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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家给他们换了个房间坐。这间屋子曾经充当过武器库,至今仍有打磨过的橡木地板,闪闪发亮、满是磨损的痕迹。墙上贴着浅色橡木板,窗户的位置很高,正好可以让清晨的阳光射进来。不过有人往屋里放了椅子,又装了一个壁炉。壁炉是灰色石头砌成的大家伙,上面刻着行会的徽章,雕工相当糟糕。在房间尽头有一块大板子,用金色的小字刻了几十列姓名。季若特猜测那是过去在某些比赛中获胜者的名字,不过他也懒得去看。

  因为有了一起受罪的情谊,他们终于度过了阴郁沉默的阶段,只不过彼此依然不怎么说话。那姑娘把自己的书借给了奥多(季若特认出书名,那是两百年前的史诗,写的是东帝国统治阶级中发生的禁忌之爱,里面充满襟怀磊落的肝肠寸断,作者本人从未去过东帝国),现在奥多正坐在屋子尽头的角落读着。那姑娘找到了一摞书写用的白纸,她认认真真地把每张纸折成某种抽象的动物,折好后再一点点撕成碎片。苏伊达斯正在做每天日中的练习,让人烦透了。季若特又一次琢磨起门外到底有没有卫兵这件事。可就算没有卫兵他又能去哪呢?再说他又靠什么挣饭吃?

  苏伊达斯做完了五十个一组的单臂俯卧撑,现在开始做跳跃运动。这似乎终于超出了伊瑟姿的忍耐限度,她喝道:“你非这么不可吗?”他停下来瞪她,然后突然咧嘴笑了。

  “抱歉,”他说,“只不过呢,当我感觉一塌糊涂的时候,我就运动。”

  “这正好可以解释你为什么这样健康,”伊瑟姿说,“我投票我们出去走廊上找人,要求他们告诉我们到底怎么回事。如何?”

  苏伊达斯说:“愿意的话你尽管去。”

  “好吧。你怎么说?”她并没有特别朝着任何人发问,“你,”她转向奥多的方向,“浴紫而生的先生,你怎么说?”

  奥多从书上抬起眼睛。“我们可以去,”他说,“如果你觉得会有用的话。”

  伊瑟姿弹弹舌头:“你呢?抱歉,我没听清你名字。”

  “季若特。还有,不,我并不觉得这么做能有任何用处。”

  “行。我们就都坐在这儿等着老死好了。”

  “或者饿死,”季若特说,“我不知道你们怎样,反正我是饿了。”

  “那不就得了,”伊瑟姿站起来,“咱们去替年轻的季若特大人找吃的,免得他日渐消瘦。这地方肯定有厨房什么的。”

  奥多说:“我觉得我们不应该不告而取。”

  “谁会来阻挡我们?”伊瑟姿哈哈大笑,音调很高,声音刺耳,“我们是整个共和国最棒的剑手。有必要的话我们可以一路杀进厨房。”

  “现在还不到中午呢,”苏伊达斯说,“太阳透过窗户的角度,”他解释道,“我一直在观察。据我看现在离中午还有一个钟头。”

  “随你们便好了,”伊瑟姿坐下来,手臂环抱胸前,怒冲冲地盯着地板,“他们至少该给副象棋什么的。”

  奥多抬起头。“请原谅,”他说,“你下棋?”

  “下啊。怎么?”

  “我口袋里有一套。你知道,那种小的旅行装。”

  季若特有些吃惊。象棋是东帝国一个边远省份制作的,白棋用象牙,黑棋用的是某种硬度不可思议的木头。你可以把全部棋子放进一只手的掌心里。每个棋子底部都有一根小木头,可以插进方格中央的小洞。这样的象棋倒也能买到二手的,价钱比都城中心区域的一栋房子略便宜些,只不过它们在市场上并不常见。

  伊瑟姿冲他瞪眼,几乎控制不住要暴跳如雷:“见鬼,你怎么不早说?我们跟傻子一样呆坐了那么久,本来可以下象棋的。”

  “我没想到会有人愿意跟我下。我的棋艺不大好。”

  “好极了,我不喜欢输。”

  苏伊达斯说:“我来跟赢家下。”

  “可以。不过得有点彩头。五个诺米斯玛塔怎么样?”

  苏伊达斯皱眉:“抱歉,我没有五个诺米斯玛塔。”

  “没关系,你可以欠着。你呢,季若特?你来吗?等我干掉这两个之后?”

