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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时间:二〇〇七年

  凌晨三点,卡尔睡不着。他的脑海里隐约有红色格纹衬衫和钉枪的影像,并且觉得在索罗市所见的四件衬衫中,似乎有一件和攻击他的人穿的是同样的图案。跳得飞快的脉搏和低落的情绪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他抗拒去想这件事,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谁能来停止这个梦魇?

  更别说还有一个讨人厌的记者──佩勒‧希特斯缇令他感到芒刺在背,他真的打算披露一切?《闲话家常》真的会让一个遇上麻烦的刑警成为下一期周报的头条?

  该死!光是用想的就让他的胃直打哆嗦,看来今晚又别想睡了。

  ※

  「你看起来很累。」马库斯说。

  卡尔以一个具威胁性的眼神阻止他说下去。「你有叫巴克过来吗?」

  「五分钟。」凶杀组组长俯身向前。「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你还没去上领导力课程,报到日期快截止了,记住!」

  「那我就参加下一梯次。」

  「卡尔,你知道这些安排具有目的。一旦悬案组做出成果,你理所当然能得到旧同事的协助及支持,没有警官的头衔作后盾对你没有任何益处。你别无选择,卡尔,你必须上这个课程。」

  「坐在课堂上把铅笔削尖,不会让我变成更好的调查员。」

  「你想担任新部门的主管就得有相符的头衔,如果你不愿意参加这个课程,就得另外找份可以让你自由调查的工作。」

  卡尔望向对面的蒂沃利乐园,两名工匠正在为下一季做准备,到时候不停上上下下的设施肯定会让马库斯请求它们停下来。

  「我考虑一下,警探先生。」

  随着巴克出现,办公室里的气氛也瞬间为之凝结,卡尔不等主管说出烦冗的开场白直接发难:「我的天,博格,你们对林格案干了什么蠢事,所有重要的证据都被糟蹋了。难道整个团队都睡死了吗?还是怎么回事?」

  两人的眼神交会时,巴克的目光有如钢铁般冰冷。

  「我现在想知道,还有什么事情遭到掩饰或销毁。」卡尔续道:「还有要怎样才能阻止你们这种独特的调查方式,博格?」

  一旁的凶杀组组长显然正在犹豫是否该戴上半框眼镜,藉此逃避即将爆发的大战,但巴克涨红的脸显然立刻需要人帮忙。

  「别管卡尔的语气,」马库斯挑起眉毛瞥了卡尔一眼。「我们都很了解他的个性,但因车祸身亡的丹尼尔‧哈勒根本不是梅瑞特在克里斯廷堡认识的那个人,为什么当初调查时没人发现这点?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巴克额头出现了与他的皮夹克类似的皱折,看起来有些紧张。

  卡尔依旧紧咬不放。「这还不是全部,博格。据说丹尼尔‧哈勒和梅瑞特互动频繁,你们知道他其实是同性恋,而且在代表团访问克里斯廷堡时人在国外吗?也许你们该让梅瑞特的助理或代表团召集人安沃斯科夫指认丹尼尔‧哈勒的照片,就会知道事情不对劲。」

  巴克慢慢在椅子上坐下,此刻他的脑中显然正在快速思索对策。他在林格案后处理过许多案件,部门里的工作压力也使人发狂,但是如果面对现在这种情况却不感到不安的话,那他真的很该死。

  「到现在你还坚信我们能够阻止犯罪行为吗,马库斯?」卡尔转身面向主管。

  「你一定曾进一步追查丹尼尔‧哈勒的死因,我说对了吗?」

  「早就开始调查了。」他又转向巴克。「在北边霍内克医院的脊椎中心里,有位伤后苏醒过来的老同事擅长思考。」他把照片丢到主管的桌上。「要不是哈迪提供协助,我无法与这个叫作乔纳斯‧黑斯的摄影师取得联系并且拿到这些照片。它们证明了几件事:第一,梅瑞特失踪前一天确实有把公文包从克里斯廷堡带回家;第二,她有个蕾丝边助理,而且对自己的上司表示高度的兴趣;最后,失踪前几天,梅瑞特曾在克里斯廷堡大门前的阶梯上和某个男子起争执,而且显然有些事让她大受震惊。」卡尔指着照片继续说道:「照片虽然只照到这名男子的背影,但比较两人的头发、姿态和身高后,这名男子与真正的丹尼尔‧哈勒外型十分相似。即使两个根本是不同的人。」他把「InterLab A/S」公司的宣传手册摊到印着丹尼尔‧哈勒照片的那一页,并且放在其他照片旁边。

