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
在踏上铸造厂的台阶的客人中梅尔盖特大使是最不受欢迎的那个。科瑞尔·泽斯注视着这个男人走近,他瘦削的身体裹在一件黑貂皮边的长袍里,他为数不多的明显的傲人之处隐藏在一顶黑色天鹅绒的帽子下面。虽然凯尔博·哈尔的信使还在一段距离外,但泽斯的增强视力可以看出与上次见到他相比已经改变很多。
他的皮肤蜡黄显得很不健康,但他的眼睛是充满邪恶目的的黑潭,仿佛他试图时刻向周围散发他的痛苦。尽管梅尔盖特不受人欢迎也没有人在意,可他并不像他身旁的同伴那样令人心生警惕。
一个身材苗条的女性小心翼翼地跟在大使身后,浑身由闪闪发光合成材料制成的紧身衣包裹,每次摆动就像鲜血一样在她的皮肤上泛起涟漪。
泽斯不需要调动局域网数据就能认出这个女人是谁。
<难道真是她?>波尔克贤者用一种柔和的二进制语言问道。泽斯能看出她的徒弟发问时的不安,她也希望她自己的在生物扫描时不会明显地流露出她的不安。
“是的,”她说。“如果可以避免,那就不要跟她说话。”
“不用担心,”波尔克保证说。“我用自己生命保证。”
“我们希望事情不要发展到这个地步,波尔克,”泽斯说。“但是她在这儿不可能是一件好事。”
“毫无疑问,铸造将军只是派她去当大使的警卫,在我们经历了这么多麻烦之后,”波尔克的语气仿佛在安慰自己。
“也许吧,但我怀疑。仅仅做一个保镖太浪费机械刺客(tech-priest assassin)的技能了。”
“那她为什么在这儿?”
泽斯对波尔克不断的提问越来越感到恼火,但还是硬把怒火硬压下去。“我想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的,”与凯尔博·哈尔走狗的会面需要清醒的头脑,泽斯不能被波尔克的恐惧分散注意力,尽管这也反映了她自己的恐惧。
科技刺客是一群神秘而冷漠的杀手,自从很久以前火星定居以来就存于世间。他们有自己的法律,除了那些待在塞多尼亚门萨的阴影里的未知之主,他们对任何权威都不假辞色。
梅尔盖特和他的同谋到达大门廊下的基座,泽斯不知道她会不会在此地直接被刺客的利刃刺死,鲜血顺着熔炉的台阶倾泻而下。
梅尔盖特笑了,但泽斯在他那爬虫般的虚伪中找不到任何安慰。大使和他的同伴向她走来,走进活塞式立柱和金色门廊的张开的阴影里。梅尔盖特像一个四肢僵硬的人迈着咔哒咔哒的步态向前走,而杀手则像滑冰一样在乳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步伐轻盈。
泽斯看到刺客的长腿有多关节,在脚踝以上的地方被金属腿连接在一起,在金属腿下面可以看到她的腿不再是脚而是一系列复杂的磁重力推进器。她的运动形式美丽而致命,经过严格的身体锻炼、基因改造和外科手术增强,磨练出完美的形体。
梅尔盖特在泽斯面前停下深深地鞠了一躬,张开双臂。
“泽斯大师,”他开口说话。“很高兴再次参观你的铸造厂。”
“别客气,梅尔盖特大使。”泽斯说,“这是我的贤者学徒,波尔克。”
她话音刚落梅尔盖特正好接上话头。他转向他的同伴,他的同伴戴着一个面罩,面罩的形状是一个露齿而笑的深红色骷髅下巴突出一个闪闪发光的金属角。
“这是我的……助手,雷米娅尔(Remiare)。”
