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前往希德莉亚的山顶王宫的路上，科力瓦抑制不住这种焦虑感。他草草检查了一下，看起来一切正常。与往年一样，雪白的殿柱在盛夏烈日下闪耀，带着咸味的轻风依然从海上习习吹来。就连山脚下远处的港口传来的模糊喧嚣也是老样子，无论调门还是规模都没什么变化。的确，无论眼中所见还是耳中所闻，一切都正常极了。
凭什么认为事实恰好相反呢？仿佛野兽一般，他的本能发现了某些东西，难以名状的东西，就像眼角余光扫到些许异样，定睛直视又不见了。那东西的感觉很陌生。考虑到这世界上几乎没有什么——无论涉及法术与否——是他没见识过的，这个神秘事物当然会让他不安。
也许不过是因为没人迎接自己，所以觉得别扭罢了。他习惯了一到这里就有仆人急忙上前伺候，这次一个都没有，自然显得异样。显然，希德莉亚再也不期待会有法师突然到访……或者，再也不欢迎他们了。他没法就后一种可能性指责她。近来，法师们有意无意地怠慢了她。拉撒勒斯关于蛆虫的那番言语涌上心头。
等了半天，终于有仆人现身。这个人见到他并没有显得多么高兴，但起码表面上还过得去。“科力瓦大师，”他深深地躬身施礼，“您此行是为了会见陛下吗？”
“如果陛下准许的话。”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决定稍后好好反省。无论什么时候，法师都不能表现得卑躬屈膝。
“当然，大人。请随我来。”
科力瓦跟着他进宫，来到一间接见室，然后被晾在那里。等待。又一个新变化。过去，只要有法师造访，希德莉亚马上会丢开手头的一切工作。从上次到今天，这个房间本身并没有什么改变，但在进来时，他颈后汗毛直竖。在宫外感觉到的那种无名之物显然也在宫内徘徊。
希德莉亚进来了。她跟往常一样俏丽可人——但经验老到的眼睛能从她的举动中发现不同。过去那种慵懒的优雅变成了某种更冷淡的态度。这不是很出乎意料。她让他在这里坐等的事实已经说明问题了。
“科力瓦。”她抬起一侧眉毛打量他，就好像不确定他是什么东西似的。然后她向他伸出一只手，合乎礼仪地邀请他，“有日子不见了。”
他走上前，携起她的手，送到唇边轻轻一吻。他发现她的指尖升起一种奇怪的香味，温暖、甜蜜的气息，多少带点麝香味。熟悉得令他感到奇怪。又一个疑点。
“我何以有幸迎接您的大驾？”她说着，从他掌中抽回手指。
他有意避免不安情绪影响到他的嗓音，用惯常的轻松语气说：“难道我这个谦卑的术者竟不能来了吗？”
一抹微笑在她脸上一闪即逝，不过，她的目光仍然冷冷的，“算了吧，科力瓦。你从来没有谦卑过。”
“面对如此美貌，哪怕术者也会自惭形秽的，夫人。”
“美貌有凋落的时候，到末了，就连法师们也不能挽回。至少，某些法师是这么告诉我的。是真的吗？”
他暗自叹息。“我宁愿有别的可能。”他说，带着少有的真诚。
她的黑色眸子眯缝起来，“你是说真的？”
“当然。这怎么能开玩笑？”
她在胸前交叠双臂，说道：“那么，如果你能做到的话，可不可以教我真正的魔法？让我变成和你一样的人，让我也得享长生？”黑色火焰在她双眼中灼灼燃烧，猛烈而饥渴，“如果你能做到的话。”
他深深吸气，然后才回答：“这是我力所不逮的事，希德莉亚。你也知道。”
“因为女人无法运用真力，是这样对吗？我们……什么来着？太柔弱，驾驭不了？太轻浮？”她摇着头，“你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科力瓦？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非死不可呢？或者有别个法师说得清？”
他一时无言以对。这个问题根本没有所谓正确答案。他在几种不同的错误答案之间犹豫不决。“我不知道。”他最后说，“没人知道。”但愿她能从字面意义上接受这个说法，“我很遗憾，希德莉亚。”
