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日落的时候，安铎万觉得自己已经可以看见塔楼了。
那时他站在一座小丘上，从这里向西望去，视野十分开阔，落日的橙色光芒在地平线上强烈地闪耀着，看上去仿佛大地也在燃烧似的。他拼命睁大眼睛，觉得自己似乎能在阳光下看见冈桑的影子；或者至少是冈桑的塔楼：够高，挤得够紧，连落日的余晖也无法穿透它们。天空中飘着胖乎乎的紫色云彩，肚皮被染作一片橙红；在这样的天幕下，地平线上有块黑点，那里并没有落日燃烧的光芒。
那是冈桑。一定是。
他没法知道自己还离着多远——这里的地形就是如此，能扭曲人的距离感。但骑马的话一天肯定够了吧，至多两天。
他深吸一口气，不由自主地打个哆嗦。每个夜晚，梦境都更加强烈、更加清晰，挤挤挨挨的塔楼好像刻在了他脑子里。每天早晨，他都更加肯定自己梦见的正是冈桑。现在冈桑近在眼前，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头晕目眩。
让他头晕目眩的还有其他原因。
就像所有医生、所有法师警告过的那样，神痨在不断恶化，缓慢而无法阻挡，就像一条看不见的巨蟒，正将他的生命从身体中挤压出去。过去他能轻轻松松地骑上一整天，如今却常常需要在中午下马休息。每天早晨，当梦境渐渐散去，他不得不以更大的意志力强迫自己起身、穿衣，开始必须的例行公事。每天夜里扎营之后，他几乎没有力气照料自己的马，只想瘫倒在地，直接昏死过去。
支撑着他的唯有意志力。意志力，以及远方希望的诱惑。只要找到害自己生病的那个女人，只要能弄清她的手法和她这样做的原因，那么他一定可以想出办法救自己一命。哪怕这意味着必须杀死她。
今晚，塔楼的身影让他恢复了精力。两轮月亮高悬在空中，光线很好，他的马也并不显得过于疲惫。他停下来吃过晚餐，决定再走一段，看看能不能把距离缩短到一日的行程。如令他再也没有多少精力充沛的日子，自然想越着这股劲头还在，好好利用一番。
龙旧落下，暮色降临，天空一片明亮的蓝色。冈桑已经看不见了，但他似乎能感觉到它就在那儿，等待着他。他甚至感受到了她的存在。这是幻觉吗？科力瓦的咒语果真如此强大？等他抵达时，他会不会——
——黑色的愤怒吞噬了他，将他点燃，炽热的恨意——
安铎万猛吸一口气，抓紧马鞍免得跌下马去——
——黑色的恨意，愤怒，我不跪！碎裂的石头，微光下的嘶喊——
他无法呼吸。一阵眩晕将他淹没，尽管他拼尽所有力气，仍然感到自己的手慢慢松开。他的马察觉到不对，害怕地直立起来，他从马上摔下，摔下去——
——坠入黑暗，鲜血、碎石，还有尖叫，尖叫——
他尽了全力，落到地上后就地一滚，免得被马蹄踩到。但他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疼痛刺穿了他的肩膀——
——落地不动了，穿着黑袍的残破玩偶，我们再打过来啊来啊来啊！
他大口喘气，努力不让自己失去意识。这是迄今为止最剧烈的一次发作。他很害怕，害怕一旦屈服，自己便再也无法醒来。这一次不仅仅是虚弱的感觉，还有纷繁强烈的图像和情感，以飓风之势灌入他的脑海。他看到的这些画面，它们真的在某处发生了吗？还是噩梦侵入了他清醒的时刻？又或者，这病已经让他走向疯狂？
冈桑的塔楼全垮了。他看着它们分崩离析。先是极慢的，从最高处一层层崩塌：阳台和栏杆，丝制窗帘着了火，像濒死的鸟儿一样飘落地面……接着大地隆隆颤动，它们坚硬、宽阔的底座裂开了，火舌从石头中往外蹿。他仿佛就站在街道上，望着崩坏的景象，太入神——太恐惧——以至于无法逃离。花岗岩、大理石、土和木头，全都如冰雹般从天而降，，无处可以躲避。无处藏身。塔楼一座座倒塌，大地也在他脚下扭曲——最后只剩下中心那座离奇的高塔，没有窗和门的那一座。只有它还屹立不倒，像哨兵似的注视着其他高塔的毁灭。
突然间，他一阵绝望。他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看见这幻象，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假如他不是这样虚弱，他一定会向空中狂怒地大吼，诅咒众神的残忍。然而他已经没了力气，只能痛苦地呜咽。幻象渐渐从眼中消逝。他筋疲力尽，无比虚弱，怀疑自己或许再也无法行走站立。
她走了，已经不在冈桑。他跟丢了她……