泽斯朝雷米娅尔点了点头,刺客微微低头回敬。泽斯花了一秒钟的时间研究接在雷米娅尔面具上的瞄准装置,以及从她的头后部在空气中摆动的蛇形传感器。
“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我的铸造厂来了?”泽斯问完转身领着梅尔盖特朝通向里面的铜门走去。波尔克在她右边后面跟着,而梅尔盖特和雷米娅尔则四平八稳跟在她的左边。
“我到你这里来是因为一团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我们亲爱的星球,泽斯修士。灾难随时会再次袭击火星,在这样的困难时刻朋友们应该并肩站在一起。”
“确实,”泽斯答道。他们走进铸造厂沿着银白色的大厅走去。“我们遭受了巨大的损失,失去的东西永远无法恢复。”
“唉,你说的是实话,”梅尔盖特说,但泽斯对他的假意关心感到轻蔑,紧张的气氛没有任何缓解。“因此朋友之间应该相互承认,并尽一切必要的力量互相帮助,而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必要。”
泽斯没有回答梅尔盖特的评论而是径直步入走廊。这是一条由晶石墙和燃烧的火盆组成的通道,通向泽斯的熔炉中心。
支撑的柱子由交错的金银覆盖而成,网状的墙壁上升到房间中心上方的一个锥形点。绚丽的水晶灯在头顶上优雅地悬挂,一行人蜿蜒穿过柱子尽头来到一个装饰无比华丽的房间。透过柱子的缝隙中可以看到火星破碎的天空,熔炉最高峰被厚重的污染浓云团团包围。
在屋顶的下面有一个宽阔的竖井一直延伸到熔炉最深处,一道橘红色火焰从下面的岩浆中心升起。灼热的热浪和能量扑面而来,梅尔盖特不禁啧啧称奇。
梅尔盖特在感受吸收无形的电流时他的身体也不由自主伸展开来。
雷米娅尔对这些没有感觉,她的能量接收器接在衣服下面,泽斯感觉刺客的注意力牢牢地集中在她青铜盔甲的弱点上。她向波尔克贤者看了一眼,波尔克一边摆出恭敬的姿势一边把手缩进长袍的袖子里以防万一。
“我已经很久没有站在维斯塔厅(Chamber of Vesta)了,”梅尔盖特说。“你的能量很精致。我几乎能感觉到红色星球的火焰在我体内燃烧。”
“它一直在这里,”泽斯纠正道。“我们欢迎岩浆城的朋友享受城内的安宁。”
“那么,我倒希望你把铸造将军也算作朋友。”
“为什么不呢?”泽斯问道。“凯尔博·哈尔从来没有对我表示过不满。他继续着掌管机械教的伟大工作,不是吗?”
“确实是这样,”梅尔盖特接着说。“在目前满是失去和死亡的黑暗日子里,他将和平借由我送到你这里,希望你保证你对他依旧心怀善意。”
“和平之神。”泽斯一边说着一边绕着密室中央的竖井走了一圈。波尔克想跟着她,但她挥手叫他走开。天气很热她能感觉到她的肉体器官开始出汗。“这就是你跟塞多尼亚(Cydonia)的一个姐妹一起来找我的原因吗?”
“泽斯修士,现在是多事之秋,”梅尔盖特说。
“你已经说过了。”
“我知道这一点,可是这一点我再怎么强调也不过分,”梅尔盖特回答道。“敌人向我们进攻,削弱我们的熔炉,只有傻瓜才敢不采取预防措施下旅行。”
“暗杀是一种预防措施吗?”泽斯转向雷米娅尔问道。“难道塞多尼亚的姐妹情谊已经堕落到只剩下保镖的地步了吗?”
