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她名叫莉莎(Lisa),不过她自称蕊雪(Rachel),曾和一个男人生活七年之久,但对方始终无法让她受孕。他们辗转在黏土盖成的小屋里度过徒劳无功的许多日子,先是津巴布韦,而后在利比里亚。虽然教室里坐满孩子,棕色的小脸上露出象牙般的白牙微笑,看了让人欣慰,但是也要耗费数百个小时与当地的利比里亚民主党议员、查尔斯‧泰勒①的游击兵没完没了的交涉谈判。他们无时不在心里祈求和平与援助,在这儿,没有时间让刚从国际教师学院结训的新手志工做好准备,到处是罄竹难书的陷阱与绝望深渊。不过非洲就是这个样子。
①Charles Taylors,利比里亚前总统,曾经访问过台湾。2003年以招募娃娃兵、性奴隶,以及收取「血钻石」贩卖军火等罪名被联合国逮捕。
后来她被一群碰巧路过的利比里亚国家爱国阵线(NPFL)士兵强暴,而男友非但没有插手相救,反而抛下她不管。
于是,一切都结束了。
那天傍晚她拖着被凌虐的身躯跪倒在阳台,费劲绞着血迹斑斑的双手。在她无神论的生命中,第一次感觉到天国就在身边。
「请宽恕我,请让一切在此终止。」她在黝黑的夜空下祈祷。「别让事情继续蔓延。亲爱的上帝,我向祢请求,请赐福我找到一个全新的生活,和平无虞的生活,并嫁给一位好先生,生下许多孩子。」
隔天,她正在收拾行李时,下腹忽然出血。这一刻,她知道上帝应允了她的祈祷,宽宥了她的罪孽。
有人从邻国科特迪瓦达纳内一所新成立的小教会过来协助她离开,他们走上通往保利的省道跨越边界,在与其他难民一起度过颠簸不安的两个星期后,不知不觉来到A七〇一省道,最后在此停留。这里的人神情柔和,看过悲惨的苦难,十分懂得伤痛需要时间治疗。这一刻起,新的生命逐渐在她眼前开展,上帝聆听了她的祷告,向她展现应该前往的道路。
一年后,她摆脱了恶魔与它的属臣,身心灵彻底受到涤净,而后返回丹麦,为找寻一位能够让自己受孕的男子做好准备。
那名男子叫颜司,不过之后改名为乔舒亚。她的娇躯让这个继承家业,独自经营农具机械出租公司的男子倾心不已。颜司透过在她双腿间获得的狂喜极乐,也找到了上帝之道。
没多久,位于维堡的教区便多了两个信徒。十个月后,蕊雪生下第一个小孩。
从此以后,圣母对待她慈悲仁爱,赋与她全新的生活,孩子们就是活生生的见证:约瑟夫,十八岁;桑穆尔,十六岁;蜜莉安,十四岁;玛德莲娜,十二岁;莎拉,十岁。兄弟姊妹之间不多不少各相差二十三个月。
圣母真的确实特别眷顾他们。
※
蕊雪多次在教会遇见那个新来的男人。众人唱颂诗歌、荣耀圣母时,他那双迷人的眼睛总是注视着她和孩子们。从他嘴里,她只听过美好的话语,感觉为人正直、友善,懂得体恤,是位风度翩翩又挺拔的男子,未来他或许能为教区带来一位适当的女性新血。
乔舒亚也认为他为人正派诚实,夫妻俩一致同意他给人的印象正面良好。
那一晚他第四次到教会来时,她十分笃定他会迁入这个地方,于是打算提供一个房间让他落脚,结果被他婉拒了。他解释说自己已有下榻之处,并且想找一栋未来要定居的房子。他还会在此处停留几天,若是刚好经过他们家附近,非常乐意登门拜访。
果然一如他们所料。这件事在教区引发了热烈讨论,女人之间尤其津津乐道。他的双手强健有力,再加上拥有一辆货车,应该可以帮上教区很大的忙。除此之外,他似乎也是位成功人士,服装讲究得体,为人彬彬有礼,处世圆融灵活,未来极有可能成为教士候选人。也许他身负着传道的重责大任。
或许正因如此,他们对待他才会特别殷勤热络。
※
才过了一天,他便出现在他们家门口,只可惜时机不凑巧,那天刚好是蕊雪月经来潮的第一天,她头痛欲裂,身体不太舒服,当下什么事也不想做,只希望孩子们各自待在房间,乔舒亚也去处理自己的事情。
但是乔舒亚却打开门,将他领到厨房的橡木餐桌那儿去。
「妳想想看,我们或许没有多少这样的机会。」他低声说道,哀求她别再躺在沙发上。「只要十五分钟就好,蕊雪,之后妳又可以好好躺着休息了。」
她一想到教会有多希望新血的加入便站起身来,用手紧按着下腹部慢慢走到厨房。她相信圣母挑出这个时间,就是要考验她。疼痛,仅是上帝在人身上轻轻一触,此外无他,至于恶心感不外乎只是炙热的沙漠之沙。她必须铭记在心。身为虔诚的信徒,必须学习不让肉体之事成为阻挡自己的障碍。