即使女性有可能魂渡，那也不会是你。要在转变中成功生还需要非人的冷酷无情，而你却没有。
她长叹一声，闭上眼睛，半晌无言。他感到她内心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斗争，对她的那份敬意让他不忍用法术去窥探其中细节。最终，她用颤抖的嗓音幽幽地说：“为什么你们全都不肯告诉我？为什么把我孤零零丢下，独自面对真相？”
他摇着头，“我不知道，希德莉亚。”
“你真让我失望。都这么多年了……”她别开头，咬着嘴唇，“你真让我失望。”她低声说。
“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们和凡人之间的牵扯有多么少。就生老病死以及与之相关的情感而言，我们和凡人是迥然相异的。”他叹了一声，“随你怎样责难法师们都行，女士。诸神知道，也许每一项指责都不算冤枉了我们。唯独这件事千万要信我一句，假如有办法的话，我们绝不会对你见死不救。”
这一席话听起来多么有说服力！说这些给她听是比较稳妥的，哪怕并不完全属实。科力瓦心想，如果代价是让一个女人挤进他们那个封闭的小圈子，绝大多数法师都不会动一根手指头救她。某种意义上，希德莉亚就像国王的姘妇：有资格上他的寝床，却没有资格分享他的王位。感谢诸神，法师们不用经受这项考验。
那我呢？他想到，如果有可能，我愿意送她一份名为“不朽”的礼物吗？
他不知道。
他把手搭在她肩上，轻轻扳过来。她身上那种奇怪的甜香充满她的鼻孔，意外地让他血脉贲张。他把手放在她脸颊上，感觉到生命在她体内剧烈地搏动。这一位是不会安安静静死去的，他想。
“我没办法让你的生命超过自然极限，”他温柔地说，“但我会一如既往地帮助你，在其他方面。只要你还在世间行走一天，我就会为你提供我辈能够提供的支持。我向你保证。”
“万一我要你帮忙呢？”她悄声说，“怎么办？我已经没法求助了。”
她的话猛地提醒他想起一件事。他早忘记了，他们都忘了。他竭力控制自己，才没让恍然醒悟的震惊之情流露出来。
她有每一个法师情人的信物。都是随身物品，可用来召唤他们……或者，如果她愿意的话，也可用来对他们施放不那么友好的法术。她死之后，这些藏品将流向何处？哪个法师会抢先弄去？为驱赶永恒生命中的无聊，术者之间进行着秘密而微妙的战争，因此，她的收藏是无价之宝。
她已经没有我的信物了，科力瓦回想起来。科瑞亚拉努斯的信使带来噬灵鸟的消息时，她召唤了他，把从前那件用掉了，之后没再补过。所以他是安全的，其他人就不好说了。
“我会保持联络的。”他柔声许诺。同时，他的脑筋飞转，琢磨她会把这类东西藏在哪里，又会在它们周围施放何种魔法防御术。“等你需要我时，我会知道的，到时候我一定来。”
那双黑眼睛里充满了感激。她犹豫了一下，然后给了他一个拥抱。她的手臂环绕着他，她的手指在他的长发中穿插。她的脸颊埋进他的肩膀。她像一个将要淹死的女人那样绝望地死死抓住他。而当他张开手臂回抱时，她哭了。她心里的全部恐惧和迷茫一下子倾泻出来，化做肝肠寸断的悲啼。他有意用法术平抚这些激烈的情感，可又犹豫了。不行。不能像玩弄一般的凡人那样对她。她理应受到更好的对待。于是他抱着她，直到这阵情绪高潮自然而然地退下去。直到她主动放手，退开。
“真对不起，科力瓦……”她用双臂环抱自己，手藏到体侧，轻声软语，“这些事不该归咎于你。”
他唤来一方手帕，拭去她脸上的泪痕，“你结交了某些配不上你的人，除此以外，你没有任何应该道歉的事。”
她垂下眼帘，点点头。现在他能看出她在颤抖。她努力平静心情，但很显然她没做到。最终，她抬头望向他，大眼睛里满是伤痛，她说：“科力瓦，这事弄得我晕头转向了。你今天过来……我还没准备……不知你能不能……能不能理解，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好让我收拾一下心情。对不起……”
