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内鬼 八重之道 荣誉必偿
药剂师瓦顿正在努力拯救卡斯托的性命。他剥离了那位战士上半身的盔甲,此人的裸露躯干被一个鲜血淋漓的巨大伤口严重摧残,零乱的皮肤和肌肉像猩红花瓣一样绽放开来,这是爆矢弹的杰作。
“用力压!”瓦顿说道,他迅速调整纳瑟希姆护手的设置参数。手术刀和注射器轮换启动,为瓦顿担任临时助手的玛瑟里顿兄弟正在按压那可怕的伤口,这位帝皇之子阿斯塔特在早期战斗中丢掉了一只手掌。卡斯托抽搐不已,紧咬牙关,奋力抵挡着足以杀死任何非阿斯塔特人类的巨大痛苦。
瓦顿选中一个注射器,刺进卡斯托的脖颈。护手上的药剂瓶被抽空,将兴奋剂注入卡斯托体内,让他的心脏继续泵血,绕开那些破碎的内脏器官。卡斯托剧烈颤抖起来,险些将针管折断。
“按住他。”瓦顿厉声说。
“是的,”某个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按住他。让我能更轻松地了结他。”
瓦顿猛然抬起头,看到一个身披帝皇之子总司令铠甲的战士。对方手持一柄凶恶战锤,巨型锤头上跃动着紫色的能量弧。在那位战士身后,还有二十多名披挂着紫金两色华丽装备的帝皇之子,他们的盔甲光洁锃亮。
他瞬间意识到这些绝非忠诚派战士,自己在劫难逃。果然,一只冰冷的魔掌攫住了他的胸膛。
“你是谁?”瓦顿质问道,纵然他早已知道了答案。
“我是你的末日,叛徒!”艾多伦说着挥动战锤,一击粉碎了瓦顿的头颅。
数百名帝皇之子乘着一道充满烈焰与鲜血的浪潮从东面涌入宫殿。他们首先扑向伤者,艾多伦亲手将一个个正在等待瓦顿治疗的伤员屠杀,他尤其享受处决那些忠诚的帝皇之子。他麾下战团的战士们跟随他席卷宫殿,防御者惊恐地发现侧翼阵地毫无征兆地突然沦陷了,越来越多的叛徒正在突入宫殿。
最后的战斗很快打响。忠诚派战士们背离防线,转身迎击帝皇之子。突击小队的跳跃背包推动他们跃过拱顶废墟从天而降,扎进艾多伦的奇袭部队之间。部署在残破城墙上的重武器小队与侦察兵狙击手向敌人开火,隔着化作瓦砾的拱顶相互泼洒凶猛火力。
这场蔓延到领唱者宫殿核心地带的战斗已经毫无阵型或局势可言。秩序彻底崩溃,每一位阿斯塔特都孤身奋战,独力抗击层层包围的死敌。帝皇之子的喷气摩托在宫殿外部尖啸着掠过,在拱顶周围狂乱地盘旋,向下方陷入苦战的阿斯塔特倾泻枪弹。
无畏机甲用强悍铁拳抓起巨大的建筑碎块,抛向那些坚守路障的忠诚派战士,就在不久之前这里还是一片夺走了众多叛徒性命的杀戮场。
一切都化作了疯狂、恐怖与毁灭的旋风,艾多伦则站在风暴中心,挥动战锤杀死任何胆敢靠近的对手,率领他的完美战士们向防线纵深位置挺进。
面对圣歌城锈蚀破败的工业高塔,卢克·赛迪瑞的金色长发与讥讽微笑显得格格不入。在他身边,第七连连长塔苟斯特则更为自然,此人的深暗皮肤与厚重毛皮斗篷十分契合一个惨遭谋杀的世界。
赛迪瑞站在一台锈迹斑斑的倒塌机械上,面对数千名整装待发的荷鲁斯之子。他们的胸甲上刚刚涂抹了战争油彩,一面面代表战士结社的崭新旗帜在风中飘扬。
“荷鲁斯之子!”赛迪瑞高声呼吼,他的嗓音中洋溢着与生俱来的强大自信,“我们一直坐等兄弟军团为我们扫清道路,打破门户,助我们将那些心怀异念和意志薄弱之人斩尽杀绝!这个时刻终于来到了!艾多伦总司令已经突破防线,是时候让其他军团看看荷鲁斯之子如何战斗了!”
