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他们刚一抵达高地王国，卡玛拉就看出事情不大对劲。
她原本有些迟疑，不愿将自己托付给一个陌生法师的法术，但她没有别的选择。发现忒尔辛的真实身份才不过一个钟头，她绝不肯就这样把他交给别人，更不必说这个别人还是个法师。这就意味着她只能跟来。要不就得跟前来接他的法师开战，以对方无法否认的方式划定自己的领地。她气得差点就这么干了。其他人有什么权力带走她力量的源泉？
但是，倘若因这个问题与他对抗，她免不了会泄露关于自己和自己灵伴的事情。再说了，原来忒尔辛不止是个四处游荡的贵族，他竟是高地之王王位的直系继承人——不少人甚至认为那是人类王国中最具权势的位置——而现在，似乎是出于家族政治的需要，他必须回去。
他竭尽所能地对她解释了这一切，然后请她同自己一起走。黑发的法师当时并不在场——他走开了些，给他们一点点私人空间——但她仍然可以感觉到他就在附近：焦急、烦躁。他有没有用法术偷听他们的谈话？卡玛拉知道，易地而处，自己是一定会这么干的。
科力瓦。这是忒尔辛所说的名字。听到这个名字，她回忆起了埃撒鲁斯的教导，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柱直往下冲。她的老师是怎么说的？科力瓦比我们中的大多数都要年长，他拥有许多凡人的世界已经忘却的知识。在行为举止上他比大多数法师更接近人类，但在实质上却正好相反。为此他常常被人低估，尤其是那些比较年轻的法师。
我绝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她默默地对自己的老师保证。
通常情况下，科力瓦的帮助只会被她轻蔑地拒绝，卡玛拉一定会靠自己的力量旅行——只是为了欣赏对方脸上的惊诧——但这样的法术会让她的灵伴付出极大的代价。了解忒尔辛的真实身份到现在不过一个钟头，她不准备让什么传奇的法师带着他跑掉，更不愿用魔法要了他的命。
因此，当科力瓦施法时，她只是默默站着，没有发动自己的咒语。她任他利用远方的某个魔法标记，在此处与彼处之间建立一扇大门；当忒尔辛伸出手来、邀她一起进入时，她拉着他的手跟了过去。埃撒鲁斯把她训练得很好，她明白在另一个法师面前不能表现出丝毫的犹豫，这很重要。因此，她踏入对方的咒语时态度随意极了，仿佛忒尔辛不过是邀请她去海边散步而已——尽管他曾说科力瓦为他父亲最大的敌人效劳，使她对这整个关系都已生怀疑；尽管她并没有他那样的信心，认定这扇门果真如科力瓦所说，通向他们约好的地点。无论如何，作为法师，绝不能在同类面前流露出惧意。
踏入另一个法师制造的传送门实在让人头晕目眩，她只好闭上眼睛，以全部精力稳定自己的感官，这才站住了脚。然后，她渐渐感到坚硬的地面再次回到自己脚下，于是把眼睛睁开。眼前的景象与她想象的全然不同，好一会儿工夫，她只能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她察觉到身旁的忒尔辛也是一僵。在那可怕的一瞬间，她几乎以为科力瓦背叛了他们，将敌人的儿子带到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这怎么可能是忒尔辛之前说起的那个地方？在他们收拾行李时，他曾向她描绘自己的家园，声音里充满了向往。她知道，他的整个灵魂都渴望着回到那里——
然而，单顿的宫殿分明就在他们眼前。忒尔辛指指那座被单顿作为王国核心的古老要塞，他的手在发抖。（叫他安铎万，卡玛拉提醒自己。她低声呢喃着他的真名，偷偷地品尝它的气息。）可宫殿周围应该有绿树和花园，有带大理石顶棚的通道，有石头铺就的闪亮道路。在离要塞大门一段路程的地方还该有个市集，闪耀着生命的全部热烈的色彩和嘈杂的喧嚣。至少安铎万是这么说的。
这些都没了。全部。
只剩下一片焦土。
安铎万把这一切尽收眼底，震惊得脸色惨白，圆睁的眼睛里满是不解。就连科力瓦似乎也吃了一惊，但他是个法师，很快就掩饰了自己的情绪。卡玛拉不知道他这时有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有没有将她视为潜在的对手、或许会利用自己暴露出来的弱点。虽然她正忙着理解眼前的一切，这念头仍然让她战栗。
