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天的历史课很快就结束了，他们在复习隔天期末考的内容。结束后，乔依去上数学课，也是他最后一堂课。这个学期在教几何。
乔依对数学课的心情很复杂，几何是阵学的基础，所以也很有趣，而几何的历史向来令他着迷──从阿基米得及古希腊人，一路到格雷戈里王与阵学的发现。
只是有太多麻烦事要做，一堆他毫无兴趣的题目。
「今天我们要复习计算面积的公式。」雷顿教授站在讲台前说。
计算面积的公式。乔依几乎在学会走路前就把这些公式背得滚瓜烂熟了。他闭上眼睛在内心呻吟，同样的内容他们还要复习几遍啊?
可是雷顿教授不打算让他的学生打混，即使这学期包含期末考在内的课程都结束了，他仍坚持在最后一个礼拜重新复习先前讲过的所有内容。拜托。谁会在考完期末考之后复习?
「我们今天从圆锥开始!」雷顿说。他的身材壮硕，体重有些过重，这让乔依觉得雷顿应该是体育教练，而不是数学教授，至少他一定很擅长用演说来为学生打气。
「记得圆锥为什么很棒吗?」雷顿比着在黑板上画的圆锥体说。「从中间划一刀，看，有圆形。从斜角划一刀，看，有椭圆形。很神奇吧!」
学生们茫然地看着他。
「怎么样，很神奇吧?」
「对，雷顿教授。」几个学生无精打采地回答。然而问题是，雷顿教授认为数学没有一处是不「神奇」的，而且似乎有着无穷的精力。他难道不能关注一些有用的事情，例如阵学决斗?
学生们趴在书桌上，其中有几个年轻人穿着白裙、白长裤搭配灰毛衣。阵学师。乔依靠向椅背，偷偷打量他们，雷顿正在台上起劲地讲解可以用多少种方法来分解圆锥体。
阵学区有专门开给「鸡毛撢」的课──这是普通人给阵学师取的外号。这些课程安排在每堂课的第一个小时，第二个小时则让阵学师们跟普通学生一起上一般课程。
乔依一直觉得他们很辛苦，除了阵学之外还要上普通学科，但是阵学师的确应该达到更高的标准。毕竟，他们是被神主选中的人。
他们真的不该在这里。乔依心想。乔依因为和阵学学生一起上课而知道他们的名字，但基本上对他们一无所知──除了他们在上普通数学课，而光这一点就很重要。
阵学源于几何与三角函数，高阶算数理论更是在阵学课程中占了很大一部分比例，而鸡毛撢会来上雷顿教授的课代表他们需要加强基本公式与几何的知识。
约翰跟路克这两个男孩多半一起坐在房间后面，一脸宁愿去任何地方也不愿意跟一群不是阵学师的人上数学课。还有一个叫作梅乐蒂(Melody)的女孩。她生着一头红色的卷发，但她的长相乔依却鲜少见到，因为她每堂课都趴在书桌上，在笔记本里涂鸦。
有没有方法让他们其中一个人教我?跟我谈谈阵学?乔依心想。也许他可以拿帮他们补习数学作为交换。
「我们现在来复习三角形的公式!你们今年学到了好多知识，你们的人生将彻底变得不同!」雷顿教授说。
如果他们能让乔依上更深的课就好了。可是所有高阶课程都开在阵学区，不会开放给普学学生。因此他才写信给费奇，但如今那张字条还在他的口袋。他偷瞄了字条一眼，雷顿教授也在黑板上写下更多公式。没有一个公式活过来，动一动，或做出任何不寻常的事情。雷顿不是阵学师。对他，对乔依，还有对世上的大多数人而言，黑板就是黑板，粉笔也不过只是写字工具。
雷顿看着自己写出的一排公式说：「哇，我有没有跟你们说过，这些公式有多神奇?」
教室里有人发出呻吟声。雷顿转头微笑。「我想你们都在等着上夏天的选修课，我可以体会你们的心情。不过呢，今天你们还是我的学生，所以大家把笔记本拿出来，让我检查昨天晚上的功课。」
乔依眨眨眼，感到一阵惊慌。昨天晚上的功课。妈妈甚至问他有没有功课。他答应要写，却一直拖，告诉自己晚点会写……趁今天空堂的时候。
他去看费奇了。