最后一座塔楼也消失了踪影，周围只余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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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站在一座小丘上，从这里向西望去，视野十分开阔，落日的橙色光芒在地平线上强烈地闪耀着，看上去仿佛大地也在燃烧似的。他拼命睁大眼睛，觉得自己似乎能在阳光下看见冈桑的影子；或者至少是冈桑的塔楼：够高，挤得够紧，连落日的余晖也无法穿透它们。天空中飘着胖乎乎的紫色云彩，肚皮被染作一片橙红；在这样的天幕下，地平线上有块黑点，那里并没有落日燃烧的光芒。
那是冈桑。一定是。
他没法知道自己还离着多远——这里的地形就是如此，能扭曲人的距离感。但骑马的话一天肯定够了吧，至多两天。
他深吸一口气，不由自主地打个哆嗦。每个夜晚，梦境都更加强烈、更加清晰，挤挤挨挨的塔楼好像刻在了他脑子里。每天早晨，他都更加肯定自己梦见的正是冈桑。现在冈桑近在眼前，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头晕目眩。
让他头晕目眩的还有其他原因。
就像所有医生、所有法师警告过的那样，神痨在不断恶化，缓慢而无法阻挡，就像一条看不见的巨蟒，正将他的生命从身体中挤压出去。过去他能轻轻松松地骑上一整天，如今却常常需要在中午下马休息。每天早晨，当梦境渐渐散去，他不得不以更大的意志力强迫自己起身、穿衣，开始必须的例行公事。每天夜里扎营之后，他几乎没有力气照料自己的马，只想瘫倒在地，直接昏死过去。
支撑着他的唯有意志力。意志力，以及远方希望的诱惑。只要找到害自己生病的那个女人，只要能弄清她的手法和她这样做的原因，那么他一定可以想出办法救自己一命。哪怕这意味着必须杀死她。
今晚，塔楼的身影让他恢复了精力。两轮月亮高悬在空中，光线很好，他的马也并不显得过于疲惫。他停下来吃过晚餐，决定再走一段，看看能不能把距离缩短到一日的行程。如令他再也没有多少精力充沛的日子，自然想越着这股劲头还在，好好利用一番。
龙旧落下，暮色降临，天空一片明亮的蓝色。冈桑已经看不见了，但他似乎能感觉到它就在那儿，等待着他。他甚至感受到了她的存在。这是幻觉吗？科力瓦的咒语果真如此强大？等他抵达时，他会不会——
——黑色的愤怒吞噬了他，将他点燃，炽热的恨意——
安铎万猛吸一口气，抓紧马鞍免得跌下马去——
——黑色的恨意，愤怒，我不跪！碎裂的石头，微光下的嘶喊——
他无法呼吸。一阵眩晕将他淹没，尽管他拼尽所有力气，仍然感到自己的手慢慢松开。他的马察觉到不对，害怕地直立起来，他从马上摔下，摔下去——
——坠入黑暗，鲜血、碎石，还有尖叫，尖叫——
他尽了全力，落到地上后就地一滚，免得被马蹄踩到。但他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疼痛刺穿了他的肩膀——
——落地不动了，穿着黑袍的残破玩偶，我们再打过来啊来啊来啊！
他大口喘气，努力不让自己失去意识。这是迄今为止最剧烈的一次发作。他很害怕，害怕一旦屈服，自己便再也无法醒来。这一次不仅仅是虚弱的感觉，还有纷繁强烈的图像和情感，以飓风之势灌入他的脑海。他看到的这些画面，它们真的在某处发生了吗？还是噩梦侵入了他清醒的时刻？又或者，这病已经让他走向疯狂？
冈桑的塔楼全垮了。他看着它们分崩离析。先是极慢的，从最高处一层层崩塌：阳台和栏杆，丝制窗帘着了火，像濒死的鸟儿一样飘落地面……接着大地隆隆颤动，它们坚硬、宽阔的底座裂开了，火舌从石头中往外蹿。他仿佛就站在街道上，望着崩坏的景象，太入神——太恐惧——以至于无法逃离。花岗岩、大理石、土和木头，全都如冰雹般从天而降，，无处可以躲避。无处藏身。塔楼一座座倒塌，大地也在他脚下扭曲——最后只剩下中心那座离奇的高塔，没有窗和门的那一座。只有它还屹立不倒，像哨兵似的注视着其他高塔的毁灭。
突然间，他一阵绝望。他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看见这幻象，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假如他不是这样虚弱，他一定会向空中狂怒地大吼，诅咒众神的残忍。然而他已经没了力气，只能痛苦地呜咽。幻象渐渐从眼中消逝。他筋疲力尽，无比虚弱，怀疑自己或许再也无法行走站立。
她走了，已经不在冈桑。他跟丢了她……
最后一座塔楼也消失了踪影，周围只余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