埃撒鲁斯说过，当你的同类害怕你时，你就知道自己已经真正成为一个法师了。
以起伏的群山为背景，单顿的王宫高高耸立着，颜色灰暗，令人望而生畏。安铎万曾说外墙上挂满了各式旗帜，现在它们全没了，只除了大门两侧一对红色的大旗，上边绣着双头鹰的图案。失去装饰之后，冰冷的石头要塞不再像接待外国使节的宫殿，更像一座准备抵抗围困的堡垒。就连那寥寥几扇窗户也那么狭小，只勉强能让弓箭手透过它们寻找自己的目标。城堡过去的用途复活了，它的主人正在准备战争。
宫殿本身的不加修饰虽然已经足够让人惊奇，但比起周围的一切，这一点又显得微不足道了。在西边，安铎万所描述的广袤森林已经变成了一片开阔的平原。靠近宫殿外墙的树木全被砍倒，花园也付诸一炬，因此只剩下一圈黑色的废土环绕在要塞周围。曾经作为王家领地际志的围栏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沦陷在荒芜和更多的荒芜之间，被彻底剥夺了存在的意义。
科力瓦说他们会被传送到市集附近，这样一来，假如遇到麻烦，他们就可以消失在人群之中。或许过去此地当真有过一个市集，然而卡玛拉完全无法想象它的模样。买卖的痕迹已经被人连根拔起，只有被踩实的干燥路面证明这里曾经有成千上万人来来往往。假如卡玛拉愿意使用法术，她或许会听到商贩早已消失的叫卖声，听到仆人们为主人采买时的闲谈，听到阴影中的窃窃私语，但她没有使用任何咒语，大地于是保持着沉默。
这并不意味着她在意安铎万的死活，她告诉自己。只不过，现在绝不是进入魂渡的好时候。
“为什么？”安铎万的声音嘶哑低沉。
“单顿在划定自己的领地，就像一头野兽。”科力瓦的眼睛闪烁着，“还有比这更好的方式吗？”
安铎万转身面对他，眼里满是愤怒；法师这一次太过分了。“你在说我父亲是头野兽？”
“或许不是他。或许是别的什么人。”科力瓦朝荒芜的大地一挥手，“还有什么能解释这一切呢，殿下？什么样的动机能促使一个人将自己的土地变成这样？”
卡玛拉猛地抬起眼睛。他隐瞒了什么，至少这一点是肯定的。
安铎万凝视着被蹂躏的大地，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防御，”他的声音很轻，空洞洞的，“父亲过去常说，在离宫殿如此之近的地方留一片树林，这简直是发疯，他说敌人可以拿它们作掩护，可母亲恳求他留下它们……她说战争不可能蔓延到高地王国的心脏，而她渴望着生命带给她的安慰——”
安铎万的声音越来越低：“这就是他的意图。一切可以为敌人提供庇护的东西都被清除掉了。包括人群，免得不受欢迎的客人鱼目混珠。”他若有所指地看着科力瓦。
“高地之后说得没错，”法师告诉他，“没有哪支军队能攻到这么远，除非首先经过好几个月的血腥战争。而如果真有需要，法师可以到那时再夷平这片树林，时间绰绰有余。”他摇摇头，脸色阴沉，“这样做根本没有必要。从人类的任何角度看都是如此。”
风向变了，它从饱受创伤的大地吹来。随风飘散的灰还很新鲜，燃烧的气息仍然附着在风上……还有些别的什么。
“那是什么？”卡玛拉问。
那是种带着麝香的气味，甜美异常，与她过去闻到的任何味道都迥然不同。倒并不讨厌，但却异乎寻常地让人不安。当微风将它带到科力瓦身前时，法师一惊，眼睛里闪过的情绪竟仿佛是恐惧。那是一种异常赤裸的表情，就好像在那个瞬间，法师的力量全都被生生地剥去了，随之而去的还有他的自信。这神情只持续了一秒钟，却已经深深地烙印在卡玛拉脑海里。
“它们来了。”科力瓦低声道。
安铎万似乎准备说些什么，却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他咳得越来越厉害，终于双膝跪地，身体不住颤抖。卡玛拉跪到他身旁，因为自己没法帮助他而感到极端无助；使用魔法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科力瓦只是默默地看着，有些好奇，却无动于衷。
安铎万弯下身子，朝着坚实的地面呕吐起来，不是一两次，而是不停地吐，直到从胃里涌出的只剩下液体，以及一种古怪而恶心的气味。“那到底是什么？”咳嗽终于渐渐平息，他一面喘息一面问道。
“你祖先的敌人。”科力瓦回答道，“据传说讲，对它们的仇恨深深地植根于神使的血脉之中。看来，就连单顿的血也不能将它稀释。”
