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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每一天,都会有另外几个难民成功抵达骑士大厅。每一天,这座古老的骑士会堂都会变得更加拥挤,空气更加沉闷,气氛也更加紧张。在从前,平民需要拼命请愿(或许还要伴随一小笔贿赂)才能得到进入商务层的许可。而如今,这里庇护着所有足够勇敢或者鲁莽、能够冒险前来惠更斯广场的人。人们睡在办公桌和椅子下面,甚至是躺在连枕头或者毛毯都没有的地板上,却为此感激涕零。

根据不同难民对城市状况的描述,安娜斯塔西亚明白,另一股类似的难民潮淹没了城中的教堂。虔诚的难民相信上帝会保护他们。至于敲响骑士大厅的铁木门、连声恳求的那些则相信人类的巧思。有些是出于自然倾向,另一些则是因为臭气弥漫、人满为患的教堂拒绝他们进入。

只要联起手来,那些腐化机器就能攻破这座建筑,就像攻破任何住宅、商店或者教堂那样轻松。但在普通市民看来,骑士大厅是个神话般的场所:熔炉的所在地,发条学者与炼金术士神圣公会的总部。教堂也许是上帝的圣殿,但这里可是惠更斯的殿堂。女王下落不明。所以除了发条匠——惠更斯本人的继承者——以外,谁还能抵挡四处劫掠的机械仆从呢?还有谁能拨乱反正呢?在城市居民们看来,耸立在惠更斯广场里的哥特式双塔成了某种象征。一道足以粉碎和消散混沌浪潮的防波堤。

他们的期待成了负担。很快发条匠就会别无选择,只能拿出为地底隧道的囚犯储备的菲薄粮食。但那些新来者也确实持续带来了关于城市状况的传闻与推测。有时甚至有那么几个好消息。

发条匠们也正是由此确认,很多低洼地带比过去更加潮湿松软了。尽管公会尽可能运用了盲眼机器,低地国家的古老敌人仍在蚕食这座城市。众多建筑物——地基最深,或者位于最低处的那些——如今发现淤泥正透过地基渗出。海水越是推进,下水道的运作效率就越低。这个问题扩散到了全城规模:那股气味甚至涌入了骑士大厅。

遗憾的是,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还有些更奇怪的报告:

对人类市民的随意杀害停止了。根据最新到来的难民所说,惠更斯广场的大屠杀似乎满足了他们秘密敌人的嗜血欲望,而在躲回城市的暗处以后,那些腐化机器便实施了杀戮暂缓令。起初听说的时候,安娜斯塔西亚还不屑一顾,但随后数日内到来的大量民众改变了她的看法。在这么多人穿越城市来此的途中,不可能一个机械人都遇不到。如果那些机器仍旧见人就杀,能来寻求庇护的市民就该屈指可数才对。

真是令人费解。但就算腐化机器不再屠杀街上的民众,那又如何?没这个必要。人类是非常脆弱的造物。饥饿、干渴、疾病、在运河里溺水、甚至摔下楼梯都可能杀死一个人。根本用不着三英尺长的钢铁刺穿面孔。

饥荒会在多久以后开始?几周后?还是更快?如果城市的供水系统出现故障,人们开始倒毙的时间就会大大提前。这正是对盲眼仆从型进行战略部署的最初几个目的之一。至少到目前为止,自来水还没停。他们对饮用水的问题已经尽力了。今天的议程是食物和药物。

安娜斯塔西亚自愿加入了冒险前往城区搜刮医疗物资的队伍。当然了,她的同僚表示了反对。安娜斯塔西亚没有告诉他们,她拥有对抗腐化机器的个人手段。她还没理解在夏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这种方法能否重复使用,又是否可靠。但她加入这次冒险,是因为这样能让她显得英勇;因为做些勇敢的事,有助于缓和在医院逃跑的过程中吓得失禁所带来的羞耻感;因为这能树立榜样,让其他公会成员——她的下属们——更加听话;也因为对安娜斯塔西亚来说,医院那边有比止痛药和炼金术绷带更贵重的东西。

安娜斯塔西亚和她的发条匠同僚不用想也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监视。他们对此无能为力。但如果面对杀死公会成员的机会,那些掠夺者选择打破暂缓令,他们也可以努力将损失最小化。(没人忘记在惠更斯广场的大屠杀中,玫瑰十字架对那些杀手机器有多大的吸引力。)因此每个拾荒者都是单独行动,徒步穿过遭到占领的城区,并指望独自离开公会的身影不会像成群的发条匠那样引人注目。

