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矮小男子歉然笑了笑。「我们已经移开了绝大多数的瓦砾，女土，」他说，「到目前尚无任何发现。」
洁西卡·惠特威尔的声音冰冷平静。「没有任何发现，舒比？你知不知道你说的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我想是有人在偷懒。」
「属下谦卑地认为并无此事，女士。」他微微曲着那双O型腿，低着头，帽子紧紧绞在手里，模样看起来的确是够谦卑了。只有从他站在五芒星中央这一点上，才看得出他是一个魔鬼。不知是出于疏忽或是某种怪癖，他左裤管底下露出一只毛茸茸的黑熊掌忘了变形，也显示出不是普通人类。
纳桑尼尔不怀好意地看着眼前这位巨灵，指头在扶手上点个不停，希望给人一种他正在疑惑深思的感觉。他坐在一张绿皮高背便椅上。五芒星周围还放了几张椅子，围成一个优雅的圆圈。他故意采取和惠特威尔女士同样的动作，挺直背脊，跷着二郎腿，手腕放在椅子的扶手上，试图模仿她那果决的模样。他开始觉得好像快要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惧了，这让他很不舒服。他尽可能让声音保持平稳，「你必须找遍瓦砾堆里每一道缝隙，」他说，「我的魔鬼一定在那里。」
矮小男子用他晶亮的绿眼瞥了他一眼，没多作理会。这时，洁西卡·惠特威尔说话了，「你的魔鬼做可能毁了，约翰。」
「若是如此，我应该感觉得到他死了才对，女士。」他礼貌地说。
「它也可能逃跑了。」亨利·达沃尔震耳欲聋的声音从纳桑尼尔对面的一张黑椅上传来。警察部长把那张椅子完全塞满了，指头不耐烦地敲点着扶手。他的黑眼闪过一道光芒。「如果小学徒自不量力，这种事情也不是头一次发生。」
纳桑尼尔知道最好不要回嘴，他不发一语。
惠特威尔女士又开口对她的仆人说话，「我学徒说的有理，舒比，」她说，「你必须再把那些残骸检查一遍。听命行事，马上就去。」
「遵命，女士。」他鞠了个躬，消失在眼前。
房里一阵静默。纳桑尼尔表面保持镇定，内心却激动不已。此刻，他的职位，甚或他的性命都悬而未决，巴谛魔竟然消失无踪。他把一切赌注都押在他仆人身上，从房里众人脸上的表情看来，显然认定他大势已去。他扫视四周，看见达沃尔眼中的幸灾乐祸，他老师眼中深深的不悦，还有深陷在皮椅中的塔罗先生心中那些不可告人的念头。一整个晚上，这位内务局首长几乎都在忙着撇清自己和整件监视行动的关系，甚至还落井下石，不断挑纳桑尼尔的毛病。纳桑尼尔的确也不能怪他。先是宾恩精品店被毁，接着又是国家画廊的案件，现在竟然轮到大英博物馆遭殃（这是最让他头痛的）。内务局岌岌可危，野心勃勃的警察部长在一旁伺机而动。博物馆受损情况才刚有头绪，达沃尔先生立刻要求参与清理行动。他看着一件件事在他眼前进行，得意洋洋的神情昭然若揭。
「好了……」达沃尔先生双手在膝上一拍，准备起身。「洁西卡，我已经浪费够多时间了。简言之，大英博物馆一处侧厅被毁，里头一百多件文物消失无踪，这就是内务局努力的成果。有东西在一楼里沿路破坏，几尊无价的雕像或毁或坏，罗塞达石碑碎成一地。你们没抓到凶手，看来找到的机会也不大。反抗份子逍遥法外。曼德列克先生还失去了他的魔鬼，结果不尽如意，但我还是会向首相报告。」
「请坐下，亨利。」纳桑尼尔披惠特威尔恶狠狠的声音吓起了鸡皮疙瘩。甚至连警察部长也愣住了，犹豫了一下，又坐回位子。「调查还没结束，」她接着说，「我们应该再等几分钟。」
达沃尔先生打了个响指。一名人类仆人从房间暗处悄悄走出，奉上摆着酒的银托盘。达沃尔先生拿过一杯酒，晃了晃，陷入沉思。好长一段时间没人说话。
头戴宽边帽的尤里乌斯·塔罗打破沉默，「真可惜，我的魔鬼不在场。」他说，「尼梅兹很能干，死前一定会想办法跟我联络上那么一点，这个巴谛魔显然太没用了。」
纳桑尼尔没说些什么，只是忿忿地瞪着他。
「你的魔鬼，」达沃尔突然看着纳桑尼尔说，「是哪一级的？」
「第四级巨灵，长官。」
「滑头。」他晃了晃酒杯。酒在天花板的霓虹灯光下舞动着。「狡猾又不好管。你这年纪很少有人控制得住。」
他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纳桑尼尔没有理会，「我尽力而为，长官。」
「它们需要复杂的召唤咒语。一不小心念错，就可能要了魔法师的命，或是让它们失去控制。结果可能相当惨重，像是毁了整栋建筑物之类的……」那双黑眼睛闪着光芒。
「我不曾碰过这种情况，」纳桑尼尔的语气很平稳。他得紧紧握拳才能让指头不再发抖。
塔罗先生哼了一声，「这年轻人显然是小才大用了。」
「一点也没错，」达沃尔说，「这是你第一句还像样点的话，塔罗。或许提拔他的惠特威尔女士对这一点有话要说？」他笑了笑。