“那么我母亲——”他不敢往下想。
科力瓦点点头。“去找她。带给她力量。告诉她，必须破坏单顿与这些生物的同盟，否则整个高地王国很快都会变成……这副模样。”他飞快地一挥手，将眼前的荒芜包括在这个姿势里，“甚至比这更可怕。可怕得多。想想暗黑世纪，它很可能再度降临。”
安铎万点点头。在卡玛拉的帮助下，他费力地站起身来，用一只衣袖抹抹嘴，再将最后几滴胆汁啐到地上。“我明白自己的责任，科力瓦。”他向卡玛拉伸出一只手，“来吧。我需要你的保护。”
她拉住他的手。
“一旦你们进去，她就没法再庇护你了。”科力瓦警告说，“在科斯塔司的领地之内，哪怕最轻微的一点点法术都会被他察觉。”
“那么，她可以在路上帮助我。”安铎万说。
卡玛拉注意到，他并没有纠正科力瓦的话，没有向他指出自己的同伴是个巫者，而不是法师。这无疑是因为他的注意力在旁的地方，没有留心其中的细微差别，或者以为这没什么要紧。但卡玛拉知道这很重要。可为什么她自己也没有回应？这样做难道不是对科力瓦泄露了太多的秘密吗？
花了好一会儿工夫，卡玛拉才记起这是自己的名字。她转身面对科力瓦。
“我相信这是属于你的。”他递过来一个叠成正方形的东西。金色的丝绸。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仿佛想探究她的整个灵魂。
她接过来，不由吃了一惊。这是在冈桑时拉维给她的一条丝巾。无数珍贵的礼物中的一件，尽管她从未戴过。
她的心脏停了一拍。她尽力掩饰自己的震惊，但看着对方那双敏锐的黑眼睛，她知道自己失败了。就在刚才的一瞬间，自己的心思已被他一览无余。
“你弄错了，”她语气僵硬，“这不是我的。”
“当真？”他静静地说，“那么请接受我的歉意。”他把丝巾塞进上衣里，连看也没再看它一眼，黑色的眼睛一直与她对视着，“看来我得另找个时间去寻找它真正的主人了。”
真冷啊，那双眼睛太冷了。人类不该有这样的眼睛。
卡玛拉暗暗颤抖着，转身跟上安铎万。他们穿过荒芜的大地，朝着他认为可以潜入王宫的秘密通道走去。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她原本有些迟疑，不愿将自己托付给一个陌生法师的法术，但她没有别的选择。发现忒尔辛的真实身份才不过一个钟头，她绝不肯就这样把他交给别人，更不必说这个别人还是个法师。这就意味着她只能跟来。要不就得跟前来接他的法师开战，以对方无法否认的方式划定自己的领地。她气得差点就这么干了。其他人有什么权力带走她力量的源泉？
但是，倘若因这个问题与他对抗，她免不了会泄露关于自己和自己灵伴的事情。再说了，原来忒尔辛不止是个四处游荡的贵族，他竟是高地之王王位的直系继承人——不少人甚至认为那是人类王国中最具权势的位置——而现在，似乎是出于家族政治的需要，他必须回去。
他竭尽所能地对她解释了这一切，然后请她同自己一起走。黑发的法师当时并不在场——他走开了些，给他们一点点私人空间——但她仍然可以感觉到他就在附近：焦急、烦躁。他有没有用法术偷听他们的谈话？卡玛拉知道，易地而处，自己是一定会这么干的。
科力瓦。这是忒尔辛所说的名字。听到这个名字，她回忆起了埃撒鲁斯的教导，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柱直往下冲。她的老师是怎么说的？科力瓦比我们中的大多数都要年长，他拥有许多凡人的世界已经忘却的知识。在行为举止上他比大多数法师更接近人类，但在实质上却正好相反。为此他常常被人低估，尤其是那些比较年轻的法师。
我绝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她默默地对自己的老师保证。
通常情况下，科力瓦的帮助只会被她轻蔑地拒绝，卡玛拉一定会靠自己的力量旅行——只是为了欣赏对方脸上的惊诧——但这样的法术会让她的灵伴付出极大的代价。了解忒尔辛的真实身份到现在不过一个钟头，她不准备让什么传奇的法师带着他跑掉，更不愿用魔法要了他的命。
