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 行动和回音
33马蒂亚斯
马蒂亚斯安静地站在那里,身处席卷了易物教堂的这一片混乱之中。他敏锐地注意到了坐在他身后的商业理事会成员,他们宛若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的乌鸦,冲彼此喊叫,一个比一个叫得响——只有凡·埃克除外。他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里,手搁在胸前,脸上露出极其满意的表情。马蒂亚斯看到那个叫佩卡·罗林斯的人,倚在东边拱廊的一根柱子上。他怀疑这位黑帮老大是故意将自己暴露在自己和卡兹的视线之中。
拉德马克努力维持着秩序,声音越来越高。每重重地敲击一下木槌,他那一簇簇浅橘色的头发就随之颤抖。很难说是什么让这里更加躁动——是拍卖陷入僵局,还是潮汐理事会的出现——并且如果黑手和幽灵都无法弄清这背后的原因,那其他人就更没戏了。据说,他们最后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是二十五年前,当时是为了反对拆除一座方尖碑以建造新的造船厂的提议。投票结果对他们不利时,他们发动巨浪摧毁了市政大厅。商业理事会成员最终改变了自己的立场,在旧址上重新建造市政大厅,新大厅与原来相比,窗户少了许多,但地基也坚固了许多。马蒂亚斯很想知道,自己是否会习惯像这样的关于格里莎超能力的故事。
它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武器而已,其性质取决于使用者。他必须不断这样提醒自己。仇视的思想根深蒂固,已经变成一种本能。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就像妮娜和潘勒姆之间的关系一样,可能是一场终身的战斗。如今,她应该已经在巴伦完成她的任务了。也可能她已经被发现或者是被捕了。他想向捷尔祈祷,在我无法护她周全的时候保护她。
他的目光转向了聚集在前排长椅处的菲尔丹代表团和巫师猎人。他们中的很多人他都认识,他们当然也认识他。他能感觉得到他们强烈的厌恶。站在第一排的一个少年,眼睛宛若冰川,发色浅到发白,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他的指挥官给他的内心植入了怎样的伤痛,才能让他的眼睛露出那样的神色?马蒂亚斯平静地与他对视,接受了他全部的怒火。他无法讨厌这名少年。他就像曾经的他一样。最终,那少年移开了目光。
“此次拍卖得到了法律的许可,”舒国大使喊道,“你无权阻止。”
潮汐制造者举起手臂。又有一道浪潮冲进了敞开的大门,咆哮着冲过通道,腾空而起,在舒国人的头顶盘旋。
“安静。”带头的潮汐制造者命令道。她等着有人再次发出抗议,但无人吱声,于是那浪头向后扭转,落在地板上,没有造成什么损害,然后宛若一条蛇一般,在地板上爬行。“据我们收到的消息,此次拍卖已经违背了规则。”
马蒂亚斯的目光朝斯达洪得扫去。那私掠船船长已经在竭力控制表情,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惊讶,但从他的脸上依旧可以看到害怕和担忧。库维颤抖着,双眼紧闭,在用舒国语喃喃自语着什么。马蒂亚斯看不出卡兹在想什么。而他也永远都无法看出。
“拍卖会的规则十分明确,”潮汐制造者说,“无论是其契约,还是其代理人,都不得干涉拍卖结果。一切交由市场决定。”
眼下,商业理事会的成员都站了起来,围绕着拉德马克,在台前扎堆,想要讨个说法。凡·埃克做出一副和其他人一起大喊大叫的样子,但他走到卡兹身边停了下来,马蒂亚斯听见他低声说:“我本以为应该由我来揭穿你和雷凡卡人的阴谋,但现在看来,这殊荣要落到潮汐理事会的头上了。”他嘴角一弯,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威岚在出卖你和你的小伙伴之前,可是挨了好一顿毒打,”他说着,走向了主持台,“我从来不知道,那孩子竟然那么有骨气。”
