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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你是酒馆的那个女巫吗?”
卡玛拉惊了一跳,担心跟自己讲话的是当地的什么官员,或许还带来了警卫压阵。她一面转身一面做着准备,准备好释放足够的力量压制他们。但她只看见一个男人,连武器也没带。她吃惊地眨巴着眼睛,但仍然看不到警卫的影子,而且附近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他们打一场有效的伏击战。
“你是谁?”她问道,“还有,为什么你要问我这个?”
这里是泽区最糟糕的区域之一,这个男人显然并不愿意出现在这地方。跟她讲话时他不停地回头打望,仿佛认定随时可能有一群小偷和妓女从天而降似的。有一次他的羊毛大衣敞开了,卡玛拉瞥到里面是精美的丝质衣服,但他很快就抓住大衣的边缘,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不再给她一窥真相的机会。难怪他脸上汗水直流。今天天气挺热,实在不适合这种冬天的装束。
“我的主人派我来找你。他说……”他迟疑片刻,“他说,‘找一个男孩打扮的高个女孩,头发像猎月一般红,因为他们就是这样形容她的,那些在场的人。’”
“你的主人是谁?”她问,“再说他有什么理由断定自己形容的是个女巫?”
对方拉拉羊毛大衣的衣领,让汗水滴进领□,又回头瞅瞅狭窄的街道。“据当时在场的人讲,这女人单枪匹马与一整群恶棍对抗,而且将他们全部杀死,因此她必然拥有巫者的力量,或者某个拥有力量的人是她的保护人。”
卡玛拉暗骂一声。上次的小小冒险之后,她一直祈祷不会被人发现什么端倪,但这显然太过一厢情愿。是她自己的错。她本该留下来仔细观察,采取行动,确保自己的身份不会被揭穿。但那时候她唯一想要做的就是离开屠杀的现场,越远越好。现在她正为当时的选择付出代价。
这意味着她很快就得离开这座城市。不是因为担心当地的精英阶层会找到自己,对她做些什么——他们很少在乎那该死的泽区里发生了什么事,也绝不肯为此弄脏自己的鞋子——她需要离开,原因仅仅是不希望自己的新生活以这种方式开始。
当然,她暗想,你也可以穿一阵子女人的衣服。那样一来就没人会认出你了。
他还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一个贵族的仆人,等候她的吩咐。这种想法让她感到一种奇妙的愉悦。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她向他指出。
“当然。”他又往身后瞥了一眼——还是没人从背后包抄——然后对她鞠了一躬。这种感觉多么奇特,有人向她鞠躬,就好像她是什么出身高贵的仕女!“我的主人是帕德曼·拉维。你定然听过他的大名。”他等着她回答。卡玛拉眨眨眼,没说活。“他希望我代他向拥有力量的女士致以问候,感谢她为他的城市清除了一些让人不快的害虫,他并希望向她提出,假如他有幸受到她的拜访,他或许有些能让她感兴趣的提议。”
她从未听说过拉维这个名字,不过却猜得出他干的是什么行当。冈桑城的政治中心总挤着一大群野心勃勃的商人,就好像新鲜粪便上的苍蝇,这个拉维很可能也是其中之一。那些商人大多在泽区拥有产业,时不时的,某一个的名字会像沼泽上蒸腾的毒气一般升上天空,通常都跟某件丑闻有关:比如一间妓院轰然坍塌,又比如某项不合时宜的建造计划切断了流水,让垃圾滞留在城里,将夏季的空气变成了腐臭的浓汤。
她召唤来足够的灵火,以判断这个邀请是否包含着什么险恶的用心。看来就此人所知,其中并没有问题。他的主人当然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他想要我做什么?”她问。
对方略一鞠躬,“对此我并不知情,尊敬的女士。”说出那个称呼之前他稍有迟疑,只一瞬间,就好像舌头上有些泛酸似的。这让卡玛拉感到一种阴暗邪恶的快意:这个人习惯于石头铺就的大道和丝绸织成的帷帐,现在却奉命必须对她如此称呼。“或许,如果你愿意接受我主人的邀请,他会亲自向你解释。”
卡玛拉咬着嘴唇琢磨起来。她儿时的所有本能都在警告她,不要相信这样的邀请。
拉维也许真对她的力量动了心,但他仍然把她看成一条害虫。阶级的差异不会因为你拥有力量而消失,尽管为了自己的需要,一个狡猾的人很可能假装对此毫不在乎。
就在这时,真相突然显现在她眼前。
他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他对你的来历毫无头绪。你的历史一片空白,你是一个零,而他只会了解你要他了解的东西。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注意到它们是多么干净。泽区与生俱来的泥垢曾经堵塞了她的每一个毛孔,填满了她身上的每一道褶皱,但那已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埃撒鲁斯的功劳。没错,她出身农家,还遭受过可怕的虐待,但它们的痕迹早已消失殆尽。一个出身良好的人,对她的全部了解只有那句含糊其辞的,她在泽区杀了几个男人。这样一个人看见她后会怎么想?
