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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卡尔像平常一样傍晚时回到位于罗索霍特公园旁的住家,电视屏幕闪烁的光线与节目嘈杂声从水泥住宅的窗户穿透而出,家庭主妇的身形在厨房窗户上形成一道道剪影。每当看见这些景象,他总感觉自己像个置身无声交响乐团的音乐家。

  他想不透为何会升起这种感受,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连身高一百五十四公分的会计和手臂瘦得像牙班的计算机怪胎都有能力经营家庭生活了,为什么见鬼了他就是不行?

  邻居西赛儿正在厨房冷冽的灯光下煎东西,她察觉到他的存在,向他打了声招呼。卡尔小心翼翼回复了她。谢天谢地,经历过星期一早晨悲惨的开始后,她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天地,否则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他疲累的瞪着自家门牌,他和维嘉的名字旁边贴上形形色色的名条,然而这么做并不是因为他和莫顿‧贺蓝、贾斯柏与哈迪在一起会感到寂寞。再怎么说,树篱后面正传来喧闹声,这应该也算是种家庭生活吧。

  只不过并非是他梦想的生活。

  ※

  平常他在玄关就能嗅出晚餐的菜色,但是现在侵入鼻孔的气味,却和他希望莫顿烹煮的美味食物一点关系也没有。

  「哈啰!」他朝客厅大叫。莫顿和哈迪平日习惯待在那儿耍嘴皮子互相消逋,但现在那里没有半个人影,反倒是外面露台上传来动静。走近一看,哈迪的床就放在露台中央的暖炉下方,旁边还有点滴架和其他有的没的东西,邻居们身穿绒毛外套聚在一起,吃着烤香肠,喝啤酒。根据他们有点呆蠢的表情判断,烤肉大会应该持续了一阵子。

  屋内传来一股恶臭,为了弄清臭味来源,卡尔走进厨房,看见餐桌上摆着一个锅子,里头飘来煎得焦黑黏糊的食物气味。说得好听一点,那味道让人想起发臭的饲料。真是恶心极了。

  「怎么回事啊?」卡尔走到露台问道,眼睛看向裹在四层被单下静静笑着的哈迪。

  「你知道哈迪感受得到手臂上方一处小点,对吧?」莫顿说。

  「是的,他说过,没错。」

  莫顿看起来像个第一次翻阅裸女杂志的青少年。「那么你知道他有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出现轻微反应吗?」

  卡尔凝目注视着哈迪,然后摇摇头。「现在是怎么回事?在进行神经病学的机智问答吗?那可以先从入门的领域开始吗?」

  莫顿露出被红酒染色的牙齿笑说:「两个小时前,哈迪稍微动了一下手腕关节。没盖你,卡尔,他真的做到了,害我忘了吃午餐。」他兴奋的张开双臂,肥胖的身材一览无遗,那模样像是随时会扑过来拥抱卡尔,不过莫顿最好有种试试看。

  「我可以看一下吗,哈迪?」卡尔就事论事说。

  莫顿拉开被单,露出哈迪苍白的肌肤。

  「来吧,老友,做给我看看。」卡尔说。哈迪把眼睛闭上,咬紧牙关,隐隐浮现出下巴的肌肉线条,彷佛想透过神经线路将全身的力量灌注到成为众人目光焦点的手腕关节。过程中,哈迪的脸部肌肉不住颤抖,最后不得不吐出憋住的那口气,放弃尝试后才停止抖动。

  「啊。」大家纷纷为他加油打气,但是手腕关节动也没动。

  卡尔对哈迪眨眨眼安慰他,然后将莫顿拉到树篱旁。

  「请你好好解释一下,莫顿。引起这种骚动究竟有什么好处?他妈的,你对哈迪有照护责任,那是你的工作,所以别再让可怜的哈迪燃起无谓的希望,尤其别把他当成马戏团的戏码耍弄。我现在要上楼去换件慢跑裤,你负责请那些人打道回府,然后将哈迪移回原来的地方,懂吗?」

