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几个礼拜以来，凯蒂定期与潘尼斐勒先生等人聚会，聚会地点横跨七晷场、伦敦市中心各地的咖啡店、以及潘尼斐勒先生位于河南岸繁忙街道上的美术用品社楼上的公寓。一次次会面下来，她发现自己越了解这群人和他们的目标，便越能认同他们、越与他们紧密相连。
潘尼斐勒先生组成他这团体的方式似乎很偶然，靠着口耳相传和报纸上的报导引领他找到这些天赋异禀的人。他出没在法庭好几个月，寻找像凯蒂这样的人；要不就从酒吧的街谈巷语中，留意有人从魔法灾难中幸存生还的有趣传闻。他的美术用品社生意还不错，通常由助手掌管，他则悄悄在伦敦四处暗中搜寻。
这些人跟随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安妮是个活力充沛的四十岁女性，大约十五年前认识他。他们曾多次并肩作战；当时在咖啡厅里的金发女子叫葛莱蒂，二十多岁，十年前她还是小孩的时候，曾经在魔法师决斗中受到爆炸的波及，但仍逃过一劫；尼古拉是个健壮的青年，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和葛莱蒂从小就为潘尼斐勒先生工作。组织里别的成员则更年轻，没人超过十八岁。凯蒂和史丹力都才十三岁，是里面最年轻的。
老人的统治方式很让他们折服，专横独断，却也激励人心。他有钢铁般坚强的意志，心灵的能量从不枯竭，但这副臭皮囊却越来越让他失望，使得他常没来由地暴怒。早期这种状况还不常出现时，凯蒂总是聚精会神地聆听他热情洋溢地说明着他们面临的难题。
潘尼斐勒先生认为，要对抗魔法师的统治，一般来说是不可能的。从这群人过去的惨痛经验得知，魔法师总是为所欲为，他们掌控所有重要的资源：政府、公职、大企业和报章媒体。就连戏院上演的表演都得经过官方批准，以防夹带颠覆性的讯息。魔法师坐享统治所带来的荣华富贵，其他人，也就是广大的民众，则提供魔法师所需的基本服务。他们在工厂工作、经营餐厅、从军打仗……只要牵涉到真正劳力的工作，都落在普通人身上。只要他们不生事，魔法师就不会找他们麻烦，但只要显露一丁点不满，魔法师绝对不会放过这些人。他们到处设有眼线，只要普通人说错了一个字，就会被抓去伦敦塔审讯，很多麻烦制造者就此不见踪影。
魔法师拥有法力，他们掌控了鲜少人知晓、但每个人都害怕的黑暗力量，因此没人敢造反。但这一小群受到潘尼斐勒先生难抑的怨恨驱动，因而聚集在一起的人，已经比大部分人都来得幸运。他们的幸运展现在不同方面。
所有潘尼斐勒先生的朋友或多或少都和他一样对魔法有抵抗力，但每个人抵抗力的强弱则无法判定。凭潘尼斐勒先生过去的经历，可以确定他能承受相当强的攻击；大部分的人，像是凯蒂，到目前为止都只受过轻微的测试。
其中一些人，像安妮、艾娃、马丁及脾气暴躁、满脸麻子的佛瑞德，则有别的天赋。他们从小就不时会发现伦敦街头有小魔鬼四处穿梭游荡，有些飞过上空，有些混迹人群。没人注意到这些魔鬼，而且经过他们的调查，发现大部分人要不是看不到魔鬼，就是只看得到它们伪装后的模样。马丁在颜料工厂工作，狂热暴躁的程度仅次于潘尼斐勒先生，根据他的说法，许多猫和鸽子的外表下大有文章；艾娃（棕色卷发，十五岁，还在上学）则说她有次看到一个背上有刺的魔鬼走进杂货店买一串大蒜。在她旁边的母亲，除了看到一位驼背老妇正在买东西外，什么也没看见。
这种看透表象的异能对潘尼斐勒先生相当有用，另一个让他极为重视的是史丹力的能力。史丹力是个活力充沛、相当自负的男孩，虽然不过和凯蒂一般年纪，却已经离开学校送报维生。史丹力看不到魔鬼，但他可以感觉到任何魔法物件发散出的闪烁微光。对一个小男孩来说，看到这些灵气让他感到非常兴奋，兴奋到会习惯性地偷窃那些物品。潘尼斐勒先生发现他的时候（在审判庭），他已经是个技巧纯熟的扒手；安妮和葛莱蒂也有类似的能力，但与史丹力相较之下就逊色许多。他隔着布料，甚至隔着薄层的木头夹板都可以感应到魔法物品，因此，史丹力是潘尼斐勒先生这黟人的重要角色。
沉默寡言、总是温文儒雅的提摩西虽然无法看见魔法的活动，却似乎能够听见。照他尽力的描述是，他可以察觉空气中有一种嗡嗡作响的声音。「就像钟铃在响，」他在受大家逼问时说，「或是轻轻敲着空玻璃杯的声音。」若他专心一致，周遭又没有太多噪音，他可以循着嗡嗡声找到声音来源，可能是只魔鬼，也可能是魔法用品。
潘尼斐勒先生认为，把这些能力全都聚集在一起，他们就组成了一个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的团体，足以对抗魔法师的强权。他们当然无法大张旗鼓，但却可以暗中破坏敌人。他们能追踪魔法用品，能避免潜在危险，最重要的是，他们能攻击魔法师与其邪恶的仆人。