惨了……
雷顿在教室里来回巡视，检查每个学生的笔记本。乔依缓缓拿出自己的笔记本，打开到正确的那一页。十个没有动过的算数题躺在那里，完全被他抛到脑后。雷顿来到乔依的桌前。
「又没写，乔依?」雷顿叹口气。
乔依低下头。
「下课后来见我。」雷顿说完就走开了。
乔依蜷缩在座位上。只剩两天了。他只要再撑两天就可以通过这堂课。他真的想要写作业。真的!只不过他……没写。其实应该没关系。雷顿很重视考试，而每次考试乔依都考满分，少写一份作业应该对他的成绩没什么影响。
雷顿走到教室前面。「好了，还剩下十分钟。该做什么呢?我们来做一些练习题吧!」
这次有更多呻吟声回应他。
「或者，我可以让你们提早下课，因为这是今天的最后一堂课，暑假又快要到了。」
整堂课都盯着墙壁发呆的学生们突然全神贯注起来。
「好吧，去吧。」雷顿挥挥手。
所有人几秒钟之内就消失了。乔依坐在原位，脑中想着该用什么借口。透过小窗户，他可以看到走在草地上的其他学生。大多数课程的期末考已经考完了，学期不久后就要结束，乔依自己也只剩下历史一科，不过没什么问题。他真的有准备。
乔依站起身，走到雷顿教授的书桌边，拿着笔记本。
雷顿教授的表情很严肃。「乔依呀乔依，我应该拿你怎么办?」
「让我过?」乔依问。
雷顿沉默。
「教授，我知道我没有交齐所有的作业──」
雷顿教授打断他的话。「根据我的统计，你写了九次。四十次中的九次。」
九次?我一定不只写过这些吧……乔依回想起这个学期的作业，数学对他来说是最简单的科目，他向来不太在意。
「嗯，我想，也许……我有点懒……」乔依说。
「你想?」雷顿说。
「可是我的考试成绩……我每次都考满分。」乔依连忙说。
「首先，考试不是学业的全部。从亚米帝斯毕业是一个重要、伟大的成就，代表一个学生知道如何念书，如何按照指示行事。我不只是在教你数学，我是在教你人生的道理。我怎么能让一个从来不完成功课的人过这一门课?」
这是雷顿最喜欢说教的主题之一。事实上，根据乔依的经验，大多数教授都认为他们的科目对一个人的未来具有决定性的影响。他们都错了，当然阵学例外。
「我很抱歉，我……我想你说得对，我是有点懒惰。可是你不能反悔你在学期开始时说过的话，我的考试成绩足以让我通过这门课。」乔依说。
雷顿交握双手。「乔依，你知道对一个老师来说，看到一个学生从来不写作业，却每次都在考试时拿满分，他会怎么想吗?」
「觉得他们很懒惰?」乔依疑惑地问道。
「这是一个解读。」雷顿说着从放在书桌里的一迭纸中拿出几张。
乔依认得其中一张。「我的期末考。」
「对。」雷顿把乔依的考卷放在书桌上，旁边放着另一个学生的。另一个学生的成绩也不错，但不是满分。「你看得出来这两张考卷的差别吗，乔依?」
乔依耸耸肩。他的试卷很工整，每个问题下面写着答案，而另一张考卷很凌乱，到处都是笔记、算式，涂改的痕迹填满了空白的位置。
「我对不交功课的学生向来抱持怀疑。」雷顿的声音很严厉。「我观察了好几个礼拜，却看不出来你是怎么办到的，所以我没有办法正式地指控你。」
乔依感觉自己的下巴因为震惊而不受控制地落下。「你以为我作弊?」
雷顿开始在纸张上书写。「我没有这么说。我没有办法证明。在亚米帝斯，我们不能做出缺少证明的指控，可是我可以建议你需要补上几何课。」
乔依感觉到自选课程的希望开始崩裂，取而代之的是可怕的想象──这个夏天他每天都要上基础几何，像是圆锥面积、三角面积、圆周……
「不行!你不可以!」乔依说。
「我绝对可以。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到答案或谁在帮你，但是我们有很多时间相处，这个夏天结束时，你无论如何都能学会几何。」
