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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今晚夜色动人心弦,四周静谧无声,漆黑深沉。

  峡湾上的帆船灯火点点,屋外朝南的草地上,微风吹拂鲜绿的嫩草。夏天转眼即将来临,很快又是放牧牛群的季节。

  他很中意这个地方。将来有天他要将韦伯庄(Vibehof)整顿得美轮美奂,刷新红砖,拆掉船屋,移除目前遮蔽海景的丛生植物。

  这是栋漂亮的小农舍,他希望将来在此终老。

  他打开仓库的门,一根柱子上挂着使用电池的提灯。扭开灯后,他将桶子里约十公升的液体全部倒进发电机的油箱中。每次进行到这个步骤,转动发电机的启动键时,他的体内往往会充盈着一股即将大功告成的满足感。

  他打开天花板上的灯,关掉提灯,老旧的巨大油箱豁然矗立眼前,让人回忆起早年的时光,而今油箱又可以派上用场。他伸长身子抬起金属盖,那个盖子是他锯掉箱子上面的部分后自己加上去的。油箱里很干燥,也就是说他上次清理得很干净,一切恰如其分。

  接着,他从门上方的架子拿下袋子,里头的东西花了他五千克朗,不过这金额与它的价值相当。HPT夜视镜能让夜晚宛如白昼般光亮,是军队中使用的优良机种。

  他将绳环套过头,在眼睛部位调整好夜视镜的位置后开启。

  然后他走出户外,踏过布满活蛞蝓及其腐烂躯体的石砖小径,拿下挂在仓库后面的橡皮管拉向海边。透过眼前的镜片,能够轻而易举的透视灌木丛和芦苇看见船屋,甚至整个农舍皆可尽收眼底,包括灰绿色的建筑和为免命丧他脚下而往两旁跳开的青蛙。

  海水轻拍岸边,他将橡皮管放进海里时,除了发电机发出的轰轰声之外,四下一片寂静。

  整个过程中最脆弱的环节就是发电机。以前他让发电机整天运转,但是不过几年光景,保持启动一个星期便会开始出现噪音,所以他必须多跑回屋子一次,让它重新发动。他甚至考虑过要将发电机换掉。

  反观抽水马达反而一点问题也没有。相较之前他得亲自挑水把油箱装满,现在只要半个小时,峡湾里的水就能灌满油箱。他心满意足的聆听橡皮管那端传来源源不绝的水流声,同时夹杂着发电机的轰轰声。他多的是时间。

  这时,他察觉到从船屋传来的声响。

  自从买了奔驰车之后,他便能不着痕迹的偷袭被铐在船屋里的人。车子虽然昂贵,但是驾驶起来非常舒适,而且引擎几乎不会发出声音。他很清楚船屋里的人不会预料到他人在现场,所以总是蹑手蹑脚接近。

  这次也不例外。

  ※

  桑穆尔和玛德莲娜真的很特别。桑穆尔脑筋灵活、叛逆、暴躁易怒,让他想起当年那个年纪的自己;玛德莲娜却恰恰相反。他第一次从船屋的偷窥孔观察她时,讶然发现她竟让他想起以前不顾禁令爱上的女孩,以及后来彻底改变他生命的事件。是的,每当他注视着玛德莲娜时,那女孩的影像便栩栩如生浮现眼前。她们的眼角同样微微下垂,肌肤白皙透明,微血管清晰可见。

  他曾经两次悄悄潜近船屋,移开塞住偷窥孔的焦油团,把头紧紧挨着孔眼,窥探屋子里的情况。两个孩子相距几公尺蹲坐着,桑穆尔远远蜷缩在深处,玛德莲娜则是靠在门边。

  玛德莲娜常常以泪洗面,但大多是轻声啜泣。每当她柔弱的肩膀在微光下轻轻抖动,哥哥就会扯动自己的皮带,引起她的注意,用温暖的目光安抚她。

  他身为兄长,愿意不计一切代价只为弄掉陷进她肌肤里的皮带,然而实际上他束手无策,所以也只能背着妹妹偷偷哭泣。为了不让她看见自己掉泪,他会快速将头一撇,待心情平复后才转回来看着她,然后继续摇头晃脑,摆动上身耍宝逗她。

  就像当年他模仿卓别麟取悦妹妹一样。

  他听见玛德莲娜被胶带贴住的嘴巴发出笑声。她先是笑了一阵,然后再度被现实与恐惧所攫获。

  今天晚上他过来给他们喝最后一次水,还没接近就听到玛德莲娜在轻轻哼着歌。

  他将耳朵贴在船屋的木墙上。虽然玛德莲娜嘴巴贴着胶带,仍听得出她的声音干净清亮。他知道歌词,这首歌陪伴了他整个童年,但他痛恨歌词中的每一个字。

  ✙

  我的主,我要亲近祢,

  更加亲近祢!