  「现在我问你,博格‧巴克。这个公文包在克里斯廷堡和史蒂汶之间凭空消失,你不觉得奇怪吗?难道你们从没试着把它找出来?还有,丹尼尔‧哈勒刚好在梅瑞特失踪隔天去世,你也不感到意外吗?」

  巴克声了耸肩。他当然同意卡尔的看法,但这个白痴不想承认。

  「公文包不翼而飞,」巴克回答:「可能是遗失在加油站或者其他地方,我们搜寻过她的住处和停在渡轮上的车子,所有能做的我们都做了。」

  「你说公文包遗失在加油站?但只要核对过银行账单,就可以知道梅瑞特回家途中并未购买任何东西。博格,你们的调查处处都是漏洞。」

  巴克看起来快要爆发了。「我已经说了,我们非常积极寻找这个公文包。」

  「我想巴克和我都十分清楚,我们得解决眼前的疑点。」马库斯试着居中调停。

  我们得解决?卡尔心想。难道突然间全世界的人又要插手这件案子了?

  卡尔把视线从主管身上挪开。不,马库斯想要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卡尔很清楚事情会如何发展,他绝对不可能从主管那边获得支持。

  「我再问你一次,博格。你确定所有的事实现在都摊在桌上?你在报告里对丹尼尔‧哈勒只字未提,关于乌佛,也没有记录经办员卡伦‧莫腾森的观察,如果里面少了更多的东西请告诉我。我需要人协助,你明白吗?」

  巴克盯着地板用手搓搓鼻子,另一只手抚过精心设计的发型。尽管面对这些强而有力的控诉,他若是失去自制力无人会感到讶异,但此刻的他显然与失控还有一大段距离。

  马库斯丢给卡尔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卡尔也真的闭上嘴巴,他和主管取得共识,决定给巴克一点时间。

  两人坐着等待了一分钟,巴克才一边用手摸着自己的发型说道:「煞车痕迹。我是指丹尼尔‧哈勒发生车祸时的煞车痕迹。」

  「嗯,煞车痕迹怎么了?」

  他抬头看着两人。「就如同报告上所述,道路上并未发现煞车痕迹,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这让我们认为哈勒是因一时疏忽开上对向车道。砰!」他配合着口中的撞击声双手一拍。「车速快到来不及反应才酿成这场悲剧。」

  「没错,交通警察的报告的确这么写。为什么你现在又提起这件事?」

  巴克续道:「几个星期后,我刚好经过意外发生的地点,突然想起这起案件停车察看。」

  「然后呢?」

  「和报告上一样,路上并未看到任何煞车痕迹,但还是一眼就可以看出事故现场。被撞断或烧得半焦的树木并未移走,房子的墙壁尚未修补,车祸的另一辆车也还在田里。」

  「但是?接下来有个但是?」

  他点点头。「但是我在往措斯楚普的方向,大约距离车祸现场还有二十五公尺左右的路上,发现有条不明显、约半公尺长的煞车痕迹。当时我心想,如果这是造成这起车祸的原因呢?」

  卡尔还在试着理解巴克的说法,马库斯却已先一步问道:「就像是为了闪避障碍物所留下的痕迹?」

  巴克点点头。「是的,有可能。」

  「你的意思是,哈勒曾试着闪避路上的物品或人?」马库斯续道。

  「没错。」

  「因此才会撞上对向车道的那辆车。」马库斯点头,这个推论很合理。

  卡尔举起手说:「报告中提到两辆车是在对向车道相撞,照你刚才的推论,另一辆车得刻意行驶到中线附近才会与哈勒相撞。」

  巴克深吸一口气。「我当下的确闪过这样的念头,只是没有多作联想,现在我认为有必要重新思考此一可能性。哈勒为了闪避车道上的障碍物,撞上迎面而来、蓄意行驶在中线的车辆。如果当时往前走个一百公尺或许会找到另一辆车加速的痕迹,因为它得在哈勒行驶到中线的时候撞上他。」