这个念头让人陶醉。
她记起了与醉鬼们搏斗之前的几秒钟。那时她惊恐地发现,尽管灵火的潜力几近无限,但使用它却仍然需要时间、需要集中精神,而这很可能成为她的弱点。她又记起埃撒鲁斯的那些警告,尤其是关于魂渡的警告:灵伴死去时你会变得无依无靠,因为你必须集中精神寻找替代品。那种状态只会持续一刹那,但假如你正与敌人在一起,一刹那也足够长了。身为法师或许可以带给她安全,但并不足以防范所有可能的威胁。
不过……
她还记得力量在体内涌动的感觉。狂暴之中,它是那么可怖,无人可以驯服。就仿佛某个巨大的生物从她的灵魂深处发出愤怒的咆哮,如此伟岸、如此强大,令她心醉神迷。它让她感到饥饿,它让她想要以整个世界为敌,以此检验自己。
这个拉维有什么可怕的?他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又怎么可能为你设下陷饼?
仆人还在等待。假如她愿意,他会等上一下午。主人的命令,显而易见。
就是这一点让她下定了决心。
“带路,”她用自己最专横的语气吩咐对方,“我将会见你的主人。”
过去她从未到过云巅,只除了跟随母亲前来的那一次:母亲准备出售女儿的贞操,可家乡小镇能得到的出价不能让她满意,于是便带她到了富人所住的区域。即便在那样小的年纪,卡玛拉也强烈地意识到她俩与这里是多么格格不入,意识到将农民与绅士隔离的文化鸿沟是何等巨大。她还知道,这条鸿沟对面的人笃定她们永远无法跨越它。与男人擦肩而过时她能看见对方脸上的轻蔑:她母亲竟敢献上一个农民的肉体供他们寻欢作乐,这让对方满心厌恶,就好像她在宴会上献给他们食物,结果却端来一盘腐臭的烂肉。
她记得自己一整天都在发抖,因为恐俱,因为羞耻,直到母亲宣布今天毫无收获,带她回到泽区,回到她们摇摇欲坠的房子里。卡玛拉逃到木头板桥底下一个隐秘的地方躲了起来,那是个潮湿狭小的空间,悬在带着盐味的潮汐之上,只有孩子才进得去。卡玛拉一直留在那里,直到饥饿迫使她重新回到人世。
不久之后,她最值钱的商品被卖给了从南部王国来的一个游客。那人深色的皮肤上散发着麝香和汗水的气味,在他看来,小孩身上的每一个孔窍都理所应当供他取乐。其实事情可能更糟。她知道有些姑娘在第一次时丧尽了尊严,宁愿淹死自己也不愿带着那种屈辱活下去。不过有时她也会想,她们的遭遇真的比自己悲惨那么多吗?又或者她们只是不像她那么坚强,不像她那样以如此炙热的激情紧紧抓住生命不放。为了活下去,卡玛拉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她知道明天不会变得更好,除非你先活过今天。
再也没有任何男人可以那样碰她。
再也没有任何男人或者女人可以靠出卖她的尊严牟利。
如果谁有不同的想法,愿地狱将他们吞噬。
云巅的街道全用石头铺就,不是出于需要——这里同冈桑的其他部分不同,位置远远高于地下水位——用石头铺路是因为贫穷的街区中只有泥泞的道路和发霉的木头板桥,这样一来方能有所区别。就连吸进卡玛拉肺里的空气似乎也更清洁,更干燥。头顶上能看见许多塔楼直插云霄,它们并不横向扩张,却往上发展,将那一小方昂贵的地产利用到淋漓尽致。细长的天桥把它们连接在一起,如此一来,贵族们完全不必踏上地面就能拜访自己的邻居。丝质的窗帘飘动在几百扇窗户背后,就像色彩明丽的小鸟。塔楼的最底下几层给了商人,他们的货物摆满一个又一个店铺:珠宝、精巧的皮制马具、细心打磨的匕首,还有一卷卷丝绸,好似蛛网一般晶莹剔透。此刻卡玛拉最想做的就是停下来,把这些属于富人与贵族的宝物看个够。她想用手指抚过它们的表面,用她所有的感官品味它们。然而那个仆人不会为这样的沉溺停下脚步;对于他来说,这些陈设再普通不过,它们横在他与更重要的事物之间,唯一该做的就是尽快走过去。假如卡玛拉对它们流露出哪怕一丁点多余的兴趣,她就会泄露太多关于自己出身的信息。