  忧伤压迫着我,人们威胁我,

  尽管有十字架和苦难折磨,

  然而我的圣经格言依旧是:

  我的主,我要亲近祢,

  更加亲近祢!

  他小心翼翼挪开偷窥孔上的焦油团,透过夜视镜探看船屋内部的状况。

  玛德莲娜头往前弯,双肩下垂,看起来比实际更加瘦小。她的身体随着歌曲绕着圈子左右摆动,歌曲结束后,她静静坐着,发出短浅而急促的呼吸声,让人感觉像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心脏必须剧烈跳动,才能应付一切挑战,才能面对饥饿、口渴、苦思冥想,或者是对未来的恐惧。

  夜视镜让眼前的景物铺上一层淡绿色,他将视线移到桑穆尔身上,即刻看出他不像妹妹那样垂头丧气、无精打采。他的上身沿着斜面墙来回磨动,而那绝对不是在扮小丑耍宝。

  他搞错了,原本以为是老旧发电机发出的磨削声,其实是来自桑穆尔的方向。

  他立即明白男孩的企图。桑穆尔正在厚木板上磨着皮带,费尽心思要把带子弄断。或许他在木板上发现小小的突出物,让他可以在上面磨擦。

  男孩的脸现在看得更清楚了。他在笑吗?难道他的计划即将成功,所以露出笑容?女孩则是咳了几声。湿冷的夜晚耗尽她的体力,整个人憔悴虚弱。

  她咳嗽的时候是多么脆弱啊,他心想。忽然,贴着胶带的嘴巴又哼起歌来。

  他身体一震,整个人愣怔在原地。那是他父亲主持告别式时一定会吟唱的歌曲。

  ✙

  天父,请留在我身边!

  傍晚降临,深夜到来,幽暗笼罩大地。

  我的主,祢若不在此处,我上哪儿寻找安慰?

  请帮助无助之人:天父,请留在我身边!

  白日消退,生命怯弱,

  生趣腐朽,俗世荣耀褪色,

  我们生活在堕落与转变之中。

  而不变的是祢:天父,请留在我身边。

  他感觉呕心欲吐,转身走回仓库,从墙上挂勾拉下两条半公尺长的粗链子,再从刨台最底下的抽屉拿出两个锁头。上次他就发现用来捆绑孩子的皮带已经渐渐磨损,事实上也使用得相当频繁了。桑穆尔若是不断强力磨擦,就不得不强化绑住他们的工具。

  当他把灯打开走向他们时,两个孩子困惑的抬头看着他。缩在角落的男孩绝望的一再晃动皮带,但只是白费力气。当他的身体被粗炼绑住,原本的皮带又固定在墙上时,贴了胶带的嘴发狂似的大声嚷嚷。但真要起身反抗,他却毫无气力。数日未进食,加上身体长期处于不舒服的姿势,早已耗尽他的体力。他坐在那儿,双脚卷曲侧向一边,看起来悲惨可怜。

  和之前那些受害者一模一样。

  玛德莲娜立刻停止哼歌,他的出现夺走了她仅存的精力。她之前八成认为哥哥的努力多少有用,但现在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期待有多么渺茫虚无。

  他先将水倒在杯子里,才撕开她嘴上的胶带。

  她大口喘着气,但脖子早已将伸向前,张开嘴巴。生存本能仍然持续运作中。

  「玛德莲娜,不要喝得那么急。」他轻声说。

  她抬头看着他好一阵子,眼神尽是困惑与恐惧。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她双唇颤抖着发问,没有反抗,也没有破口大骂,只是提出简单的问题,然后又大口喝下更多的水。

