完成这个计划。很聪明，子。你真是把我也骗过了，看来你这个人并不像你做的事情那么儍。另外说一句，我要放弃这个基地了。曼尼正要把我送上吉普车，我可不打算继续在这里晃荡了。毕竟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异能者，很可能已经有了眨眼间就能传送到任何地方的超能力。」
「如果他这样做，就会让灭除得到警告。」我说，「在巴比拉引发炸弹的部分原因，就是要向灭除隐瞒他的超能力已经被窃的事实。」
「但我还是要走。我用小花招骗了他。他在白费力气进行一番搜索之后，肯定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冷静下来。」
「骑士鹰，」亚伯拉罕说，「我们需要你的急救星。我们有伤员。」
「不可能，」他说，「这是我现在手边唯一的急救星了。我喜欢你们这帮人──至少不讨厌你们──但我比你们更重要。」
「如果我能给你一样东西，让你再做一个呢？」我一边问，一边将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了那只培养皿，把它举到手机前。亚伯拉罕也配合地转动手机，让骑士鹰能清楚地看到我手里的东西。
「这是……」骑士鹰说。
「是的，教授的细胞。」
「所有人都离开这个房间，我想和这个孩子单独谈谈。」
亚伯拉罕向我扬了扬眉毛，我点点头。亚伯拉罕不情愿地把他的手机递给我，然后就和蜜兹一起离开。我靠在墙上，看着手机屏幕里骑士鹰的脸。他的手机似乎就放在他面前，用他脖子上的某种装置固定住，曼尼这时正将他搬过一条隧道。
「你做到了。」骑士鹰轻声说，「怎么做到的？他的力场应该能保护他不会受伤。」
「梅根进入另一个次元，」我告诉他，「可以说，她从那里拉来了另一个教授。」
「为什么是『可以说』？」
「他的女儿，」我说，「我相信是他和蒂雅的女儿。那个女孩有着和他一样的能力，骑士鹰，而且……」我深吸一口气，「而且那正是他的弱点──他的超能力。至少蒂雅是这么说的。」
「嗯……」骑士鹰说，「以我对他的了解，这符合逻辑。在这里，异能者的孩子们出生时并不具备超能力。但在那个世界，他的女儿继承了他的能力？」
「是的，」我说，「我从他的身上打掉了一块皮庸，并且为你收好了它。」
「伙计，」骑士鹰说，「你知道我们的确很想要它，但如果他知道你有这样东西……」
「他知道。」
骑士鹰悲伤地摇摇头，「嚼，如果我要死，也应该死在一位老朋友的手里。我会让无人机把急救星送过去给你，而你要把他的细胞给我。成交？」
「成交，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们需要一种能够与教授作战的办法，」我说，「而且要让他与他的超能力正面交锋。」
「你的异能者小亲亲不是能够召唤来另外一个他吗？」
「不，没有用。我们的确克制了他的力量，但他并没有转变。我需要试试别的方法。」
我说的是实话，但也不完全是实话。我向梅根瞥了眼，她依然处在昏迷中，气息轻微。今晚她所做的事情几乎毁了她，我不会要她再做这种事。这对她不公平，而且肯定对于那个被我们带到这个世界来的人也不公平。
「那么……」骑士鹰说。
我举起培养皿。「还有另一种办法，能够让他不得不面对另一个使用他的力量的人，骑士鹰。」
骑士鹰笑了。「你是认真的。」
「就像一只应该被喂食的狗一样认真，」我说，「制造全部三种超能力的引擎需要多少时间？力场、再生、裂解。」
「几个月，」骑士鹰说，「甚至一年，如果其中任何一种超能力很难被攻克的话。」
这正是我担心的。「如果只有这个办法，那么我们也只能如此。」想到要保护窃贼，让他躲避教授一年之久，我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骑士鹰审视着我。他的仆人把他放进了吉普车里，为他绑好安全带。「你走运了，」骑魔说，「还记得我说过，我们曾经对早期异能者进行测试，发现活着的异能者会因为用他们的身体组织制作出的引擎而感到痛苦？」
