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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傢伙,真是太可恶了!
一名颧骨突出、肤色微黑的中国人,揪住一名白人军官领口。
——你干什麽!放开我!
穿澳洲军队制服的军官奋力抵抗,早胀红脸。
——开什麽玩笑!把我们的命当成什麽了!
中国人用腔调略怪的鄙俗英语大声嘶吼。那正是姿刚刚从无线电通讯机听见的口音。
外籍佣兵部队仅凭一架友机支援,在浴血苦战后终于成功逼退敌方的游击军。
用长铁棒为武器的奎纳克驾驶员果然是王富国。
姿跳下座机,朝倖存的士兵们挥了挥手。
就是他吗……就是这个男人吗……没有错……他就是来自『迪亚布罗』的男人……果然名不虚传……不,比传闻还要厉害……
倖存士兵们各自窃窃私语。王富国凝视著姿,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时,负责支援的治安维持联合部队终于抵达了。
——写一份战斗过程报告书给我,裡头要注明连带伤害的详细状况。别忘了清楚写下责任归属者的姓名及说过的每一句话。
治安维持部队的澳洲指挥官说得趾高气昂。他既没解释为何迟到,也没有向击退敌军的佣兵表达敬意。在他眼裡,佣兵并不是军人,充其量只是一群在战场上寻找尸肉的贪婪土狼。对正规军或许要敬让三分,对一群土狼则根本没必要说场面话。
「连带伤害」是一种军事用语,指遭到波及的一般民众伤亡情况。澳洲指挥官满脑子仅顾著国际舆论,不在乎眼前这些佣兵的死活。
事实上联合部队并非东帝汶政府军的上级组织,这名澳洲指挥官根本没权限对佣兵老气横秋地发号施令。他的态度及口气流露出对整个东帝汶的歧视。他将这种心态大剌剌表现,没丝毫掩饰。真正的战场,永远在国际媒体摄影机的镜头之外。
——开什麽玩笑!
王富国气得暴跳如雷,扑向澳洲指挥官。
——我知道你们是故意迟到的!
——别随便诬赖人!
指挥官见对方咬牙切齿,一时乱了手脚。
姿想,这多半不是诬赖。考虑到联合部队接到支援申请的位置,照理说应该比自已更早抵达。
虽说是联合部队,主力还是澳洲军队。其他参与国还有马来西亚、纽西兰及葡萄牙。这些国家就像一群秃鹰,觊觎东帝汶的天然资源。联合国发挥的约束力微乎其微。要捏造一些军队晚到理由,对这些人而言根本不难。这场战斗已经造成不少一般民众伤亡,联合部队刻意晚到,正是避免参与战斗后遭追究责任。这些吃力不讨好的消耗战,全被推到东帝汶政府擅自雇用的外籍佣兵部队身上。简单来说,就是想要提升对东帝汶政府的影响力,却又不愿负担责任及损耗军队。至少在澳洲的立场,或者至少在这名指挥官的立场,这如意算盘打得非常明显。
——住手,富国!
——大哥,你冷静点!
佣兵同伴急忙上前制止。其中一人似乎是王富国的弟弟,两人容貌非常相似。
——你疯了不成?
——别这麽衝动!
澳洲军队的士兵也急忙想拉开两人,但王富国在气头上,加上握力极强,掐在指挥官脖子的手根本拉不开。
微黑的脸孔及布满血丝的眼睛,散发出令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神采。
——喂,大家都自己人,别把力气浪费在打架上。
姿不疾不徐地说著,挤进两人间。
——天气这麽热,大家先喝杯啤酒再谈。
姿说,握住王富国的手腕。
王富国一愣地抬起脸,布满血丝的双眸凝视著姿。
姿紧紧握住对方的手腕,承受著锐利的视线而丝毫不以为意。
周围士兵屏息注视,王富国缓缓放鬆手上力道。
——你想通了,真让我鬆了口气。
姿的态度依然从容优雅。
——快放开我!混蛋!
指挥官气急败坏地拨开王富国的手,但下一瞬间,他突然全身瘫软。
姿迅速扶住差点摔倒的指挥官。
——咦?你怎麽了?你没事吧?
指挥官早昏厥,翻起白眼。
——真糟糕,他中暑了。天气这麽热,这也怪不得……喂,他是你们的队长,还不快来帮忙?
姿将失去意识的指挥官交给澳洲军队的士兵,转头对背后的佣兵喊道:
——好,我们快回去喝杯啤酒吧!一定要让纳维尔上尉请客!
佣兵默默凝视著姿。
——你们怎麽了?
——你刚刚在他的要害顶了一记肘搥吧?
王富国说道。
——没那回事,你眼花了吧?