只要你愿意,这一切你都可以拥有,只需一点点力量而已。用假币付账,或者干脆直接拿走,随你高兴。晚些时候,不必着急。
他把她带到一座灰色石头砌成的塔楼前,厚重的橡木大门上雕刻着一个纹章。不等她的向导敲门,几个仆人就从屋里将门打开。他们似乎知道卡玛拉的身份或者至少知道她是位重要的客人——因为他们领她进去时全都低垂着眼睛。尽管卡玛拉穿着褪色的旧衣服,他们也只是微微一倪,几乎完全掩饰住了自己的不以为然。
屋里很干净。非常干净。泽区的房子绝不可能干净到这种程度,无论你多么努力,单霉菌一样就能让你的心血付诸东流。石墙被刷成白色,见不到丝毫污迹。楼梯间的一侧排满大窗,将阳光邀进室内。卡玛拉注意到,任何地方都没有哪怕半点灰尘。她还听到仆人们慌慌张张地跟在自己身后,想赶在被主人发现之前清理掉她留在楼梯上的污迹,由此她猜想这人很可能性格残忍,让仆人们时时刻刻都活在恐惧中,生怕遗漏了一粒小小的尘土,让主人勃然大怒。又或者他是那种神经质的类型,混乱和无序让他精神紧张,所以必须对周围环境的方方面面都拥有绝对的控制。也可能二者兼而有之。
他在一个房间里等着她,她出生时全家人所住的那幢房子,加在一起也没有这一间大。房间中的绝大部分空空如也,实在浪费,只在离房门最远的一头有个壁炉,旁边摆了张装饰华丽的桌子和几把精雕细琢的椅子。见她进来,他朝她点点头,以必不可少的礼貌确认她的存在,但其中并没有特别谦卑的意思。她抬起头……上方是好几幅最最特别的壁画,覆盖着每一面墙壁顶上三分之一的面积。每一幅壁画都描绘着神话历史中的某个场景——狩猎女神的诞生、噬灵鸟的毁灭、冈桑的创立——画上的人物都是真人大小,活灵活现,实在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但这还不是它们最不同寻常的地方,真正引人注目的是站在她眼前的那个人,每幅壁画里都有他的身影,无一例外;并非画中场景的一员,倒像是路过的游客。画像中的他似乎对壁画里的事件毫无兴趣,却仿佛在肖像画上一般,将目光投向画面外的观赏者;于是人类历史中最为戏剧性的时刻通通变成了他的背景。女神降生了,噬灵鸟生生死死,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人类的自负有许多种不同的表现,卡玛拉自己也见识过不少,而这无疑是最让人吃惊——也最为昂贵——的一种。
这么说来,男人的钱若不是浪费在妓女身上,就会花在这种地方。
欣赏过被重现得如此精细的那张脸,卡玛拉的注意力回到真人身上:此人约莫三十岁年纪,衣着打扮泄露出他对细节的极度关注,正如她在宅子的维护中所发现的一样。他身上那一层又一层的丝绸,还有装饰在两只手上的金戒指,都说明他非常富有,而且想让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他的长外袍上绣着某种纹章似的图案——据卡玛拉估计,大概是代表家族的什么图形——腰下一条金子与红宝石打造的华丽腰带,松松垮垮地系着袍子。总的来说他并不难看,尽管那头长长的黑色鬈发似乎并非天生,而是烫出来的结果;此外,那双仔细修整过的眉毛在卡玛拉看来也过于女性化了一点。不过,想想她自己那头短发,还有一身男孩似的装束,要对别人品头论足她也实在没有什么立场。