  「还要再一、两天。」他说。

  「我想回家找爸爸妈妈。」盈眶的泪水终于滑落脸颊。

  他对她绽放笑容,把杯子举到她唇边。

  也许她感觉到他的企图了,至少她停止喝水,睁大眼看着他,然后把头转到哥哥的方向。

  「他要杀死我们,桑穆尔。」她的声音颤抖。「我就是知道。」

  他转头直视男孩,「你妹妹胡涂了,桑穆尔。」接着压低声音续道:「我当然不会杀死你们,事情会好转的。你们的父母是有钱人,而且我又没有丧心病狂。」

  说完又转回去看着玛德莲娜,她低垂着头,好似生命即将走到终点。「我知道妳很多事情,玛德莲娜。」他用手轻柔的抚顺她的头发。「我知道妳想要剪短发,自己能多一点决定权。我有东西要给妳看。」他从夹克内袋拿出一张彩色纸张。

  「妳认得这是什么吗?」他问她说。

  他清楚察觉到她整个人一震,受到很大的惊吓。但是她掩饰得很好。

  「没见过。」她淡淡的说。

  「噢,才怪,玛德莲娜。我看过妳坐在花园角落盯着那个洞的样子。妳经常那样做。」

  她将头撇向一边,觉得很丢脸。他侵犯了界线,而且做得过分了。他将纸举到她面前,纸是从画刊撕下来的。

  「五位短发的有名女人。」他接着念出名字:「莎朗‧史东、娜塔莉‧波曼、荷莉‧贝瑞、薇诺娜‧瑞德和绮拉‧奈特莉。有的我不认识,不过她们全都是声名大噪的电影明星,对吧?」他抬起玛德莲娜的下巴,将她的头转向自己。「看这种东西为什么会被禁止?因为她们全都是短发吗?因为你们教会不允许短发?原因是这个吗?」他点点头续道:「我早就知道是这么回事。妳很想要有一头短发,不是吗?妳虽然摇头否认,但是我相信妳打从心底想留短发。但是,听着,玛德莲娜,我把这个小秘密告诉妳父母了吗?没有,我一个字也没提。所以说,我不可能是那么坏的人,对吧?」

  他稍微往后退了一点,从口袋拿出小刀。这把刀永远保养得干净又锐利。

  「只要拿这把刀刷刷两下,轻轻松松就能将妳的头发剪短。」

  他抓起她一绺头发削了下来。女孩再次受到惊吓,她的哥哥在一旁猛力挣扎,扯动着锁链。

  「妳看!」他说。

  她露出彷佛被割下一块肉的表情。对一个从小被宗教教导头发是神圣之物的女孩来说,短发是不折不扣的禁忌。他把她的嘴再黏住时,她又开始哭泣,裤子和底下的纸张已经湿了。

  现在他转向男孩,重复一次刚才的流程,撕掉胶带,将水倒在杯里给他喝。

  「而你,桑穆尔,你也有秘密。你会偷看不属于你们郊区的女孩。我观察过你和你大哥放学回家的情形。你可以这样做吗,桑穆尔?」

  「一有机会,我一定要你好看,上帝会帮助我。」嘴巴再度被胶带黏上之前,男孩拚命大吼大叫。

  事情进行得差不多了。他的决定是对的,不能留女孩活口。

  显而易见的是,她虽然拥有梦想,却怀抱着更强烈的崇敬心,受到宗教的折磨更大,将来很有可能成为另一个蕊雪或是艾娃。

  他还有必要知道更多吗?

  ※

  他承诺他们只要一拿到他们父亲的赎金,就会释放他们。在两个孩子安心一点后,他回到仓库。油箱已经装满了。他关掉抽水马达,卷回橡皮管,将工业煮水器的插头插入发电机,然后打开加热棒,再让棒子滑进油箱中。根据他的经验,水温超过二十度时,碱液会作用得更加快速,而且这种季节还要考虑夜霜的影响。

  装着碱液的桶子摆在角落的货板上。他打开盖子,将碱液倒进油箱。之后得去补货以备下次之用。

  到了明天,女孩的尸体会被丢进油箱,不到一个星期便完全溶解不见,之后他得将橡皮管拖到二十公尺外的峡湾,清空里头的液体。在水流的帮助下,一天之内这些废物就会排得远远的,然后他会把油箱清洗个两次,彻底毁尸灭迹。

  一切都只是化学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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