因此她即使脸色苍白,仍然笑容灿烂走向客人,请他在餐桌旁坐下,接受上帝的赐福。
他啜飮了一口热咖啡,解释说自己刚到雷宁和艾尔斯堡等地去看了几间农舍,后天或是星期一想前往拉文斯特普和列盛看看,那边也有吸引人的不错对象。
「耶稣基督啊!」乔舒亚惊呼一声,随即抱歉的看了她一眼。他知道她讨厌人滥用上帝之子的名讳。
「列盛吗?」他继续说:「不会是在通往戌洛普大农场的路上吧?难道会是泰奥多‧邦德森的产业吗?若是如此,我可以帮忙让你以合理的价格买到农舍,那儿至少八个月没人住了。嗯,可能还要更久。」
男子脸上倏忽抽搐了一下。乔舒亚自然没有注意到,但是她看见了,抽搐得有些突兀。
「是往戌洛普的方向吗?」男子复述了一次,目光闪烁扫过屋内,彷佛在寻找某种坚固的依靠。「这个我不太清楚,等星期一我到了农舍再告诉你。」他脸上又绽露笑容。「怎么没看见孩子们?他们在写功课吗?」
蕊雪点点头。他似乎不是十分健谈。难道她对他的评价有误吗?「你目前住在哪里?」她又回到先前的话题。「在维堡吗?」
「是的,我有个前同事住在市中心。许多年前我们一起去过维堡。他已经提早退休了。」
「噢?这么早就累了不想工作吗?」她看着他的双眼,希望能与他目光接触。
那双迷人的眼睛终于正眼看着她,虽然晚了一点,不过他先前或许是因为矜持,而不好意思与她目光交会,而那绝对不是什么糟糕的性格。
「累了?不是,他不是这种人。如果情况真是如此,这么说也无可厚非,但是我的朋友查尔斯是在一次交通意外中失去了手臂。」
他用掌缘一比,让他们知道手臂被截掉了多大一截,这个动作唤起了她梦魇般的回忆。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有好一会儿紧盯着她的目光,然后垂下眼睛。「那是一场骇人听闻的意外,不过他撑过来了。」接着又忽地抬起头。「对了!温易鲁普后天有空手道大会。我想问问桑穆尔是否有兴趣一起去看看。不过,或许他的膝盖受伤,目前还不适合?他的膝盖还好吗?摔下楼梯时有没有折断骨头?」
蕊雪转头看着先生微笑。她的教会认同的正是这种对邻人的同情与担忧。「执起邻人之手,温柔的抚摸。」教士总是如此谆谆叮咛。
「没事。他的膝盖就和大腿一样粗壮,不过还要几个星期肿胀才会消退。你刚才是说在温易鲁普吗?空手道大会?原来如此。」先生摸着下巴说。他接下来说出口的话,明显有接受的意愿。「不过我们可以问问桑穆尔。妳觉得如何,蕊雪?」
她点头附和。没问题,若是晚上十点前能回到家就可以了。如果其他孩子有兴趣,或许可以全部一起去?
男子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显得有点抱歉。「噢,我衷心希望能将他们全部带去,只可惜货车前座只坐得下三个人,而后面规定不准载人。不过,我可以带上两个小孩,其他孩子或许下次有机会再去。玛德莲娜如何?她会有兴趣吗?她看起来非常聪明伶俐,而且和桑穆尔似乎很亲近?」
蕊雪嫣然一笑,她先生脸上也露出欣慰的笑容。他观察得真仔细,也表现得很贴心,好似彻底明白两个小孩的心时时紧密相依。在五个小孩中,桑穆尔和玛德莲娜确实最为亲近。
「那么就这样吧,你说呢,乔舒亚?」
「好的,我们就这么决定。」乔舒亚又笑了。每当孩子不在旁边,他就会变得随和许多。
她轻敲客人平摆在桌上的手。他的手又冰又冷,不太寻常。
「我很肯定桑穆尔和玛德莲娜会有兴趣的。」她接着说。「他们应该什么时间准备好呢?」
他努着嘴计算行车时间。「嗯,大会十一点开始,那么我们约定十点?」
他离去后,一股宛如上帝般的平和宁静降临在屋内。先前他喝完咖啡后,自动将杯子拿去清洗,彷佛那是这世上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他含笑注视他们,谢谢他们的殷勤好客,然后告别离开。
蕊雪下腹部的疼痛仍在,不过恶心感已经消失。
这种邻人之爱多么美好啊!那或许是上帝送给人类最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