  「如果你假设的障碍物是一个人,而且这个人认识撞上哈勒的驾驶,那么这就不再是件意外,并且很有可能与林格案有关。」马库斯一边说一边在笔记本上记了些东西。

  「是,有可能。」巴克撇下嘴角,心情似乎有点低落。

  卡尔站起来。「可是现场没有目击者可以证明这个推论,所以接下来只能从另一辆车的驾驶着手。」说完转身面向巴克,长久以来气焰嚣张的他,此时似乎整个人都缩进了那件黑色皮夹克里。

  「尽管我先前就有过同样的怀疑,但,巴克,你仍帮上不少忙。如果你想起其他事情请来找我,好吗?」

  巴克点了下头,神情看起来有点严肃。这件事牵涉的不是个人的名誉,而是工作上的专业,为了使自己赢得尊敬巴克向来全力以赴,而这顿时让卡尔有一股想要拍他肩膀以示赞赏的冲动。

  ※

  「我刚去了史蒂汶一趟,有好消息与坏消息,卡尔。」

  卡尔叹了口气。「说吧,阿萨德,顺序对我来说无所谓。」

  阿萨德坐在卡尔办公桌旁边,或许助理下一步打算坐到他的怀里?

  「好,先是坏消息。」如果连坏消息都能让阿萨德露出大大的笑容,那么说到好消息时,他脸上的表情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撞上丹尼尔‧哈勒的人也死了。」阿萨德留意卡尔听到这句话的反应。「丽丝刚才来电,我把它写在这里。」他指着几个阿拉伯文,对卡尔而言,这些文字彷佛意谓着明天罗浮敦群岛❖会下雪。

  ❖罗浮敦群岛Lofoten,位于北极圈,纬度虽高,但因有暖流流经气候湿润温和,冬天海水很少结冰,夏天的平均温度约在摄氏十二度。

  卡尔无法做出任何响应,脑中一片空白,那名男子当然已经死了,他究竟在期待什么?难道是他生龙活虎的活着,并且立刻承认自己冒充丹尼尔‧哈勒,然后杀了梅瑞特‧林格,还有真正的哈勒?简直是无稽之谈!

  「丽丝说那人是来自乡下的地痞,曾多次因驾驶不当而坐牢。你知道『地痞』的意思吗?」

  卡尔疲惫的点了个头。

  「好。」阿萨德说完继续朗读手边的象形文字。有朝一日,卡尔一定要教会助理用丹麦文做笔记。

  「这个人住在斯克敏格,在北西兰岛。」他续道:「他们发现他死在床上,死因是呕吐物阻塞气管造成的窒息,血液里的酒精浓度超标,并且服了药。」

  「什么时候的事情?」

  「车祸发生后没多久,报告上说,他是因为这起意外自暴自弃。」

  「你的意思是他因为感到自责酗酒致死?」

  「是的,戏剧后压力。」

  「创伤,这个叫作创伤后压力,阿萨德。」卡尔闭上眼睛,手指敲着桌边。如果车祸发生时现场真的有第三个人,代表这极有可能是起谋杀案,那么就可以说明来自斯克敏格的地痞酗酒致死的原因。这个走到哈勒车前的她或他是谁?如果真的有第三个人,那个人会不会也自杀了?

  「他叫什么名字?」

  「丹尼斯。丹尼斯‧克鲁德森,死时才二十七岁。」

  「丹尼斯‧克鲁德森住在哪里?查出他的地址了吗?有没有亲人和其他家庭成员?或是拥有自己的家庭?」

  「有。他与父母一起住。」阿萨德笑着回答:「在大马士革,许多人二十七岁仍和父母同住。」

  卡尔带有警告意味的皱了下眉头,现在不是研究中东文化的好时机。「你还有好消息,说吧。」

  阿萨德一脸骄傲的表情。

  「这里。」他拿起放在地上的黑色塑料袋递给卡尔。

  「里面有什么东西?二十公斤芝麻?」

  卡尔站起来把手伸到袋内,结果摸到某样东西的手把。一个猜测闪过他的脑海,当他把它拉出来的时候,激动得全身泛起鸡皮疙瘩。

  是的,和他所臆测一样,那是一只破旧的公文包,一只有道长长刮痕的公文包,跟乔纳斯‧黑斯的照片如出一辙,不过不只侧边有刮痕,背面也有。

  「该死,阿萨德!」卡尔缓缓坐下。「行事历也在里面?」他看见阿萨德点头,握着公文包的手臂彷佛碰触到圣杯而颤抖。

  卡尔盯着公文包好半晌,冷静下来,他不断对自己这么说,然后小心翼翼的把锁推开、掀开上盖……所有的东西都还在!红棕色外皮的「飞来发」万用手册、书写文具、西门子手机、扁平的充电器、横格纸上的手写摘要、两只原子笔,还有一包面纸。的确是圣杯!