打从一开始，凯蒂就迷上了这些展现在她面前的力量。集训时，她观察到史丹力从六个被分别藏在硬纸盒里的寻常刀子中，挑出有魔力的那把；她也尾随着提摩西，在潘尼斐勒先生的店里来回搜寻宝石项链所发出的回响，发现它被藏在一罐画笔筒里。
搜集魔法用品是他们组织的中心策略。凯蒂经常看到他们的成员带着小袋子或包包到店里，交给潘尼斐勒先生的副手安妮，悄悄存放起来，其中包括偷来的物品。
「凯蒂，」一日傍晚，潘尼斐勒先生对她说，「我研究那些卑鄙的掌权者三十年，我想我已经知道他们最大的弱点，他们无所不贪，钱财、权力、地位，只要你说得出来的，他们都不放过，还为此不断争吵，但却没有什么东西比得上魔法物品更能引起他们垂涎。」
她点点头，「您是指魔法戒指和手镯？」
「不一定是珠宝，」安妮说。在店后面的房间里，她和艾娃一起坐在成团的纸卷旁。「什么东西都有可能——棒子、锅子、灯具、木片、那个我们丢在你身上的霉精镜也可以算上一件，对吧，老大？」
「没错，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偷它，这也是为什么只要逮着机会，所有能偷的都要偷回来。」
「我猜那镜子应该是从雀儿喜那一带的房子偷来的，对吧？」安妮说，「艾娃和史丹力顺着排水管爬到楼上窗户、屋子前端还在开派对的那次。」
凯蒂的嘴张得斗大，「这不是自投罗网吗？魔法师的房子不是都有……各式各样的东西保护？」
潘尼斐勒先生点点头，「没错，但还是要看魔法师本身的法力如何。这个魔法师只在房间系上陷阱网而已……史丹力自然能轻易闪躲……我们那天可捞到不少上等货。」
「那你们如何处置那些东西？」凯蒂问道，「除了把他们丢向我。」
潘尼斐勒先生微微一笑，「魔法用品是魔法师法力的主要来源。像农业局长这种小官——我想霉精镜的物主就是他——只能提供法力微弱的物件，而法力最高强的男女则渴求具有可怕力量的稀有物件。他们全都一个样，因为他们既懒惰又腐败，运用魔法戒指打败敌人比从地底深渊召唤魔鬼简单得多。」
「也安全得多。」艾娃说。
「没错，所以我们能掌握越多物件越好，凯蒂你了解吧？这样才能大大削弱魔法师的力量。」
「而且我们还能反过来使用这些物品。」凯蒂不加思索地添了一句。
潘尼斐勒先生停顿了一下，「关于道点，大家的意见有些分歧。艾娃——」他嘴唇微启，露出牙齿，「认为太亦步亦趋跟随魔法师的步伐，在道德上站不住脚，她深信应该要摧毁这些东西。而我——这是我的团体，对吧？所以我说了算——认为不管拿到什么武器，都应该运用它们来打击这样的敌人，这也包括让他们的魔法反噬自身，让他们自食恶果。」
艾娃在座位上转身。「凯蒂，对我来说，」她说，「若我们使用那些东西，就跟魔法师没两样。远离那些邪恶东西的诱惑才是明智之举。」
「哼！」老人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不然我们要如何削弱统治者？我们需要直截了当的攻击，使得政府动荡不安。人们迟早会站起来支持我们。」
「迟早是指什么时候？」艾娃说，「一直没有——」
「我们不像魔法师一样钻研魔法，」潘尼斐勒先生打断她，「所以没有道德上的危机。但只要一小点研究，举例来说，花点心力研读一下偷来的书，就能知道如何操作简单的武器。凯蒂，只需要简单的拉丁文咒令就可以操纵那个攻击你的霉精镜。这些小小的……示威就足以表达我们的不满。只要我们能好好储存越多复杂的魔法用品，魔法师手上握有的就越少。」
「我觉得我们走错路了，」艾娃低声表示，「几场小爆炸永远改变不了什么，他们永远都更强大。我们——」
潘尼斐勒先生把拐杖重重敲在柜台上，把艾娃和凯蒂吓得跳了起来。「你难道宁愿什么都不做？」他大喊着，「很好！那就回到羊群中，唯唯诺诺地浪费人生好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了解——」
「很晚了，我的店要打烊了！琼斯小姐，你父母一定在等你回家了。」
凯蒂迅速付清法院的罚款，她父母都大大松了口气。他们生性没什么好奇心，因此也没仔细询问钱从哪里来，对于凯蒂编的那套慷慨捐助者和处理司法不公的基金会的故事，他们怀着感恩之情，全盘接受。整个暑假，他们眼见凯蒂渐渐疏远旧生活，越来越常和她萨瑟克区的新朋友在一起，有些讶异。父亲更是完全没有掩藏欣慰之意，「你离那希涅克家的小子远一点才好，」他说，「他只会害你又惹上麻烦。」