他们默默地互相打量了好一阵,他注意到沾在她靴子上的灰尘,精心修饰的眉毛稍稍上扬,这举动没有逃过卡玛拉的眼睛。他肯定很担心,要是她四处走动,很可能会把灰撒在自己刷得煞白的家里。喏,她冷冰冰地想,把刚在泽区干过一架的人召来,难免遇上这种事。不喜欢就拉倒。她迈开大步向他走去,这一路的昂首阔步想必在她身后留下了好一串颤动的尘土,卡玛拉不禁一乐。意外的幸运。
“我是帕德曼·拉维。”他说。他们站得很近,卡玛拉闻到了对方的香水味,一种倒胃口的甜腻,好像砂糖腌制的水果。“欢迎来我的住所。”
她直视他的眼睛,毫不羞怯,直截了当,“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是吧?”
对方的一边嘴角微微抽动,很可能是个微笑,“你抵达时并没有报上自己的名字。至少我的仆人们没有听见。”他身后的墙上悬着一根编成麻花状的绳子,上部消失在一个洞里,显然通向别处。他回手把绳子一拉。
“你可以叫我希德拉。”卡玛拉意味深长地说,就好像这名字里隐含着什么深意,但她还不准备与对方分享。从眼下的情况看,这样的装腔作势似乎很有必要。
“很好。”一个仆人端着托盘走进来,上边有两只银酒杯和一个与之相配的酒瓶。他将它们端到两人跟前,放在桌上,然后一面鞠躬一面退出房间。看拉维的神色,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对方的存在。等仆人走后,他打开瓶盖,在两个杯子里各倒了些糖浆般浓郁的液体,约莫一寸高,然后再次示意她到桌边坐下。“来自瑟拉忒的葡萄园。希德拉。”他向她举起自己的酒杯,“敬你的……力量。”
她紧紧盯着他,同时抿了口对方献上的饮料。它尝起来就像看上去那么甜腻,裹在舌头上,仿佛宿醉之后的滋味。卡玛拉调动一点点力量,用足够的灵火让它变得更合自己的口味。她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拉维,淡淡的微笑一直挂在嘴角上。
你所提出的试炼全错了,埃撒鲁斯。仅仅为了改善一杯酒的味道就偷走一个人的生命,这时候你才真正知道自己的的确确是个法师。
“你的仆人说你希望和我谈谈。”
“是的。请随意些,请。”他再次朝椅子做个手势。片刻之后,卡玛拉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坐下。他坐到她对面,把酒杯放在桌上,然后若有所思地将手指交叉在一起,仿佛在考虑究竟该如何开口。这个姿态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不可能发自内心。卡玛拉猜想,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他早已在私下里排练过许多许多次了。
“我听说了你在泽区的那一战。”最后他说,“力量的使用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她耸耸肩,但没说什么。
“女巫很少如此肆意释放力量。”
“女巫也不喜欢被人强暴。”她言简意赅。
拉维想象着那个场景,觉得挺逗似的咯咯笑了。卡玛拉感到喉咙下方升起一阵厌恶,赶紧努力压下去。不要小看这个男人。她警告自己。他的外表和行动都像只自负的孔雀,但这说不定只是为了掩饰一颗狼心……
……或者秃鹫,更可能。
“可即便如此,”他说,“许多女巫都会选择忍受,而不是浪费一部分珍贵的生命力。我说得没错吧?”