  季若特想了想:“五个诺米斯玛塔。”

  “对。”

  “行。”

  伊瑟姿只用十二步就解决了奥多,不过季若特觉得他并没有认真下。他从一个沉甸甸的绿色真丝钱袋里数了五枚诺米斯玛塔出来。苏伊达斯拒绝参加,让伊瑟姿非常愤怒。为了维护和平,季若特挺身而出。他坐到迷你棋盘前,他的对手摆出标准式开局。

  他想把这盘棋拖长,但欺骗从来不是他的强项。等他吃掉她的后(是为了自卫才吃掉的;她缺乏技巧,却很有攻击性),她已经明显要输了,但她还是继续战斗;最后季若特忍无可忍,使出一招简单明了的将军。她看着他,她的脸像牛奶一样白,嘴唇抿成细到极点的一条线。她把奥多的五枚诺米斯玛塔推到桌子对面给他,然后起身去窗边站着。

  大家沉默良久。后来苏伊达斯说:“愿意的话我来跟你下,不赌钱。”

  管它呢,他喜欢下象棋,而且精于此道。他发现苏伊达斯棋艺很高明:他极其谨慎,有时候速度慢到令人发狂,但他的防守很难破解,尽管季若特好几次灵光闪现,使出了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妙招。到最后他故意输掉了。苏伊达斯感谢他跟自己对弈,但从他说话的方式就能听出他并不打算再来一局。两人把棋盘留在桌上,奥多完全没有想去把它收起来的意思。

  季若特肯定是睡着了。醒来时他一阵惊恐,有片刻工夫,他确信站在门口的人肯定是刽子手,至少也是等着听他临终告解的牧师。然而新来的人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那是个老头子,靠一根拐杖撬动身体往前走。季若特不假思索就能做出的动作,他却需要那么多的努力和决心才能完成。他暗想,换了我的话,我会愿意费这么大的力气,只为让自己前进五码吗?

  “女士们、先生们,”那人的音调又高又干又脆,他说话很轻柔,为的就是让听话的人必须闭嘴才能听见,“你们不认识我,我叫辛巴图斯,我是蒙萨瑟尔的院长。”季若特看见奥多抬起头来,“你们即将参加的这场巡回比赛,我是始作俑者之一。不必担心,”他继续说道,“我不会跟你们布道的。我来是想介绍你们认识吉勒姆·富兰特泽士,他好心同意担任你们的教练兼领队。”

  佩尔米亚并不是一个笃信宗教的国家,考虑到它的历史,这完全可以理解。他们在山里有几座东方教化修道院,里面有些个阴沉沉的老头子仍在背诵《七经》;此外首都还有一座火神祭台和一座无敌骄阳神殿,主要是为方便外国人。总的来说,佩尔米亚人对神圣没有太大兴趣。有些略微歇斯底里的神秘主义小教派会定期横扫东帝国,这样的教派偶尔也会在某些较小的矿区爆发,人家也便随它们自生自灭。在主要矿区则决不允许发生这类事情,因为矿区越大人口也越多,要避免引发动荡、影响产量。

  所以卡洛扬主管是个不折不扣的异数。他是地位很高的董事会成员,负责核心矿区的七个主矿。然而成年后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公开尊奉神圣之火,还非常虔诚。广为大家接受的说法是,他是在邱斯柔讷上学期间染上了这一习惯,当时那是东帝国排名第三的好大学,他被送去攻读数学和自然哲学。他从不隐瞒自己的信仰,也很乐意跟大家讨论道德和灵性方面的问题,但他也从未听凭信仰干扰他作为公司官员的职责,从未试图说服同事们皈依。每年他都把收入的四分之一捐给穷人,又在火神祭坛供养了一个牧职的用度,还戴了一枚刻着信仰标志的印戒。但也仅此而已。

  不过卡洛扬倒确实会去参加在祭坛举行的礼拜仪式,这么一来刺客的工作就相对简单了。早晨的仪式结束后,参与者被要求列队走过祭坛的阶梯,在经过火盆时向盆内抛洒一把香。之后他们就从那扇窄门离开大楼,窄门象征的是真正属于信徒的道路,这象征的一部分就在于那扇门一次只能供一个人通过(正如没有任何导师或牧者能拯救另一个人,每个信徒都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找到真相)。于是乎,当卡洛扬在他六十三岁生日那天早晨走出祭坛大楼、进入新鲜的空气,平时跟在身旁的保镖便会落后他一到两步的距离,对于杀手而言这样的机会已经够了。杀手上前一步,用来自梅尊廷的左手用匕首刺入他的右耳。有两个保镖追上去,但杀手轻而易举就在水果市场拥挤的小巷里甩掉了追兵。卡洛扬当场身亡。