虽然凯蒂依然继续探视雅各，但会面大致上都来去匆匆、差强人意。雅各得花上好一段时日才能回复元气，他母亲寸步不离地守在儿子床前，只要一察觉他累了，马上就请凯蒂打道回府。凯蒂无法告诉他潘尼斐勒先生的事；雅各则整个心思都被自己斑驳、不时发痒的脸给占据。他变得越来越自闭，而且凯蒂猜测，或许他也隐隐约约憎恨着她的健康活力。渐渐地，她越来越少去希涅克家，几个月后便完全不再探访他了。
有两件事使得凯蒂和这个团体紧密结合在一起。第一，对于帮她偿清罚款的感激。她觉得自己欠潘尼斐勒先生一份情，虽然老人从未再提起此事，但极可能已察觉到她的感觉。若是如此，他并不打算去驳斥这些感觉。
第二个理由，无论从各方面来看都更为重要：凯蒂想更了解潘尼斐勒先生在她身上发现的「抵抗力」，想知道能如何运用它，加入团体似乎是达到这目标的唯一办法。这团体也给予她一个方向，一种目的感，以及一种魅力，一种隐藏在茫茫世界的秘密小社群所带来的魅力。不久，伙伴便带着她出去物色探险对象。
一开始她只是旁观，帮佛瑞德或艾娃把风，让他们在墙壁上大画反政府涂鸦，或闯入魔法师的车子和房子里找寻魔法用品。凯蒂会站在阴影中，手指把玩着口袋里的银坠子，如果苗头不对，随时准备吹口哨打暗号给他们。之后，她陪着葛莱蒂或史丹力跟踪魔法师回家，一路追踪他们携带的物品所发散的灵气，凯蒂则记下地址供他们日后袭击之用。
有时，夜更深的时候，她会看到佛瑞德或马丁为了别种任务离开店铺。他们穿着深色衣服，脸上涂抹着灰泥，手臂下夹着沉甸甸的小袋子。没人公开提到他们下手的对象，但当隔天早上报纸刊登了不知名人士攻击政府资产的报导时，凯蒂便自己下了结论。
最后，凯蒂因为有着聪明果决的长处，开始在团体里担任更重要的角色。潘尼斐勒先生习惯将他的手下分成小组，让组员各司其职。几个月后，他让凯蒂掌管一组人马，成员包括佛瑞德、史丹力和艾娃。佛瑞德驴子般执拗的攻击性与艾娃有话直说的个性是出了名的水火不容，但凯蒂有效的驾驭方式让他们从魔法师的仓库里带回好几样上等战利品——包括好些个蓝色大球，潘尼斐勒先生说可能是元素球，是非常稀有的贵重物品。
对凯蒂来说，不跟团体在一起的时间，很快就显得极其单调乏味，她也越来越看不起父母小鼻子小眼睛的想法和学校教条宣导。完全相反的是，她对团体的夜间行动却兴致勃勃，但这些行动危机重重。一天晚上，魔法师发现凯蒂和史丹力从他书房爬出去，手上还紧抓着一只魔法盒。他召唤一只现形为短尾鼬的小东西去追杀他们，张开的大嘴喷出阵阵火焰。在楼下街道上把风的艾娃将霉精镜砸向魔鬼，霉精的现身使魔鬼一时分心，愣了一下，让他们有机会脱逃；另一次，提摩西在魔法师的花园被守卫的魔鬼攻击，它鬼鬼祟祟爬向他、伸出细长的蓝色指头抱住他。还好尼克用他之前偷来的古剑砍下那魔鬼的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提姆靠着自身的抵抗力逃过一死，不过自此之后，他总是抱怨身上有股挥之不去的淡淡臭味。
撇开魔鬼不谈，警察一直以来也是个问题，最后终于引来大祸。反抗份子团体的偷窃胃口越来越大，街头夜警的数目也越来越多。一个秋日傍晚，马丁和史丹力在特拉法加广场上注意到一个伪装的魔鬼，它身上带着的护符发散出急速震动的魔法脉波。那家伙逃走的步伐很匆忙，却遗留下明显的回响，余波荡漾，让提姆得以轻易跟踪。没多久，他们转进一条僻静的巷子，一群人在那捱过了魔鬼最猛烈的攻势。不幸地，这魔法突发事件引起夜警注意，一群状似狗的东西追得凯蒂一伙人作鸟兽散。隔天，大家都回来向潘尼斐勒先生报到，除了一个人——提姆。他们从此再也没见到他。
丧失了提摩西让组织元气大伤，也导致了第二次，几乎是紧接着的伤亡。组织里的几个人，尤其是马丁和史丹力，大声疾呼要用更大胆激进的策略对付魔法师。
「我们可以在白厅守株待兔，」马丁说，「等他们开车进国会时攻击，或者在德威罗离开里奇蒙宅邸时袭击他。一旦首相不在，就会动摇到他们的根基。我们现在需要非常手段来激起暴动。」
「还不是时候，」潘尼斐勒先生显得焦躁不安，「我还需要研究一下。大家都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马丁是个瘦小的男孩，有着深色眼睛、细薄而直挺的鼻子，身上有一种紧张感是凯蒂从来没在别人身上看过的。有人说他父母是因魔法师而死，但凯蒂并不了解整个始末。和别人谈话时，他从来不正眼瞧人，总是低低看向旁边。每当他请求采取行动却被潘尼斐勒先生拒绝时，一开始总是热切地据理力争，接着突然间像是缩回自己的壳，一脸苍白，仿佛无法表达他的满腔情感。