“不必道歉。”他很快回答。他礼貌地轻吻她的前额，最后一次。他感觉到她压抑着的战栗。太多的痛苦。太多的恐惧。他诚心实意地希望能帮她做点什么。
“我还会回来的。”他许诺，然后又絮絮说了些诸如此类的宽心话，以缓和自己抽身离开的突兀感。
但他的心思已经不在她的忧伤上了。离开宫殿之后，他刚一脱离她的视线便立刻召来法术藤蔓，然后派遣它去搜寻那些信物，设定时限为一个小时。结果什么都没带回来。说来也怪，这样他反倒轻松了。
她的确只是一位女巫，但那不代表她是一个笨蛋，他想。
他乐于知道将有多少法师同道会在吃过苦头之后才学到这一点。
我们的领地！未被入侵！噬灵鸟的思想在她内心肆虐。在它产生的源头，这思想并非人类的言语，但似乎在她脑子里的某处转译过了，因而她能够理解。随着时间积累，这个过程对她们两方来说都越来越自然了……却没有变得更柔和。
没问题，她用思想回应，相信我。
一波灼热的愤怒席卷了她。她早已习惯了这种突然袭击，于是任凭那狂野的怒涛在体内奔腾，淹没她的人性。它是生命的源泉，将噬灵鸟肉体中的力量传递给她自己。她欢迎它，就像欢迎爱人的拥抱。
相信我。当仇恨的风暴终于平息，她对着有翼的灵伴如此低语。现在，她自己灵魂中的力量如此强劲，她甚至能够感觉到它的热度在指尖搏动。法师们得拥有怎样的力量，才堪与噬灵鸟的伟力平起平坐？衰弱垂死的灵魂，藏在他们黑色的裹尸布里，自以为天下无敌！有朝一日，她将召唤他们，而他们将依令前来，为触碰她的机会而自相残杀。复仇，多么甜美的复仇！
相信我。她再次对她的灵伴低语。平和的思想。忠实的信赖。
她张开手，满意地看着横在手里、缠在指间的几根黑色长发。
“那一天不远了。”她轻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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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希德莉亚的山顶王宫的路上，科力瓦抑制不住这种焦虑感。他草草检查了一下，看起来一切正常。与往年一样，雪白的殿柱在盛夏烈日下闪耀，带着咸味的轻风依然从海上习习吹来。就连山脚下远处的港口传来的模糊喧嚣也是老样子，无论调门还是规模都没什么变化。的确，无论眼中所见还是耳中所闻，一切都正常极了。
凭什么认为事实恰好相反呢？仿佛野兽一般，他的本能发现了某些东西，难以名状的东西，就像眼角余光扫到些许异样，定睛直视又不见了。那东西的感觉很陌生。考虑到这世界上几乎没有什么——无论涉及法术与否——是他没见识过的，这个神秘事物当然会让他不安。
也许不过是因为没人迎接自己，所以觉得别扭罢了。他习惯了一到这里就有仆人急忙上前伺候，这次一个都没有，自然显得异样。显然，希德莉亚再也不期待会有法师突然到访……或者，再也不欢迎他们了。他没法就后一种可能性指责她。近来，法师们有意无意地怠慢了她。拉撒勒斯关于蛆虫的那番言语涌上心头。
等了半天，终于有仆人现身。这个人见到他并没有显得多么高兴，但起码表面上还过得去。“科力瓦大师，”他深深地躬身施礼，“您此行是为了会见陛下吗？”
“如果陛下准许的话。”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决定稍后好好反省。无论什么时候，法师都不能表现得卑躬屈膝。
“当然，大人。请随我来。”
科力瓦跟着他进宫，来到一间接见室，然后被晾在那里。等待。又一个新变化。过去，只要有法师造访，希德莉亚马上会丢开手头的一切工作。从上次到今天，这个房间本身并没有什么改变，但在进来时，他颈后汗毛直竖。在宫外感觉到的那种无名之物显然也在宫内徘徊。
希德莉亚进来了。她跟往常一样俏丽可人——但经验老到的眼睛能从她的举动中发现不同。过去那种慵懒的优雅变成了某种更冷淡的态度。这不是很出乎意料。她让他在这里坐等的事实已经说明问题了。