欧维博士主张让每个人都由一名拧颈卫士陪同,但安娜斯塔西亚驳回了他的意见。他们不清楚机械半人马是否对感染免疫,也不敢冒险去做那种实验。没人能保证说,特蕾莎·凡·德·奇伯姆派去救助安娜斯塔西亚的那些拧颈卫士在搏斗结束后并未受到感染。就算在那些瘟疫之船到来前,出现在街道上的拧颈卫士——哪怕只有一台——也非常惹眼。这样的护卫只会为它们本该保护的对象引来更加危险的关注。

因此在瘟疫之船到来以后,她头一次独自冒险踏入了城区。在寒冷的春日长途跋涉,还穿着不合身的丑陋衣物。就算那些腐化机器在寻找首席园丁,它们最先怀疑的目标也该是穿着得体且华丽的女子。

两名仆从型伫立在只剩下拱门的总督之门两侧。要不是那些难民事先警告过她,这一幕就该让她全身僵硬了。但她依旧动用了仅剩的全部意志力,这才没有转身逃跑。她从旁经过,近得足以看到固定在它们锁孔上的金属板(她的膀胱因此有些刺痛)以及飞溅在它们外壳上的锈红色血迹。它们目送她离开,但并未阻止。

她攥紧拳头,以对抗掌心逐渐强烈的痛楚,在确认新换的纱布没在焖烧以后,她加快了脚步。

但静止的叛逆并非惠更斯广场独有的景色。在沿着诺迪恩德大道——前往席凡宁根码头的古老要道——前进的那一小段路里,她就遇见了另外四个,又在Prinsessetuin——也就是公主公园里——瞥见了同样数量纹丝不动的金属人,让那儿仿佛一座雕塑园。就像过去的几个世纪那样,这座城市充斥着喀拉客。但和过去不同,它们不再来往奔波,处理维持帝国齿轮转动的无数差事。

它们所做的就只有让自己足够显眼而已。它们像黄铜秃鹫那样栖息在阶梯式的山形墙上;它们一动不动地伫立在曾经繁忙的街道角落;监视着运河上的每一座人行桥;像雕像那样矗立在每一座广场、公园和公墓里。从不开口,从不插手,而且除了身体永无休止的嘀嗒声以外始终保持沉默。只有它们的眼睛会动。

那些眼睛追随着安娜斯塔西亚的一举一动。她在街上没看到其他人。她真走运:那些故障机器可以专心致志地注视她了。她每次绕过转角,或者走到人行桥的最高处,都能听到附近机器的眼内遮光板发出的呼呼声与棘轮转动声。远处也能看到反射的光芒:屋顶,运河旁光秃秃的山毛榉,甚至是教堂的塔楼。每道短暂的闪光,都代表一颗追踪着她的宝石眼球在迅速转动。

选择从惠更斯广场前往医院的最短路线,也就代表要反向重温马尔科姆命令机械仆从护送她前往骑士大厅的那段亡命之路。而那就意味着徒劳地抵挡汹涌而来的讨厌记忆。但在证据随处可见的情况下,她很难把自己在那个混乱的早晨目睹的景象抛到脑后。被那台叛逆军用喀拉客砍倒、尚未入土的死者仍旧躺在同一条拖船道上。

腐化机器也许暂时不再谋杀居民了。但它们也没有费神去打扫过往罪孽的证据。的确,它们现在什么都不打扫了。

在早春寒风的吹拂下,新闻用纸和灰烬沿街滚动,仿佛新世界的风滚草。潮湿、肮脏的纸片掠过铺路石,随着每一阵强风拂过她赤裸的脚踝。大堆的垃圾散布在每一条街道上;没有能将这些拖走的机械人或者役畜,就算装上货车也毫无意义。她只好加快脚步;垃圾会引来害虫。老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海鸥也一样,它们已经弄脏了中央诸省核心地带的许多大型雕像。在一切还是从前那样,宇宙的自然法则也尚未被颠覆的时候,无论日夜,海牙引以为豪的公共艺术品沾上的海鸟粪最多只会存在几分钟,然后就会被路过的仆从型擦拭干净。安娜斯塔西亚让记忆回溯到好些年前,这才想起自己某次亲眼目睹雕像被鸟类排泄物玷污的景象。她这辈子从没在旧世界见过这么多污秽和混乱。也根本想象不到。