刺客把头歪向一边,就像一只猛禽在打量一片无助的猎物,尽管闪闪发光的紧身衣遮住了她的表情,但泽斯感到她的脊椎在剧烈地颤动。
“我能感觉到你对我的恐惧,”雷米娅尔温柔地说,她的眼睛就像黑色大理石一样散发着冷光。“可你还是用尖刻的话来引诱我。你明明知道我会因为如此挑唆杀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泽思通过控制腺体刺激物的释放来控制呼吸和代谢。梅尔盖特借机打破僵局,“这里不会有杀戮,雷米娅尔。我们肩负重建友谊的使命,在这个时代盟友比纯粹的数据流更有价值。”
梅尔盖特转过身向泽斯伸出手。“没错,我是带了一个战士到你的熔炉来,但这只是因为我们的生存受到威胁所以我才这么结伴而来。”
“被谁威胁?铸造将军知道是谁向火星的系统释放废码吗?”
“他不能肯定,但他有强烈的怀疑。”
“你有什么要透露的吗?”
梅尔盖特开始绕着井向泽斯走去。一边走一边把双手反背在身后。
“也许吧,”梅尔盖特点了点头。“但我可以先问一下,这座岩浆城是如何逃脱其他许多不幸熔炉遭受的灾难吗?”
泽斯犹豫了。她不知道梅尔盖特知道多少,还是只是提问。事实上,她也不太清楚为什么她的铸造厂能幸免,尽管她也有所怀疑,但她不愿意把这些怀疑告诉一个铸造将军的随从。
最后她讲出部分事实。“我相信局域网的独特特性阻止了那些废码侵入我的系统。”
“然而伊普鲁维恩·马克西玛和铸造者凯恩在这次袭击中也遭到了破坏。他们最近升级他们的系统将信息接入到局域网,不是吗?也许还有其他原因让你幸免?”
<如果有的话,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泽斯说,希望梅尔盖特只读到她提供的真实。她祈祷波尔克借由局域网施展的精神防护能起作用。
“那也许是你核心熔炉最新成果造就的?将军没有忽视你的最新成果,无论它是什么都需要从泰拉中偷渡出转录者以及从黑船里秘密带出大量灵能者。”
“你怎么知道我核心熔炉里发生了什么事?”泽斯发问。她的内心深受震撼因为梅尔盖特已经知道这些事情。
梅尔盖特笑了。“看吧,泽斯。你认为在火星上发生的事情都能隐藏的吗?当信息被编织进这颗红色星球表面的每一条电子通道时,你知道的机魂非常喜欢分享它们间的秘密。”
“我铸造厂的运行我自己知道,梅尔盖特,”泽斯厉声说。“就像我说的,我相信正是采用了局域网才使我的铸造厂免于毁灭。”
梅尔盖特悲悯地笑了笑。“好吧,我接受这个说法。也许如果你能和你的同行们自由地分享技术,那么火星也许就不会遭受无辜之死的恐怖了。”
“如果铸造将军对我有更多信任的话,情况可能会是这样。”泽斯反驳道。
梅尔盖特笑了笑,他承认这一点。“我可以坦率地说吗,泽斯修士?”
“当然,维斯塔厅是一个可以诚实交流的地方。”
“那我就直说了,”梅尔盖特说。“我的主人相信他知道袭击我们基础设施的源头,他试图团结所有火星真正的儿女来保卫火星。”
“保卫火星?”泽斯困惑地问道。“防御谁?”
“防御地球。”
泽斯惊呆了。在她所期待的梅尔盖特的所有回答中没有一个是这个。她试图掩饰自己的惊讶,她转身向外望去。天空由蓝色转为紫色,沉重、充满毒素的云层在遥远的蒙多斯伽玛熔炉上翻滚并迸发出隐隐的雷声。
“泰拉,”她慢慢地说,仿佛她是第一次知道这个词。
“泰拉。”梅尔盖特重复道。“现在大远征快要结束了,帝皇希望结束与火星的联盟并把我们的世界据为己有。”
“凯尔博·哈尔认为帝皇攻击了我们?”泽斯转身面对梅尔盖特。“你知道这听起来有多疯狂吗?”