因此，当科力瓦施法时，她只是默默站着，没有发动自己的咒语。她任他利用远方的某个魔法标记，在此处与彼处之间建立一扇大门；当忒尔辛伸出手来、邀她一起进入时，她拉着他的手跟了过去。埃撒鲁斯把她训练得很好，她明白在另一个法师面前不能表现出丝毫的犹豫，这很重要。因此，她踏入对方的咒语时态度随意极了，仿佛忒尔辛不过是邀请她去海边散步而已——尽管他曾说科力瓦为他父亲最大的敌人效劳，使她对这整个关系都已生怀疑；尽管她并没有他那样的信心，认定这扇门果真如科力瓦所说，通向他们约好的地点。无论如何，作为法师，绝不能在同类面前流露出惧意。
踏入另一个法师制造的传送门实在让人头晕目眩，她只好闭上眼睛，以全部精力稳定自己的感官，这才站住了脚。然后，她渐渐感到坚硬的地面再次回到自己脚下，于是把眼睛睁开。眼前的景象与她想象的全然不同，好一会儿工夫，她只能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她察觉到身旁的忒尔辛也是一僵。在那可怕的一瞬间，她几乎以为科力瓦背叛了他们，将敌人的儿子带到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这怎么可能是忒尔辛之前说起的那个地方？在他们收拾行李时，他曾向她描绘自己的家园，声音里充满了向往。她知道，他的整个灵魂都渴望着回到那里——
然而，单顿的宫殿分明就在他们眼前。忒尔辛指指那座被单顿作为王国核心的古老要塞，他的手在发抖。（叫他安铎万，卡玛拉提醒自己。她低声呢喃着他的真名，偷偷地品尝它的气息。）可宫殿周围应该有绿树和花园，有带大理石顶棚的通道，有石头铺就的闪亮道路。在离要塞大门一段路程的地方还该有个市集，闪耀着生命的全部热烈的色彩和嘈杂的喧嚣。至少安铎万是这么说的。
这些都没了。全部。
只剩下一片焦土。
安铎万把这一切尽收眼底，震惊得脸色惨白，圆睁的眼睛里满是不解。就连科力瓦似乎也吃了一惊，但他是个法师，很快就掩饰了自己的情绪。卡玛拉不知道他这时有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有没有将她视为潜在的对手、或许会利用自己暴露出来的弱点。虽然她正忙着理解眼前的一切，这念头仍然让她战栗。
埃撒鲁斯说过，当你的同类害怕你时，你就知道自己已经真正成为一个法师了。
以起伏的群山为背景，单顿的王宫高高耸立着，颜色灰暗，令人望而生畏。安铎万曾说外墙上挂满了各式旗帜，现在它们全没了，只除了大门两侧一对红色的大旗，上边绣着双头鹰的图案。失去装饰之后，冰冷的石头要塞不再像接待外国使节的宫殿，更像一座准备抵抗围困的堡垒。就连那寥寥几扇窗户也那么狭小，只勉强能让弓箭手透过它们寻找自己的目标。城堡过去的用途复活了，它的主人正在准备战争。
宫殿本身的不加修饰虽然已经足够让人惊奇，但比起周围的一切，这一点又显得微不足道了。在西边，安铎万所描述的广袤森林已经变成了一片开阔的平原。靠近宫殿外墙的树木全被砍倒，花园也付诸一炬，因此只剩下一圈黑色的废土环绕在要塞周围。曾经作为王家领地际志的围栏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沦陷在荒芜和更多的荒芜之间，被彻底剥夺了存在的意义。
科力瓦说他们会被传送到市集附近，这样一来，假如遇到麻烦，他们就可以消失在人群之中。或许过去此地当真有过一个市集，然而卡玛拉完全无法想象它的模样。买卖的痕迹已经被人连根拔起，只有被踩实的干燥路面证明这里曾经有成千上万人来来往往。假如卡玛拉愿意使用法术，她或许会听到商贩早已消失的叫卖声，听到仆人们为主人采买时的闲谈，听到阴影中的窃窃私语，但她没有使用任何咒语，大地于是保持着沉默。
这并不意味着她在意安铎万的死活，她告诉自己。只不过，现在绝不是进入魂渡的好时候。
“为什么？”安铎万的声音嘶哑低沉。
“单顿在划定自己的领地，就像一头野兽。”科力瓦的眼睛闪烁着，“还有比这更好的方式吗？”
安铎万转身面对他，眼里满是愤怒；法师这一次太过分了。“你在说我父亲是头野兽？”
“或许不是他。或许是别的什么人。”科力瓦朝荒芜的大地一挥手，“还有什么能解释这一切呢，殿下？什么样的动机能促使一个人将自己的土地变成这样？”
卡玛拉猛地抬起眼睛。他隐瞒了什么，至少这一点是肯定的。