提姆死后几天，晚间巡逻时马丁没有出现。潘尼斐勒先生走进地窖，发现秘密军火库已遭人打开，一颗元素球也不翼而飞。几小时后，国会遭到攻击，有人丢了一颗元素球在官员之中，好几个人因而丧命。首相惊险地逃过一劫。隔天，泰晤士河岸边的鹅卵石上，一具年轻的尸体被冲上来。
几乎在一夜之间，潘尼斐勒先生就变得更加孤僻易怒，除了忙反抗份子的事，绝少到店里来。安妮对大家说，他更热中埋首研究偷来的魔法书，「他想知道如何使用更高等的武器，」她说，「我们以前只懂得皮毛，现在需要更多知识来为提姆和马丁报仇。」
「他怎么研读那些书？」凯蒂反驳道。她特别喜欢提姆，失去他让她非常哀恸，「那些书是用上百种语言写成的，他永远不可能找出头绪。」
「他和别人接上线，」安妮说，「一个可以帮我们找到出路的人。」
果真，有个新伙伴就在这段时间加入他们。潘尼斐勒先生非常重视他的意见，第一次向他们介绍时，他说：「霍普金先生是位学者，也是一位智者，他很能洞察魔法师可憎的行径。」
「我只是尽我的本分而已。」霍普金先生很谦虚地表示。
「他在大英图书馆担任职员，」潘尼斐勒先生边说边拍着他的肩膀，「我在试着，呃……借用一本魔法书的时候，差点被他抓到。霍普金先生掩护我脱离警卫，让我逃过一劫。我很感激他，开始聊起来。我从没见过一个普通人这么有学问！他研读那里的书，自学了很多东西。不幸的是，他哥哥几年前丧生在魔鬼手上，他跟我们一样寻求报仇的机会。他精通——多少种语言，霍普金？」
「十四种，」霍普金先生说，「还有七种方言。」
「看，很行吧？可惜他不像我们有抵抗力，但他可以担任后勤支援我们。」
「只要我能做的，一定尽力。」霍普金先生说。
凯蒂发现，每次试图要在心里想起霍普金先生，总是出奇困难。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古怪——其实正好相反，他再正常不过：如果没记错的话，他有一头灰褐色的直发，脸上光滑，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别人很难判断他的年纪，他没什么突出特征，也无怪癖，连说话方式都平平无奇。从各方面来说，这男人似乎有一种让人见过就忘的特质，甚至他明明就往旁边、正在说话的时候，她都会发现自己对他视而不见，聆听着他吐出的字串，却忘记发声的人。这真的很古怪。
刚开始，一伙人都对霍普金先生有些疑忌，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没有抵抗力，所以不会跟他们一起外出行动，带回魔法用品。他的长项反而是在提供资讯，他很快就证明了自己对组织的用处。他在图书馆的工作，或许再加上让人无法记得的奇异特质，让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偷听魔法师谈话。因此，他常常事先知悉他们的行踪，让组织能在他们不在家时发动袭击，偷取宝物；他能听到宾恩精品店最近卖出哪些魔法用品，让潘尼斐勒先生适时计划窃案；最重要的是，霍普金先生解开了许多咒语，使他们可以在反抗行动中使用新武器。他提供的消息是如此准确，没多久，大家虽然嘴上没说，实际上却都很仰赖他。潘尼斐勒先生仍然是组织的首领，但霍普金先生的才智是导引他们的明灯。
时间飞逝，凯蒂和一般人一样在十五岁离开学校。她有一些学校的证明资历，但在无趣的工厂和公家机关秘书的工作中都看不到未来。令人欣喜的替代方案自行出现：潘尼斐勒先生建议她来美术用品社当助理，她父母也心满意足。在上百样杂事中，她学会了记帐、裁剪水彩纸、将画笔以刷毛分成十三类整理好。潘尼斐勒先生给的薪水不高，但凯蒂很知足。
刚开始，凯蒂对于和伙伴们一起活动的危险性感到乐在其中。每当她经过政府职员奋力要盖掉那些涂鸦标语，或是看到泰晤士报上义愤填膺的标题、抱怨最近发生的窃案时，她都感到一阵秘密的、令人皮肤发热的兴奋，她很喜欢这种感觉。几个月后，凯蒂为了摆脱父母的严密监视，在距离店五分钟路程的破旧公寓租了个小房间。她长时间工作，白天在店里上班，晚上和伙伴出外行动，她的脸色变得苍白，暴露身分的持续性威胁和一而再、再而三痛失同伴，使得她的眼神变得僵硬麻木。伤亡一年比一年惨重：艾娃在梅菲尔的一栋房子里遭魔鬼杀害，她的抵抗力无法承受它的攻击；在一场由掉落的监视球引起的仓库火灾中，他们失去了葛莱蒂。
正当组织人员锐减时，官方突然卯起来要一举消灭他们。一个叫做曼德列克的新魔法师做得很起劲：到处看得到伪装成小孩的魔鬼，四处打探反抗份子的消息，兜售魔法用品。酒吧和咖啡店中出现告密者，充斥着以钞票交换资讯的交易。在潘尼斐勒先生店后的工作间聚会时，总有种坐困围城的气氛。老人的健康状况江河日下，他暴躁易怒，手下疲惫焦躁。凯蒂预见危机临头。