战士们放声欢呼,高高举起结社旗帜,上面描绘着结社理念背后的若干信仰支柱。从天而降的黄铜利爪将星球攫入魔掌,一枚黑星向大群敌人放射出八道死亡光束,还有双头双翼的华丽怪物傲然矗立在如山尸堆顶端。
能够窥探亚空间的戴文祭司们用言语绘制了这些来自异界的图景,它们昭示着荷鲁斯之子效忠于那些与战帅结盟的力量。
“敌人已经手足无措,”赛迪瑞的声音盖过战士们的欢呼,“我们要发动猛攻,将他们扫荡干净。你们都知道自己有何职责,荷鲁斯之子,你们都知道自己追随着怎样的道路来到了此时此刻。在这里,我们要抹除那陈旧远征的最后一丝残留痕迹,迈向崭新的未来!”
赛迪瑞的强烈自信极具感染力,他知道战士们已经蓄势待发。
塔苟斯特走上前来,举起双手。他身负结社领袖的职责,深谙戴文教派的秘密,既是指挥官又是圣徒。他开口念诵出一串粗蛮音节,那含混而黑暗的戴文语言汇作一句祈求胜利与鲜血的祷告。
荷鲁斯之子回应着塔苟斯特的祷言,他们的声音凝聚成无情无休的吟诵,在圣歌城的死寂高塔间回荡。
完成祷告之后,荷鲁斯之子迈入战场。
枪林弹雨在塔维兹身边咆哮奔窜。帝皇之子终结者们用凶猛的火力一遍遍犁过中央拱顶,惨烈白刃战的声响从残破画廊中传来。爆矢弹在塔维兹脚边溅起碎裂砖石,他匆忙低身躲避,滑入一道掩体背后,靠在纳希卡小队的索拉森兄弟身边。
索拉森与大约三十名忠诚派帝皇之子被压制在一根巨大的倾倒石柱后面,还有几个影月苍狼与他们同行。
“以帝皇之名,这是怎么回事?”塔维兹喊道,“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我不知道,长官,”索拉森回答,“他们是从东边突入的。”
“总该有预警,”塔维兹说,“那是卢修斯的防区。你见到他了吗?”
“卢修斯?”索拉森问,“没有,他肯定是死了。”
塔维兹摇摇头,“我看不会。我得找到他。”
“我们守不住这里,”索拉森说,“我们必须后撤,没法等到你回来。”
塔维兹点点头,但他明白自己必须尽力寻找卢修斯,即便只是为对方收尸。他觉得卢修斯或许永远都不会真的死掉,然而他也很清楚,一切都有可能。
“好吧,”塔维兹说,“动身。向内区拱顶或神殿有序撤退,那里还有一些路障。出发!别等我!”
他从石柱后面探出头,用爆矢枪朝拱顶远端开火,将一串子弹送向追随艾多伦的大批帝皇之子。更多掩护火力从塔维兹麾下战士的枪口中喷吐出去,忠诚派开始以小队为单位后撤。
将塔维兹与下一步目标隔开的拱顶地面上尸首横陈,其中一些已经是无从辨认的破碎血肉。等到战士们和敌人拉开了距离之后,他猛地冲出掩体。
爆矢弹撕裂了他脚边的地砖,塔维兹翻身冲到另一根坍塌石柱后面,借助掩护尽可能快地匍匐前进,之后他将绕过这座廊柱林立的拱顶,前往领唱者宫殿东翼厅堂。
卢修斯就在那片废墟里,塔维兹要找到他。
洛肯低身躲闪,扑倒在地,滑过广场上被战火熏黑的石砖。他翻转身躯向最近处的吞世者开火,那高大宫殿在他的视野里飞旋。一发子弹命中敌人腿部,那个战士怒吼着伏地不起。托迦顿猛扑上去,将剑刃捅进那叛徒的后背。
洛肯爬起来,更为密集的枪弹从广场另一端袭来。他试图锁定敌军的位置,但在这堆积如山的死者、星罗棋布的弹坑以及交错纵横的散落石板之间,这项工作纯属徒劳。
一侧是陷入混乱的宫殿,另一侧是漆黑破败的城市,这片广场上塞满了吞世者,他们正埋头涌向帝皇之子所撕开的防线缺口。
“这里恐怕有一整支小队,”托迦顿说着把剑从吞世者躯体里拔了出来,“我们被包围了。”
“那么我们就继续冲出去。”洛肯说。
重新挺直身躯之后,他给爆矢枪安上了新的弹夹,两人匆匆穿过废墟和尸堆,时刻警觉地扫视黑暗角落,提防任何动静。托迦顿紧跟在洛肯身后,他的爆矢枪在大块的砖瓦与碎石间往复扫动。枪弹从他们周围掠过,宫殿方向传来的恶战声响越发恐怖,战吼与爆炸撕裂了这个狂暴的夜晚。