「我知道。你让我现在写作业好不好?上课时间还有几分钟，我现在就把作业写完。这样我能过吗?」他从雷顿的桌上抓起一支笔，然后打开笔记本。
「乔依。」雷顿强忍住脾气说。
第一个问题。计算圆锥中涂黑的三块面积。图中的圆锥少了两块，但下面注明了每边的长度。乔依看着数字，计算后写下答案。
雷顿按上他的肩膀。「乔依，这没有用……」
当乔依看着第二个问题时，雷顿没再说下去。数字很简单，乔依迅速写下答案。第二张图是中间少了一个圆柱的立方体，问题是要计算该物体的面积。乔依写下答案。
「乔依，这些答案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谁给你的?」雷顿说。
乔依写完接下来的两个问题。
「如果你已经从别人那里得到答案，为什么之前不写呢?你费了这么大工夫作弊，结果却忘记写功课?」雷顿说。
「我没作弊。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乔依说着写出下一题的答案。
雷顿双手抱胸说：「乔依，要计算这些问题，每题至少都需要五分钟，你认为我会相信你可以用心算?」
乔依耸耸肩。「这些都是很基本的问题。」
雷顿哼了一声走到黑板前迅速地画出一个圆锥，然后在黑板上写下几个数字。乔依乘机把接下来的三道题算完，然后瞥了一眼黑板。
「两百零一点一公分。」雷顿还没写完，乔依便已说出答案，然后再低头看向笔记本计算最后一个问题。「教授你得多练习画图技巧，那个圆椎体的比例完全不对。」
「什么意思?」雷顿说。
乔依走向雷顿，和他一起站在黑板面前。「斜边应该是十二公分，对不对?」
雷顿点头。
「所以，比例上是这样。」乔依举手重画了一个圆锥。「如果你要底部圆圈的半径显示为四公分，那圆周就得画这么大。」
雷顿站在原地半晌，看着正确的图，然后拿出一把尺量了量，脸色微微发白。「你用看的就可以看得出来我的图错了几公分?」
乔依耸耸肩。
「画一条斜边三分之一长的线。」雷顿命令。
乔依画了一条线。雷顿测量。「完全正确!你能画出相同半径的圆吗?」
乔依在黑板上画了个圆。雷顿用绳子量了一下，然后吹声口哨。「乔依，图的比例完美无缺!你圆圈上的弧度几乎跟用圆规画的一样!你应该当阵学师的!」
乔依别过头，双手塞在口袋里。
「已经晚了八年了。」他低声说。
雷顿迟疑片刻，然后看着他。「是，的确是。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上课时你早就知道该怎么画、怎么算了?」
乔依耸耸肩。
「你一定无聊到疯了!」
乔依再耸耸肩。
「我不敢相信。这样好了，你的夏天选修我们就学三角函数怎么样?」
「我已经会三角函数了。」乔依说。
「噢。那代数呢?」
「会了。」乔依说。
雷顿揉揉下巴。
「教授，能不能请你让我过几何?我夏天选修已经有计划了，但如果不成功……我可以跟你学微积分或其他的。」
「这样啊。」雷顿仍然看着黑板。「你不是阵学师真的很可惜……」
这还用你说吗?
「你是跟你父亲学的吗?我听说他是个业余数学家。」雷顿问。
「算是吧。」乔依说。雷顿几个月前才到学院任职，他不认得乔依的父亲。
「好吧。」雷顿双手一摊。「你可以通过了。我没办法想象要花三个月教你一件你已经熟到不行的东西。」
乔依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只是，乔依，尽量写功课好吗?」
乔依认真地点点头，跑回座位去拿他的书，上面有两本是属于费奇教授的。
也许今天不算糟糕透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