海牙的伟大如此短暂。

就好像过去四分之一个千年的伟大成就,仅仅为帝国的心脏抹上了一层无比纤薄的光鲜虚饰。然后,那些袭击者只是轻轻挥动刷子,就剥落了现代文明的幻象。他们被迫回到了奇迹年、机械人和帝国之前的时代。很快他们就都会住在洞穴里,拼命敲打石头来生火了。如果他们能活那么久的话。

她绕到医院后方,前往她和丽贝卡中断的散步所经过的小花园。走进花园,也远离那些诡异地保持静止的喀拉客的视线以后,她无力地坐倒在地。好几分钟的时间里,她只能弓起背脊,像溺水者那样大口喘息。但那些注视着她一举一动的恶毒目光似乎仍旧挥之不去。就像冰冷的钢丝刷刮过赤裸肌肤的感觉。

安娜斯塔西亚穿过了厨房。这里的气味告诉她,她不会找到值得搜刮的食物,虽然这正是她的目的。她径直前往病房区域。

每走出几码,她都会停下脚步,侧耳聆听。在袭击发生前,这座医院曾经满是医用仆从型:配备了解剖刀、锯子、钻子、夹具、手术钳和其他处理人类的脆弱肉体所需工具的机器。只因为腐化机器颁布了公开谋杀的暂缓令,并不代表潜伏在阴影里的所有喀拉客都会乖乖遵守。但在她听来,这座医院很安静。没有暴露机械人——无论抱着友好或其他态度——存在的嘀嗒声。

她本以为这地方会非常繁忙。这儿光线充足,却空无一人。但这或许也合情合理。最初的袭击并没有留下太多需要就医的荷兰居民;他们需要的是送葬人。有能力离开的病人肯定会尽早离开,去寻找他们的家人,寻找能够藏身到危机过去的安全场所。医院并非这样的地方;它有旋转门,以及宽大到足以让仆从型破窗而入的透明高窗。安娜斯塔西亚没有发现那些无法走动的倒霉病人。或许他们都被送到更加大型的医疗设施去了。

显然在社会秩序崩溃以后,就连医生和护士也不来医院了。如果人们连出门找面包的胆量都没有,就更不可能因为流鼻涕而拜访医院了。何必只为了等待并不会冒险到来的病人,就冒着生命危险去上班呢?

丽贝卡肯定明智地留在了家里。她多半曾经躲在这儿,直到最初的袭击过去。毕竟医院里有食物,而且没人知道杀戮是何时停止的。那位护士恐怕几天前就回家了。

就算这儿有存放炼金术绷带的特制橱柜,她也看不出来。从这里的杂乱来判断,先前的拾荒者也和她一样。

看起来,安娜斯塔西亚和她的同事太晚想到这主意了。她轻而易举地找到了病房,甚至认出了她在康复期间躺过的那张床。但这里的橱柜空无一物,仅剩的几件东西都散落在地板上。普通的纱布绷带,空注射器,橡胶管。她花了一个钟头去整理那堆杂物,最后放弃了寻找炼金术绷带的打算。她尽可能收集了些东西,但这些并不值得她在城市规模的陵墓里走完这段漫长又可怕的路。

在离开前,她又去了某个地方。人事档案就存放在护士长办公室的一只没上锁的文件柜里。

丽贝卡·弗里霍夫住在威廉斯帕克区西方的四分之一英里处。安娜斯塔西亚的嘴角浮现出仿佛阔别了多年的笑意。她今天下午的第二件差事会让她前往那附近。乘此机会,她可以不顾危险去确认那位护士是否平安。丽贝卡肯定会感动又感激。事实上,她会感动到不再把安娜斯塔西亚看作首席园丁。她看到的不会是她害怕的女子;她看到的只是自己从前的病人。那位病人前来扭转局面,照看她的安全,并将她送往固若金汤的骑士大厅。