洁西卡·惠特威尔用一副再恶毒不过的表情回敬塔罗，「尤里乌斯，我想你应该算得上是误用召唤咒语的专家吧？」她说，「你皮肤的颜色之所以这么可爱，不就是这样来的？」
塔罗先生把帽沿往下拉了些，遮住那张黄脸。「那不是我的错，」他悻悻然地说，「我的书里有印刷错误。」
达沃尔面露微笑，把酒杯举到嘴边。「身为内务局长，竟然还把自己的魔法书看错了。天啊，这样还有搞头吗？我说，等我的部门有更多权力后，你们就会知道我们能不能揪出反抗份子。」他仰头把杯里的酒一口喝干。「首先，我会建议——」
一个东西不要任何噱头，无声无息从五芒星里冒了出来。那个子矮小，满面歉容的男人又回来了，这次是两只手变成熊掌。他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个东西：一只脏兮兮的猫，一动不动，昏了过去。
他开口准备说话，突然又想起态度该谦卑一点，立刻放开手上的猫，让它的尾巴吊在他一只手上，另一只手摘下帽子，换上奴仆该有的态度。「女土，」他说，「我们在两根断裂的横梁间找到这东西，其实是在一个小洞里找到的，它紧紧塞在里面。第一次调查时忽略了。」
惠特威尔女土一脸恶心地皱起眉头，「这玩意……值得我们注意？」
纳桑尼尔的隐形眼镜和他老师的一样黯淡无光。对他来说，在他能够接触到的三界层中，这都只是只猫罢了。不过，他大概知道他眼前看见的是什么，而那东西看来已经死了。他咬了咬嘴唇。
矮小男子扮了张鬼脸，拎着猫的尾巴前前后后晃了起来，「就看您怎么定义『值不值得』喽，女士。这是个不起眼的巨灵，这点毋庸匮疑。又丑又脏，在第六界层还会发出恶臭，而且——」
「我想，」惠特威尔女士打断他，「它应该还活着吧。」
「是的，女士。只须好好刺激一下，它就会醒过来。」
「弄醒它，然后你就可以退下了。」
「乐意之至。」矮小男子随手把猫往上一扔，指着它，嘴里吐出一个字。他的指尖爆出一道刺耳的绿色弧形电流，打在猫头上，猫全身毛发直竖，在半空中抽搐舞动。矮小男子拍了拍手，沉入地底。一会儿之后，绿色电流消失。猫竟然违背常理，四脚朝天摔在五芒星正中央。它在原地躺了一会儿，从那团一动也不动的蓬松猫毛中朝着四个方向伸出四条腿来。
纳桑尼尔站了起来，「巴谛魔！」
猫睁开双眼，眼里满是愤怒。「没必要大吼大叫，」它说着眨了眨眼，「你怎么了？」
「没什么。是你上下颠倒了。」
「喔。」它手忙脚乱把自己的姿势调了过来。它环顾房里，看见达沃尔、惠特威尔和塔罗等人面无表情地坐在各自的高背椅上。它满不在乎地用后腿搔了搔身体。「还有别人在，我看见了。」
纳桑尼尔点点头。他的手指在黑色风衣底下交叉，祈祷巴谛魔不会把他的名字等不该泄漏的消息说出来。「你回答我的问题时，最好小心点，」他说，「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他看现场这么多长官在，故意把话说得很严重。
猫静静打量着众魔法师。半晌后，它举起一只脚掌，往前凑了过去，好像要说什么天大的秘密一样，「别告诉别人，我见过更重要的人物。」
「我想他们也一样。你看起来就像颗有腿的毛球。」
猫这才意识到自己毛发蓬松的丑态，厌烦地嘶了一声，立刻变身，转眼就看见一只毛皮光滑柔顺的黑豹端坐在五芒星里。它灵巧地把尾巴绕过爪子。「好啦，你想听我报告吗？」
纳桑尼尔举起一只手。巨灵说的话将会决定一切，如果它对敌人的了解不够深入，他恐怕饭碗不保。大英博物馆的受损程度和上星期的皮卡地里街相去不远，他知道已经有一只报信妖精来找过惠特威尔女士，传达首相的震怒。这对纳桑尼尔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巴谛魔，」他说，「我们知道的情况是这样的：昨晚在博物馆外看见你的信号不久后，我和几名内务局员就赶到现场。我们听见里头有骚动，便把博物馆封了起来。」
黑豹伸出爪子，意味深长地拍着地板，「没错，我差不多也注意到了。」
「凌晨一点四十四分左右，我们看见东侧厅的一道内墙倒塌，接着马上有一个不明物体突破安全封锁线，杀死附近的妖精。于是我们开始搜索附近区域，但除了昏迷不醒的你，没有任何发现。」
黑豹耸了耸肩。「这个嘛，一整栋建筑垮在我头上，你还指望我怎样？在残骸堆里跳马厝卡舞？」
纳桑尼尔大声咳了咳，站起身来。「尽管如此，」他肃然说，「在缺乏其他证据的情况下，除非你能证明你是无辜，否则这场灾难的帐还是会算在你头上。」
「什么！」黑豹气得睁大了双眼，「你是在怪我？你没看到我有多惨？告诉你，我的灵髓现在可是遍体鳞伤！连一些不该受伤的地方都受伤了！」
「那么……」纳桑尼尔说，「究竟是什么造成的？」
「是什么让建筑倒塌的？」
「对。」