梅尔盖特带着恳求的眼光走近她。“泽斯修士,你还想凭想象就想保留我们几千年来在这里建造的东西你是不是疯了?一个几乎征服整个银河系的人会允许数百万人的世界远离他的帝国,这难道不是一种疯狂的想法吗?不,对我们这个世界信息系统的攻击不过是破坏奥林匹斯条约和迫使机械教服从的第一次打击。”
泽斯当着梅尔盖特的面笑了。“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把这个杀手带来了,梅尔盖特——万一我叫你叛国贼并把你杀了呢。”
梅尔盖特的姿态一下子从恳求变成了挑衅,曾经向她伸出的手缩了回去。
“你最好小心选择你的下一句话,泽斯修士。”
“为什么要这样?面对异间者你会用雷米娅尔把他们都杀了吗?”
“没有,”梅尔盖特说。“我不会蠢到在火星的铸造厂刺杀同僚以激怒所谓的万机之神化身。”
“奥姆尼塞亚吗?“泽斯啐了一口。“你说帝皇对机械教不忠然后转眼间就把他当作不杀我的理由?”
“我说的是万机之神的一面——万机之神还没有显现,帝皇根本不是。”
“大多数人都相信它们是一回事。”
“你不相信?”
“你已经知道我的信仰是什么。”“根本没有什么万机神。技术是科学和理性,不是迷信和盲从。这是我一直相信的,也是我现在仍然相信的。现在,如果你不想杀我那就离开我的铸造厂!”
“你确定吗,泽斯?”梅尔盖特问道。“背弃铸造将军的人将会承担可怕的后果。”
“这是威胁吗?”
“威胁?不,我只是重申我们生活在一个危险的时代,拥有强大盟友的友谊在未来不会是坏事。”
“友谊?凯尔博·哈尔要我和他一起对抗泰拉!”泽斯叫道。“什么样的朋友会问这样的问题?”
梅尔盖特把手伸进长袍的袖子里。“那种知道什么才是对火星最好的人。”
梅尔盖特慢慢走下泽斯铸造厂的台阶。他细细回味之前泽斯承认她不相信万机神的记忆。铸造将军夺取岩浆城并掌握她熔炉的所有秘密需要的一个借口,而泽斯已经把它放在一个盘子里交给他们了。
他擦了擦额头。酷热像裹尸布一样包裹着整个城市,他的额头上冒出涔涔汗珠。作为大使梅尔盖特游历过很多地方,但这个地方绝对是火星最不适宜居住的地方之一。
这里越早被掠夺并抛弃掉越好。
他身边的雷米娅尔毫不费力地在台阶上方盘旋,她蒙面的脸在橘红色的余晖中难以捉摸。
“泽斯知道她为什么逃过了废码的攻击,”梅尔盖特说。“或者至少她怀疑她知道。”
“当然,”雷米娅尔答道。“她的学徒正在从她的光环中吸取恐惧和信息。我已经把能从泽斯的档案中找到的所有东西都储存在我的记忆回路里,等回到奥林匹斯山的时候我就把它们全部上交给铸造将军的逻辑引擎。”
“你能从局域网中提取数据吗?我无法理解那些东西,”梅尔盖特的话显得相当不安。
“当然,赛多尼亚姐妹会(the Sisters of Cydonia)知道局域网的秘密,以及如何操纵的手段。”
“他的逻辑屏障呢?”
“要克服很简单。”
“他注意到你的行动了吗?”梅尔盖特问道。
“没有,但我决定他头脑中无论如何都会记得的部分。”
“如果他没有察觉到你的闯入,为什么要烧掉他的记忆突触呢?”
雷米娅尔把她那张冷峻脸转向他,这时梅尔盖特想起塞多尼亚的暗杀者们不乐意回答问题。
“因为我喜欢让生物受苦,”雷米娅尔说。“泽斯的徒弟将不再能够形成持久的记忆。他作为个人的用处已经到头了。”
梅尔盖特咽了口唾沫,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提防着身边的怪物。
最后他走到台阶底,一台用青铜和精加工木材制成的升降机停靠多时。
“那么,泽斯是如何战胜废码攻击的呢?”