  「现在……」卡尔说不出话,他考虑是否要将公文包交由刑事鉴识人员做进一步的检查。

  阿萨德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我先去了海儿‧安德森那里,她不在家,不过海儿的先生因为背痛在家休息,帮我打电话联络上她。她回来后,我把丹尼尔‧哈勒的照片拿给她看,但她不记得自己看过这个人。」

  卡尔仍盯着公文包及里面的东西,提醒自己要有耐心,阿萨德总会说到他是如何拿到这只公文包的部分。

  「你有没有问她,那个人送信来的时候,乌佛在不在旁边?」他引导阿萨德往下说。

  阿萨德点点头。「是的,她说乌佛那时一直站在她旁边,而且表现得很紧张,只要门铃一响就会这样。」

  「她觉得那个送信的人长得像丹尼尔‧哈勒吗?」

  阿萨德学海儿皱鼻子思考的样子,模仿得维妙维肖。「有一点像。但送信的人看起来没那么老,发色更深一些,并且更有男子气概。她还描述了他的眼睛以及其他部位,但仅仅只说了这些。」

  「你有追问公文包的下落吗?」

  刚才的微笑再度出现。「是。海儿也不知道遗落在哪里,她虽然记得公文包,但不清楚梅瑞特在最后那个晚上是否有把它带回家。」

  「阿萨德,我们先言归正传,你是在何处找到它?」

  「就在洗衣房的暖炉旁边。」

  「梅格勒比镇的房子?古董商那里?」

  他点头。「根据海儿的说法,在她为梅瑞特工作的几年间,注意到这个人每天总是重复一样的行为模式。她在进门前会先透过窗户看一下乌佛,才在洗衣房脱掉鞋子并把换下来的衣服放在洗衣机旁边,不是因为衣服脏,只是习惯如此,最后再穿上晨袍和她弟弟一起看录像带。」

  「那她怎么处理公文包?」

  「是,卡尔,这问题连居家服务员都无法回答,她不知道梅瑞特把公文包放在何处,但她认为不是在走廊就是在洗衣房。」

  「该死,公文包怎么可能就在洗衣房的暖炉旁边?行动派遣队上上下下找遍整栋房子,结果它竟然一直都在那里?我相信古董商搬进去的时候一定也彻底打扫过,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古董商允许我在房子里随处察看,于是我在脑中模拟梅瑞特回家的情况。」阿萨德用手指关节敲着自己的头。「我在洗衣房脱下鞋子,把外套挂在门廊的勾子上,这动作我只能假装,因为如今挂勾已经不在那里,但我试着想象她双手拿着东西,一手拿文件,另一手拎着公文包。如果没有放下手中的东西,就无法把外套脱下来。」

  「暖炉就在旁边?」

  「是的,卡尔,刚好就在旁边。」

  「她为什么不把公文包带进卧室或书房?」

  「我待会再回答这问题,卡尔,给我一分钟。我看见上面的暖炉,公文包当然不在那里,但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卡尔。」

  卡尔盯着助理等待他回答。

  「我看见暖炉和天花板之间至少还相隔一公尺。」

  「真是个大发现。」卡尔的语气平淡。

  「我想她不会希望公文包躺在肮脏的锅炉上,因为那是她父亲的公文包,一定特别珍惜重视。」

  「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没有让公文包横躺,卡尔,她把它立在暖炉上面,就像一般人把公文包放在地上那样,因为那里有足够的空间。」