接着，决定命运的会面来到，这也将是他们前所未有的大挑战。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潘尼斐勒先生组成他这团体的方式似乎很偶然，靠着口耳相传和报纸上的报导引领他找到这些天赋异禀的人。他出没在法庭好几个月，寻找像凯蒂这样的人；要不就从酒吧的街谈巷语中，留意有人从魔法灾难中幸存生还的有趣传闻。他的美术用品社生意还不错，通常由助手掌管，他则悄悄在伦敦四处暗中搜寻。
这些人跟随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安妮是个活力充沛的四十岁女性，大约十五年前认识他。他们曾多次并肩作战；当时在咖啡厅里的金发女子叫葛莱蒂，二十多岁，十年前她还是小孩的时候，曾经在魔法师决斗中受到爆炸的波及，但仍逃过一劫；尼古拉是个健壮的青年，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和葛莱蒂从小就为潘尼斐勒先生工作。组织里别的成员则更年轻，没人超过十八岁。凯蒂和史丹力都才十三岁，是里面最年轻的。
老人的统治方式很让他们折服，专横独断，却也激励人心。他有钢铁般坚强的意志，心灵的能量从不枯竭，但这副臭皮囊却越来越让他失望，使得他常没来由地暴怒。早期这种状况还不常出现时，凯蒂总是聚精会神地聆听他热情洋溢地说明着他们面临的难题。
潘尼斐勒先生认为，要对抗魔法师的统治，一般来说是不可能的。从这群人过去的惨痛经验得知，魔法师总是为所欲为，他们掌控所有重要的资源：政府、公职、大企业和报章媒体。就连戏院上演的表演都得经过官方批准，以防夹带颠覆性的讯息。魔法师坐享统治所带来的荣华富贵，其他人，也就是广大的民众，则提供魔法师所需的基本服务。他们在工厂工作、经营餐厅、从军打仗……只要牵涉到真正劳力的工作，都落在普通人身上。只要他们不生事，魔法师就不会找他们麻烦，但只要显露一丁点不满，魔法师绝对不会放过这些人。他们到处设有眼线，只要普通人说错了一个字，就会被抓去伦敦塔审讯，很多麻烦制造者就此不见踪影。
魔法师拥有法力，他们掌控了鲜少人知晓、但每个人都害怕的黑暗力量，因此没人敢造反。但这一小群受到潘尼斐勒先生难抑的怨恨驱动，因而聚集在一起的人，已经比大部分人都来得幸运。他们的幸运展现在不同方面。
所有潘尼斐勒先生的朋友或多或少都和他一样对魔法有抵抗力，但每个人抵抗力的强弱则无法判定。凭潘尼斐勒先生过去的经历，可以确定他能承受相当强的攻击；大部分的人，像是凯蒂，到目前为止都只受过轻微的测试。
其中一些人，像安妮、艾娃、马丁及脾气暴躁、满脸麻子的佛瑞德，则有别的天赋。他们从小就不时会发现伦敦街头有小魔鬼四处穿梭游荡，有些飞过上空，有些混迹人群。没人注意到这些魔鬼，而且经过他们的调查，发现大部分人要不是看不到魔鬼，就是只看得到它们伪装后的模样。马丁在颜料工厂工作，狂热暴躁的程度仅次于潘尼斐勒先生，根据他的说法，许多猫和鸽子的外表下大有文章；艾娃（棕色卷发，十五岁，还在上学）则说她有次看到一个背上有刺的魔鬼走进杂货店买一串大蒜。在她旁边的母亲，除了看到一位驼背老妇正在买东西外，什么也没看见。
这种看透表象的异能对潘尼斐勒先生相当有用，另一个让他极为重视的是史丹力的能力。史丹力是个活力充沛、相当自负的男孩，虽然不过和凯蒂一般年纪，却已经离开学校送报维生。史丹力看不到魔鬼，但他可以感觉到任何魔法物件发散出的闪烁微光。对一个小男孩来说，看到这些灵气让他感到非常兴奋，兴奋到会习惯性地偷窃那些物品。潘尼斐勒先生发现他的时候（在审判庭），他已经是个技巧纯熟的扒手；安妮和葛莱蒂也有类似的能力，但与史丹力相较之下就逊色许多。他隔着布料，甚至隔着薄层的木头夹板都可以感应到魔法物品，因此，史丹力是潘尼斐勒先生这黟人的重要角色。
沉默寡言、总是温文儒雅的提摩西虽然无法看见魔法的活动，却似乎能够听见。照他尽力的描述是，他可以察觉空气中有一种嗡嗡作响的声音。「就像钟铃在响，」他在受大家逼问时说，「或是轻轻敲着空玻璃杯的声音。」若他专心一致，周遭又没有太多噪音，他可以循着嗡嗡声找到声音来源，可能是只魔鬼，也可能是魔法用品。
潘尼斐勒先生认为，把这些能力全都聚集在一起，他们就组成了一个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的团体，足以对抗魔法师的强权。他们当然无法大张旗鼓，但却可以暗中破坏敌人。他们能追踪魔法用品，能避免潜在危险，最重要的是，他们能攻击魔法师与其邪恶的仆人。