「你希望知道造成昨晚那场灾难，却又凭空消失在你眼前的是什么？」
「没错。」
「所以，你是在问我，那个仿佛不知从何而来，转眼又消失无踪，留在这里时身上裹着黑暗披风，不论魔灵、人类、动物，在此界层和其他几界层都看不到的那东西的身分？你真的是在问这个？」
纳桑尼尔一颗心都沉到靴子里。「……对。」
「那还不简单？它是魔俑。」
惠特威尔女士轻轻倒抽了一口气，塔罗和达沃尔则是轻蔑地哼了一声。纳桑尼尔满脸震惊地坐回位子上。「魔……魔俑？」
黑豹舔了舔一只脚爪，把一只眼睛上的毛往后顺了顺。「老兄，你最好相信我。」
「你确定？」
「一个用有生命的泥土做成的巨人，刀枪不入，坚硬如花岗岩，力气大得足以穿墙而过。它把自己笼罩在黑暗中，所经之处留下泥土味。只要轻轻一摸，像我这种风系和火系的魔灵便难逃一死……不消几秒钟，我们的灵髓全都只剩灰烬。没错，我相当肯定。」
惠特威尔女士不以为然地挥挥手，「你可能看错了，魔鬼。」
黑豹转动黄色的双眼看着她。一时之间，纳桑尼尔以为它要顶撞她，紧张得要命。就算真是如此，它好像也重新考虑了。它低下头，「女士，是有可能看错，但我在布拉格时会见过魔俑。」
「布拉格，那还用说！都几百年了。」达沃尔先生沉默许久后，首次开口，似乎不乐见事态如此转变。「神圣罗马帝国消失后，它们就没再出现过。最后一次有人用它们来对付我军的纪录是在格莱斯顿时代，它们把我们一支部队逼进伏尔塔瓦河，困在敌军城堡的城墙下。不过，后来我们把控制它们的魔法师全找出来杀了，魔俑就在石桥上瓦解了。这一切全都记载在那天的纪录内。」
黑豹又低下头，「长官，这很有可能是真的。」
达沃尔先生一拳重重打在椅子扶手上，「这是真的！自从捷克帝国瓦解后，就没有任何关于魔俑的记录。归顺我国的魔法师没有带着制造魔俑的秘密一起过来。留在布拉格的魔法师只懂得些魔法皮毛，只是他们祖先的影子。从此，这门学问就失传了。」
「显然还有人知道。」巨灵前后摆动着尾巴，「有人控制魔俑的行动，控制它的人透过魔俑额头的第三只眼可以看见四周状况。黑雾消退时，我看见里头闪过一道灵光。」
「呸！」达沃尔先生一点也不相信，「一派胡言，这魔鬼在说谎！」
纳桑尼尔望向老师，只见她皱着眉。「巴谛魔，」他说，「我命令你老实说。你有没有任何可能看错了？」
那双黄眼缓缓眨了眨，「没有。四百年前，伟大的魔法师罗依在布拉格贫民窟深处创造出第一个魔俑，我目睹了它的一举一动。他从那挂满蜘蛛网的破烂阁楼里派出魔俑，让他的敌人胆颤心惊。魔俑本身就具有魔法，而且还能抵挡巨灵的魔法。它大大发挥了泥土的威力，我们的咒语在它面前全都失效，它让我们仿佛瞎了眼，十分虚弱，轻轻松松就打败我们。昨晚我对抗的东西就是这样。它杀了我一位同伴。我没有说谎。」
达沃尔哼了声。「我可不是因为对魔鬼说的每句话都深信不疑，才活到今天这把年纪的。它睁眼说瞎话，只是为了保护主人。」他把酒杯扔在一旁，站起身，睁着愤怒的双眼扫视众人。「不管是不是魔俑都无所谓，内务局显然完全无法控制事态。我们应该看看我的部门能不能做得更好，我要立刻动身求见首相。祝各位有美好的一天。」
他挺着背，大步迈向门口，长统靴上的皮革嘎吱作响。众人都沉默不语。
门开上了，惠特威尔女士仍旧不发一语。天花板上的灯光毫不留情地照在她脸上，看来甚至比平常更枯槁。她若有所思地抚摸着尖尖的下巴，长长的指甲刮过皮肤传来微微的声响。「我们必须谨慎思考此事，」她最后终于开口，「如果这魔鬼所言不虚，我们就等于掌握了宝贵资讯。虽然达沃尔说那些话是想要贬低我们的成果，但抱持怀疑态度还是对的。创造魔俑是项相当艰钜的任务，几乎不可能成功。你对此了解多少，塔罗？」
局长的脸扭曲了一下。「非常少，女士，感谢老天。这是种原始的魔法，在我们这种开化社会里从来不曾使用过。我才不屑研究。」
「曼德列克，你呢？」
纳桑尼尔清了清喉咙，他向来很喜欢回答这种一般常识的问题。「魔法师需要两样威力强大的道具，女士，」他欣然回答，「两样的用处各有不同。首先，魔法师需要一份羊皮纸，上面写有能赋予魔俑生命的咒语，用河泥完成魔俑的身体后，就必须将这份羊皮纸塞进魔俑嘴里，灌注它生命。」
他老师点点头，「一点都没错，这就是那个咸认失传的咒语，捷克的魔法师向来都不会用白纸黑字记下秘密。」
「第二样道具，」纳桑尼尔继续说，「是一块用几道不同咒语创造而成的特别泥土，放在魔俑的额头，帮助它聚集力量。对魔法师而言，这有如第三只眼，就和巴谛魔描述的差不多。然后魔法师就可以透过一般的水晶球控制魔俑。」
「没错。所以，若你的魔鬼所言不虚，我们要找的就是某个已经拿到魔眼和那份能够赋予生命的羊皮纸的人。这人会是谁？」
「谁也不是。」塔罗十指交叉，往内一弯，关节就像枪炮齐发一般，喀拉喀拉大响起来。「全是胡说八道，这些东西早就不存在了。真该把曼德列克的魔鬼用焚身之火好好教训一下。至于曼德列克呢？女士，这场灾难完全是他的责任。」