「是的。」
「我是否告诉过你，接受测试的是谁？」
「你已经做好了这三种超能力的引擎。」我说，「所以你才如此渴望教授的细胞。你已经制造了能取代他的引擎。」
「我们一起制造了它们。」他说，「他和我。」
「在你的房间里，」我说，「那个摆放死亡异能者遗物的房间，其中一个格子没有名牌，里面放着一件衬衫和一副手套。」
「是的。我们发现这会让他感到多么痛苦之后，就销毁了他的全部组织样品。我认为他一直都很担心我会再得到一份他的细胞组织，所以从那以后就始终远离我。」骑士鹰的假人揉搓着下巴，彷佛正在思考，「我猜，他的担心是正确的。你把这些细胞给我，我几乎立刻就能把模仿他的超能力的装置做出来。但我要先在我妻子身上试试他的治疗能力。」
「如果你那样做，他立刻就会知道。」我说，「他会去杀了你。」
骑士鹰咬紧了牙根。
「你只能把赌注押在我们身上，骑士鹰。」我说，「把那些装置给我们，我们会让他变回来，然后我们就能尝试治疗你的妻子。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好吧。」
「谢谢。」
「这时候我只能先求自保了，孩子。」骑士鹰说，「我派去的无人机会在六个小时以后找到你们，然后它需要再用六个小时带着培养皿返回我的秘密基地。如果那些细胞是完好的，我能够为你制造出一整套引擎──力场投放、治疗，还有碎震器能量。」
「就这样吧。」
「还有，戴维。」骑士鹰的假人这时发动了吉普车，「不要再自作多情了。这一他没能转变过来，你我都知道必须怎样做。在杀死蒂雅之后……星火啊，他的人生还能怎样往前走？给他一点慈悲吧，他会为此而感谢你的。」
我们的通讯中断，骑士鹰的脸从屏幕上消失。我坐在原地，竭力思考今晚发生的每一件事。蒂雅、炽焰、教授隐没在阴影中的面孔。地面上那一片深灰色的金属。
最终，我放下了手机，转过身，不顾断腿的抗议，把它们拖过房间，一直来到梅根身旁。我将头枕在她的胸口旁，用手臂抱住她，听着她的心跳，慢慢沉睡下去。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我们离开小巷时，天气变坏了。一阵雾气般的小雨落在我们身上，盐质道路沾了水得湿滑。不过这些盐比我想象的更加坚固，整座城市并没有出现大规模溶解的情况。
我和梅根并排躺在担架上。下雨的感觉一开始还不错，至少冲掉了皮肤上的盐末，但等我们到达公园中的那座桥下时，我全身都已经湿透了。我在前方的桥下看到了我们的基地，它像是从地面生长出的某种奇异的真菌，漂亮极了。
梅根依然处在昏迷之中。她看上去比我要好一些。亚伯拉罕没有在她的身上发现骨折，只找到了几处严重的瘀伤，还有就是她被烧伤的手臂已经起了水泡。
「至少，我们还活着。」当我们停在秘密基地的门口时，柯迪说：「当然，也许教授的探子早已暗中监视我们，正等着我们带他找到窃贼，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
「你的乐观主义鼓励了我，柯迪。」蜜兹说。
让我们的担架穿过基地入口耗了一点工夫。我们在入口前建了一条小隧道，还用碎盐块隧道口遮住。我帮忙用手推着隧道往前挪进。我的两条腿依旧痛得要命，但和刚才相比，这时它们只是在喊：「嗨，别忘了我们。」而不再是大呼小叫着：「圣主啊，见鬼了啊，我们断啦！」
秘密基地中弥漫着一股窃贼喜欢的热汤香气──那是一种简单的蔬菜汤，几乎没有任何味道。亚伯拉罕用他的手机进行照明。
「把那东西关掉，白痴。」窃贼在他的房间中喊着。
他一定又在冥想了。我在我的担架中坐起身。蜜兹爬进来，叹了口气，将装备扔在地上。「我需要洗个澡，」她对窃贼喊回去，「如果要你变出一个淋浴间来，一个女孩需要做些什么？」