打从一开始，凯蒂就迷上了这些展现在她面前的力量。集训时，她观察到史丹力从六个被分别藏在硬纸盒里的寻常刀子中，挑出有魔力的那把；她也尾随着提摩西，在潘尼斐勒先生的店里来回搜寻宝石项链所发出的回响，发现它被藏在一罐画笔筒里。
搜集魔法用品是他们组织的中心策略。凯蒂经常看到他们的成员带着小袋子或包包到店里，交给潘尼斐勒先生的副手安妮，悄悄存放起来，其中包括偷来的物品。
「凯蒂，」一日傍晚，潘尼斐勒先生对她说，「我研究那些卑鄙的掌权者三十年，我想我已经知道他们最大的弱点，他们无所不贪，钱财、权力、地位，只要你说得出来的，他们都不放过，还为此不断争吵，但却没有什么东西比得上魔法物品更能引起他们垂涎。」
她点点头，「您是指魔法戒指和手镯？」
「不一定是珠宝，」安妮说。在店后面的房间里，她和艾娃一起坐在成团的纸卷旁。「什么东西都有可能——棒子、锅子、灯具、木片、那个我们丢在你身上的霉精镜也可以算上一件，对吧，老大？」
「没错，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偷它，这也是为什么只要逮着机会，所有能偷的都要偷回来。」
「我猜那镜子应该是从雀儿喜那一带的房子偷来的，对吧？」安妮说，「艾娃和史丹力顺着排水管爬到楼上窗户、屋子前端还在开派对的那次。」
凯蒂的嘴张得斗大，「这不是自投罗网吗？魔法师的房子不是都有……各式各样的东西保护？」
潘尼斐勒先生点点头，「没错，但还是要看魔法师本身的法力如何。这个魔法师只在房间系上陷阱网而已……史丹力自然能轻易闪躲……我们那天可捞到不少上等货。」
「那你们如何处置那些东西？」凯蒂问道，「除了把他们丢向我。」
潘尼斐勒先生微微一笑，「魔法用品是魔法师法力的主要来源。像农业局长这种小官——我想霉精镜的物主就是他——只能提供法力微弱的物件，而法力最高强的男女则渴求具有可怕力量的稀有物件。他们全都一个样，因为他们既懒惰又腐败，运用魔法戒指打败敌人比从地底深渊召唤魔鬼简单得多。」
「也安全得多。」艾娃说。
「没错，所以我们能掌握越多物件越好，凯蒂你了解吧？这样才能大大削弱魔法师的力量。」
「而且我们还能反过来使用这些物品。」凯蒂不加思索地添了一句。
潘尼斐勒先生停顿了一下，「关于道点，大家的意见有些分歧。艾娃——」他嘴唇微启，露出牙齿，「认为太亦步亦趋跟随魔法师的步伐，在道德上站不住脚，她深信应该要摧毁这些东西。而我——这是我的团体，对吧？所以我说了算——认为不管拿到什么武器，都应该运用它们来打击这样的敌人，这也包括让他们的魔法反噬自身，让他们自食恶果。」
艾娃在座位上转身。「凯蒂，对我来说，」她说，「若我们使用那些东西，就跟魔法师没两样。远离那些邪恶东西的诱惑才是明智之举。」
「哼！」老人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不然我们要如何削弱统治者？我们需要直截了当的攻击，使得政府动荡不安。人们迟早会站起来支持我们。」
「迟早是指什么时候？」艾娃说，「一直没有——」
「我们不像魔法师一样钻研魔法，」潘尼斐勒先生打断她，「所以没有道德上的危机。但只要一小点研究，举例来说，花点心力研读一下偷来的书，就能知道如何操作简单的武器。凯蒂，只需要简单的拉丁文咒令就可以操纵那个攻击你的霉精镜。这些小小的……示威就足以表达我们的不满。只要我们能好好储存越多复杂的魔法用品，魔法师手上握有的就越少。」
「我觉得我们走错路了，」艾娃低声表示，「几场小爆炸永远改变不了什么，他们永远都更强大。我们——」
潘尼斐勒先生把拐杖重重敲在柜台上，把艾娃和凯蒂吓得跳了起来。「你难道宁愿什么都不做？」他大喊着，「很好！那就回到羊群中，唯唯诺诺地浪费人生好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了解——」
「很晚了，我的店要打烊了！琼斯小姐，你父母一定在等你回家了。」
凯蒂迅速付清法院的罚款，她父母都大大松了口气。他们生性没什么好奇心，因此也没仔细询问钱从哪里来，对于凯蒂编的那套慷慨捐助者和处理司法不公的基金会的故事，他们怀着感恩之情，全盘接受。整个暑假，他们眼见凯蒂渐渐疏远旧生活，越来越常和她萨瑟克区的新朋友在一起，有些讶异。父亲更是完全没有掩藏欣慰之意，「你离那希涅克家的小子远一点才好，」他说，「他只会害你又惹上麻烦。」
虽然凯蒂依然继续探视雅各，但会面大致上都来去匆匆、差强人意。雅各得花上好一段时日才能回复元气，他母亲寸步不离地守在儿子床前，只要一察觉他累了，马上就请凯蒂打道回府。凯蒂无法告诉他潘尼斐勒先生的事；雅各则整个心思都被自己斑驳、不时发痒的脸给占据。他变得越来越自闭，而且凯蒂猜测，或许他也隐隐约约憎恨着她的健康活力。渐渐地，她越来越少去希涅克家，几个月后便完全不再探访他了。