「你似乎非常肯定，」黑豹大声地打着哈欠，露出那一口壮观的牙齿。「这些羊皮纸从魔俑口中拿出后，是会碎裂没错。而且，在咒语影响下，魔俑必须回到主人身边，重新化为泥土，因此它们的身体也不会留存。但魔眼并没有被毁，可以用上许多次，所以我们现在所处的偷敦很可能就有一个。你皮肤为什么会这么黄呢？」
塔罗愤怒地张大了嘴，「曼德列克，你最好管管这个家伙，否则给我走着瞧。」
暗自窃笑的纳桑尼尔及时换上一副正经表情。「是的，塔罗先生。你这奴才，给我闭嘴！」
「噢，对不起，我知道了。」
洁西卡·惠特威尔举起一只手，「这魔鬼虽然无礼，但至少说对了一件事：魔眼确实存在。两年前，我就曾见过。」
尤里乌斯·塔罗扬起一道眉毛，「女士，真的吗？在什么地方？」
「在某个我们应该都还记得的人的收藏里。那人就是赛门·勒福雷斯。」
纳桑尼尔吓了一跳，一道寒意从他背脊直窜而下，这名字仍旧令他不寒而栗。塔罗耸耸肩，「勒福雷斯早就死了。」
「我知道……」惠特威尔女士仿佛若有所思。她坐回位子上，转身面对另外一个五芒星。这个五芒星和黑豹端坐其中的那个很类似。房间里一共有好几个，每一个设计都大同小异。响指一打，她的巨灵立刻现身，这次它全身上下就是一头熊的模样。「舒比，」她说，「到国安部的道具地窖，找出勒福雷斯的搜藏，一项一项仔细清点。你会发现其中有一只用硬化后的泥土做成、经过雕刻的眼睛。马上带来给我。」
那头熊曲了曲腿，一跃而起，消失在众人眼前。
尤里乌斯·塔罗对纳桑尼尔虚情假意地笑了笑。「曼德列克，那才是你需要的仆人，」他说，「不油腔滑调、不啰哩啰唆。只听命令，不问问题，换做是我，就会把这条油嘴滑舌的毒蛇打发走。」
黑豹晃了晃尾巴，「嘿，人无完人，老兄。我很多话，而你看来就像西装里长了一丛金凤花。」
「叛徒勒福雷斯有一批有趣的搜藏。」惠特威尔女士不管塔罗在一旁气得大吼，若有所思地说。「我们没收了几件值得注意的东西，魔眼就是其一。现在来检查一下，一定会很有趣。」
毛茸茸熊掌轻轻着地，那头熊落在魔法阵中间，又回到众人面前。它用谦卑至极的姿势，把帽子拿在爪上，除此之外，两爪里什么都没有。
「没错，这就是你需要的那种仆人，」黑豹说，「不啰哩啰唆、服从命令、一无是处。你等着瞧，它一定想不起来任务是什么。」
惠特威尔女士不耐烦地比了个手势。「舒比，你找到勒福雷斯的搜藏了吗？」
「有的，女士。」
「里头有个泥眼吗？」
「没有，女士。里头没有。」
「搜藏品清单上有这一项吗？」
「有的。三十四号，女士。『一只九公分宽的泥眼，上头有神秘的符号点缀；用途：魔俑的第三只眼；来源：布拉格。』」
「你可以退下了。」惠特威尔女士转过座椅，面对其他人。「所以，」她说，「原本是有这么一只眼睛没错，现在却不见了。」
纳桑尼尔激动得红了脸，「这不会是个巧合，女士。一走是有人偷出来用。」
「但勒福雷斯的搜集里面有那种能赋予生命的羊皮纸吗？塔罗怒气冲冲地说，「当然没有！到底是从哪来的呢？」
「这，」洁西卡，患特威尔说，「就是我们要找出的答案。」她把两只纤细苍白的手相互搓了搓，「两位先生，我们面临了一个新情况。经历今晚这场灾难后，达沃尔会向首相施压，以便获取更多权力来对付我。我现在必须赶去里奇蒙，准备替自己辩护。塔罗，我不在时，希望你能继续指挥监视任务。若那怪物真是魔俑，肯定会再次发动攻击。现在我将这件事交由你全权负责。」
塔罗先生洋洋得意地点点头。纳桑尼尔清了清喉咙。「你……呃，女士，你不希望我再参与行动？」
「不。你现在的情况相当危急，约翰。我将重责大任托付给你，结果呢，发生了什么事？国家画廊和大英博物馆惨遭洗劫。不过，幸亏有你的魔鬼，我们的确掌握了一些敌人本质的线索。现在不论幕后主使是谁，我们都必须知道其身分。是国外势力？还是国内叛徒？魔眼失窃，这表示已经有人知道创造活化咒的方法，你必须朝这方向着手调查，找出失传的学问，千万别耽误时间。」
「是的，女士。一切遵命。」他双眼中满是疑惑，他连如何开始进行这项任务都不知道。
「我们要透过主人来攻击魔俑，」惠特威尔女士说，「找到这门学问的来源后，就可以知道敌人是谁，然后就可以采取果断的行动。」她的声音很严厉。
「是的，女士。」
「你的巨灵看来很有用……」她打量着那头黑豹。黑豹此时背对他们，正忙着舔自己的脚爪，刻意不理会他们的谈话。
纳桑尼尔露出勉为其难的表情，「还勉强啦，我想。」
「他竟然从魔俑手里逃了出来，这点难能可贵。把它留在身边。」
纳桑尼尔犹豫了一会儿，「对不起，女士，我想我还是不明白。你希望我往哪里去？」
洁西卡·惠特威尔站起身，准备离开，「你觉得呢？当然是所有魔俑的老家。如果传说还保留在世上某个地方，那就一定是那里了。我希望你到布拉格。」