“有人伪造基金,骗走了老实商人的钱,”潮汐制造者继续说,“而那笔钱转给了一名竞标者。”
“难怪!”凡·埃克惊讶地说,“雷凡卡人!我们都知道他们没有资金支撑他们在这样的拍卖中竞拍!”马蒂亚斯可以听出他声音里的扬扬得意。“我们都知道过去两年。雷凡卡王室从我们这里借了多少钱,他们几乎连利息都付不起,怎么会有一亿两千万克鲁志,在公开拍卖中竞拍。肯定是布莱克和他们勾结在了一起。”
所有的竞拍者都站了起来。菲尔丹人大声呼吁公平。舒国人跺起了脚,拍打椅背。雷凡卡人身处这场骚乱的中央,四面受敌。斯达洪得、吉恩雅和卓娅站在最中心的位置,他们的下颌微微扬起。
“做点什么,”马蒂亚斯冲着卡兹低吼,“事情要恶化了。”
卡兹跟往常一样,面无表情。“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该死的,布莱克、你——”
潮汐制造者举起了手臂,伴随着一记响亮的轰隆声,教堂震动起来。水从上一楼的阳台流了进来。人群开始慢慢变得安静,但没有完全静下来,其中还夹杂着愤怒的低语声。
拉德马克敲了敲小木槌,试图重新捡起点儿权威。“如果你有证据证明雷凡卡人——”
潮汐制造者透过薄雾面具说:“此事与雷凡卡人毫无瓜葛。钱转给了舒国人。”
凡·埃克眨了眨眼睛,然后转了风向。“那就是说,布莱克和舒国人达成了某种协议。”
舒国人立刻大声否认,但潮汐制造者的声音更大。
“假基金是由约翰·里特维德和扬·凡·埃克创立的。”
凡·埃克的脸变得苍白。“不,不是这样的。”
“里特维德是位农民,”卡尔·德莱顿结结巴巴地说,“我之前见过他。”
潮汐制造者转向德莱顿。“有人看到你跟扬·凡·埃克,在吉尔德伦纳酒店,与里特维德见面。”
“是的,但那是为了一项基金,为了尤尔达财团,为了诚实的商业投资。”
“拉德马克,”凡·埃克说,“你也去过那儿,见过里特维德。”
拉德马克的鼻子瞬间变得通红。“我对这位里特维德先生一无所知。”
“可是我看见你了。我们俩都曾在吉尔德伦纳酒店看到过你——”
“我去那儿是因为一个关于哲蒙尼石油期货的报告。但奇怪的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不,”凡·埃克说着,摇了摇头,“如果里特维德卷入其中,肯定是布莱克背后操纵。他肯定是雇了里特维德来欺骗理事会。”
“在你的鼓励下,我们都往基金里投了钱,”另一位成员说,“你的意思是,所有的钱都打水漂了?”
“我们对此毫不知情!”舒国大使反驳道。
“这都是布莱克搞的鬼。”凡·埃克坚持道。他那自鸣得意的样子不见了,但依然泰然自若。“这小子不择手段地羞辱我,以及这个城市里诚实的人们。他曾绑架了我的妻子和儿子。”他指向卡兹,“你和爱丽丝一起站在西斯戴夫的好妹桥上,是我想象出来的吗?”
“当然不是。答你所问,我是从市场那边的广场把她找了回来。”卡兹的谎说得顺畅到连马蒂亚斯都要信以为真了。“她说她的双眼被蒙住了,根本没看到绑架她的人。”
“一派胡言,”凡·埃克轻蔑地说。“爱丽丝!”他朝坐在西边阳台上的爱丽丝喊道,爱丽丝双手交叉,放在高高隆起的孕肚上,“告诉他们。”
爱丽丝摇了摇头,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疑惑。她跟侍女耳语了几句,侍女朝着下面喊:“抓她的人戴着面具,在到达广场前,她的双眼是被蒙住的。”
凡·埃克挫败地呼了一口气。“那个,我的警卫确实看到他和爱丽丝在一起。”
“你的手下?”拉德马克怀疑地说。
“在桥上见面是布莱克安排的!”凡·埃克说,“他曾留了张纸条,就在湖边小屋。”
“唔,”拉德马克如释重负地说,“你能拿出来吗?”
“可以!但是……没有署名。”
“那你怎么知道是布莱克留的纸条?”
“他留下了一个领带夹——”
“他的领带夹?”
“不,是我的领带夹,但是——”
“所以你根本没证据证明卡兹·布莱克绑架了你的妻子。”拉德马克的耐心已经耗尽,“你儿子失踪的事件也如这般站不住脚吗?整个城市都在悬赏找他。我真心希望你关于这件事的证据,能更有力一些。”
“我儿子——”
“我在这儿,父亲。”
室内的每一双眼睛都转向了台旁的拱门。
威岚靠在墙上,满脸是血,看起来站都站不稳。
“神呐,”凡·埃克压着声音抱怨,“都没人负责看着他吗?”