当她检索和整理数据时,雷米娅尔黑色、没有灵魂的眼眸闪烁。"我不知道,泽斯也不知道……但也不是毫无头绪学徒们一致认为是一个名叫达利亚·西西拉的女人干的。"
“泽斯从地球带来的抄写员?她能干吗?”
“从分析来看是这样。”
“那么我们必须尽快把她除掉。”梅尔盖特说,“她在哪儿?”
“未知。她的生物特征没有在火星数据库中登记。”
“她在泽斯的铸造厂工作,她甚至都不是机械教成员?”
“显然不是。”
“啊,泽斯,你把我们想得太简单了。”梅尔盖特咯咯笑道,“你能找到这个达利亚·西西拉吗?”
“当然可以,但从她认识的人那里获得信息会更全面。存档的工作备忘录显示,她被分配到一个由四个人组成的团队。成员有:祖切•查哈尔亚、塞维林•德尔默、梅利辛•奥斯特和卡克斯顿•托尔高。只有梅利辛·奥斯特还在岩浆城。”
“具体在哪里?”
“在阿尔西娅·蒙斯的蜂巢里,叫做‘爱留塞弗’。 (Arsia Mons sub-hive Epsilon-Aleph-Ultima,)”雷米娅尔说。“第五十层,十七号门。明天早上7点46分下班。”
“找到她,”梅尔盖特嘶嘶地说。“搜寻她知道的一切。”
磁悬浮列车已经满员,每个座位都有人坐。但因为罗-穆31的出现带给他们特权这让他们有了一个私人车厢——尽管五个人坐在一起依然很拥挤。罗-穆31站在车厢门口手置于胸前随时准备击发身上武器的开关,他把四个座位留给祖切、达利亚、赛维琳和卡克斯顿。
祖切和赛维琳坐在达利亚对面卡克斯顿则将头枕在她肩上,轻轻打着鼾。从窗户透进来苍白的人造光从他的头皮上反射出多样的色彩,达利亚靠在人造革椅子上微笑。当她的同伴们都在睡觉时她一人领略着火星的风景。即使是罗-穆31也在休息,他的眼睛因为保存能量以备非常而变得黯淡,尽管他内置的鸟卜仪仍然保持警惕。
能量屏蔽玻璃外起伏的平原一直延伸到远方,被污染的荒芜之地灰色空旷在某种程度上对达利亚来说是美丽的。未完工或直接废弃的磁悬浮列车道延伸到长长的一排排被太阳晒发白的混凝土房中,这一景象让达利亚的胸口隐隐作痛。
她已经好多年没见过这样广阔的景色了,尽管它荒凉无比但是开阔的。天上的天空保护着周围的景色。污染物像沉积岩一样压迫天空,一道道光柱划破黑暗那是不时有一艘运输飞船冲破大气层飞向星海。
一阵战栗掠过达利亚的脊梁,她感到只属于自己的痛苦,自从她与永夜迷宫里的东西连接起来后,这种孤独就成了她灵魂的一部分。外面荒凉的虚空是如此的无边无际,达利亚可以很容易地想象出火星作为一个生命死亡的样子,这是一个被生命彻底冲刷、永远被遗弃的世界。
她很累,但睡不着。她身后的空虚潜伏在她内心深处,它就像一个隐藏的捕食者,一旦她被阴影浸染阴影就会毫不留情吞噬她。
“睡不着,是吗?”祖切发问,达利亚抬起头。她原以为他睡着了。
“不是,”达利亚同意,压低了声音。“我是想了很多事。”
祖切点了点头,用手摸了摸剃光了的头皮。“可以理解。我们处境危险,达利亚。我只希望这次旅行是值得的。”
“我相信会的,祖切。”
“你认为我们会在那儿发现什么?”