  他没兴趣听莫顿的烂借口,他可以把垃圾倒给其他人听。

  ※

  「再说一次。」半小时后,卡尔请哈迪重复一遍。

  哈迪平静的看着往日的同僚。即使他躺在那儿,也无损其威严凛然。唉,漫长无尽的苦难。

  「是真的,卡尔。莫顿虽然没看到,不过他就站在我旁边。手腕关节的确轻轻动了一下,肩膀还会有点疼痛。」

  「那么为什么无法再做一次?」

  「我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但是,那动作是可以控制的,并不是抽搐。」

  卡尔将手放在他半身不遂的老同事额头上。「就我所知,这种状况不太可能发生,可是我相信你。我只是不知道该拿这件事怎么办。」

  「我知道。」莫顿插话说,「哈迪肩膀有个地方不仅有感觉,而且还会痛。我认为我们应该刺激那个点。」

  卡尔摇摇头。「哈迪,你觉得那是个好主意吗?听起来像江湖郎中的手法。」

  「那又如何?」莫顿质问。「反正我人在这儿,更何况那么做也没有害处啊。」

  「你会烧毁我们所有的锅子。」

  卡尔望向走廊。衣架上少了一件外套。「贾斯柏不一起吃饭吗?」

  「他去布朗斯霍伊区找维嘉。」

  什么?贾斯柏窝到那个冷得要命的花园小屋做什么?他不是痛恨维嘉的新男友吗?倒不是因为那个小伙子戴个大眼镜而且还写诗,而是因为他会朗诵诗句给他们听,然后希望得到响应。

  「贾斯柏在那儿干嘛?那家伙不会又逃学了吧?」卡尔不住摇头。再过几个月就要高中毕业考了,由于愚蠢的分数系统与可悲的高年级学制改革,贾斯柏必须再次用功念书,或者至少装成苦心向学的样子。

  哈迪打断他的思绪。「别担心,卡尔。贾斯柏每天放学后都和我一起做功课。他去找维嘉之前,我听到他在读书。他做得不错。」

  做得不错?听起来真不切实际。「他去找他妈做什么?」

  「她打电话给他的。」哈迪回答说。「她觉得很抱歉,卡尔。她受够了自己的生活,希望能够搬回家来。」

  「搬回家来?回这儿吗?」

  哈迪点点头。卡尔震惊得差点全身衰竭。

  莫顿得拿两瓶威士忌来了。

  ※

  过了一个无眠的夜晚与软弱无力的早晨。卡尔终于坐在办公室里,但是却比前一晚上床前还要疲惫。

  「有萝思的消息吗?」他问道。但是阿萨德只是端来一盘不知是什么东西的食物。看来他必须先被喂饱才行。

  「昨晩我打了电话给她,不过她姊姊说她不在家。」

  「嗯哼。」卡尔挥手驱赶那只始终徘徊不去的苍蝇,同时设法弄掉盘子上的糖渍,但怎么也弄不掉。「她姊姊有没有说她今天会来上班?」

  「萝思不来,但姊姊伊儿莎会过来。萝思出远门了。」

  「什么意思?萝思上哪儿去了?还有那个姊姊?她要过来?究竟在搞什么?」他终于摆脱了那坨招引苍蝇的糖渍。

  「伊儿莎说萝思有时候会消失一、两天,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最后一定会回来。她不在的这段期间,伊儿莎会帮忙代班。她说她们需要萝思的薪水,负担不起她丢工作的风险。」

  卡尔不由得猛摇头。「什么?一个正职人员随心所欲旷职,还说没什么大不了?开什么玩笑!她头脑打结了吗?」萝思回来上班时,可要好好说她一顿。「还有那个伊儿莎!我会让她无法通过楼上警卫室那关。」

  「啊哈,卡尔,我已经向警卫室和罗森报备过了。没有问题的,她进得来,罗森完全无所谓,最重要的是薪水还是汇入萝思户头。萝思只要生病,伊儿莎就会来代班,楼上甚至很高兴我们可以找到人手。」

  「罗森?没有问题?还有,你说生病是怎么回事?」

  「哎呀,我们不都这么说的吗?」

  简直是窝里反了。

  卡尔拿起电话拨了罗森的分机号码。

  「哈啰。」是丽丝。

  他妈的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喂,丽丝,我应该没有拨错罗森的号码吧?」

  「没错,他的电话现在由我代为接听。警察总长、马库斯正在开会讨论人事问题。」

  「妳可以请他听一下吗?我只需要和他讲个五秒就够了。」

  「和萝思的姊姊有关,对不对?」

  他脸上的肌肉皱成一团。「妳和这件事应该没有关系吧?」

  「卡尔,代班表不就是我安排的吗?」

  他完全毫无概念。

  「所以妳的意思是,罗森没有事先询问过我,便同意了萝思的代理人?」

  「嘿,卡尔,放轻松点。」她弹弹手指,彷佛想让他清醒一点。「谁要我们人手不足。在这种状况下,罗森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呢?你应该到别的部门看看谁去解决多出来的工作。」