  他的死引发的第一反应是震惊。公司的主管都有保镖,因为他们职务的性质决定了他们任何时候都可能遭到攻击。然而在所有的董事会成员中,卡洛扬是绝大多数人眼中最无害的一个。他不属于任何固定的派系,又没有继续往上爬的野心,也没跟任何人结下生死大仇,另外他还广受矿工的喜爱和尊重,作为董事会成员这是很稀罕的。

  由于上述原因,最明显的嫌疑犯自然就是“美与善”,所有人都能想到的、可能想伤害他的就只有这群人——仅仅因为卡洛扬是个公正而有荣誉感的人,心里装着公司和工人双方的利益。由于答案实在太过明显,很快矿场营地和小酒馆就出现了另一种意见:如果有人企图制造出“美与善”想闹事的假象,卡洛扬正是完美的目标——毕竟不可能再有别人想杀他,所以肯定是“美与善”了。嫌疑很快集中到董事会身上,因为很多人都疑心他们在暗中谋划、要全力对军事贵族的残余力量发动最后的总攻。西部矿区爆发了几次暴动,执政官派出“蓝皮肤”之后,“蓝鸟”矿死了三个矿工。东帝国方面决定将这次谋杀解读为由反宗教情绪所驱动,据此提出正式抗议,并要求彻查,还要求由火神教会的三位副主教充当观察员。与此同时,雷森家族发表声明,基本等于是说谣言属实,他们掌握了证据(但并未主动把证据与大家分享),并呼吁老战士们聚集到家族位于希尔文的城堡,准备保卫城堡、对抗公司的进一步侵犯。起先董事会别无他法,只能请大家注意谋杀的工具来自梅尊廷,表明此事有共和国或西帝国参与,或者二者都有份。不过这一假设完全没能引起公众的兴趣。

  这件事在国家的每个角落、社会的每个阶层都引发巨大反响,乃至于调查官的报告反而没什么人注意,至少在佩尔米亚如此。调查官承认,关于杀手的身份、效忠的对象和动机,他都没有找到实质性线索。保镖们没能给出有用的描述——那人中等身材、中等体格、打扮普通、还戴了面具,他们唯一能拿得准的就是对方跑得特别快。在袭击发生前,没人注意到曾有可疑的陌生人在祭坛大楼外徘徊。此外,既然有杀手就要谈价钱、准备安全屋、还可能要洗钱——一大笔钱,但平时的消息来源在这些方面也一片空白。唯一的确凿证据就是凶杀武器;杀手把它留下了,据推测是不希望在自己离开现场后吸引别人的注意。武器本身很容易辨认,不过这类物品在佩尔米亚十分稀罕:决斗用的匕首,设计来握在左手里,主要用于挡开对手的剑。匕首的质量非同一般,表面精心雕刻了特殊的树叶与卷轴花纹,还有梅尊廷行会认可的标识以及一间著名铸剑公司的花押字。行会标识表明匕首已经有一百多年历史,因此它本身就是一件珍贵的物品,不过单它自己价值会低很多——这类武器几乎总是成套出售(完全匹配的两把刺剑和两柄匕首,供决斗时使用),整套的价值大大超出各组成部分的价格。调查官只能推测这是偷来的,小偷多半对赃物的真正价值一无所知,而杀手之所以选了它,多半因为它比较难追查到自己身上——要是在市场的刀匠铺子买把新造的匕首,那就容易追查多了。然而过去十八个月里都城都没有类似物品被盗的报告,那些专门销赃的大户也没听说有人想出售这类东西。

  谋杀发生后一周,尤瑞德·阿腾在“密会”发表演讲,把这份报告拿出来利用了一番。他说,那把匕首——请各位可敬的成员原谅他在这里一语双关——那把匕首是一条双刃线索。调查官查找都城里贵重匕首失窃的记录当然很好,只不过那里的人根本买不起这种东西,就算买得起也不想要。然而梅尊廷制造的决斗套装却正好是“美与善”的城堡或庄园那种地方喜欢用来彰显身份的东西;调查官有没有花心思写信给各家族的族长、问问他们装武器纪念品的匣子里,是不是不知什么时候少了一样?特庞·马萨弗对此做出回应,他指出许多“美与善”的传家宝都在大战期间或战后一小段时间被一贫如洗的家庭给卖掉了。除此之外,至少有两打城堡和更多稍小的家族曾被敌人占领和洗劫——自停战以来,这类掠夺品很可能已经多次转手。再说了,精美的西帝国古董也不是“善与美”独霸的,实际上这类古董极少出口到帝国边境之外,因此还有一种可能性,事实上这种可能性还更大些,那就是匕首是从外国获得的(在马萨弗看来,杀手和雇用他的人无疑也是来自外国)。无论如何,难道一个大家族的成员会使用或给人使用自己的传家宝去做这种事?尤其这还会造成那位可敬的成员向密会提出的那种牵扯,这实在是完全无法想象。