  「但在她这么做之后,公文包却翻倒滑落至暖炉的后方?」

  阿萨德的微笑回答了一切。「另一侧刮痕是新的,你看。」

  卡尔阖上公文包的盖子翻转过来,这道刮痕并不新。

  「因为公文包蒙上一层灰尘,我在擦拭的时候让刮痕的颜色变得有点深,可是刚发现它的时候痕迹还很新,是真的,卡尔。」

  「我的天啊,阿萨德,你擦拭了公文包?你该不会也动了里面的东西吧?」

  助理谨慎的点点头。

  「阿萨德。」为了不让自己的语气太过严厉,卡尔深深吸了一口气。「下次当你发现重要的东西时,收起你的爪子,好吗?」

  「爪子?」

  「你的手,阿萨德,你的手!你这么做会毁掉重要的线索,明白吗?」

  助理又点点头,态度更加谨慎。「我有把衬衫袖子卷起来,卡尔。」

  「好,阿萨德。你认为造成公文包上的第二道刮痕的原因跟第一道是一样的?」卡尔再次把公文包翻转过来察看,两道刮痕几乎如出一辙,可以肯定旧的刮痕绝对不是来自于一九八六年那场车祸。

  「是,我相信公文包不是第一次滑落到暖炉后方。当我在后方的管线之间发现它,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拿出来,我确定梅瑞特一定也碰过类似的情况。」

  「为什么它没有更常掉下去?」

  「肯定有,洗衣房的门打开时会掀起一阵强风,但公文包不是每次都会掉到后面。」

  「回到我的问题,为什么梅瑞特没把公文包带进屋内?」

  「她在家的时候想要安静,不想被手机打扰,卡尔。」阿萨德挑高眉毛说:「你不信?」

  卡尔看着公文包思考:梅瑞特把公文包带回家并不奇怪,里面可能装着她的行事历或一些用于重要场合的卷宗。但是,她既然带这么多数据和档案回家阅读,就代表有很多公事需要处理;另一方面,只有少数特定的人知道她家里的电话号码,大多数人依然得透过名片上的手机号码联络她。这两点似乎很矛盾。

  「难道她在客厅的时候听不到洗衣房里的手机声?」

  「No way。」

  卡尔不知道阿萨德竟然懂英文。

  「啊,你们在这里,看起来很轻松喔。」一道清脆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两人都没听到丽丝走进来。

  「我这里有几个你们的案子,是日德兰半岛东南区的。」秘书为地下室带来一阵香气,这香味可与阿萨德的线香相比拟,但有另一种效果。「他们很抱歉现在才把档案送过来,因为内部职员请病假的关系。」

  她把档案递给过分热情的阿萨德,给了卡尔一个会让每个男人下半身有感觉的眼神。

  卡尔盯着丽丝的唇努力回想上一次与异性有亲密接触是什么时候?他眼前浮现一位离婚女子的身影,在她那栋鲜红色的两房公寓,房间里摆着一个洒上熏衣草的水盆,周围点了蜡烛,床头灯罩着一块红色的布幔,可是他却想不起那名女子的长相。

  「卡尔,你对巴克做了什么?」丽丝问道。

  他从白日梦中被唤醒,随即对上丽丝的眼睛,那双浅蓝色的眼睛现在看起来有些深邃。

  「巴克?他四处跟人抱怨?」

  「不,他回家了,但同事说他从上司那边回来时,脸色异常苍白。」

  ※

  他把梅瑞特的手机放进充电器,暗自希望电池没坏。阿萨德用卷起袖子的手指摸遍了公文包里里外外,这动作已经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即使请鉴识人员采集线索,希望亦十分渺茫。

  笔记本上只有三页记载着东西,其余都是空白,笔记内容主要是居家服务员的工作规章和他们约定好的日期。梅瑞特留下的讯息平淡得令人失望。

  接着他把手伸进公文包另一边的口袋,掏出四五张皱巴巴的纸条。第一张是购买杰克琼斯外套的发票,日期是二〇〇一年四月三日,其他是像手风琴风箱一样皱的白色小纸条,几乎在每个男孩的书包里都可以找到同样的东西,上面的铅笔笔迹潦草到难以辨认,当然也没标上日期。

  他把工作台灯挪到上方后抚平纸条细看,上面只写着简单一句:「可以在我发表完税制改革后谈一下吗?」签名仅写着TB,这存在许多可能性,但塔克‧帕库森的可能性最高,至少卡尔这么认为。

  他露出微笑。很好,塔克‧帕库森想要与梅瑞特谈谈,看来似乎没有成功。

  卡尔摊开另一张纸条快速扫过,上面透露出的语气令他浑身颤栗,帕库森表现得很私人及迫切:

  梅瑞特,如果你把它公开,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请求妳不要这么做。

  然后卡尔拿起最后一张纸条,模糊不清的字迹就像是经常拿出来阅读。他把纸张翻来覆去,逐字辨认。

  梅瑞特,我想我们了解彼此。这件事情伤我很重,我再次请求妳不要公开它。我正努力处理这一切。

  这次没有属名,但字迹绝对是相同的。卡尔拿起话筒,按下库尔特‧韩森的电话号码。

  保守党秘书的态度亲切有礼,对库尔特‧韩森目前无法接听电话感到抱歉,并且询问卡尔是否愿意等待,根据她的判断,再过几分钟会议就会结束。

  卡尔将话筒拿在耳边等待,继续看着眼前的纸张。从二〇〇二年三月它们就在公文包里,甚至有可能还早个一年以上。上面叙述的也许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但也有可能并不单纯,而梅瑞特把它们收起来或许是因为某个时候派得上用场。

  几分钟后,他听到背景传来一阵吵杂,接着在一个喀嚓声之后出现韩森特殊的嗓音。

  「我能为你做什么,卡尔?」国会议员开门见山问道。

  「我该怎样查出塔克‧帕库森递呈税制改革的时间?」

  「该死,你要这份数据做什么,卡尔?」韩森笑着说:「没有比激进中央党对税制的看法更有趣的了。」

  「我需要详细的确切时间。」

  「这有困难。帕库森每两秒就对某个法条提出建议。」他笑着说:「好,不开玩笑,但这五年来帕库森担任交通政策发言人,我不知道他何时退下财政政策发言人的位子。稍等一下。」他拿开话筒转身询问办公室里的人,电话中传来一阵模糊的交谈声,几分钟后韩森的声音再度出现。「我们认为应该是在二〇〇一年初,仍是旧政府执政的时候,然后他为了接下这个蠢工作花了点时间,估计起来大约是在二〇〇一年三月或四月。」

  卡尔满意的点点头。「这时间点刚好,和我想的一样。老兄谢谢,请帮我把电话转给塔克‧帕库森。」

  女秘书在话筒传来几声嘟嘟声后接起电话,她告知卡尔,帕库森目前正在国外进行铁路网考察之旅,会行经匈牙利、瑞士和德国等地,星期一才回国。

  考察之旅?铁路网?这些话留着跟别人说吧。卡尔认为这根本是度假之旅。

  「能不能请你给我他的手机号码?」

  「我不认为我有这个权力。」

  「听着,你说话的对象可不是来自菲英岛随便一个农夫。如果有必要,我五分钟内就能拿到电话号码,但你敢肯定帕库森知道后能够谅解吗?」

  ※

  尽管国际电话参杂着噪声,帕库森不带情感的声音仍不会错认。

  「我手边有几张过去的便条纸需要你提出解释。」卡尔放低声音,「纯粹是例行性公事。」

  「关于什么事?」尖锐的语气与三天前两人那场谈话截私不同。

  卡尔逐一读出纸条的内容,当他读到最后一张时,电话另一头的帕库森似乎停止呼吸。

  「帕库森?」他问:「你还在吗?」

  接着传来断线的声音。

  他该不会跌进河里了吧,卡尔心想,努力回想那条分隔布达佩斯市的河流名。他从公布栏上拿起待调查的清单,在第三点克里斯廷堡的同事下面加上了塔克‧帕库森名字的缩冩。

  卡尔才刚挂上电话,电话铃声再度响起。

  「贝阿特‧伦德斯科夫。」电话另一头的女子自我介绍,卡尔不认得这个名字。

  「我们检查过梅瑞特‧林格的旧硬盘,很抱歉通知你所有数据都被删除了。」

  现在他明白对方来自于民主党秘书处。

  「我以为你们保存了所有的硬盘。」

  「没错,但显然没有人通知梅瑞特的助理。」

  「这话是什么意思?」

  「哎,她把数据删除了,而且还在背面写着:『二〇〇二年三月二〇日,格式化,瑟丝‧瑙鲁普』。我手上正好拿着这颗硬盘。」

  「时间是梅瑞特失踪三周后。」

  「是的,没错。」

  这个该死的巴克和他的同事,调查到底有没有按照流程进行?