「去死吧。」窃贼回了一句。
「蜜兹，」亚伯拉罕轻声说，「检查一下装备，将窃贼为我们制造的东西还给他，向他致谢。这么做也许没什么必要，毕竟那些东西会消失掉，但也许这种礼貌对他还是有意义的。柯迪，去外面看看有没有追兵。现在我们有些时间了，我想要更仔细地检查一下他们两个。」
我迟钝地点点头。是的。命令。需要有人下达命令。但……返回基地的过程对我来说非常模糊。「我们需要汇报情况，」我说，「我有新发现。」
「先等一下，戴维。」亚伯拉罕温和地说。
「但──」
「你还处在惊骇状态中，戴维。」他说，「我们先休息一下。」
我叹了口气，躺回担架里。我并不觉得自己处在什么惊骇状态里。当然，我全身又湿又冷──这是因为我刚淋过雨。是的，我在发抖，而且完全想不清回来路上的状况。但这全都是因为我实在是累坏了。
我怀疑亚伯拉罕根本不会听我的争辩。也许他承认我是这支团队的领袖，但他也会像老妈妈一样根本不听我说半句话。我总算是说服了他先查看梅根。在蜜兹的帮助下，他将梅根抬出担架，并换下了她身上潮湿破烂的晚礼服，确认了她并没有任何先前没被注意到的伤口。然后亚伯拉罕回来，替我的腿上了夹板。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亚伯拉罕、蜜兹和我挤在我们的新基地中最小的房间里。我们希望这里距离窃贼够远，能够说一些他听不到的话。梅根躺在角落，盖着被子睡着了。
亚伯拉罕一直看着我，以为我会因为疲惫而昏过去。我却顽固地保持着清醒，背靠在墙上，被打上夹板的腿伸在前面。他们给了我一些强效止痛药，所以我现在能够自信地盯着他。
亚伯拉罕叹了口气。「我去柯迪那里看看，」他说，「然后我们再谈。」
他留下了我和蜜兹。蜜兹啜饮着她几天前从市场上买的热可可。我受不了那东西，实在是太甜了。
「那么，」她说，「那……还不算是一场彻底的灾难，对不对？」
「蒂雅死了。」我的声音很沙哑，「我们失败了。」
蜜兹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杯子。「是的。但……我是说……你测试了你的一个理论。我们知道的比昨天更多了。」
我摇摇头，我在担心梅根，在气恼我们为救出蒂雅做了这么多努力，最终还是失去了她，这些都让我难受。我觉得孤弱无助、觉得失败、觉得痛苦。我一直对蒂雅充满期待，她是这支团队中最早认为我会有用处的人。而现在，我辜负了她。
我能做得更好吗？对于我是如何在那些枪弹扫射中逃过一死的，我至今都没有说一个字。事实是，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我的意思是……我是有些推测，但我根本就不知道。所以现在谈论这种事又有什么用？
我们在欺骗自己，是不是？我心中有个声音在问。
「那顶降落伞，」蜜兹说着，向梅根瞥了一眼，「是她做出来的，对不对？」
我点点头。
「她把降落伞绑在你身上，而不是绑在她自己身上，」蜜兹说，「她一直都是这样。我想，如果你们死了，就算转生的那个人是你，我也不会觉得奇怪……」她的声音越说越小。
亚伯拉罕回来了。「他高兴得就像是躲在窝里的一只长耳大野兔，」他说，「他穿着雨衣蹲在桥上，嚼着牛肉干，寻找可以射击的目标。至今为止他什么都没有找到。我们也许真的逃出来了。」
他盘坐在地，小心地摘下脖子上的项链，那上面挂着忠贞者的坠饰。他将项练举到自己眼前，在我们的手机光亮中，坠饰闪烁着银光。
「亚伯拉罕，」我说，「我知道……我是说，蒂雅是我们的朋友……」
「不只是朋友。」他轻声说，「她是我的长官，我却违逆了她的命令。我相信我们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是她错了，但我无法如此轻易地接受她的离去。请给我一点时间。」