  每周一次,共和国委任的驻佩尔米亚代表会把一个外交文件袋送给共和国议会,这天密会的议程报告也被装在文件袋里。离开都城之前,信使照例先到裁判官的办公室,包裹被仔细拆封、检阅、重新封好。之后信使走“老西路”穿越群山,在“三角隘”越过边境,再顺着大道穿过非军事区,来到共和国的C15中途小站,在那里他将文件袋交给第二链的信使,后者连夜骑行,过C14不入,在黎明前赶到了C13。第三链信使径直去了C10(C11和C12尚未重建),而第四链则马不停蹄,正好赶在晨会开始前抵达议会。

  如此大费周章,然而反对派竟在官方信使抵达前整整两天就拿到了调查官的报告,因此得以用梅尊廷匕首的故事伏击外交部长,后者当时都还没来得及读简报呢。

  “这就意味着,”蒙萨瑟尔的院长对由银行主管组成的特别委员会解释说,“他们肯定有一条直接的通信路径,至少比我们的要快两天。大概是从黑水以南的某个地方穿山而过,完全不走非军事区。”

  “不可能,”一个主管反驳道,“所有山隘都有人把守。你不可能溜过边境,除非你是鸟还差不多。”

  有人提供思路:“也许他们找到了一条过去不知道的通路。”

  “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头一位主管回答说,“任何可能通过的地点都在大战期间被找出来了。而且,”他深有感触似的加上一句,“大多数都是被敌人找到的。”

  “那就是他们跟某处的卫兵有交易,”另一个人说,“就像普洛马褚斯将军说的,但凡人类修筑的堡垒,都不足以抵挡一头被诺米斯玛塔压弯了背的驴。”

  “最可能的解释是钱在某个点换了手,”院长柔声说,“假如果真如此,我们查出他们手法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我认为我们必须将它作为事实接受下来,不再为此纠结。”

  “可是这简直叫人发疯,”有人说,“我们花了大笔钱在信使和兵站上,结果却要从对手嘴里得到消息。再说我们非得控制消息来源不可。如果民众知道了我们不想让他们知道的事,我们还怎么组建协调一致的政府呢?”

  院长忧伤地笑笑:“我们能做的只是尽量去适应,若有机会就想办法让对方信誉扫地,”他说,“散布几个一看就知道是编造的故事,再让人以为它们出自对手的消息来源,只需如此就有可能稍微恢复平衡。但这是你们的专业领域,我并不在行。我更关心消息本身,而不是它传播的途径。”他停下来,目光缓缓扫过坐在他周围的那些人,“我想在座的诸位应该与刺杀事件无关吧。”

  屋里一丝声音也没有。院长点头道:“我基本确信你们与此无关,不过这种事情上我们还是彼此开诚布公比较好。”

  “在我看来,”一个年老的主管说,“这件事对我们来说近乎灾难。任何动摇佩尔米亚政府的事——”

  “卡洛扬没那么重要,”一个年轻人打断他。

  “的确,但他是温和派。而你可以拿自己的性命打赌,一定会有一个极端派的人来取代他,”有人回答说,“也许是鹰派,也许是鸽派,这取决于谁能更好地将这团乱子变现。从这份报告判断,很可能会是军方占上风。似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对手粗劣的诡计,企图借此令军方信誉扫地。”

  “这就是让我担心的地方,”院长说,“就我个人而言,我倾向于相信幕后黑手就是美与善。他们的回应太迅速、太一致,在我看来那肯定是事先准备好的说辞。除非是他们自己安排了刺杀事件,否则他们不可能事先知道主管会被杀。在这类事情上我个人的想法比较简单,我总是去怀疑从中获利最多的一方。问题在于,我们有什么办法来应对呢?”

  这个问题又引出一阵沉默,最后某人说:“似乎没什么可做的,不是吗?”