凯蒂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洁西卡·惠特威尔的声音冰冷平静。「没有任何发现，舒比？你知不知道你说的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我想是有人在偷懒。」
「属下谦卑地认为并无此事，女士。」他微微曲着那双O型腿，低着头，帽子紧紧绞在手里，模样看起来的确是够谦卑了。只有从他站在五芒星中央这一点上，才看得出他是一个魔鬼。不知是出于疏忽或是某种怪癖，他左裤管底下露出一只毛茸茸的黑熊掌忘了变形，也显示出不是普通人类。
纳桑尼尔不怀好意地看着眼前这位巨灵，指头在扶手上点个不停，希望给人一种他正在疑惑深思的感觉。他坐在一张绿皮高背便椅上。五芒星周围还放了几张椅子，围成一个优雅的圆圈。他故意采取和惠特威尔女士同样的动作，挺直背脊，跷着二郎腿，手腕放在椅子的扶手上，试图模仿她那果决的模样。他开始觉得好像快要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惧了，这让他很不舒服。他尽可能让声音保持平稳，「你必须找遍瓦砾堆里每一道缝隙，」他说，「我的魔鬼一定在那里。」
矮小男子用他晶亮的绿眼瞥了他一眼，没多作理会。这时，洁西卡·惠特威尔说话了，「你的魔鬼做可能毁了，约翰。」
「若是如此，我应该感觉得到他死了才对，女士。」他礼貌地说。
「它也可能逃跑了。」亨利·达沃尔震耳欲聋的声音从纳桑尼尔对面的一张黑椅上传来。警察部长把那张椅子完全塞满了，指头不耐烦地敲点着扶手。他的黑眼闪过一道光芒。「如果小学徒自不量力，这种事情也不是头一次发生。」
纳桑尼尔知道最好不要回嘴，他不发一语。
惠特威尔女士又开口对她的仆人说话，「我学徒说的有理，舒比，」她说，「你必须再把那些残骸检查一遍。听命行事，马上就去。」
「遵命，女士。」他鞠了个躬，消失在眼前。
房里一阵静默。纳桑尼尔表面保持镇定，内心却激动不已。此刻，他的职位，甚或他的性命都悬而未决，巴谛魔竟然消失无踪。他把一切赌注都押在他仆人身上，从房里众人脸上的表情看来，显然认定他大势已去。他扫视四周，看见达沃尔眼中的幸灾乐祸，他老师眼中深深的不悦，还有深陷在皮椅中的塔罗先生心中那些不可告人的念头。一整个晚上，这位内务局首长几乎都在忙着撇清自己和整件监视行动的关系，甚至还落井下石，不断挑纳桑尼尔的毛病。纳桑尼尔的确也不能怪他。先是宾恩精品店被毁，接着又是国家画廊的案件，现在竟然轮到大英博物馆遭殃（这是最让他头痛的）。内务局岌岌可危，野心勃勃的警察部长在一旁伺机而动。博物馆受损情况才刚有头绪，达沃尔先生立刻要求参与清理行动。他看着一件件事在他眼前进行，得意洋洋的神情昭然若揭。
「好了……」达沃尔先生双手在膝上一拍，准备起身。「洁西卡，我已经浪费够多时间了。简言之，大英博物馆一处侧厅被毁，里头一百多件文物消失无踪，这就是内务局努力的成果。有东西在一楼里沿路破坏，几尊无价的雕像或毁或坏，罗塞达石碑碎成一地。你们没抓到凶手，看来找到的机会也不大。反抗份子逍遥法外。曼德列克先生还失去了他的魔鬼，结果不尽如意，但我还是会向首相报告。」
「请坐下，亨利。」纳桑尼尔披惠特威尔恶狠狠的声音吓起了鸡皮疙瘩。甚至连警察部长也愣住了，犹豫了一下，又坐回位子。「调查还没结束，」她接着说，「我们应该再等几分钟。」
达沃尔先生打了个响指。一名人类仆人从房间暗处悄悄走出，奉上摆着酒的银托盘。达沃尔先生拿过一杯酒，晃了晃，陷入沉思。好长一段时间没人说话。
头戴宽边帽的尤里乌斯·塔罗打破沉默，「真可惜，我的魔鬼不在场。」他说，「尼梅兹很能干，死前一定会想办法跟我联络上那么一点，这个巴谛魔显然太没用了。」
纳桑尼尔没说些什么，只是忿忿地瞪着他。
「你的魔鬼，」达沃尔突然看着纳桑尼尔说，「是哪一级的？」
「第四级巨灵，长官。」
「滑头。」他晃了晃酒杯。酒在天花板的霓虹灯光下舞动着。「狡猾又不好管。你这年纪很少有人控制得住。」
他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纳桑尼尔没有理会，「我尽力而为，长官。」
「它们需要复杂的召唤咒语。一不小心念错，就可能要了魔法师的命，或是让它们失去控制。结果可能相当惨重，像是毁了整栋建筑物之类的……」那双黑眼睛闪着光芒。
「我不曾碰过这种情况，」纳桑尼尔的语气很平稳。他得紧紧握拳才能让指头不再发抖。
塔罗先生哼了一声，「这年轻人显然是小才大用了。」
「一点也没错，」达沃尔说，「这是你第一句还像样点的话，塔罗。或许提拔他的惠特威尔女士对这一点有话要说？」他笑了笑。