  只可惜她银铃般的笑声完全无法使眼前的情势好转。

  ※

  法兰森‧恩洛斯是家拥有二十五万克朗资本额的股份有限公司,但是估计价值却高达一千六百万,光是去年的仓库存货就预估有八百万,可以说并未受到经济危机的直接影响。然而问题在于,法兰森公司的客户是周刊和免费报纸,这些公司在经济危机的风暴影响下无一幸免。根据卡尔的评估,连带造成的订单萎缩与停滞,将法兰森公司打得措手不及。

  而这点与安德鲁普和斯德哥尔摩街上两家同样被烧毁的企业相较,便暴露出有趣之处。安德普鲁那家贝思拉格公司年营业额二千五百万克朗,主要供应建筑木材给建筑市场,去年业绩应该不错,但今年却也衰竭不振。至于位在奥司特布洛、接受大型建筑公司委托的公众咨询公司同样面临营收不佳的问题。但除了业绩不振外,这三家倒霉的公司之间并没有共同点,老板不是同一人,客户也没有重迭。

  卡尔用手指敲着桌面。发生在一九九五年的洛德雷纵火案又是如何呢?也牵扯到一家忽然经营不善陷入困境的公司吗?他现在真的很需要萝思,他妈的真要命。

  「扣、扣。」某人在门边低声说话。

  卡尔看看表,心想应该是伊儿莎。时间是九点十五分,来得还真早。

  「怎么现在这个时间才来?」卡尔背对着门问道。他最近学会一件事,自信满满背对别人的主管,全是统御能力强大的领袖,而这些人可是不能随便乱开玩笑的。

  「我们约好了吗?」他听见一个鼻音很重的男生声音。

  卡尔倏地将椅子回转,因为力道过猛,多转了四分之一圈。

  汤马斯‧劳森站在门口。那个曾经是警方鉴识人员和橄榄球员,赢得一大笔乐透奖金又全部赔掉,如今在楼上餐厅工作的老家伙。

  「唉呀。见鬼了,劳森,你竟然移驾到我们这儿来!」

  「是啊,你那个能干的助理问我有没有兴趣下来看看。」

  阿萨德那张戏谑的脸庞适时在门旁出现。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啊?他真的到楼上去了?难道味道浓郁的异国料理,和自己烹煮的那些令人反胃的食物已经满足不了他?

  「卡尔,我只拿了一根香蕉噢。」阿萨德边说边晃动手中黄色的弯曲食物。到最上面的楼层去就为了拿一根香蕉?

  卡尔点点头。他老早就怀疑阿萨德某种程度上是猩猩。

  他和劳森使劲握了握手,这种让人痛得要命的握手方式仍和以前一样充满乐趣。

  「太棒了,劳森。我最近才从艾柏斯伦镇的余鼎那儿得知你的近况,就我得到的消息,你又回到警察总局来了。」

  劳森不住摇头。「唉,别提了,一切只能怨我自己。银行诓哄我说先贷一笔资金再投资,这样对我而言比较轻松,反正我有一大笔钱。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一文不值。」

  「应该把银行埋在粪堆里。」卡尔评论说。他曾经在新闻中听到有人说过这话。

  劳森点点头。昔日的老同事回来了,而且是担任最底层的餐厅员工,每天做汉堡、清洗碗盘。他可是丹麦最能干的鉴识人才啊,真是太浪费了。

  「我过得很知足。」他说。「我遇见了许多过去的伙伴,但是不必再和他们一起出任务。」脸上的笑容一如往昔。「对我而言以前的工作毫无乐趣,卡尔,尤其是必须花整晚翻查尸块的时候。五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兴起逃走的念头,虽然彩金最后全赔光了,但也帮我了踏出那一步。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待此事就会知道,凡事一定有它的价值。」

  卡尔点头同意。「你虽然不认识阿萨德,不过我可以肯定他不是为了要和你讨论餐厅菜单,或是帮你泡杯薄荷茶和老朋友叙叙旧,而把你拖到地下室来。」

  「他已经把瓶中信的事情告诉我了。我想我应该可以帮上忙。可以看一下那封信吗?」

  当然,乐意至极!