姿装疯卖傻,其他佣兵也纷纷道:
——绝不会错的,我也看到了。
——我也是。
——那裡被撞个正著,可有得受了。我看那澳洲人三天都没办法撒尿。
王富国的弟弟王富德一脸兴奋地说:
——那些澳洲士兵竟然都没发现!这麽快准狠的动作,太了不起了。
姿装出一头雾水的表情。
——你们别瞎猜,我只是上前当和事佬。
姿说到这裡却又贼兮兮地笑起来,接著说道:
——谁叫那个澳洲来的浑帐走那麽慢,难怪中暑。他在病床上漏尿也不关我的事。
佣兵们哈哈大笑。原本气势凌人的王富国也忍俊不禁。他朝姿伸出手。姿用力握住他的手掌。士兵间响起了欢呼。
王富德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姿,脸上洋溢著骄傲。
晚上八点,特搜部厅舍会议室,夏川班藏元搜查员的报告。
「我们继续追查俄罗斯贸易商人叶戈尔.伊兹沃斯基的动向,他似乎想要转行经营资源回收业。虽然多少有些旁门左道,却还算正当事业。两名心腹职员因违反电子装置输出规范而遭『道警』(北海道警察)逮捕后,伊兹沃斯基似乎万念俱灰,不再动走私犯罪的歪脑筋。至少可以确定一点,伊兹沃斯基如今并没有买卖『著武』的能力,完全是『道警』误判了。」
接著是夏川班船井搜查员的报告。
「越南组织目前没有任何明显举动。前天两名小喽囉因违法居留而遭涩谷署逮捕,但他们都保持缄默。至于阮明贤等核心成员,则没什麽动静。」
接著是夏川主任的报告。
「孙哲伟及『流弹沙』主要干部昨天在东京王子饭店与两名台湾旅客密会。这两人的姓名分别为林敦凯及汤彦勳。经我们与台湾当局联繫,确认这两人都是天阳盟下游组织的成员。这群人在东京的密会很可能涉及不法交易,目前正严密监视。」
接著是由起谷主任的报告。
「关于『流弹沙』及越南组织的交易纪录,请参照附件表格,上头列出目前查到的交易商品及交易对象等细节。这两个组织的交易商品似乎都以重火器为主。至于『著武』及相关零件、附加配备的交易状况,目前还在深入追查。两个组织的嫌疑都相当重,现阶段我们无法证实嫌犯使用的荷普哥布林到底来自哪个组织的供应。」
冲津部长下达指示。
「俄罗斯人这条线可以不用再追了,现在开始专心监视『流弹沙』及越南组织。」
接著是姿警部的报告。
「对方打了通电话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说的对方难道是……」宫近忍不住问。
「当然是纳维尔。就在一小时前,他打到我私人手机,问我是不是在找他。业界裡知道我联络方式的人不少,他要查出手机号码轻而易举。」
「这麽说来,他察觉我们暗中调查他?」
「没错,看来他有滴水不漏的情报网。虽然我尽量谨慎了,但对方魔高一丈。」
「尽量?只是尽量?」
城木打断了宫近的怒斥问:「姿警部,纳维尔打这通电话的来意是?」
「问我要不要见个面。」
「你怎麽回答?」
「我回答『好主意』。不然还能怎麽回答?」
「纳维尔怎麽说?」
「他说『明天中午十二点,横滨皇家花园酒店展望台餐厅如何』。」
「你怎麽回答?」
「『好主意』。」
「就这样?怎麽不想办法套出一点情报?」宫近斥责。
「我说得越多,反而洩漏越多我们自己的情报。何况仓促之间,也没办法想出什麽心理战策略。」
「你不会跟他说晚点再打给他,或指定其他时间地点……」
「那就像在告诉对方『我们要想个计策对付你』,对方一定会切断联繫。」
「姿警部的判断没有错,面对突发状况还是别节外生枝为妙。」
冲津缓缓插嘴道:
「站在我们的立场,除了接受之外没有其他更好的做法。」
「纳维尔会不会也看穿这一点,才主动跟姿警部联络?」
城木说道。宫近也点点头提议:
「部长,不如乾脆派人守在饭店,把他抓起来如何?」
「虽然我们都知道他不是正派人物,但要将一个外国人以重要参考证人的身分逮捕到案说明,我们手头上必须有足够涉案证据。虽然很想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但他既然指定时间地点,要跟踪他恐怕不是那麽容易……姿警部,纳维尔是否还说了什麽?」
「他还说『真怀念那段日子,让我们私下叙叙旧吧』。」
「你回答『好主意』?」
「是啊。」
「好吧,那你就去跟他叙旧吧。」
「好。」
「部长,你打算让姿警部独自前往?」城木吃了一惊。
「我们最关键的是与纳维尔保持联繫。既然不清楚对方意图,只能静观其变。」
「但是,部长……」
「何况夏川班与由起谷班早忙得焦头烂额,没办法再分派人力︱拉德纳警部、奥兹诺夫警部。」
「是。」两人同时应声。
「你们陪姿警部走一趟,监视纳维尔的行动,但要保持距离,小心别被他发现。我们派人监视多半也在他的意料内,但我们只是先跟他打个照面而已,别撕破脸。」
「是。」
「还有,拉德纳警部,我想听听妳对克里斯托弗.纳维尔这个人有何看法?」
莱莎淡淡说道:「以资料看来,确实如同姿警部所言,是个退役军人走上邪路的典型例子。不管是行动模式及想法都与恐怖份子截然不同,不过……」
「不过什麽?」
「他似乎特别喜欢採用异想天开的战术。我从前的『职场』管这种人叫『老狐狸』。」
从前的职场——IRF。
铃石主任全身一震,抬起头。
「『老狐狸』……听起来有点道理。」
姿慢条斯理地低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