洁西卡·惠特威尔用一副再恶毒不过的表情回敬塔罗，「尤里乌斯，我想你应该算得上是误用召唤咒语的专家吧？」她说，「你皮肤的颜色之所以这么可爱，不就是这样来的？」
塔罗先生把帽沿往下拉了些，遮住那张黄脸。「那不是我的错，」他悻悻然地说，「我的书里有印刷错误。」
达沃尔面露微笑，把酒杯举到嘴边。「身为内务局长，竟然还把自己的魔法书看错了。天啊，这样还有搞头吗？我说，等我的部门有更多权力后，你们就会知道我们能不能揪出反抗份子。」他仰头把杯里的酒一口喝干。「首先，我会建议——」
一个东西不要任何噱头，无声无息从五芒星里冒了出来。那个子矮小，满面歉容的男人又回来了，这次是两只手变成熊掌。他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个东西：一只脏兮兮的猫，一动不动，昏了过去。
他开口准备说话，突然又想起态度该谦卑一点，立刻放开手上的猫，让它的尾巴吊在他一只手上，另一只手摘下帽子，换上奴仆该有的态度。「女土，」他说，「我们在两根断裂的横梁间找到这东西，其实是在一个小洞里找到的，它紧紧塞在里面。第一次调查时忽略了。」
惠特威尔女土一脸恶心地皱起眉头，「这玩意……值得我们注意？」
纳桑尼尔的隐形眼镜和他老师的一样黯淡无光。对他来说，在他能够接触到的三界层中，这都只是只猫罢了。不过，他大概知道他眼前看见的是什么，而那东西看来已经死了。他咬了咬嘴唇。
矮小男子扮了张鬼脸，拎着猫的尾巴前前后后晃了起来，「就看您怎么定义『值不值得』喽，女士。这是个不起眼的巨灵，这点毋庸匮疑。又丑又脏，在第六界层还会发出恶臭，而且——」
「我想，」惠特威尔女士打断他，「它应该还活着吧。」
「是的，女士。只须好好刺激一下，它就会醒过来。」
「弄醒它，然后你就可以退下了。」
「乐意之至。」矮小男子随手把猫往上一扔，指着它，嘴里吐出一个字。他的指尖爆出一道刺耳的绿色弧形电流，打在猫头上，猫全身毛发直竖，在半空中抽搐舞动。矮小男子拍了拍手，沉入地底。一会儿之后，绿色电流消失。猫竟然违背常理，四脚朝天摔在五芒星正中央。它在原地躺了一会儿，从那团一动也不动的蓬松猫毛中朝着四个方向伸出四条腿来。
纳桑尼尔站了起来，「巴谛魔！」
猫睁开双眼，眼里满是愤怒。「没必要大吼大叫，」它说着眨了眨眼，「你怎么了？」
「没什么。是你上下颠倒了。」
「喔。」它手忙脚乱把自己的姿势调了过来。它环顾房里，看见达沃尔、惠特威尔和塔罗等人面无表情地坐在各自的高背椅上。它满不在乎地用后腿搔了搔身体。「还有别人在，我看见了。」
纳桑尼尔点点头。他的手指在黑色风衣底下交叉，祈祷巴谛魔不会把他的名字等不该泄漏的消息说出来。「你回答我的问题时，最好小心点，」他说，「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他看现场这么多长官在，故意把话说得很严重。
猫静静打量着众魔法师。半晌后，它举起一只脚掌，往前凑了过去，好像要说什么天大的秘密一样，「别告诉别人，我见过更重要的人物。」
「我想他们也一样。你看起来就像颗有腿的毛球。」
猫这才意识到自己毛发蓬松的丑态，厌烦地嘶了一声，立刻变身，转眼就看见一只毛皮光滑柔顺的黑豹端坐在五芒星里。它灵巧地把尾巴绕过爪子。「好啦，你想听我报告吗？」
纳桑尼尔举起一只手。巨灵说的话将会决定一切，如果它对敌人的了解不够深入，他恐怕饭碗不保。大英博物馆的受损程度和上星期的皮卡地里街相去不远，他知道已经有一只报信妖精来找过惠特威尔女士，传达首相的震怒。这对纳桑尼尔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巴谛魔，」他说，「我们知道的情况是这样的：昨晚在博物馆外看见你的信号不久后，我和几名内务局员就赶到现场。我们听见里头有骚动，便把博物馆封了起来。」
黑豹伸出爪子，意味深长地拍着地板，「没错，我差不多也注意到了。」
「凌晨一点四十四分左右，我们看见东侧厅的一道内墙倒塌，接着马上有一个不明物体突破安全封锁线，杀死附近的妖精。于是我们开始搜索附近区域，但除了昏迷不醒的你，没有任何发现。」
黑豹耸了耸肩。「这个嘛，一整栋建筑垮在我头上，你还指望我怎样？在残骸堆里跳马厝卡舞？」
纳桑尼尔大声咳了咳，站起身来。「尽管如此，」他肃然说，「在缺乏其他证据的情况下，除非你能证明你是无辜，否则这场灾难的帐还是会算在你头上。」
「什么！」黑豹气得睁大了双眼，「你是在怪我？你没看到我有多惨？告诉你，我的灵髓现在可是遍体鳞伤！连一些不该受伤的地方都受伤了！」
「那么……」纳桑尼尔说，「究竟是什么造成的？」
「是什么让建筑倒塌的？」
「对。」
「你希望知道造成昨晚那场灾难，却又凭空消失在你眼前的是什么？」
「没错。」