没错。你去找那个轻浮的护士,是因为你想打动她,保护她。不是因为你怕到不敢独自返回惠更斯广场。

安娜斯塔西亚打算从正门离开。但就是在那里,她站在宽大的双开门内侧,见证了她加入公会以后所见过的最奇异的故障。

五六台仆从型站在医院不远处的街道上。它们围成一圈,但并不像她见过的其他机器那样静止不动。

它们在粉刷彼此。

看起来,它们是从街对面的建筑工地那里拿来了刷子,以及成桶的建筑用油漆。此时它们正互相随意涂抹红色和橘色的条纹。手臂,腿,外壳,孔罩:一切都成了空白的画布。

她蹲伏在影子里,以免被它们发现,随后注视着那一幕。她从没见过或者听说过类似的事。原因究竟会是什么?她所能想到的最相似的状况,就是某个极少使用的、控制次要自我维护的阶层式超禁制的子条款的子条款,它允许机械人向其他机器寻求协助。这本该是仆从型为另一台仆从型改动身体的唯一可能性才对。

他们的仆从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从举止来看,它们的核心限制——人类安全,自我维护——都被完全、彻底地扰乱了。

安娜斯塔西亚住在威廉斯帕克街区的边缘,因为那个街区离工作地点够近,却又离浮华的惠更斯广场够远,因此留着些生活的气息。前任首席园丁柯尼希住在奢华得多的朗弗豪大街,和那些富有的银行家以及士绅比邻。但她更喜欢这样的地方:周五晚上会有年轻气盛的专业人士聚集起来纵酒狂欢,周六早上又会有甜点、咖啡和报纸。那些专业人士无可避免地会搬到更适合养家糊口、也更加安静的地区,而又一批年轻人就会补充进来,维持这个街区的活力。这就意味着年轻女子会源源不断地到来,她们涉世未深,容易被打动,也容易在花言巧语下与她共度一次或数次良宵。

这里就和其他地方一样,有叛逆注视着一切。

不用说,在安娜斯塔西亚所住的那栋楼里,由喀拉客驱动的升降梯停用了。她费力地爬上楼梯,气喘吁吁,终于来到了顶楼。那里的住宿空间更大;她的邻居只有一户人家。

很早以前,她就学到了在办公室留一把备用钥匙的价值,她此时就是用它打开了公寓房间的门。这把钥匙在需要长时间工作——比如审讯——的时候很有用,她可以派仆从型外出采购与递送食品,去洗衣房取她的衣物,或者去做各种各样的差事。她自己没有租借喀拉客仆从;她在公会里的地位附送了这种福利。在前去新世界之前,她曾让一台仆从型打理住处,但在出门的时候,她又命令它在结束后锁上门,回到骑士大厅,准备接受新的工作。

理论上来说,长时间黑暗的窗后突然亮起灯光,也许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因此安娜斯塔西亚没有点亮煤气灯。外面天色够亮,她不需要更多的光线,而她当然能摸黑在公寓里走动,过去也常在半夜时这么做。

她努力说服自己,绕这段远路有正当的理由,因为她知道公寓里有个还没用过的医药箱。但懦弱的真相却是,在鼓足勇气再次踏上变得陌生的街道之前,她需要几分钟的正常生活。在接下来的五分钟里,她想假装自己正安全地待在家中,而情况很快就会好转起来。她想用那个谎言包裹自己。因此她像幽灵那样在公寓里四处徜徉。

如果她想的话,可以让这间公寓相当明亮;为了照亮墙上的画作,她多装了好几盏灯。当然了,她并没有多少与人分享的机会。(丽贝卡的身影和她巧妙留出的那缕乱发再度浮现于脑海。快了,她向自己保证。)但这些绘画的作用并非向人炫耀;那是供她自己欣赏的。而且她真的很喜欢欣赏。写字台上方挂着的那张是凡·艾克的《阿尔诺芬尼夫妇像》 (1)的复制品,虽然她的最爱是和她办公室挂着的那张德·布雷 (2)同样的复制品。她曾经将一幅绍尔曼 (3)的《主显日》的罕见复制品收藏了好几年,但最后还是觉得那位生有火焰羽翼的天使俯视惠更斯双肩的场面有点太夸张了。工作中司空见惯的事实早就驱散了有关公会及其起源的神圣感与神秘感。就像所有人类努力的结晶那样,公会的事务复杂又棘手。

她的食橱空空如也。而且积满灰尘。排水系统已经有阵子没用过了;公寓里弥漫着干燥管道的气味。她想知道这地方还有没有变干净的可能,而文明的崩溃又是否会与之抵触。如果她的同僚无限期地按兵不动,不去阻止腐化机器和传染的蔓延,中央诸省的普通市民能学会他们始终依赖机械仆从去做的那些事吗?他们能学会清扫、拖地和刷牙吗?还是说他们的生活会肮脏到让人绝望?