坚决的否认已经来到她唇边……却又消失了踪影。真像他说的那样吗?世上最强大的女人真会躺在泥里,任人像对待妓女一般摆布自己,只因为反抗会加速她们的死亡?这念头让她恶心。然而它很可能是真的。在拉维说这话时,她的内心早已承认了。
我宁愿死也不要像那样活着。她抬起头。那一刻,她在脂粉背后看见了才智的闪光。他知道我是这么想的。
“继续。”卡玛拉静静地悦。
他的身体从桌上前倾过来。“你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有如此的潜力,你能做到大多数人梦里也不敢想的事情……然而你却被琐事捆住了手脚,因为高昂的代价,你无法像法师那样塑造这个世界;除了在微不足道的小地方,你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我猜,对你来说,这是远远不够的。远远不如你所希望的那样。”他重新靠在椅背上,两只手在身前合扰;锐利的目光从未离开她的眼睛,“我说得没错吧?”
“你并不知道我是谁,”她的声音很安静,“或者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也许。”尽管她的回答让人扫兴,拉维却似乎不为所动。他拿起自己的酒杯抿了一口,看那漫不经心的模样,仿佛对面是自己的老友,两人交情笃厚,正赶在餐前小酌一杯。卡玛拉觉察出这同样是一个演练过无数次的姿态。“如果还有一个女人拥有你的力量,但却想要一些……别的东西,让我告诉你我会向她提出怎样的提议。我会告诉她,来为我服务,我给你你不敢用巫术为自己取得的一切。我会用丝绸将你包裹,以珠宝为你装饰,我会把各种美味的食物、葡萄酒都摆在你的面前……我甚至会带给你男人、女人、男孩,全看你的喜好,让他们供你享乐。你的任何欲望,只要你提出,我的家族都会尽其所能让你满足。你的任何需要,只需轻声说起,我所有的仆人都会跑来服侍你。”
卡玛拉扬起眉毛,“作为交换呢?”
“交换?”他耸耸肩,“只不过是我这样的生意人偶尔会需要的一点点服务罢了。改变某人的心意,修改契约的条件,在外交手段无能为力的地方寻求一点额外的照顾……也许还有对手阵营里偶尔的失误,假如有需要的话。”
她缓缓地吸了一口气。言语和情绪仿佛狂野的风暴般在她体内肆虐,她必须小心谨慎地选择正确的道路。“你很清楚,巫术是以施术巫者的生命为动力的。”
“我明白咒语必须付出代价,是的,否则我也不会提出如此优渥的条件。”他再次从桌面上倾过身子。这个动作要表达的原本是轻松的心态,但他眼里的欲望毫无遮掩。“给我那几分钟生命,仅仅几分钟,我会让你的整个生命变成其他女人艳羡的对象。或者,假如这对你缺乏吸引力,那么由你开价,我会满足你的要求,并给你更多。”
他向她提出的是法师的契约,但他不可能知道她是个法师。他只知道这个女巫对力量很随便,似乎并不在意使用魔法的终极代价。宁愿早早死去,只要眼下能随心所欲。
这与卡玛拉真实的想法正好相反。他错得那样完全、那样彻底,以至于有几秒钟时间,她几乎无言以对。
“你似乎确信我为自己定了一个价格。”最后她说。
答案就在他眼睛里,他不必把它说出口。商人的答案:谁都有个价。
她默默地站起来,转过身去。眼下她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的表情。气愤、厌恶,燃烧得太过猛烈,难以掩饰……不过,即使被他看见又如何?他能分辨出这些情绪吗?他会明白个中的原因吗?在他看来,他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一直以来,有钱有势的人都同下等人玩着这样的游或,他所做的也仅此而已。钱可以买到一切,包括人的生命。为什么就不能把它用在这里?