「所以，你是在问我，那个仿佛不知从何而来，转眼又消失无踪，留在这里时身上裹着黑暗披风，不论魔灵、人类、动物，在此界层和其他几界层都看不到的那东西的身分？你真的是在问这个？」
纳桑尼尔一颗心都沉到靴子里。「……对。」
「那还不简单？它是魔俑。」
惠特威尔女士轻轻倒抽了一口气，塔罗和达沃尔则是轻蔑地哼了一声。纳桑尼尔满脸震惊地坐回位子上。「魔……魔俑？」
黑豹舔了舔一只脚爪，把一只眼睛上的毛往后顺了顺。「老兄，你最好相信我。」
「你确定？」
「一个用有生命的泥土做成的巨人，刀枪不入，坚硬如花岗岩，力气大得足以穿墙而过。它把自己笼罩在黑暗中，所经之处留下泥土味。只要轻轻一摸，像我这种风系和火系的魔灵便难逃一死……不消几秒钟，我们的灵髓全都只剩灰烬。没错，我相当肯定。」
惠特威尔女士不以为然地挥挥手，「你可能看错了，魔鬼。」
黑豹转动黄色的双眼看着她。一时之间，纳桑尼尔以为它要顶撞她，紧张得要命。就算真是如此，它好像也重新考虑了。它低下头，「女士，是有可能看错，但我在布拉格时会见过魔俑。」
「布拉格，那还用说！都几百年了。」达沃尔先生沉默许久后，首次开口，似乎不乐见事态如此转变。「神圣罗马帝国消失后，它们就没再出现过。最后一次有人用它们来对付我军的纪录是在格莱斯顿时代，它们把我们一支部队逼进伏尔塔瓦河，困在敌军城堡的城墙下。不过，后来我们把控制它们的魔法师全找出来杀了，魔俑就在石桥上瓦解了。这一切全都记载在那天的纪录内。」
黑豹又低下头，「长官，这很有可能是真的。」
达沃尔先生一拳重重打在椅子扶手上，「这是真的！自从捷克帝国瓦解后，就没有任何关于魔俑的记录。归顺我国的魔法师没有带着制造魔俑的秘密一起过来。留在布拉格的魔法师只懂得些魔法皮毛，只是他们祖先的影子。从此，这门学问就失传了。」
「显然还有人知道。」巨灵前后摆动着尾巴，「有人控制魔俑的行动，控制它的人透过魔俑额头的第三只眼可以看见四周状况。黑雾消退时，我看见里头闪过一道灵光。」
「呸！」达沃尔先生一点也不相信，「一派胡言，这魔鬼在说谎！」
纳桑尼尔望向老师，只见她皱着眉。「巴谛魔，」他说，「我命令你老实说。你有没有任何可能看错了？」
那双黄眼缓缓眨了眨，「没有。四百年前，伟大的魔法师罗依在布拉格贫民窟深处创造出第一个魔俑，我目睹了它的一举一动。他从那挂满蜘蛛网的破烂阁楼里派出魔俑，让他的敌人胆颤心惊。魔俑本身就具有魔法，而且还能抵挡巨灵的魔法。它大大发挥了泥土的威力，我们的咒语在它面前全都失效，它让我们仿佛瞎了眼，十分虚弱，轻轻松松就打败我们。昨晚我对抗的东西就是这样。它杀了我一位同伴。我没有说谎。」
达沃尔哼了声。「我可不是因为对魔鬼说的每句话都深信不疑，才活到今天这把年纪的。它睁眼说瞎话，只是为了保护主人。」他把酒杯扔在一旁，站起身，睁着愤怒的双眼扫视众人。「不管是不是魔俑都无所谓，内务局显然完全无法控制事态。我们应该看看我的部门能不能做得更好，我要立刻动身求见首相。祝各位有美好的一天。」
他挺着背，大步迈向门口，长统靴上的皮革嘎吱作响。众人都沉默不语。
门开上了，惠特威尔女士仍旧不发一语。天花板上的灯光毫不留情地照在她脸上，看来甚至比平常更枯槁。她若有所思地抚摸着尖尖的下巴，长长的指甲刮过皮肤传来微微的声响。「我们必须谨慎思考此事，」她最后终于开口，「如果这魔鬼所言不虚，我们就等于掌握了宝贵资讯。虽然达沃尔说那些话是想要贬低我们的成果，但抱持怀疑态度还是对的。创造魔俑是项相当艰钜的任务，几乎不可能成功。你对此了解多少，塔罗？」
局长的脸扭曲了一下。「非常少，女士，感谢老天。这是种原始的魔法，在我们这种开化社会里从来不曾使用过。我才不屑研究。」
「曼德列克，你呢？」
纳桑尼尔清了清喉咙，他向来很喜欢回答这种一般常识的问题。「魔法师需要两样威力强大的道具，女士，」他欣然回答，「两样的用处各有不同。首先，魔法师需要一份羊皮纸，上面写有能赋予魔俑生命的咒语，用河泥完成魔俑的身体后，就必须将这份羊皮纸塞进魔俑嘴里，灌注它生命。」
他老师点点头，「一点都没错，这就是那个咸认失传的咒语，捷克的魔法师向来都不会用白纸黑字记下秘密。」
「第二样道具，」纳桑尼尔继续说，「是一块用几道不同咒语创造而成的特别泥土，放在魔俑的额头，帮助它聚集力量。对魔法师而言，这有如第三只眼，就和巴谛魔描述的差不多。然后魔法师就可以透过一般的水晶球控制魔俑。」
「没错。所以，若你的魔鬼所言不虚，我们要找的就是某个已经拿到魔眼和那份能够赋予生命的羊皮纸的人。这人会是谁？」
「谁也不是。」塔罗十指交叉，往内一弯，关节就像枪炮齐发一般，喀拉喀拉大响起来。「全是胡说八道，这些东西早就不存在了。真该把曼德列克的魔鬼用焚身之火好好教训一下。至于曼德列克呢？女士，这场灾难完全是他的责任。」