我们等待着。他闭上眼睛，用法语低声祈祷。他祈祷的对象是上帝？还是那些他相信总有一天会来拯救我们的神秘异能者？一段时间以后，他将项链收进手心，握住它。就像以样，我无法对他的情绪产生良好的感觉。我的心里是尊敬？痛楚？还是担忧？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把项链戴回脖子上。「你有情报要弃报，戴维。你觉得它们很重要，必须尽快讨论。等到这场战争结束，我们会以更加庄重的方式哀悼蒂雅。现在，说吧，那里出了什么事？」
他和蜜兹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我呑了一口口水，才开始讲述。我已经和他们说了塔维的事。现在我开始详细解释当我被吸进炽焰的世界时遇到了什么，那些我见到的象，还有钢铁心。
我说了很久。其实，我真的很累了。他们也许同样累了。但我无法入睡。除非我将自己见到、发现的一切一股脑儿地倾泻出来。我把能说的都和他们说了，最后才恢复了平静。剩下的就只有我对于自己的怀疑，关于我的那种……衍变。
「他杀死了你？」亚伯拉罕说，「在他们的世界里，钢铁心杀死了你？他们是这样说的？」
我点点头。
「真奇怪。那个世界和我们的很像，却又在这些重要的地方如此不同。」
「你没有问问他关于我的事？你有吗？」蜜兹问。
「没有。为什么？我应该问吗？」
蜜兹打了个哈欠。「我不知道。也许我在那边会是那种超厉害的忍者。」
「要我说，妳今天就是一个超厉害的忍者。」亚伯拉罕说，「妳在任务中的表现非常好。」
蜜兹的脸一红，又喝了一口可可。
「一个没有祸星的世界，」亚伯拉罕说，「但那个……」他的手机忽然响了。他皱起眉，看着手机，「我不认识这个号码。」他将手机转向我。
「骑士鹰，」我说，「快回话。」
亚伯拉罕照做，他将手机放到耳朵旁，又立刻被骑士鹰洪亮的声音震得放下了手机，对我们说：「不知为什么，他变得好兴奋。」
「很明显，」蜜兹说，「是你的话筒音量太大了。」
亚伯拉罕按下了视讯按钮。骑士鹰的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他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房间里。
「──真不敢相信那个女人竟然有那么大的胆子。戴维的手机怎么了？他让手机蒸发了吗？我已经有几个小时追踪不到他的手机。」
我拿出我的手机。这支手机挺过了刚才的战斗──差一点──它的屏幕裂了，后盖掀开，电池没了。
「它……不太灵光了。」亚伯拉罕说。
「他真该更小心一些。」骑士鹰说，「这些东西可不是免费的。」
「我知道，」我说，「你要让我们为这些付钱。」
「嘿，」骑士鹰显得很兴奋，他的表情让我吃惊，甚至有些气恼，「我会给你一支新手机，等我说完之后，孩子。」
「你要说什么？」我问他。
「王权的资料，」他说，「太令人难以置信了。难道你们还没有读过？」
「那些资料？」我说，「骑士鹰，那都在蒂雅的……手机上。你复制了它？」
「我当然复制了它。」骑士鹰说，「你以为我建立起一个覆盖全国的数据网络，只是为了好玩？好吧，那的确很好玩，但更是因为我要阅读人们的传讯。」
「给我们一份完整的数据。」亚伯拉罕说。
骑士鹰陷入了沉默。
「骑士鹰？」我问他，「你不会……」
「嘘，」他说，「我没有丢下你们。只是有别人在跟我讲电话。」他狠狠地骂了一声，「等一下。」
随后便是一片寂静。我们三个相互对视，不知道有什么等着我们。如果骑士鹰真的得到了那份数据，也许这个任务不算是完全失败。
他在几分钟之后回来了。「天哪，混蛋，是乔纳森。」
「教授？」我问他。
「是的。他要求我追踪你们。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确认我能这样做的，我一直都对他说我不能。」
「然后呢？」蜜兹问。