有两件事使得凯蒂和这个团体紧密结合在一起。第一，对于帮她偿清罚款的感激。她觉得自己欠潘尼斐勒先生一份情，虽然老人从未再提起此事，但极可能已察觉到她的感觉。若是如此，他并不打算去驳斥这些感觉。
第二个理由，无论从各方面来看都更为重要：凯蒂想更了解潘尼斐勒先生在她身上发现的「抵抗力」，想知道能如何运用它，加入团体似乎是达到这目标的唯一办法。这团体也给予她一个方向，一种目的感，以及一种魅力，一种隐藏在茫茫世界的秘密小社群所带来的魅力。不久，伙伴便带着她出去物色探险对象。
一开始她只是旁观，帮佛瑞德或艾娃把风，让他们在墙壁上大画反政府涂鸦，或闯入魔法师的车子和房子里找寻魔法用品。凯蒂会站在阴影中，手指把玩着口袋里的银坠子，如果苗头不对，随时准备吹口哨打暗号给他们。之后，她陪着葛莱蒂或史丹力跟踪魔法师回家，一路追踪他们携带的物品所发散的灵气，凯蒂则记下地址供他们日后袭击之用。
有时，夜更深的时候，她会看到佛瑞德或马丁为了别种任务离开店铺。他们穿着深色衣服，脸上涂抹着灰泥，手臂下夹着沉甸甸的小袋子。没人公开提到他们下手的对象，但当隔天早上报纸刊登了不知名人士攻击政府资产的报导时，凯蒂便自己下了结论。
最后，凯蒂因为有着聪明果决的长处，开始在团体里担任更重要的角色。潘尼斐勒先生习惯将他的手下分成小组，让组员各司其职。几个月后，他让凯蒂掌管一组人马，成员包括佛瑞德、史丹力和艾娃。佛瑞德驴子般执拗的攻击性与艾娃有话直说的个性是出了名的水火不容，但凯蒂有效的驾驭方式让他们从魔法师的仓库里带回好几样上等战利品——包括好些个蓝色大球，潘尼斐勒先生说可能是元素球，是非常稀有的贵重物品。
对凯蒂来说，不跟团体在一起的时间，很快就显得极其单调乏味，她也越来越看不起父母小鼻子小眼睛的想法和学校教条宣导。完全相反的是，她对团体的夜间行动却兴致勃勃，但这些行动危机重重。一天晚上，魔法师发现凯蒂和史丹力从他书房爬出去，手上还紧抓着一只魔法盒。他召唤一只现形为短尾鼬的小东西去追杀他们，张开的大嘴喷出阵阵火焰。在楼下街道上把风的艾娃将霉精镜砸向魔鬼，霉精的现身使魔鬼一时分心，愣了一下，让他们有机会脱逃；另一次，提摩西在魔法师的花园被守卫的魔鬼攻击，它鬼鬼祟祟爬向他、伸出细长的蓝色指头抱住他。还好尼克用他之前偷来的古剑砍下那魔鬼的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提姆靠着自身的抵抗力逃过一死，不过自此之后，他总是抱怨身上有股挥之不去的淡淡臭味。
撇开魔鬼不谈，警察一直以来也是个问题，最后终于引来大祸。反抗份子团体的偷窃胃口越来越大，街头夜警的数目也越来越多。一个秋日傍晚，马丁和史丹力在特拉法加广场上注意到一个伪装的魔鬼，它身上带着的护符发散出急速震动的魔法脉波。那家伙逃走的步伐很匆忙，却遗留下明显的回响，余波荡漾，让提姆得以轻易跟踪。没多久，他们转进一条僻静的巷子，一群人在那捱过了魔鬼最猛烈的攻势。不幸地，这魔法突发事件引起夜警注意，一群状似狗的东西追得凯蒂一伙人作鸟兽散。隔天，大家都回来向潘尼斐勒先生报到，除了一个人——提姆。他们从此再也没见到他。
丧失了提摩西让组织元气大伤，也导致了第二次，几乎是紧接着的伤亡。组织里的几个人，尤其是马丁和史丹力，大声疾呼要用更大胆激进的策略对付魔法师。
「我们可以在白厅守株待兔，」马丁说，「等他们开车进国会时攻击，或者在德威罗离开里奇蒙宅邸时袭击他。一旦首相不在，就会动摇到他们的根基。我们现在需要非常手段来激起暴动。」
「还不是时候，」潘尼斐勒先生显得焦躁不安，「我还需要研究一下。大家都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马丁是个瘦小的男孩，有着深色眼睛、细薄而直挺的鼻子，身上有一种紧张感是凯蒂从来没在别人身上看过的。有人说他父母是因魔法师而死，但凯蒂并不了解整个始末。和别人谈话时，他从来不正眼瞧人，总是低低看向旁边。每当他请求采取行动却被潘尼斐勒先生拒绝时，一开始总是热切地据理力争，接着突然间像是缩回自己的壳，一脸苍白，仿佛无法表达他的满腔情感。
提姆死后几天，晚间巡逻时马丁没有出现。潘尼斐勒先生走进地窖，发现秘密军火库已遭人打开，一颗元素球也不翼而飞。几小时后，国会遭到攻击，有人丢了一颗元素球在官员之中，好几个人因而丧命。首相惊险地逃过一劫。隔天，泰晤士河岸边的鹅卵石上，一具年轻的尸体被冲上来。