  他坐下来。卡尔小心翼翼从活页夹中拿出信件。阿萨德脚步轻盈的走进来,小心捧着手中雕花托盘上的三杯小瓷杯。

  薄荷茶的香气溢散飘扬。「你一定会喜欢这个茶。」阿萨德将茶倒进瓷杯时说。「这茶对什么都有益,对这儿也一样。」他飞快抓了一下裤裆,抛给他们一个暧昧的眼神。意思非常明显。

  劳森打开另一盏桌灯,将灯移近手中的信。

  「知道是谁检查修复的吗?」

  「苏格兰爱丁堡那边的化验室。」阿萨德说。在卡尔还在思考自己把文件放在何处时,阿萨德已经挖出了检验报告。

  「这是分析结果。」阿萨德将文件递给劳森。

  几分钟后,劳森说:「好。就我所见,检验工作出自吉立安‧道格拉斯之手。」

  「你认识他?」

  劳森看着卡尔的表情俨然像五岁女孩被问到是否认识小甜甜布兰妮一样,眼神不是特别尊敬,但却引人好奇。这个吉立安‧道格拉斯是何方人物?除了出生在英格兰边界错误的另一边之外?

  「我想应该不太可能再找出什么迹证了。」劳森用两根强壮的手指拿起小瓷杯说。「我们的苏格兰同事尽了全力修复这张纸,并透过各种光照技术与化学方法回复信中内容他们找到了黑墨的微量阴影,但显然没有确认纸张来源,说实话,他们把大部分的物理检验交由我们来处理。这封信送交凡洛塞那边的犯罪鉴识部门了吗?」

  「没有,不过我没料到鉴识工作尚未完成。」卡尔的语气有点畏缩,这种失误他责无旁贷。

  「就写在这里。」劳森敲着调查报告最后一行。

  他妈的搞什么鬼。他们怎么会没看到?

  「萝思提醒过我,卡尔。不过后来她又说我们不一定要知道纸张来源。」

  「那么她真是错得离谱了。我看一下。」劳森起身将指尖挤进裤子口袋。将手伸进套着粗壮大腿的超紧身牛仔裤口袋中,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卡尔之前就看过劳森口袋里的放大镜,上方的镜片是小小的正方形,可以翻转的设计方便立在物体上面,底下的部分则像小型显微镜。这是集邮者的标准配备,也是劳森这类鉴识人员不可或缺的工具,比较专业一点的款式还会配上最精密的蔡斯镜片。

  他将放大镜立在文件上面,有系统的由左而右逐行检视,口中同时念念有词。

  「你透过这种东西可以辨认出更多的字吗?」阿萨德问。

  劳森摇摇头,一个字也没说。

  他检查到一半时,卡尔忽然有种想抽烟的冲动。

  「我出去抽根烟,很快就回来,好吗?」

  另外两人没有反应。

  卡尔坐在外头走廊一张桌子上,盯着搁置一旁的机器,有扫描机、打印机和一堆杂物。他心里头不太畅快,往后他要多让萝思按自己的方式做事,免得她做到一半又不见人影。真糟糕的领导风格。

  就在他有此自知之明时,楼梯忽然响起蹬、蹬、瞪的声音,好似有颗篮球慢动作从楼梯弹下来,后面还跟了辆轮胎已经磨平的手推车。朝他迎面走来的人,宛如一位刚从瑞典邮轮下船的老太太,不仅手上拎着大包小包、脚上穿着一双令人错乱的高跟鞋,下半身的格子百褶裙和拖在身后那个五花八门的彩色购物车,在在散发出五十岁半老徐娘的风韵。然而身体上方却接着一颗与萝思极为相似的脸孔,金发剪得利落俏丽,简直让人有种置身桃乐丝‧黛①电影中找不到紧急出口的错觉。

  ①Doris Day,美国歌手、演员。从五〇年代至六〇年代的电影有「票房皇后」之称。

  眼前的景象让卡尔呆住,没有滤嘴的香烟不知不觉烧到他的手。

  「操,可恶!」他大叫一声,将烟屁股甩到地上。一身彩色的人影站到了他面前。

  「伊儿莎‧克努森。」对方就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朝他伸出两只指甲缤纷的手指。

  他这辈子绝对不会相信竟有双胞胎长得这么相像却又如此南辕北辙。

  虽然先前他下定决心,面对伊儿莎时必须一开始就掌控主导权,但是,他仍然听见自己乖乖回答她的问题,告诉她萝思的办公室在哪里。她一下子就发现位于文件墙后面的办公室,墙上的纸张不住飘动着。而卡尔则是将自己本来打算说的话忘得一乾二净──他的身分、头衔,还有她们两姊妹行为违反了规则,必须尽快停止等等。