“说实话,我不确定。但不管它是什么,我知道它很痛苦。它被困在黑暗中太久了,它很痛苦。我们必须找到它。”
“当我们这样做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
“当我们找到这东西的时候,这条……龙。你会考虑释放它吗?”
“我想我们必须这样做,”达利亚说。“没有什么比受苦更可怜了。”
“我希望你是对的。”
“你认为我想帮忙这个想法是不对的吗?”
“我只能说不一定,”祖切说,“但是如果这东西注定要受苦呢?毕竟我们不确定是谁把它关在那里,所以也许他们有更重要的理由这样做?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所以也许不管它是什么…都应该永远留在黑暗中。”
“我不相信,”达利亚说。“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永远受苦。”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的。”祖切的声音比耳语低不了多少。
“为什么,祖切 ?”达利亚追问。“告诉我,什么人或什么东西值得永远受苦?”
祖切遇到她的凝视有些躲闪。她看得出他费了好大的劲才使自己保持镇静,她不知道她的问题揭开了他内心深处哪处伤疤。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在人们自由地生活在努萨坎邦甘(Nusa Kambangan)前,它曾经是一所监狱,一个地狱般的地方,那里关押着最坏的人——杀人犯、克隆怪医、强奸犯、基因窃贼和连环杀手…和暴君。
“暴君?”
“哦,是的,真的。”祖切不迭地说。达利亚觉得她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苦涩的骄傲。“唐主教本人就是在那里关押。”
“唐?那个行政长官?”
“就是他。”祖切点头。“当他最后的堡垒倒塌时,他被铐着带到努沙·坎邦甘,虽然他只在那里待了几天。关押的消息走漏一个囚犯割了他的喉咙。不过要是你问我的话,我倒觉得他是轻松脱身。”
“那个割喉的人难道是你?”达利亚被祖切语气里的冷漠吓坏了。
“唐之后做了什么?”祖切回忆道。“在经历了所有血腥的大屠杀、死亡集中营和种族灭绝之后,你认为他的痛苦应该这样匆匆结束吗?唐注定要在地球上最深、最黑暗的洞穴中腐烂、发臭,并遭受他对受害者施加的同样的折磨。最后,他遭受的痛苦应该比他在位期间处死的数百万人要多得多。所以,是的,我一直认为死不足惜。相信我,达利亚,有些人应该被留在黑暗中永远为他们的罪行付出代价。”
当祖切说话的时候眼泪顺着脸颊滚落,达利亚也能感觉到他经受的痛苦和苦难,尽管她并没有完全理解他的痛苦。
“我的父母死在唐的一个集中营里,”祖切继续说然后用长袍的袖子擦去眼泪。
“因为从基因上看,当他们理应被分配给其他伴侣时而他们打破规定坠入爱河。他们的关系一直是个秘密,但当我出生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他们生了一个劣等孩子,于是他们被带到鲁恩岛(Roon Island)的死亡集中营。”
“哦…祖切…那太可怕了。”达利亚道歉道,“我很抱歉。我不知道这些。”
祖切微微耸了耸肩,也把目光望向车外。“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但这并不重要。唐死了,现在由帝皇带领我们。像唐这样的人一旦统治人类,那人类再也不会崛起。”
“你并不低人一等。”达利亚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他回头看着她很惊讶。
“我说过你并不低人一等。”达利亚重复道,“你可能认为你是,因为你和我们其他人看起来不一样,但实际上你不是。你是一个杰出的工程师,一个忠诚的朋友。我很高兴你和我在一起,祖切。我说的是真话。”
他微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对此我很感激,但我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是个好姑娘,达利亚,所以如果你不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我会很感激的,你明白吗?”
