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教会的小窗户灯火通明,炙亮得宛如烧得透红的金属。看来那群蠢蛋已经开始了。
他在玄关将外套脱下,和那些所谓不洁女子打招呼,月经来的女性只能在外面听别人唱颂歌。然后,他穿越双扇门悄悄步入教会。
礼拜仪式进行到教徒奉献金钱的阶段。他先前已经参加过礼拜好几次,流程始终如出一辙。教士会穿着自己缝制的袍子站立在神坛前,准备称之为「生命慰藉」的圣餐,接下来穿着一身纯洁白衬衫的教徒,将不分长幼听从教士的指示起身,低垂着头依序疾步向前走。
走到神坛的过程是仪式中的高潮,教士会化身圣母的象征,亲手将圣餐与面包递给教徒。之后,所有教徒将在大厅中跳起欢乐的舞蹈,口中连番赞美在圣灵耶稣基督帮助下赐与生命的圣母,为尚未出生的孩子祈祷,或是彼此拥抱,诸如此类的赞美就这样持续好一阵子。
就像其他很多地方一样,这儿进行的是最没有意义的无聊活动。
他静静走到后方墙壁站着,没有参与他们的仪式,有人朝他露出欢迎来教会的虔敬微笑。当这群教徒沉浸在狂喜的情境中,可能还会感谢上天将他引领至圣母面前,成为他们的一员。
他观察着被他挑中的那一家人,包括父亲、母亲与五个小孩。在人群中,孩子显得非常渺小。
父亲头发已有几许斑白,走在两个大儿子后面,有时候会被他们遮住身影。另外三个小女孩慢呑呑走在大儿子前面,没有绑起来的头发随着步伐飞扬飘逸。母亲排在最前面,置身两个妇人之间,她的嘴唇微启,眼睛紧闭,双手轻轻放在胸脯上──这里的女人一律是同样的姿势。其余的人则是不住轻晃身体,一心浸淫在亲近圣母的集体意识中,浑然忘我。
大部分的年轻女人都怀有身孕,其中一个即将临盆,溢出的母奶将胸前衬衫浸湿了一大片。男人着迷的打量着那些生殖力旺盛的女子。毕竟排除月经来潮的时间,女人的躯体对圣母教会里的年轻男人而言才是最为神圣的。
置身祈求生育的女人当中,男人一律双手遮着裤裆。此举引起小男孩讪笑,跟着模仿起大人的动作,完全不知道这种动作背后的含意。在场的三十五个人完全融为一体,这种一体感巨细靡遗的明列在所谓的「圣母令」中。
对于圣母的信仰是一体的、信仰那位整体生命缘起的女子……这些话他已经听到要吐了。
每个派别各自有其无法理解、无懈可击的真理。
趁着神职人员一一分发面包给教徒,嘴里念诵着模糊不清的话语时,他打量着那个家庭中的第二个女儿玛德莲娜。
她深深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是在思索圣餐所要传递的讯息吗?还是想着埋在家中庭园草坪里的东西?或者想到她成为服侍圣母的圣童那天,会被人脱掉衣服、在身体抹上新鲜的羊血?要不然就是众人将她带到一个男人面前,颂扬她的子宫,祈祷子宫有旺盛生育能力的那一天?难以判断究竟是哪一个。十二岁小女孩脑袋里装了什么,这答案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她也有可能是心生惧怕,不过那的确值得害怕。
在他的故乡,要忍受这类事情的是男孩,为了全体教徒,他们必须抛弃意志、梦想与欲望。当然,还有他们的身体。那些事永远令他记忆犹新。
而在这里,换成了女孩。
他试图捕捉玛德莲娜的视线。或许她的心思仍萦绕在花园里那个洞?比起信仰,不能说出口的事情是否在她心中唤醒更强的力量?比起站在身边的哥哥,她很有可能更难搞定。所以这两个人究竟谁是比较恰当的选择,目前尚无定论。
谁将会命丧他手下?
※
他约莫等那家人上教堂做礼拜后一个小时才潜入他们家。在三月的夕阳西斜照射下,他只花了两分钟就打开窗锁,爬入其中一个孩子的房间。
虽然房里没有习以为常的粉红色物品,沙发上也没有摆放心型抱枕,但他一眼就看出这是最小妹妹的房间。没有,这儿没有芭比娃娃,没有小熊铅笔,床底下也不见凉鞋,房里没有一件物品可以反映出一个普通十岁丹麦小女孩,对自己与外在世界的看法。他之所以能看出这是小女儿的房间,是因为那件一直挂在墙上的礼服,那件衣服由圣母授与,也用于圣母教会,必须小心保管照料,最后在适当的时间传给下一代。在那之前,礼服必须由最小的孩子代为收藏,周六上床前必须把礼服仔细洗刷干净,复活节来临前得将衣领和花边熨烫好。
听说对最小的孩子而言,能保存神圣的礼服越久,便越有福气,而且是至高无上的福气。
他走到父亲的书桌,很快就找到搜寻的目标:记载着雄厚财力的文件、圣母教会裁定个人在教区地位的最新报税资料,最后还发现了电话簿,让他得以了解这个教派在国内外的分布状况。
自他最后一次盯上这个教派以来,光是在中于特兰就增加了一百名左右的教友。
真是令人浑身不舒服。
※
搜过所有房间后,他又从原来的窗户爬了出去,把窗户关好。他的目光落到庭园一角,玛德莲娜给自己挑了个不错的地点玩耍,从屋内和庭园其他地方几乎看不见那个角落。
他仰起头,浓云密布的天空逐渐转暗,夜幕即将笼罩,他的动作得快一点了。
若是他事先不知大概的位置,很可能找不到玛德莲娜藏东西的地方,但草坪上的一株树枝泄漏了地点所在。他不禁露出微笑,小心翼翼将树枝移到一旁,然后掀开一片巴掌大的草皮。
底下的洞铺了黄色塑料袋,上面放着一张折起来的彩色纸。
他打开纸张,笑容又爬上脸庞。
然后将纸张收进口袋。
※
他仔细打量教会里那个长发少女和她脸上带着倔强笑容的哥哥桑穆尔,他们和其他一无所知的教友们安然置身教会中,对很快就会面临的梦魇浑然无所挂。
他将要加诸在他们身上的可怕梦魇。
唱完颂歌后,所有人将他包围起来,抚摸他的头和上身,表达对他来此寻找圣母的喜悦之情,感谢他的信任与信念,并因可以为他指引通往永恒真理的道路而陶醉酣喜。接下来,那群人往后退一步,摊开举高的手掌抚摸彼此,直到有人昏厥过去,将圣母接纳至其颤抖的体内才会停止碰触。他知道这个重责大任将会落在谁身上,那个人已经因为极度狂喜而瞳孔晶晶发亮。她是个年轻娇小的女子,人生最大的成就是在身边蹦蹦跳跳的三个孩子。
女子昏厥时,他和其他人一样大叫,叫声几乎把屋顶掀翻。然而不同于别人为了摆脱心中的恶魔,他却是为了克制住心底的魔鬼而狂吼。
※
教友们站在阶梯上纷纷道别,这时他不着痕迹往前一步,悄悄朝桑穆尔伸出脚。男孩被绊得踉跄不稳,一头栽下阶梯。
膝盖撞到地面时所发出的喀喀声听在他耳里像是种宣泄,或是行绞刑时脖子发出的断裂声。
一切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从现在开始,主导权握在他手中;从现在开始,一切已无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