“科力瓦。”她抬起一侧眉毛打量他，就好像不确定他是什么东西似的。然后她向他伸出一只手，合乎礼仪地邀请他，“有日子不见了。”
他走上前，携起她的手，送到唇边轻轻一吻。他发现她的指尖升起一种奇怪的香味，温暖、甜蜜的气息，多少带点麝香味。熟悉得令他感到奇怪。又一个疑点。
“我何以有幸迎接您的大驾？”她说着，从他掌中抽回手指。
他有意避免不安情绪影响到他的嗓音，用惯常的轻松语气说：“难道我这个谦卑的术者竟不能来了吗？”
一抹微笑在她脸上一闪即逝，不过，她的目光仍然冷冷的，“算了吧，科力瓦。你从来没有谦卑过。”
“面对如此美貌，哪怕术者也会自惭形秽的，夫人。”
“美貌有凋落的时候，到末了，就连法师们也不能挽回。至少，某些法师是这么告诉我的。是真的吗？”
他暗自叹息。“我宁愿有别的可能。”他说，带着少有的真诚。
她的黑色眸子眯缝起来，“你是说真的？”
“当然。这怎么能开玩笑？”
她在胸前交叠双臂，说道：“那么，如果你能做到的话，可不可以教我真正的魔法？让我变成和你一样的人，让我也得享长生？”黑色火焰在她双眼中灼灼燃烧，猛烈而饥渴，“如果你能做到的话。”
他深深吸气，然后才回答：“这是我力所不逮的事，希德莉亚。你也知道。”
“因为女人无法运用真力，是这样对吗？我们……什么来着？太柔弱，驾驭不了？太轻浮？”她摇着头，“你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科力瓦？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非死不可呢？或者有别个法师说得清？”
他一时无言以对。这个问题根本没有所谓正确答案。他在几种不同的错误答案之间犹豫不决。“我不知道。”他最后说，“没人知道。”但愿她能从字面意义上接受这个说法，“我很遗憾，希德莉亚。”
即使女性有可能魂渡，那也不会是你。要在转变中成功生还需要非人的冷酷无情，而你却没有。
她长叹一声，闭上眼睛，半晌无言。他感到她内心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斗争，对她的那份敬意让他不忍用法术去窥探其中细节。最终，她用颤抖的嗓音幽幽地说：“为什么你们全都不肯告诉我？为什么把我孤零零丢下，独自面对真相？”
他摇着头，“我不知道，希德莉亚。”
“你真让我失望。都这么多年了……”她别开头，咬着嘴唇，“你真让我失望。”她低声说。
“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们和凡人之间的牵扯有多么少。就生老病死以及与之相关的情感而言，我们和凡人是迥然相异的。”他叹了一声，“随你怎样责难法师们都行，女士。诸神知道，也许每一项指责都不算冤枉了我们。唯独这件事千万要信我一句，假如有办法的话，我们绝不会对你见死不救。”
这一席话听起来多么有说服力！说这些给她听是比较稳妥的，哪怕并不完全属实。科力瓦心想，如果代价是让一个女人挤进他们那个封闭的小圈子，绝大多数法师都不会动一根手指头救她。某种意义上，希德莉亚就像国王的姘妇：有资格上他的寝床，却没有资格分享他的王位。感谢诸神，法师们不用经受这项考验。
那我呢？他想到，如果有可能，我愿意送她一份名为“不朽”的礼物吗？
他不知道。
他把手搭在她肩上，轻轻扳过来。她身上那种奇怪的甜香充满她的鼻孔，意外地让他血脉贲张。他把手放在她脸颊上，感觉到生命在她体内剧烈地搏动。这一位是不会安安静静死去的，他想。
“我没办法让你的生命超过自然极限，”他温柔地说，“但我会一如既往地帮助你，在其他方面。只要你还在世间行走一天，我就会为你提供我辈能够提供的支持。我向你保证。”
“万一我要你帮忙呢？”她悄声说，“怎么办？我已经没法求助了。”
她的话猛地提醒他想起一件事。他早忘记了，他们都忘了。他竭力控制自己，才没让恍然醒悟的震惊之情流露出来。