“卧倒!”托迦顿大喊,一团等离子从黑暗中袭来。洛肯猛扑在地,那炽热的能量弹从他头顶扫过,烧穿了背后的坍塌石板。一个幽暗身影紧接而来,洛肯依稀瞥见利刃的寒光,于是本能地举起爆矢枪招架攻势。他能感觉到链锯利齿恶狠狠地啃咬着金属枪身,于是抬起腿踢向袭击者的胯部。
那个吞世者轻松扭身避开了洛肯的反击,转过头用链锯斧的手柄将托迦顿敲翻在地。但托迦顿的攻势为洛肯提供了一个喘息之机,他立刻翻身站起,抛下损坏的爆矢枪,抽出兵刃。
托迦顿与另一个吞世者扭打在地,但洛肯此刻难以施加援手,因为他发现自己即将对阵的敌人是一位连长,并且绝非平凡之辈,而是吞世者的翘楚。
“卡恩!”洛肯对那位战士说道。
卡恩暂停了攻势,洛肯在须臾之间看到了昔日曾在征服展厅里与之交谈的高贵战士,然而那副面容随即被扭曲的狂怒重新淹没。
但这一秒已经足以让洛肯避开对手的攻击,闪到一面扎在弹坑边缘的破碎石墙背后。子弹依旧破空而来,托迦顿在他的视野之外陷入苦战,但洛肯目前无暇旁顾。
“发生了什么,卡恩?”洛肯呼喊道,“他们把你变成了什么?”
卡恩尖声呼吼,发出一串模糊不清的狂怒嚎叫,高举战斧向他一跃而来。洛肯站稳脚跟,举剑招架卡恩来袭的斧刃,两个战士顿时锁在了一场较量蛮力的殊死对峙中。
“卡恩……”洛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吞世者将咆哮飞旋的锯齿奋力压向他的面孔。“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你究竟变成了什么?”
当两人的目光交汇时,洛肯目睹了卡恩的灵魂,顿时倍感绝望。他看到了那个与自己一样立下兄弟誓言并投身伟大远征的战士,那个曾经目睹伟大远征中诸般恐怖可悲之事和光辉美好之物的战士。他也看到了用无尽杀戮与来日背叛淹没这一切的那股黑暗疯狂。
“我是八重之道。”卡恩厉声说,每一个字都裹着血沫。
“不!”洛肯大喊着将那吞世者推开,“我们不必如此。”
“我们必须如此,”卡恩说。“偏离此道之外再无它路。我们必须走下去。”
人性从卡恩脸上尽数抹消,洛肯知道面前的吞世者已经无可救药,这场战斗只能以死亡告终。
洛肯步步退却,招架住令人眼花缭乱的攻击,最终被迫靠在一块巨石上。对手的链锯斧不慎嵌进他身边的石头里,洛肯立刻将剑柄砸在卡恩头上。但卡恩经受住了这一击,反而用前额猛撞洛肯的面孔,然后握住他持剑的手臂,将洛肯拧翻在地。
他们像动物一样在淤泥中扭打,卡恩试图把洛肯的脑袋碾进碎石里,洛肯则努力将对方甩开。地震般的引擎轰鸣声突然传来,明亮灼目的探照灯光刺穿夜幕,将卡恩的身躯化作剪影,洛肯顿时翻身躺倒在地。
洛肯明白这是什么迹象,他用拳头一次次猛击卡恩的脸,伸手掐住对方的脖颈,迫使敌人挺直身躯。吞世者奋力挣脱洛肯的铁腕,而探照灯光则逐渐变强,一辆隆隆咆哮的兰德掠夺者骤然翻过两人身后的碎石山脊,仿佛是一头冲出深渊的巨型海兽。
兰德掠夺者的推土铲撞上卡恩时产生了猛烈的冲击,那些锐利铲齿狠狠捅穿了吞世者的胸膛。洛肯松开卡恩,翻身趴在弹坑边缘,兰德掠夺者则高高抬起车头,带着徒劳挣扎的卡恩继续前行。那强悍的坦克落回地面,洛肯将身体紧贴泥土,努力避开上方的金属巨兽,那轰鸣的引擎在他几寸之外扫过。
兰德掠夺者低声咆哮着渐行渐远,被刺穿在车头上的吞世者像是一份血腥的战利品。大批坦克在洛肯身边经过,厚重装甲上的荷鲁斯之眼徽记怒视前方,洛肯顿时辨认出这些战车的涂装。
荷鲁斯之子。
洛肯麻木地凝视这支部队朝宫殿进发。他们带着炮口的火光扑向猎物。
一只手探下来抓住洛肯,将遍体鳞伤、鲜血淋漓的他拖进掩体里,躲开坦克的枪弹。他抬起头看到托迦顿,与吞世者的遭遇让对方同样伤痕累累。
托迦顿朝兰德掠夺者的方向示意,“那是——?”