几乎在一夜之间，潘尼斐勒先生就变得更加孤僻易怒，除了忙反抗份子的事，绝少到店里来。安妮对大家说，他更热中埋首研究偷来的魔法书，「他想知道如何使用更高等的武器，」她说，「我们以前只懂得皮毛，现在需要更多知识来为提姆和马丁报仇。」
「他怎么研读那些书？」凯蒂反驳道。她特别喜欢提姆，失去他让她非常哀恸，「那些书是用上百种语言写成的，他永远不可能找出头绪。」
「他和别人接上线，」安妮说，「一个可以帮我们找到出路的人。」
果真，有个新伙伴就在这段时间加入他们。潘尼斐勒先生非常重视他的意见，第一次向他们介绍时，他说：「霍普金先生是位学者，也是一位智者，他很能洞察魔法师可憎的行径。」
「我只是尽我的本分而已。」霍普金先生很谦虚地表示。
「他在大英图书馆担任职员，」潘尼斐勒先生边说边拍着他的肩膀，「我在试着，呃……借用一本魔法书的时候，差点被他抓到。霍普金先生掩护我脱离警卫，让我逃过一劫。我很感激他，开始聊起来。我从没见过一个普通人这么有学问！他研读那里的书，自学了很多东西。不幸的是，他哥哥几年前丧生在魔鬼手上，他跟我们一样寻求报仇的机会。他精通——多少种语言，霍普金？」
「十四种，」霍普金先生说，「还有七种方言。」
「看，很行吧？可惜他不像我们有抵抗力，但他可以担任后勤支援我们。」
「只要我能做的，一定尽力。」霍普金先生说。
凯蒂发现，每次试图要在心里想起霍普金先生，总是出奇困难。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古怪——其实正好相反，他再正常不过：如果没记错的话，他有一头灰褐色的直发，脸上光滑，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别人很难判断他的年纪，他没什么突出特征，也无怪癖，连说话方式都平平无奇。从各方面来说，这男人似乎有一种让人见过就忘的特质，甚至他明明就往旁边、正在说话的时候，她都会发现自己对他视而不见，聆听着他吐出的字串，却忘记发声的人。这真的很古怪。
刚开始，一伙人都对霍普金先生有些疑忌，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没有抵抗力，所以不会跟他们一起外出行动，带回魔法用品。他的长项反而是在提供资讯，他很快就证明了自己对组织的用处。他在图书馆的工作，或许再加上让人无法记得的奇异特质，让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偷听魔法师谈话。因此，他常常事先知悉他们的行踪，让组织能在他们不在家时发动袭击，偷取宝物；他能听到宾恩精品店最近卖出哪些魔法用品，让潘尼斐勒先生适时计划窃案；最重要的是，霍普金先生解开了许多咒语，使他们可以在反抗行动中使用新武器。他提供的消息是如此准确，没多久，大家虽然嘴上没说，实际上却都很仰赖他。潘尼斐勒先生仍然是组织的首领，但霍普金先生的才智是导引他们的明灯。
时间飞逝，凯蒂和一般人一样在十五岁离开学校。她有一些学校的证明资历，但在无趣的工厂和公家机关秘书的工作中都看不到未来。令人欣喜的替代方案自行出现：潘尼斐勒先生建议她来美术用品社当助理，她父母也心满意足。在上百样杂事中，她学会了记帐、裁剪水彩纸、将画笔以刷毛分成十三类整理好。潘尼斐勒先生给的薪水不高，但凯蒂很知足。
刚开始，凯蒂对于和伙伴们一起活动的危险性感到乐在其中。每当她经过政府职员奋力要盖掉那些涂鸦标语，或是看到泰晤士报上义愤填膺的标题、抱怨最近发生的窃案时，她都感到一阵秘密的、令人皮肤发热的兴奋，她很喜欢这种感觉。几个月后，凯蒂为了摆脱父母的严密监视，在距离店五分钟路程的破旧公寓租了个小房间。她长时间工作，白天在店里上班，晚上和伙伴出外行动，她的脸色变得苍白，暴露身分的持续性威胁和一而再、再而三痛失同伴，使得她的眼神变得僵硬麻木。伤亡一年比一年惨重：艾娃在梅菲尔的一栋房子里遭魔鬼杀害，她的抵抗力无法承受它的攻击；在一场由掉落的监视球引起的仓库火灾中，他们失去了葛莱蒂。
正当组织人员锐减时，官方突然卯起来要一举消灭他们。一个叫做曼德列克的新魔法师做得很起劲：到处看得到伪装成小孩的魔鬼，四处打探反抗份子的消息，兜售魔法用品。酒吧和咖啡店中出现告密者，充斥着以钞票交换资讯的交易。在潘尼斐勒先生店后的工作间聚会时，总有种坐困围城的气氛。老人的健康状况江河日下，他暴躁易怒，手下疲惫焦躁。凯蒂预见危机临头。
接着，决定命运的会面来到，这也将是他们前所未有的大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