  “噢,办法总是有的,”院长轻描淡写地回答道,“比方说我们可以逮捕某个人,告诉佩尔米亚人说我们抓到了凶犯,他也认罪了。我们再安排他在逃跑的时候死掉,或者在自己的牢房里上吊自尽。然后我们就极其恳切地向佩尔米亚政府道歉,并承认杀手是叛变的情报官员,说是他自作主张干了这件事,而我们已经采取一切可能的措施,确保这类事情永远不会再发生。之后的一两周会吵得沸反盈天,但过段时间佩尔米亚人就会产生一种印象,认为我们是真心想要和平,并且也足够诚实,敢于承认自己的错误。当你承认自己做错了事情的时候,人家就会尊重你,哪怕其实你并没有做这件事。”

  又是一片死寂。然后有人问:“我们可以这么干吗?”

  院长哈哈大笑。“当然了,”他说,“不过我觉得现在的情形还不必如此。这一招最好还是留待真正需要的时候再用吧。”

  “不过想法倒是不错,”有人说,“我们可以陷害某个人,比方说安德拉珀迪扎将军,甚至于浇灌者。一石二鸟。”

  院长微微皱眉,说话的人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浇灌者是院长的亲戚。“我建议不要过度玩弄小聪明,”院长轻声说,“否则可能在国内造成不幸的影响。另外还有一点:针对一个非主体作假证与针对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做假证,这完全是两码事。我们千万别忘了,这类事情要是被发现会有什么后果。就我个人而言,”他接着往下说,“我倾向于让这次的事件自行消散。很有可能佩尔米亚人最终会抓住犯人,如果这样的话,事情无疑会自然解决。我们要做的是在另一些更安全的方向上增加努力。”

  “唔,”有人说,“你指的是击剑巡回比赛。”

  “这次巡回比赛必须成功,如今它的重要性更甚以往,”院长说,“我们手头有一个机会可以直接与佩尔米亚人民接触,而不是通过他们那些分裂内讧、闹得不可开交的代表。从我们这方的观点看,我们拥有巨大的优势——即便在七十年的战争过后,草根阶层对我们的敌意也依然十分轻微。”

  大家都瞪眼看他,有人问:“你确定?”

  “相对确定,”院长轻声说,“而且我还花功夫研究了这个问题。我在私底下询问了村里的兄弟和城里的牧者,他们对大众的情感十分了解,我们永远难望其背。我尤其关注退伍士兵的观点,因为对这一问题的看法实际上是由他们形成的。而在这方面我们实在非常幸运,因为佩尔米亚人选择了用雇佣兵打仗,而不是让自己的人民作战。假如你问某个老兵,他会告诉你说他恨死了阿兰姆·查塔特,以及要是由他说了算,他会把蓝皮肤全抓起来、从地球表面完全抹掉。不过老兵们真正见过的佩尔米亚人很可能都是难民,女人、老头、孩子。我们听许多老兵讲过他们如何把自己的食物分给忍饥挨饿的村民,这类故事数量之多,简直叫人吃惊——依我看他们倒不一定真的给过食物,但既然他们这样讲,就表明他们心里是愿意的,而这就是关键。至于剩下的那些老兵么,很大一部分都对强奸和抢劫无力自保的女人感到内疚。大家的共识似乎是,大战是矿主和‘美与善’的错,普通佩尔米亚人跟我们一样都是受害者。”

  有人说:“恐怕佩尔米亚那边的感受会有所不同吧。”

  “我觉得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或者也有同感,”院长说,“至少在大战应该怪谁这件事上如此。在佩尔米亚那样一个阶级森严的社会,普通人对社会上层的怨恨通常都超过了对外敌的仇视;我坚信这就是我们之所以能停战的原因。在这一层面我们共享一个主要目标:摧毁我们各自国家的军事贵族力量、确保权力掌握在本国主要的商业利益手中。我相信我国东边的牧羊人和佩尔米亚的矿工有许多共同点:他们都怪罪自己的老板而不是外国人。除此之外,”他继续说道,“他们都痴迷于有组织运动。在他们相当悲惨的生活中,这几乎算是唯一的亮点了。”

  随后又是一阵沉默,表明在场的人即便还未完全信服也都已经屈服了。院长等了一小会儿,然后说:“说到这儿,我很高兴能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认定的教练人选,吉勒姆·富兰特泽士,已经好心同意加入击剑队,也就是说巡回比赛的队伍已经聚齐了人手。现在就只剩下——”

  “富兰特泽士,”有人打断他,“这名字有点耳熟。”

  “请接受我的祝贺,您的记忆实在超群,”院长说,“我羡慕您。如今我能记得头天晚上读的书放在哪里就不错了。正如我刚才说的,现在就只剩下巡回日期的最后细节,而这完全可以交给富兰特泽士和他手下的人去办。一旦细节敲定,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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