「你似乎非常肯定，」黑豹大声地打着哈欠，露出那一口壮观的牙齿。「这些羊皮纸从魔俑口中拿出后，是会碎裂没错。而且，在咒语影响下，魔俑必须回到主人身边，重新化为泥土，因此它们的身体也不会留存。但魔眼并没有被毁，可以用上许多次，所以我们现在所处的偷敦很可能就有一个。你皮肤为什么会这么黄呢？」
塔罗愤怒地张大了嘴，「曼德列克，你最好管管这个家伙，否则给我走着瞧。」
暗自窃笑的纳桑尼尔及时换上一副正经表情。「是的，塔罗先生。你这奴才，给我闭嘴！」
「噢，对不起，我知道了。」
洁西卡·惠特威尔举起一只手，「这魔鬼虽然无礼，但至少说对了一件事：魔眼确实存在。两年前，我就曾见过。」
尤里乌斯·塔罗扬起一道眉毛，「女士，真的吗？在什么地方？」
「在某个我们应该都还记得的人的收藏里。那人就是赛门·勒福雷斯。」
纳桑尼尔吓了一跳，一道寒意从他背脊直窜而下，这名字仍旧令他不寒而栗。塔罗耸耸肩，「勒福雷斯早就死了。」
「我知道……」惠特威尔女士仿佛若有所思。她坐回位子上，转身面对另外一个五芒星。这个五芒星和黑豹端坐其中的那个很类似。房间里一共有好几个，每一个设计都大同小异。响指一打，她的巨灵立刻现身，这次它全身上下就是一头熊的模样。「舒比，」她说，「到国安部的道具地窖，找出勒福雷斯的搜藏，一项一项仔细清点。你会发现其中有一只用硬化后的泥土做成、经过雕刻的眼睛。马上带来给我。」
那头熊曲了曲腿，一跃而起，消失在众人眼前。
尤里乌斯·塔罗对纳桑尼尔虚情假意地笑了笑。「曼德列克，那才是你需要的仆人，」他说，「不油腔滑调、不啰哩啰唆。只听命令，不问问题，换做是我，就会把这条油嘴滑舌的毒蛇打发走。」
黑豹晃了晃尾巴，「嘿，人无完人，老兄。我很多话，而你看来就像西装里长了一丛金凤花。」
「叛徒勒福雷斯有一批有趣的搜藏。」惠特威尔女士不管塔罗在一旁气得大吼，若有所思地说。「我们没收了几件值得注意的东西，魔眼就是其一。现在来检查一下，一定会很有趣。」
毛茸茸熊掌轻轻着地，那头熊落在魔法阵中间，又回到众人面前。它用谦卑至极的姿势，把帽子拿在爪上，除此之外，两爪里什么都没有。
「没错，这就是你需要的那种仆人，」黑豹说，「不啰哩啰唆、服从命令、一无是处。你等着瞧，它一定想不起来任务是什么。」
惠特威尔女士不耐烦地比了个手势。「舒比，你找到勒福雷斯的搜藏了吗？」
「有的，女士。」
「里头有个泥眼吗？」
「没有，女士。里头没有。」
「搜藏品清单上有这一项吗？」
「有的。三十四号，女士。『一只九公分宽的泥眼，上头有神秘的符号点缀；用途：魔俑的第三只眼；来源：布拉格。』」
「你可以退下了。」惠特威尔女士转过座椅，面对其他人。「所以，」她说，「原本是有这么一只眼睛没错，现在却不见了。」
纳桑尼尔激动得红了脸，「这不会是个巧合，女士。一走是有人偷出来用。」
「但勒福雷斯的搜集里面有那种能赋予生命的羊皮纸吗？塔罗怒气冲冲地说，「当然没有！到底是从哪来的呢？」
「这，」洁西卡，患特威尔说，「就是我们要找出的答案。」她把两只纤细苍白的手相互搓了搓，「两位先生，我们面临了一个新情况。经历今晚这场灾难后，达沃尔会向首相施压，以便获取更多权力来对付我。我现在必须赶去里奇蒙，准备替自己辩护。塔罗，我不在时，希望你能继续指挥监视任务。若那怪物真是魔俑，肯定会再次发动攻击。现在我将这件事交由你全权负责。」
塔罗先生洋洋得意地点点头。纳桑尼尔清了清喉咙。「你……呃，女士，你不希望我再参与行动？」
「不。你现在的情况相当危急，约翰。我将重责大任托付给你，结果呢，发生了什么事？国家画廊和大英博物馆惨遭洗劫。不过，幸亏有你的魔鬼，我们的确掌握了一些敌人本质的线索。现在不论幕后主使是谁，我们都必须知道其身分。是国外势力？还是国内叛徒？魔眼失窃，这表示已经有人知道创造活化咒的方法，你必须朝这方向着手调查，找出失传的学问，千万别耽误时间。」
「是的，女士。一切遵命。」他双眼中满是疑惑，他连如何开始进行这项任务都不知道。
「我们要透过主人来攻击魔俑，」惠特威尔女士说，「找到这门学问的来源后，就可以知道敌人是谁，然后就可以采取果断的行动。」她的声音很严厉。
「是的，女士。」
「你的巨灵看来很有用……」她打量着那头黑豹。黑豹此时背对他们，正忙着舔自己的脚爪，刻意不理会他们的谈话。
纳桑尼尔露出勉为其难的表情，「还勉强啦，我想。」
「他竟然从魔俑手里逃了出来，这点难能可贵。把它留在身边。」
纳桑尼尔犹豫了一会儿，「对不起，女士，我想我还是不明白。你希望我往哪里去？」
洁西卡·惠特威尔站起身，准备离开，「你觉得呢？当然是所有魔俑的老家。如果传说还保留在世上某个地方，那就一定是那里了。我希望你到布拉格。」
凯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