“你是在指望佩卡·罗林斯的人吗?”卡兹沉思着说道,声音低沉而刺耳。
“我——”
“并且,你确定他们是佩卡的手下吗?如果你不是从巴伦来的,会发现狮子和乌鸦挺难分辨的。动物和动物挺像的。”
看到凡·埃克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之后,马蒂亚斯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畅快。卡兹老早就知道,是没有办法让威岚在不被凡·埃克,或普狮的人发现的情况下进入教堂的,所以他就策划了一场绑架。两名德勒格斯成员,安妮卡和珂格,戴着假徽章,伪造了文身,带着他们的俘虏大摇大摆地走向城市护卫队的警卫,让他们去找凡·埃克。凡·埃克到达礼拜堂时,看到了什么呢?他的儿子被两名戴着普狮徽章的黑帮成员俘虏了。不过,他没想到威岚会被他们打得这么惨。他应该早点假装开口的。
“去帮他!”拉德马克朝着一个城市护卫队的警官喊,“你看不见这少年受伤了吗?”
那名警官来到威岚身旁,扶着他一瘸一拐地走到一个椅子旁坐了下来,医师立马上前查看他的情况。
“威岚·凡·埃克?”拉德马克问。威岚点了点头。“那个我们翻遍全城搜寻的少年?”
“我已经尽自己所能,尽快挣脱了。”
“从布莱克手中?”
“从罗林斯手中。”
“佩卡·罗林斯抓走了你?”
“是的,”威岚说,“几周之前。”
“别再撒谎了,”凡·埃克嘶声说,“把你跟我说过的话告诉他们。跟他们说说雷凡卡的事。”
威岚无力地抬起头。“父亲,你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别再让他们伤害我了。”
人群中有人倒吸了一口气。商业理事会的成员把鄙夷的目光投向凡·埃克,丝毫不加掩饰。
马蒂亚斯用鼻子发出一声轻哼。“他是拜妮娜为师了吗?”他轻声说。
“也许是与生俱来的。”卡兹说。
“布莱克是个罪犯,”凡·埃克说,“布莱克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那天晚上,你们都在我家看到他了。他闯进了我的办公室。”
“这是真的!”卡尔·德莱顿急切地说。
“我们当然在那儿,”卡兹说,“凡·埃克邀请我们前去,为库维·亚尔博的契约交易做中间人。他跟我们说,要去见商业理事会成员。可没想到,佩卡·罗林斯正等着伏击我们。”
“你的意思是,他违反了友好协商原则?”其中一个理事会成员说,“这似乎不太可能。”
“但我们都在那看到了库维·亚尔博,”另外一人说,“虽然我们那时还不知道他是谁。”
“我曾见到一张海报,上面说要悬赏一名与库维长相相匹配的舒国少年,”卡兹说,“是谁提供了对他长相的描述?”
“那个……”那商人犹豫了下,马蒂亚斯可以看出,他不愿意相信这些指控,但疑窦丛生。他转向凡·埃克,用几乎是包含希冀的语气说:“你一定不知道,你描述的那个舒国少年是库维·亚尔博吧?”
此刻,卡尔·德莱顿摇了摇头,与其说是否认,不如说是难以置信。“也正是凡·埃克促使我们加入里特维德的基金。”
“你也一样急切。”凡·埃克抗议道。
“我当时想调查在诺威哲姆收购尤尔达农场的那位神秘买家,你说——”德莱顿突然停了下来,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是你!你就是那个神秘买家。”
“终于。”卡兹喃喃道。
“你们不会相信我会试图欺骗自己的朋友和邻居吧,”凡·埃克恳求道,“我自己也把钱投进了那基金里!我跟你们损失一样大。”
“在你没有与舒国人做交易的情况下。”德莱顿说。
拉德马克又敲了敲小木槌。“扬·凡·埃克,往轻了说,你耗费了整座城市的资源,去做一场毫无根据的指控。往重了说,你滥用议员职权,企图欺诈友人,破坏了此次拍卖的公平。”他摇了摇头,“此次拍卖会已经违背其规则。在确定是否存在理事会成员蓄意为某一竞拍者提供资金之前,这一活动将中止。”
舒国大使开始大喊大叫。拉德马克敲了敲小木槌。
然后,一切似乎是在瞬间发生的。三个菲尔丹巫师猎人冲上台去,警卫冲过去阻止他们。舒国士兵向前逼近。潮汐制造者举起了手臂,然后。在这一切之中,瘟疫报警器发出尖啸,就像妇女哀恸的哭号声。
教堂里一片寂静,人们停下一切动作,抬起头,竖起耳朵,听着那个声音,他们已经有七年多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即使在地狱之门,囚犯们也会谈起女王的女士瘟疫,谈到卡特丹姆近年来最严重的病症,谈到隔离、病船,谈起街道上累积成山的尸体,据说尸体累积的速度,远比焚烧的快。
“这是什么?”库维问。
卡兹的嘴角扬起。“库维,这是死亡在召唤时发出的声音。”
片刻之后,人们向教堂门挤去,尖叫声盖过了警报声。没有人注意到第一声枪响是何时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