  「难道不能把硬盘送去做进一步的分析?或许有人可以复原删除的数据。」卡尔认为。

  「一定这么做过。稍等一下。」他听到电话中传来翻找的声音,然后秘书再次接起电话的语气听起来很满意自己具有先见之明。「是的,这里有张纸条。『二〇〇二年四月初,送至位于康根大道的信息站检查,挽救数据』。以下是无法救回的原因,需要我念出来吗?」

  「不用了。」他说:「瑟丝‧瑙鲁普显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的确如此,」她答道:「瑙鲁普是那种会追根究底的人。」

  卡尔向秘书处的小姐道谢后挂上电话。

  他坐在桌前点了一根烟,盯着梅瑞特那本破旧的万用手册,然后从桌上拿起手册,以一种几近肃穆的态度翻开它。每当他有机会深入被害者死前的最后那段时光总是如此战战兢兢。

  就像卡尔刚才看过的笔记本,行事历上的字迹一样难以辨认。梅瑞特似乎总是在匆忙中写下这些文字,大写字母简单掠过,N和G不完整,字与字之间也连在一起。卡尔从她接见代表团的那天开始看起,二〇〇二年二月二十日星期三,同一页下方写着班克罗特咖啡馆,六点三十分,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东西。

  接下来的行程几乎每天都不超过一行,这是一本非常表面的行事历,没有任何注记可以看出主人的性格。

  当卡尔翻阅到她最后一个工作日,一种绝望的感觉油然而生,这本行事历竟然无法提供任何有助侦察失踪案的线索。二〇〇二年三月一日星期五:两个委员会会议和一个党团会议,这就是当天全部的行程,看来所有的真相都埋藏在过去。

  他推开行事历看着空荡的公文包,它真的掉落在暖炉后方长达五年,现在却无法给与他们任何提示?他再次拿起行事历检查整本手册,发现梅瑞特除了日计划表和后面的通讯簿之外并未使用其他部分。

  卡尔从通讯簿最前面看起,虽然他可以直接跳到字母D与H的部分,却不想太快感受失望的情绪。在字母A、B、C那几页,他认得百分之九十的人名,清一色是台面上的政治人物;和卡尔的联络人是贾斯柏、维嘉,以及罗棱霍特公园的邻居一样,这份通讯簿的主人没有太多朋友。不,是一个都没有,因为这位漂亮的女子有个心智障碍的弟弟,以及异常沉重的工作。当终于来到字母D,卡尔知道自己不会看见丹尼尔‧哈勒的名字。梅瑞特记录与自己接触过的人不是以用名字字母排列,举例来说,有谁会把瑞典首相约兰‧佩尔松(Hans Göran Persson)登记在字母G下呢?或许维嘉就会这么做。

  接着他看到了。当卡尔翻到字母H那一页,他知道这就是这起案子的转折点。人们说林格案是一起不幸的意外、是自杀,却无法提出任何证据,而卡尔虽然在侦办过程中不断发现失踪案透露出古怪、不寻常的地方,但都比不上这一页传达的讯息强烈。看完整本行事历会发现梅瑞特习惯用潦草字迹记事,卡尔相信不论字母或数字,继子贾斯拍都可以写得比她整齐,若考虑到她平步青云的政治生涯,还有她对自我的纪律,恐怕会对这样的笔迹感到讶异,但有一点从未在这一页以外的其他地方出现──梅瑞特不曾对自己写下的东西反悔,行事历里没有一处涂改的痕迹。她知道自己要写什么,也知道何时该记录什么,事先考虑得很周详,只有通讯簿H字母的那一页例外。卡尔不敢打包票保证这痕迹和丹尼尔‧哈勒有关,但在内心深处,以身为一个警察最原始的直觉,他知道自己绝对命中核心。她用原子笔把某个名字涂掉,在涂改痕迹下面一定是丹尼尔‧哈勒的名字和电话号码。他就是知道。

  卡尔微微一笑,他现在需要技术人员正确迅速的完成这项工作。

  「阿萨德,」他大声呼唤:「过来一下。」

  他听到走道上传来跑步声,然后阿萨德在门口出现,戴着橡胶手套的手上拎着水桶。

  「你有一个新任务,找技术人员想办法把这个号码弄出来。」他指着被覆盖的地方。「丽丝会向你解释整个过程,告诉他们要快。」

  ✙

  卡尔小心敲下贾斯柏的房门,跟平常一样没有任何回应。不在家,他想,否则肯定会制造足够把门从里面炸开,高达一百二十分贝的音量。可是卡尔一开门就发现自己错了。

  他看见贾斯柏正在触摸女孩衬衫底下的胸部,那位女孩看见卡尔立刻发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