“当然,”达利亚说。“我什么也不说。不管怎么说,我想剩下的人都还在睡觉。”
“很有可能,”祖切表示同意。他小心翼翼地把机械树突延伸到车厢壁上的出口。当他连接上磁悬浮列车上的逻辑引擎时,闪烁的灯光只展现于他一人眼前。人们很容易忘记机械教对祖切作了一定程度的改造,因为大部分身体改造他掩盖的很好,而且他不愿意向一个非机械教外人公开展示这些改造。“我们要花两天的时间才能到达离永夜迷宫最近的地方,蒙杜斯伽玛北部地区的一个边远中心叙利亚工厂(Noctis Labyrinthus)。”
“两天?为什么这么长时间?”
“这是一列补给火车,”祖切解释道。“我们将穿过很多位于灰白平原边缘的边境城镇。根据列车上的时间表,我们即将到达平原边界(Ash Border),然后我们将穿过沙丘、火山口边缘和红峡谷,然后开始下降到叙利亚平原和蒙都斯伽马。”
“对于他们的定居地的名字不是很有独创性,不是吗?”达利亚评论道。
“不完全是,我想他们只是按照他们看到的来给它命名。”祖切说,“当你生活在文明的边缘时,简单是一种美德。”
“我也认为这是一种美德,不管你在哪里,”达利亚说。
房间很暖和,它只能这么暖和。岩浆泻湖喷出的热气随风膨胀到火山的两翼,熔岩像巨大的除湿器蒸发掉空气中多余的水分。
梅利辛躺在床上,一只手放在前额。汗水黏着在她身上使她感到非常不舒服。雾化器已经打开,但它的功效与周围环境相比收效甚微。她无法入睡翻了个身,她无法停止思考达利亚和其他人可能会发生什么事。
她告诉自己这不是内疚,但对自己为何如此依然疑惑不安。
泽斯把她和达利亚安排在一起,显然是要把她的知识和见解传递给年轻的抄写员而她正是这样行事。她没有背叛,没有违背信任,当然更没有不忠。
唯一的背叛就是她没有尽到对女士的责任。
那么,为什么她会因为把达利亚的计划告诉了泽斯而感到难过呢?
梅利辛清楚地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如此糟糕。
在与达利亚·西西拉一起工作的几个星期里,梅利辛重新拥有关于科技纯粹的乐趣。他们一起发现新奇的东西、装置和理论,后来事实证明那些东西是正确的。她或是机械教里的任何人,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过了?诚然泽斯大师一直在突破已知和接受的界限,但她只是作为更大机器上的一个小齿轮,她能冒险的地方也就那么多。
机械教历史悠久,而对那些违反它约束的人一向无情。
他们走了不到一天她就开始想念他们。她希望自己知道他们在哪里,这样她就可以利用火星的网络跟踪他们的进展,但她已经把达利亚的目的地从她的记忆回路中抹去了。
现在,他们可能在任何地方,据她所知他们在通往星球另一边的路上。
梅利辛已经熟悉了他们每个人的优缺点。她培养他们把他们拧成一股绳直到成为一个团队,最终使他们比合作前任何一个时刻都更有效率、更热情地工作。
现在他们需要她的指导而她却不在他们身边。
她的腿探到地上,接着用手梳理一下头发。它扭成一团又很潮湿,再多的时间都不能让它感觉干净。她轻轻地从卧室走出来,走到厨房去拿一罐咖啡因。如果她不打算睡觉,她也要有效地利用时间。
当点燃锅时她打了个哈欠,当锅冒泡并发出嘶嘶声时,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她倒了一杯酒然后坐在厨房的一角,那里可以透过窗户俯瞰这颗红色行星的表面。
梅利辛看着灰尘和火山碎屑沉积物覆盖低层窗户的气体涌动。在她下面很远的地方岩浆城闪耀着光芒,这是一片工业废墟沙漠里的一片发光的工业海洋。一道道银色的磁悬浮带从这座城市延伸到火星的各个地方,但正是它们把整个星球都笼罩在尘土和被污染的雾气之中。
梅利辛放下杯子,把额头靠在玻璃上。城市里灯火通明,无数的工厂向港口设施运送货物和物资。
“不管你在哪里,达利亚,我祝你一切顺利。”她低声说,她觉得自己非常孤独。
她皱起眉头,意识到自己并不孤单。
她的生物扫描仪读到她房间里有另一个生命。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注意到我,”一个声音从阴影里说。
当一个柔弱、性感的女人从黑暗中走出来的时候,梅利辛听到来人发声吃惊地抬起头。她穿着一件紧身的红色紧身衣,腰上插着一对做工精细的手枪。
梅利辛掩饰住她的惊讶:“我知道你在那儿,我正等着看你什么时候会宣布你的名字呢。”
“一个谎言,但这是你觉得自己还能控制局面的必要条件,”女人回答。
“你是谁?你在我的房间里干什么?”梅利辛惊讶地问,满腹的烦恼此刻填满她的意识。
“我的名字无关紧要,毕竟你会很快忘记。”那女人说。“但为了让你知道,我叫雷米娅尔。”
当梅利辛意识到这个女人是什么人时,她的烦恼变成了恐惧。“我的问题回答了一半。”
雷米娅尔把头歪向一边说,“你仍然认为你有一定的控制力,不是吗?”