「我把他打发到城市的另一边去了。」骑士鹰回答，「离你们这帮家伙远着呢。也就是说，一旦他抓住你们，基本上肯定会来杀死我。我真应该一开始就把你们关在我的门外。」
「唔……我们应该谢谢你？」蜜兹说。
「我会给你们发送一份王权计划的拷贝，」骑士腹说，「注意，这份计划中提到的几张照片不在档案夹里。不是因为我有所保留，而是因为手机在下载完所有档案之前就坏掉了。不过还是请转告蒂雅，她做得很好。」
「蒂雅中枪了。」我的声音低沉下来，「他杀死了她。」
电话中再次陷入沉默，片刻之后，我听到了骑士鹰的喘息声。「祸星啊，」他悄声说，「我没有想到他会堕落到这种程度。我是说，我知道他会……但蒂雅？」
「我想，他应该不是有意的。」我说，「他让他的手下向我们自由射击，结果蒂雅因此牺牲了。」
「你的文件传过来了。」亚伯拉罕举起手机，「这些数据能够解释教授在这里做什么？」
「当然，」骑士鹰又变得兴奋起来，「他──」
「他到这里来是为了窃贼。」我打断了骑士鹰，「他要制作一部拥有窃贼能力的引擎，然后用它来吸收祸星的超能力──祸星全部的超能力──从而成为终极异能者。」
蜜兹惊骇地眨眨眼，亚伯拉罕抬起头看着我。
「噢，」骑士鹰说，「所以你也看过数据了？」
「不，」我说，「但这样的推测是合理的。」拼图的碎片在我的脑海中被整合在一起。「正因为如此，王权才会让灭除去巴比拉，不是吗？她本来有上百种不同的办法威胁那座城市，迫使教授使用自身的力量。但她邀请灭除是为了想要制造有灭除超能力的引擎，以此来掩饰她的真正目的。」
「制造一部有传送超能力的引擎，」骑士鹰说，「这样她就能接触到祸星，再加上窃贼的超能力……但她将计划付诸实施以前就死了，所以教授要接替她完成这个计划。很聪明，子。你真是把我也骗过了，看来你这个人并不像你做的事情那么儍。另外说一句，我要放弃这个基地了。曼尼正要把我送上吉普车，我可不打算继续在这里晃荡了。毕竟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异能者，很可能已经有了眨眼间就能传送到任何地方的超能力。」
「如果他这样做，就会让灭除得到警告。」我说，「在巴比拉引发炸弹的部分原因，就是要向灭除隐瞒他的超能力已经被窃的事实。」
「但我还是要走。我用小花招骗了他。他在白费力气进行一番搜索之后，肯定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冷静下来。」
「骑士鹰，」亚伯拉罕说，「我们需要你的急救星。我们有伤员。」
「不可能，」他说，「这是我现在手边唯一的急救星了。我喜欢你们这帮人──至少不讨厌你们──但我比你们更重要。」
「如果我能给你一样东西，让你再做一个呢？」我一边问，一边将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了那只培养皿，把它举到手机前。亚伯拉罕也配合地转动手机，让骑士鹰能清楚地看到我手里的东西。
「这是……」骑士鹰说。
「是的，教授的细胞。」
「所有人都离开这个房间，我想和这个孩子单独谈谈。」
亚伯拉罕向我扬了扬眉毛，我点点头。亚伯拉罕不情愿地把他的手机递给我，然后就和蜜兹一起离开。我靠在墙上，看着手机屏幕里骑士鹰的脸。他的手机似乎就放在他面前，用他脖子上的某种装置固定住，曼尼这时正将他搬过一条隧道。
「你做到了。」骑士鹰轻声说，「怎么做到的？他的力场应该能保护他不会受伤。」
「梅根进入另一个次元，」我告诉他，「可以说，她从那里拉来了另一个教授。」
「为什么是『可以说』？」
「他的女儿，」我说，「我相信是他和蒂雅的女儿。那个女孩有着和他一样的能力，骑士鹰，而且……」我深吸一口气，「而且那正是他的弱点──他的超能力。至少蒂雅是这么说的。」
「嗯……」骑士鹰说，「以我对他的了解，这符合逻辑。在这里，异能者的孩子们出生时并不具备超能力。但在那个世界，他的女儿继承了他的能力？」