安娜斯塔西亚走进卧室的时候,一根看不见的蜘蛛丝拂过了她的脸。她不认得羽绒被下面的床单。那是她多久以前买下的?肯定是先前那台机械仆从整理房间——为了迎接她的归来——的时候,在衣橱里找到的。

她的家用医药箱仍旧留在原处,就在盥洗室的化妆台下。她取出医药箱,看都没看镜子一眼。她没必要确认近来的事件对她造成的影响。在骑士大厅的地下通道里,她见过许多张脸上的极度恐惧;没必要把她自己的脸加入这张清单。她短暂地停下脚步,从过道的壁橱里取出一件长及脚踝的雨衣,将它披在肩上,然后朝公寓外走去。两件差事结束了,日落前还剩最后一件。

她走出公寓的时候,一只猫儿朝她哀号起来。她尖叫一声,丢下了手里的包裹。它的耳朵破破烂烂,脏乱稀疏的胡须仿佛从铸铁栏杆间伸出的破旧扫帚。她心脏狂跳,只能捂住胸口,跪倒在地。

“薛西斯,是你吗?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你这冷酷无情的浪荡子。”

说话的感觉真好。听到仅仅一个人类的声音——即便那是她自己的声音——都会让这个破碎的世界显得不那么狭窄又阴暗。

薛西斯是邻居家的一只骨瘦如柴的橘子酱色虎斑公猫。在遇见安娜斯塔西亚之前,它至少用掉了六条命,之后又用掉了两条 (4)。除了蔑视死亡以外,它还会抽空去体验中央诸省的野猫生活。她本以为在她外出期间,它就该耗尽剩下的那条命了;她的新世界之旅比预计要费时得多。

“我还以为你的生活方式肯定会害你丢掉小命。我已经忘掉你了。”她挠挠它的耳朵。当麻烦开始,而所有人都躲藏起来的时候,这个小可怜肯定是被关在门外了。不过当然了,如果它的主人们还在家,就会听到猫儿的哀号,让这头小畜生进屋去。还是说他们在安娜斯塔西亚出门时搬走了,而且忘了带上这只长跳蚤的毛团?也或许,它的主人们死在了某台腐化机械人手里,但那台机器放过了这只猫儿。

她起身的时候,猫儿发出小小的呼噜声,随后摇摇晃晃地人立而起,用脚掌拍打她的外套。

“你在这儿待了多久了?”

她穿过宽敞的楼梯平台,敲了敲邻居家的门。虚掩的门打开了。“有人吗?”她大声说。没人回答。

她这才想到自己不清楚他们的名字,只知道猫儿的名字。但就算她没找到尸体,也能分辨出那种气味。

在陈设雅致的日光浴室里,一男一女用挂在高处横梁上的床单绳索上了吊。这并非叛逆的杰作;那对夫妇是手牵着手死去的。他们死于绝望。

安娜斯塔西亚远远绕过那只骇人的钟摆,同时避免被缠绕着脚踝的猫儿绊倒。从这间日光浴室的凸窗能够俯瞰毛里斯卡德桥。而她看到,那里沦为了惨烈的屠杀场。安娜斯塔西亚能想象出这对夫妇当时就站在这个地方,紧紧抱住彼此,见证腐化机器发起的这场袭击。接着他们决定死在自己手上,免得被那些凶残的喀拉客撕成碎片。

老天爷啊。这样的场面在城市各处都上演过吗?所以海牙才显得这么空旷?事态已经不可能恢复正常了。

街道对面的某个屋顶上,传来了锃亮金属反射的阳光。

她匆忙离开,猫儿跟在她脚边。离开的时候,她毫无意义地关上了门。她在丽贝卡朴实的住处又会发现什么?她会发现吊在椽子上摆荡的护士吗?她会发现试图逃跑,却被砍倒在花园里的全家人的遗体吗?

她放弃了寻找丽贝卡的所有念头,径直返回了骑士大厅。

(1)Arnolfini Protrait,荷兰画家扬·凡·艾克于1434年所绘的著名画作。

(2)de Bray,可能指迪尔克·德·布雷(Dirck de Bray),也可能指扬·德·布雷(Jan De Bray),均为荷兰黄金时代画家。

(3)Schouman,应指阿尔特·绍尔曼,18世纪的荷兰画家。

(4)根据欧洲民间传说,猫有九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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