“卡恩,”洛肯点头回应道,“他不在了。”
“死了?”
“或许吧,我不知道。”
托迦顿抬起头,看着刺向宫殿的荷鲁斯之子矛头部队,“我猜现在就算是塔维兹也不太容易守住宫殿了。”
“那么我们就要抓紧时间。”
“没错。我们要低调些,别再惹麻烦了,”托迦顿说道,“除了阿巴顿和小荷鲁斯本身还算不上什么挑战。”
“索尔会让他们为每一寸废墟付出代价的。”洛肯说着,痛苦地挺直身躯。卡恩为他留下了很多伤痕,但还不至于无法战斗,“为了他,我们得做点什么。”
两位老友重新在废墟与碎石间穿行,向马卡拉大殿进发。
那里有着在伊斯特凡Ⅲ上取得些许胜利的最后机会。
战斗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回响不已,塔维兹藏身于阴影之中,小心谨慎地穿过宫殿东翼的废墟。一支支帝皇之子小队席卷宫殿庭院,扫荡破损拱顶,用枪弹将厅堂洞穿,这尖刀般的突袭攻势深深埋进了防御阵线的心脏。
塔维兹一次又一次地辨认出诸多小队的标志,他努力控制住情绪,以免不由自主地喊出他们的名字。这些战士如今已经变成了敌人,一旦塔维兹暴露行踪,他们可绝不会用亲切拥抱和热情致意来欢迎他。
敌方一门心思进攻,眼里只有领唱者宫殿这个大奖,完全抛弃了对整体战场的恰当把握,这种艾多伦式的专注思维帮了塔维兹一个大忙。这一次,艾多伦的缺陷变成了塔维兹的优势,他如幽魂般穿过光线昏暗的宫殿废土。
“你需要强化军纪了,艾多伦,”他低声说道,“否则总会付出代价的。”
他安排卢修斯率部驻守的东部区域是一片被炸成瓦砾的废墟,火焰风暴将墙上的壁画尽数抹除,过去几个月里的无休轰炸与狂怒鏖战已经将林立着雄伟雕像的庭院化作粉末。他们在这种地方竟然坚守了如此之久,这本身便是一项奇迹,塔维兹还没有盲目到欺骗自己去相信守军能够永远抵挡攻势。
他看见十几具散落的尸体,于是着手检查死者,确认那位剑客是否真的牺牲了。每一具遗体都曾是他熟识的战士,是在宫殿中跟随他步入沙场的战士,是笃信他能够带领大家走向胜利的战士。每一双死去的眼睛都在无声地指责塔维兹,但他明白自己无能为力。
越往东走,他就遭遇到越少的帝皇之子入侵者,对方的攻势深入领唱者宫殿的核心,并没有铺展开来并掌控整片区域。
艾多伦当然会直奔荣耀而去,而非遵循基本的战场守则。
“给我一百个星际战士,我就能惩罚你的自大。”塔维兹心想。
一个微笑在他脸上缓缓展露。他确实有一百个星际战士。不错,他们此刻身陷苦战,但如果有任何一支部队能够在激烈交火中有序地撤出战场,将阵线移交给友方单位的话,那就是帝皇之子了。
他蹲在一座倒塌雕像的阴影里,打开了通信频道。“索拉森,”他嘶声说,“你能听到我吗?”
静电噪音钻入他耳中,塔维兹低声咒骂,他的计划不该被通信问题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给毁掉。
“我听到了,长官,不过我们现在有些忙!”索拉森的声音说。
“明白,”塔维兹说,“但我有新的命令交给你。撤离战场,让影月苍狼接手,由他们担任战斗的主力。召集你能找到的所有战士,在我的位置集合。”
“长官?”
“从仆役区的东部通道过来。你们应该不会遇到显著的阻力。我们有个机会能让那帮混蛋吃些苦头,索拉森,所以我需要你尽快赶到我这里!”