“你想把我变成你的娼妇。”她喃喃道。
屋里有片刻的寂静。或许他听出了她声音里锐利的锋芒,于是有些警惕。这很好。只需要一瞬间的努力,她就能将体内的愤怒化作法术狂暴的火焰,而她几乎难以抵挡这诱惑。是的,他只是许许多多傻瓜中的一员——他这样的人世上难以尽数——可是,噢,若能让这只涂脂沫粉的孔雀获得他应有的惩罚,那将是多么甜美的报复!她会让他在生命的最后几秒钟看清自己侮辱了谁,然后欣赏他挣扎着吸进最后几口空气时眼里无尽的恐惧。
她使出好大力气才闭上眼睛,然后深呼吸,勉强压抑那股冲动。你从没告诉过我,埃撒鲁斯,要控制我的力量,最困难的部分在于学会控制我自己。
然而,拉维的建议虽然如此无礼,却也十分诱人。真相就是这样令人不快。不是为了他那些市侩的理由,不是为了他能够理解的任何理由。真正的原因是,在泽区一战之后,卡玛拉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只身在世上漂泊。她的力量太狂躁,未经考验,而她的灵魂……她的灵魂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现在,站在拉维身边,她强烈地感受到两个阶层之间的巨大鸿沟。她明白,单凭法术绝无可能跨越这道鸿沟。她需要练习。她需要掩护。而这两者,这只孔雀都可以给她。
再说还有法师。冈桑这么个繁荣的都市里必定有法师供贵族们差遣,就好像他们在别的地方供亲王、国王们差遣一样。在他们眼里,拉维显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商人,财富和地位都配不上法师的服务——否则他为什么要向女巫大献殷勤?——但他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这意味着他将在黑袍法师们控制的圈子里活动。想到他们,卡玛拉心里充满了一种冰冷的悸动。作为拉维的手下,她不必暴露身份也能见到其他法师。她可以先观察他们,了解他们的行为方式,为真相大白那一刻制订计划……除了这里,还有什么样的安排能带给她如此多的好处?
她慢慢转过身面对拉维,表情漠然,内心沸腾的情绪半点不曾流露。她永远不会让他了解到任何关于自己的真实情况,也不会让他知道任何可能被用来操纵自己的事情。
“你要给我我想要的一切,”她说,“不提问题,没有限度。你要把我作为与你地位相当的人介绍进你的圈子。你的仆人也要以相应的礼节待我,并且教会我任何我需要知道的东西。但对于他们,我只是一位受你尊敬的女士,任何人都不能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卡玛拉的眼睛闪着光,“女人会嫉妒你所表现出的慷慨,男人会感到迷惑不解,但这慷慨的原因谁也不能知道。”
“回报呢?”他问,再也不掩饰声音里的欲望。
“作为回报……”她冷冷地微笑着,“你可以向我提出任何要求。我将把你的需要与你付出的代价相比较,然后决定是否帮助你。最终你可能会得到自己所要的,或者……”她耸耸肩,“你可以在任何时候终止我们的契约。”
你会把我变成你的娼妇。她暗想,但你并不明白娼妇的真正含义。拥有男人想要的东西,并且让他为此付出代价,这就是力量。还有一件事同样能带给人力量:你知道只要自己愿意,大可以把他的钱扔进烂泥里,而他却以为自己的钱能买到任何东西。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她本可以用法术去了解他的想法,但有什么必要为这点小事消耗她的灵伴呢?猜也能猜得出来。
你想要的东西只有我才能给你。我开的价你必须照付,否则就去你的吧。
“好吧。”最后他说。那语气清楚地说明他对她的条件并不满意,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就照你说的。”
接着,他再次拉动那根带穗的长绳,好把他的仆人叫来,将新来的女主人介绍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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