  「等我安顿好,我猜应该很快就会被叫去听取简报。要不要就约一个小时之后?」她说完这句话后就一溜烟消失了。

  卡尔走进办公室,阿萨德开口便问:「怎么回事?是谁?」

  卡尔阴郁的看着他。「怎么回事?是谁?是个麻烦,你的麻烦!一个小时之后你去告诉萝思的姊姊该做什么。听清楚了没?」

  「原来刚走过去的是伊儿莎啊?」

  卡尔闭上眼证实阿萨德的问题。「听清楚了吗?等下由你向她解释工作内容。」

  然后他转身望向劳森,检查工作差不多已近尾声。「有没有什么发现,劳森?」

  如今成了炸薯条厨师的鉴识人才点点头,指向放在一小片塑料上面某个完全看不见的东西。

  卡尔的脸几乎贴了上去。不,有东西,那是约莫发尖大小的碎片,旁边还有一个有点小、有点圆又有点平,而且几近透明的物体。

  「是木头碎片。我推断应该来自写信人所使用的工具前端,因为碎片就嵌在纸中。旁边那个是鱼鳞。」然后劳森站起来,转动因为姿势不良而僵硬的肩膀。「我们有所进展了,卡尔。不过还是要把信送到凡洛塞去,好吗?他们应该两三下就查得出木头种类,这一点我毫不怀疑。至于要确认鱼鳞属于哪一种鱼的话,你就得求助海洋生物学家了。」

  「真有意思。」阿萨德说。「卡尔,我们有一位非常优秀的同事耶。」

  卡尔挠挠耳腮。「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是否有其他部分引起你的注意?」

  「嗯,我无法判断写信者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这种纸张多孔透气,照理说不该如此,一般从文字书写的特定走向便能够辨识出来。由此可以推测,这封信是在极为恶劣的条件下写成,也许是在凹凸不平的平面上,也许双手被绑住了,也许写信的人不太会写字。除此之外,我敢断定这张纸原本是拿来包鱼的,纸上面的黏液绝对来自于鱼类。我们都知道瓶子封得很密实,所以黏液不可能是瓶子还在海里时沾上。至于纸上面的阴影就不太确定了,很可能并不重要,或许是在书写之前就有霉斑,不过更有可能的情况是瓶子落海后才形成斑点。」

  「很有意思!那么你对这封信有什么看法?值得我们继续追查下去吗?还是那根本只是恶作剧?」

  「恶作剧?」劳森上唇一缩,露出两颗长得歪斜的门牙。那表情绝对不是打算露出笑容,而是要人准备洗耳恭听。「从纸上写得比较用力的地方分析,写下这封信的人在书写时手抖个不停,这也让你刚才看见的木头尖端在字迹上造成了细微的刮痕,纸上有几处刮痕就像黑胶唱片上的痕迹那么清晰明显。」他摇摇头。「不可能,卡尔,我不相信是恶作剧。我刚才说过了,写信的人颤抖得很厉害,原因有可能是行动不方便,也有可能正面临死亡的恐惧。如果问我的话,我会说这件事情非常严重,但是当然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阿萨德插嘴说:「如果仔细察看那些刮痕,能不能再多辨认出一些字?」

  「可以看出一些。不过只能猜出书写工具尖端中断以前的地方。」

  阿萨德将信件复印件递给他。

  「你可以补上你认为可能漏缺的字吗?」

  劳森点点头,又把放大镜立在原始信件上方。他花了好几分钟研究前几行后说:「好,我大概如此推测,但不敢打包票就是了。」

  然后他将数字与文字写下。信的前几行是:

  救命

  我〇在一九九六年两〇〇六日被〇假了──

  在巴〇鲁〇的〇特罗〇街共〇站──

  〇男人〇高一百八十〇〇〇〇〇法

  好一会儿时间他们只是审视着解出的结果,最后是卡尔打破了沉默。

  「一九九六年!也就是说瓶子被捞上来之前在海水里泡了六年!」

  劳森点点头。「虽然那两个『九』左右写反了,但我对这几个数字很有把握。」

  「也许这就是你的苏格兰同事解不出来的原因。」

  劳森耸耸肩。也不是没有可能。

  站在一旁的阿萨德眉头深锁。

  「怎么了,阿萨德?」

  「真要命,那和我猜想的一样。真是糟透了。」他指着四个字说。

  卡尔仔细端详信的内容。

  「要是无法解出后面部分中更多的字,情况将会变得非常棘手。」阿萨德又说。

  卡尔现在看到阿萨德说的那四个字了。一个在这个国家生活才几年的人,理所当然会是第一个察觉到问题的人。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阿萨德先前就已经解出的四个字是「两月」、「绑假」、「共车站」和「短法」。

  写信的那个人很显然并不熟悉正确的用字遣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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