「是的，」我说，「我从他的身上打掉了一块皮庸，并且为你收好了它。」
「伙计，」骑士鹰说，「你知道我们的确很想要它，但如果他知道你有这样东西……」
「他知道。」
骑士鹰悲伤地摇摇头，「嚼，如果我要死，也应该死在一位老朋友的手里。我会让无人机把急救星送过去给你，而你要把他的细胞给我。成交？」
「成交，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们需要一种能够与教授作战的办法，」我说，「而且要让他与他的超能力正面交锋。」
「你的异能者小亲亲不是能够召唤来另外一个他吗？」
「不，没有用。我们的确克制了他的力量，但他并没有转变。我需要试试别的方法。」
我说的是实话，但也不完全是实话。我向梅根瞥了眼，她依然处在昏迷中，气息轻微。今晚她所做的事情几乎毁了她，我不会要她再做这种事。这对她不公平，而且肯定对于那个被我们带到这个世界来的人也不公平。
「那么……」骑士鹰说。
我举起培养皿。「还有另一种办法，能够让他不得不面对另一个使用他的力量的人，骑士鹰。」
骑士鹰笑了。「你是认真的。」
「就像一只应该被喂食的狗一样认真，」我说，「制造全部三种超能力的引擎需要多少时间？力场、再生、裂解。」
「几个月，」骑士鹰说，「甚至一年，如果其中任何一种超能力很难被攻克的话。」
这正是我担心的。「如果只有这个办法，那么我们也只能如此。」想到要保护窃贼，让他躲避教授一年之久，我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骑士鹰审视着我。他的仆人把他放进了吉普车里，为他绑好安全带。「你走运了，」骑魔说，「还记得我说过，我们曾经对早期异能者进行测试，发现活着的异能者会因为用他们的身体组织制作出的引擎而感到痛苦？」
「是的。」
「我是否告诉过你，接受测试的是谁？」
「你已经做好了这三种超能力的引擎。」我说，「所以你才如此渴望教授的细胞。你已经制造了能取代他的引擎。」
「我们一起制造了它们。」他说，「他和我。」
「在你的房间里，」我说，「那个摆放死亡异能者遗物的房间，其中一个格子没有名牌，里面放着一件衬衫和一副手套。」
「是的。我们发现这会让他感到多么痛苦之后，就销毁了他的全部组织样品。我认为他一直都很担心我会再得到一份他的细胞组织，所以从那以后就始终远离我。」骑士鹰的假人揉搓着下巴，彷佛正在思考，「我猜，他的担心是正确的。你把这些细胞给我，我几乎立刻就能把模仿他的超能力的装置做出来。但我要先在我妻子身上试试他的治疗能力。」
「如果你那样做，他立刻就会知道。」我说，「他会去杀了你。」
骑士鹰咬紧了牙根。
「你只能把赌注押在我们身上，骑士鹰。」我说，「把那些装置给我们，我们会让他变回来，然后我们就能尝试治疗你的妻子。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好吧。」
「谢谢。」
「这时候我只能先求自保了，孩子。」骑士鹰说，「我派去的无人机会在六个小时以后找到你们，然后它需要再用六个小时带着培养皿返回我的秘密基地。如果那些细胞是完好的，我能够为你制造出一整套引擎──力场投放、治疗，还有碎震器能量。」
「就这样吧。」
「还有，戴维。」骑士鹰的假人这时发动了吉普车，「不要再自作多情了。这一他没能转变过来，你我都知道必须怎样做。在杀死蒂雅之后……星火啊，他的人生还能怎样往前走？给他一点慈悲吧，他会为此而感谢你的。」
我们的通讯中断，骑士鹰的脸从屏幕上消失。我坐在原地，竭力思考今晚发生的每一件事。蒂雅、炽焰、教授隐没在阴影中的面孔。地面上那一片深灰色的金属。
最终，我放下了手机，转过身，不顾断腿的抗议，把它们拖过房间，一直来到梅根身旁。我将头枕在她的胸口旁，用手臂抱住她，听着她的心跳，慢慢沉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