  「对不起。」卡尔立刻对房间里的两人道歉,贾斯柏的双手也从尴尬的部位抽开。女孩的双颊就和两人身后墙上的切‧格瓦拉(Che Guevara)海报的底色一样红,她的实际年龄最多十四岁,但却拥有二十岁的成熟外表,这名住在雪松街的女孩就像自己母亲年轻的时候,看起来都比实际年龄大,但随着年纪的增长,有过苦涩的经历后,外表比实际年龄大不一定是个优点。

  「该死,卡尔,你在这里做什么?」贾斯柏从沙发床上跳起来。

  卡尔再次道歉并说他有先敲门,但没有人响应。

  「请继续……我只有一个问题,贾斯柏。你知道你的摩比玩具(playmobil)收去哪里了吗?」

  他的继子一副想把手榴弹丢到他脸上的模样,卡尔也察觉现在不是问这问题的好时机。

  他充满歉意的向女孩点头。「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荒谬,但我需要那东西调查案件。」又把视线转回贾斯柏身上,瞬间感觉自己被万箭穿心。「你那些塑料人偶还在吧,贾斯柏?我想买下它。」

  「快滚出这里,下楼找莫顿,但记得带着你的支票簿。」

  卡尔皱起眉头,这和支票有什么关系?

  ※

  距离卡尔上次敲莫顿的门已有一年半的时间。即使这名房客可以像家人一样在一楼自由活动,但他在地下室的生活仍未受打扰,除了因为他在房租上有不小的贡献,卡尔自己也不想了解太多莫顿的事或是坏习惯,这些事有可能会吓到他,因此刻意保持距离。

  然而他很快就知道自己的担忧毫无根据,因为莫顿的房间非常普通,除了几张一公尺高、有着宽阔肩膀的男人与大胸部女人的海报之外,几乎与韦德玛斯王子大道上的退休公寓没什么两样。

  在问过贾斯柏的摩比玩具下落之后,莫顿带卡尔到三温暖室,这个设施是罗棱霍特公园附近所有公寓的基本设备,其中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三温暖室后来被拆掉,或者沦为堆放杂物的储藏室。

  「别客气,瞧!」莫顿骄傲的打开三温暖室的门。从天花板到地板布置着满满的层架,上面玩具的数星几乎把架子压垮,几年前跳蚤市场上还找不到这些玩具,例如:健达出奇蛋、星际大战、忍者龟和摩比人偶。这栋房屋里的塑料产品有一半以上是在这些架子上。

  「看这里,有两个出自于一九七四年纽伦堡玩具展系列的原版人偶。」莫顿骄傲的从架上拿下两个戴着钢盔的小人偶。

  「编号三二一九拿着尖锄的交通警察,与编号三二二〇拿着交通指示牌的交通警察,两个都完整无缺,」莫顿续道:「是不是很疯狂?」

  卡尔点点头。他找不到更好的说词。

  「只缺了编号三二一八这个工匠系列就搜集完成。贾斯柏的编号三二〇一和三二〇三贡献很大。你看,是不是很了不起?很难相信贾斯柏也玩过。」

  卡尔摇头,觉得根本是浪费钱。

  「他只卖我两千元,人真好。」

  卡尔瞪着层架不发一语,心里认为应该向莫顿和贾斯柏晓以大义,这得从他在田地施肥,时薪只有两克朗的时期说起。

  「可以借一个给我吗?最好是这个。」卡尔指着一套附有一只狗且设备齐全的家庭模型。

  莫顿一脸讶异的模样彷佛呑下一根钉子。「你疯了吗,卡尔?这是盒子编号三九六五,二〇〇〇年制造。我有完整的纸盒、房子、阳台及一切设备。」他指着放在最上方层架的其他零件。

  没错。那里有间闪耀着塑料材质光芒的房子。

  「你有其它可以借我的模型吗?明天晚上前我会还你。」

  莫顿脸上的表情,彷佛是说只有这件事他不愿意妥协。

  但这问题就跟卡尔问说「是否可以用力踩他」一样,两者都没有反抗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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