“你想干什么?”梅利辛问,她自己退到餐室的一角。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不,实际上,”梅利辛说,“我不知道。”
“那我就告诉你,”雷米娅尔说。“我要你告诉我达利亚·西西拉的下落和目的地。”
梅利辛皱起眉头仿佛在思考,而她内心大吃一惊。一旦泽斯意识到她的困境,一对机械教保护者很快就会被派来保护她。她所要做的就是拖延。
“达利亚 ?”她回答说。“你为什么想了解她?”
“没什么,”雷米娅尔说。“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我保证你不会受苦。”
“我不能,”梅利辛说。“即使我想这样做。我可能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我不记得了。”
“你撒谎。”
“我没撒谎。泽斯大师让我从我的记忆回路里抹去了关于达利亚的任何记忆。”
雷米娅尔鬼魅似地走近,梅利辛看到岩浆湖的红光映在她的面具上,她立刻后悔刚才自己自以为是的语气。她的脸是一种邪恶而可怕的脸,那是一个在她最黑暗的噩梦中向她扑来的怪物。即使在恐惧中,她也能认出刺客重力推进器设计的精妙,这使得杀手的姿态足够迅捷隐秘。
“那么这对你来说是个坏消息。”
“为什么?”梅利辛鼓起勇气发问。
“因为没有什么东西能被真正抹去,梅利辛。”雷米娅尔说着,一只银钉从她的食指上伸出来。
尽管房间很热梅利辛突然觉得很冷,她本能意识到危险靠近。
“你为什么要找达利亚?”梅利辛的话由于恐惧本能脱口而出。“我的意思是,她什么都不是,她只是一个来自泰拉的抄写员。她所做的就是做我们工作的笔记。说真的,你为什么要找她?”
雷米娅尔如同一只觅食的鸟向她冲去。她笑了,而这笑声死气沉沉。“你想让我一直说下去,因为你相信很快就会有人来帮助你,但事实并非如此。没人会来的,梅利辛。我是唯一一个听到你的植入物在播放警报的人。”
“我告诉你,我擦掉了你要找的东西!”
“你可能已经抹去了你的记忆回路,但肉体仍有记忆,”雷米娅尔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摇着手指。“机械从来不会删除任何东西。”
梅利辛低头看了看她的咖啡杯,想知道她是否会足够快地把它扔到刺客的脸上而这个问题一会儿就得到了回答。一秒钟前,那个红衣女人还站在她面前,一秒钟后,她就出现在她身边把她紧紧地按在玻璃上。
一只手指像钢条一样伸出来,雷米娅尔抓住她的喉咙狞笑起来。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当刺客的数据钉压在她的右眼上时梅利辛尖叫道。
“我会找到我想要的,”雷米娅尔保证道。“我所要做的就是挖得足够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