她有每一个法师情人的信物。都是随身物品，可用来召唤他们……或者，如果她愿意的话，也可用来对他们施放不那么友好的法术。她死之后，这些藏品将流向何处？哪个法师会抢先弄去？为驱赶永恒生命中的无聊，术者之间进行着秘密而微妙的战争，因此，她的收藏是无价之宝。
她已经没有我的信物了，科力瓦回想起来。科瑞亚拉努斯的信使带来噬灵鸟的消息时，她召唤了他，把从前那件用掉了，之后没再补过。所以他是安全的，其他人就不好说了。
“我会保持联络的。”他柔声许诺。同时，他的脑筋飞转，琢磨她会把这类东西藏在哪里，又会在它们周围施放何种魔法防御术。“等你需要我时，我会知道的，到时候我一定来。”
那双黑眼睛里充满了感激。她犹豫了一下，然后给了他一个拥抱。她的手臂环绕着他，她的手指在他的长发中穿插。她的脸颊埋进他的肩膀。她像一个将要淹死的女人那样绝望地死死抓住他。而当他张开手臂回抱时，她哭了。她心里的全部恐惧和迷茫一下子倾泻出来，化做肝肠寸断的悲啼。他有意用法术平抚这些激烈的情感，可又犹豫了。不行。不能像玩弄一般的凡人那样对她。她理应受到更好的对待。于是他抱着她，直到这阵情绪高潮自然而然地退下去。直到她主动放手，退开。
“真对不起，科力瓦……”她用双臂环抱自己，手藏到体侧，轻声软语，“这些事不该归咎于你。”
他唤来一方手帕，拭去她脸上的泪痕，“你结交了某些配不上你的人，除此以外，你没有任何应该道歉的事。”
她垂下眼帘，点点头。现在他能看出她在颤抖。她努力平静心情，但很显然她没做到。最终，她抬头望向他，大眼睛里满是伤痛，她说：“科力瓦，这事弄得我晕头转向了。你今天过来……我还没准备……不知你能不能……能不能理解，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好让我收拾一下心情。对不起……”
“不必道歉。”他很快回答。他礼貌地轻吻她的前额，最后一次。他感觉到她压抑着的战栗。太多的痛苦。太多的恐惧。他诚心实意地希望能帮她做点什么。
“我还会回来的。”他许诺，然后又絮絮说了些诸如此类的宽心话，以缓和自己抽身离开的突兀感。
但他的心思已经不在她的忧伤上了。离开宫殿之后，他刚一脱离她的视线便立刻召来法术藤蔓，然后派遣它去搜寻那些信物，设定时限为一个小时。结果什么都没带回来。说来也怪，这样他反倒轻松了。
她的确只是一位女巫，但那不代表她是一个笨蛋，他想。
他乐于知道将有多少法师同道会在吃过苦头之后才学到这一点。
你该用你的牙齿咬断他的喉咙。
噬灵鸟的怒意如此强烈，有那么一会儿，希德莉亚几乎觉得唇舌已尝到了科力瓦鲜血的味道。血，甜美的血！她多么恨他，还有他所有的同类！他还在的时候，她用尽全部技巧方能掩饰这仇恨。他没有看出真相。我们的领地！未被入侵！噬灵鸟的思想在她内心肆虐。在它产生的源头，这思想并非人类的言语，但似乎在她脑子里的某处转译过了，因而她能够理解。随着时间积累，这个过程对她们两方来说都越来越自然了……却没有变得更柔和。
没问题，她用思想回应，相信我。
一波灼热的愤怒席卷了她。她早已习惯了这种突然袭击，于是任凭那狂野的怒涛在体内奔腾，淹没她的人性。它是生命的源泉，将噬灵鸟肉体中的力量传递给她自己。她欢迎它，就像欢迎爱人的拥抱。
相信我。当仇恨的风暴终于平息，她对着有翼的灵伴如此低语。现在，她自己灵魂中的力量如此强劲，她甚至能够感觉到它的热度在指尖搏动。法师们得拥有怎样的力量，才堪与噬灵鸟的伟力平起平坐？衰弱垂死的灵魂，藏在他们黑色的裹尸布里，自以为天下无敌！有朝一日，她将召唤他们，而他们将依令前来，为触碰她的机会而自相残杀。复仇，多么甜美的复仇！
相信我。她再次对她的灵伴低语。平和的思想。忠实的信赖。
他入侵！他有罪！
他会付出代价的。她许诺。她张开手，满意地看着横在手里、缠在指间的几根黑色长发。
“那一天不远了。”她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