安铎万凝视着被蹂躏的大地，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防御，”他的声音很轻，空洞洞的，“父亲过去常说，在离宫殿如此之近的地方留一片树林，这简直是发疯，他说敌人可以拿它们作掩护，可母亲恳求他留下它们……她说战争不可能蔓延到高地王国的心脏，而她渴望着生命带给她的安慰——”
安铎万的声音越来越低：“这就是他的意图。一切可以为敌人提供庇护的东西都被清除掉了。包括人群，免得不受欢迎的客人鱼目混珠。”他若有所指地看着科力瓦。
“高地之后说得没错，”法师告诉他，“没有哪支军队能攻到这么远，除非首先经过好几个月的血腥战争。而如果真有需要，法师可以到那时再夷平这片树林，时间绰绰有余。”他摇摇头，脸色阴沉，“这样做根本没有必要。从人类的任何角度看都是如此。”
风向变了，它从饱受创伤的大地吹来。随风飘散的灰还很新鲜，燃烧的气息仍然附着在风上……还有些别的什么。
“那是什么？”卡玛拉问。
那是种带着麝香的气味，甜美异常，与她过去闻到的任何味道都迥然不同。倒并不讨厌，但却异乎寻常地让人不安。当微风将它带到科力瓦身前时，法师一惊，眼睛里闪过的情绪竟仿佛是恐惧。那是一种异常赤裸的表情，就好像在那个瞬间，法师的力量全都被生生地剥去了，随之而去的还有他的自信。这神情只持续了一秒钟，却已经深深地烙印在卡玛拉脑海里。
“它们来了。”科力瓦低声道。
安铎万似乎准备说些什么，却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他咳得越来越厉害，终于双膝跪地，身体不住颤抖。卡玛拉跪到他身旁，因为自己没法帮助他而感到极端无助；使用魔法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科力瓦只是默默地看着，有些好奇，却无动于衷。
安铎万弯下身子，朝着坚实的地面呕吐起来，不是一两次，而是不停地吐，直到从胃里涌出的只剩下液体，以及一种古怪而恶心的气味。“那到底是什么？”咳嗽终于渐渐平息，他一面喘息一面问道。
“你祖先的敌人。”科力瓦回答道，“据传说讲，对它们的仇恨深深地植根于神使的血脉之中。看来，就连单顿的血也不能将它稀释。”
“那么我母亲——”他不敢往下想。
科力瓦点点头。“去找她。带给她力量。告诉她，必须破坏单顿与这些生物的同盟，否则整个高地王国很快都会变成……这副模样。”他飞快地一挥手，将眼前的荒芜包括在这个姿势里，“甚至比这更可怕。可怕得多。想想暗黑世纪，它很可能再度降临。”
安铎万点点头。在卡玛拉的帮助下，他费力地站起身来，用一只衣袖抹抹嘴，再将最后几滴胆汁啐到地上。“我明白自己的责任，科力瓦。”他向卡玛拉伸出一只手，“来吧。我需要你的保护。”
她拉住他的手。
“一旦你们进去，她就没法再庇护你了。”科力瓦警告说，“在科斯塔司的领地之内，哪怕最轻微的一点点法术都会被他察觉。”
“那么，她可以在路上帮助我。”安铎万说。
卡玛拉注意到，他并没有纠正科力瓦的话，没有向他指出自己的同伴是个巫者，而不是法师。这无疑是因为他的注意力在旁的地方，没有留心其中的细微差别，或者以为这没什么要紧。但卡玛拉知道这很重要。可为什么她自己也没有回应？这样做难道不是对科力瓦泄露了太多的秘密吗？
现在要想的太多了。先处理眼前的任务，然后再考虑这个法师。
“涟娜。”花了好一会儿工夫，卡玛拉才记起这是自己的名字。她转身面对科力瓦。
“我相信这是属于你的。”他递过来一个叠成正方形的东西。金色的丝绸。黑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仿佛想探究她的整个灵魂。
她接过来，不由吃了一惊。这是在冈桑时拉维给她的一条丝巾。无数珍贵的礼物中的一件，尽管她从未戴过。
她的心脏停了一拍。她尽力掩饰自己的震惊，但看着对方那双敏锐的黑眼睛，她知道自己失败了。就在刚才的一瞬间，自己的心思已被他一览无余。
“你弄错了，”她语气僵硬，“这不是我的。”
“当真？”他静静地说，“那么请接受我的歉意。”他把丝巾塞进上衣里，连看也没再看它一眼，黑色的眼睛一直与她对视着，“看来我得另找个时间去寻找它真正的主人了。”
真冷啊，那双眼睛太冷了。人类不该有这样的眼睛。
卡玛拉暗暗颤抖着，转身跟上安铎万。他们穿过荒芜的大地，朝着他认为可以潜入王宫的秘密通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