“明白,长官。”索拉森回答,随后关闭了通信频道。
一个声音让塔维兹突然僵在原地,“那没用的,索尔。领唱者宫殿已经完了。即便是你也应该能看清这一点。”
他抬起头看到卢修斯站在前方的拱顶中央,对方一只手握着闪动寒光的长剑,另一只手拿着一片碎玻璃。卢修斯将玻璃碎片举到面前,用剃刀般的锋利边缘划过自己的脸颊,鲜血流淌出来,滴落在地面上。
“卢修斯,”塔维兹说着站起身,步入拱顶向那剑客走去,“我以为你死了。”
拱顶里充斥着明亮的星光,塔维兹注意到四周满是帝皇之子的尸体。他们不是叛徒,而是忠诚派战士,这些人的死因并非枪伤,他们无一例外地被某种锐利兵器斩杀。众多战士被砍得七零八落,一种可怕的怀疑在塔维兹心头渐渐浮现。
“死?”卢修斯笑着说,“我会死?当我在训练笼里把洛肯放倒之后,你还记得他说了什么吗?”
越发警觉的塔维兹点点头,“他说总有一个人会打败你。”
“那你记得我说了什么吗?”
“是的,”塔维兹回答,他的手掌缓缓握住了阔剑剑柄,“你说‘这辈子没有可能’,对吗?”
“你的记忆力很好。”卢修斯说着,将那片染血玻璃抛在地上。
“这最新的一道伤疤是为谁留的?”塔维兹问。
卢修斯微笑起来,那笑容中毫无暖意。
“为你,索尔。”
马卡拉大殿的宏伟厅堂如今变成了焦黑枯骨堆砌而成的一片荒漠,当病毒炸弹引爆的时候,成千上万名伊斯特凡平民聚集在这里,企望位于大殿末端的国会大厦能够收容他们。所有人拥挤在这里,也死在了这里,被烈焰焚化的无数遗骸仿佛是一片古老的沼泽,里面探出三根支撑着整座大殿的石柱。在第四根柱子的位置则是国会大厦本身,从大殿里升腾而起的乌黑烟尘像触须般玷污了那座建筑。
圣歌城国民议会原本在此办公,与领唱者宫殿里的贵族互为对应,然而那些手握大权的高等公民并未逃过一劫,与国会门外的拥挤人潮一同泯灭。
洛肯踏过焦黑的遗骸,在浓密交错的枯骨间穿行,手中紧握利刃。一个骷髅头向他露出狞笑,那烧焦的空洞眼窝充满了控诉意味。在他身后,托迦顿谨慎观望着面前的厅堂。
“等等。”洛肯轻声说。
托迦顿停下脚步,四下打探,“是他们吗?”
“我不知道,或许是。”洛肯说着,抬头遥望国会大厦。他勉强能够看到一架飞行器的轮廓,那是披覆着荷鲁斯之子涂装的风暴鸟,“至少肯定有人在这里降落了。”
他们继续走到国会大厦脚下,沿着平滑的大理石台阶上行。国会原本有两扇嵌着铁钉的厚重橡木大门,但早已被病毒蚕食,又在火焰风暴里化为尘埃。
“进去吧?”托迦顿说。
洛肯点点头,突然盼望两人没有来到这里,一种可怕的危难感将他全身笼罩起来。他看看托迦顿,在迈出这决定命运的沉重脚步之前,他希望自己能对老友说些恰如其分的话。
托迦顿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是的。我明白,但我们还有什么选择?”
“没有。”洛肯说着,举步穿过门廊,走进国会大厦。
这座建筑的内部并没有在病毒炸弹轰炸以及火焰风暴中受到严重的损毁,只有几具扭曲焦黑的尸体瘫在乌木门板与其他家具之间。圆形大厅的内墙覆满了早已褪色的壁画,描绘着圣歌城的光辉历史,讲述着这座城市的荣光。
国会的长椅与投票桌都围绕着椭圆形中央舞台摆放,那上面伫立着一座讲坛,各种决议与辩论就曾在此展开。
而现在,艾泽凯尔·阿巴顿与荷鲁斯·阿西曼德正站在讲坛前面。
“你背叛了我们,”塔维兹说道,深重的痛苦与失望几乎令人无法承受,“你杀害了你自己的战士,又放任艾多伦带兵闯入宫殿。是不是?”
“没错,”卢修斯挥动长剑,放松肌肉,为战斗热身。塔维兹明白两人之间的生死对决即刻就要爆发,“我也一点都不后悔。”
塔维兹绕着拱顶边缘迂回,与剑客展开对峙。他对于这场决斗的结果不抱任何幻想,卢修斯是军团中毋庸置疑的顶级剑术大师,或许在所有军团中都难寻对手。塔维兹明白自己无望击败卢修斯,但这样的背叛必须遭到报应。
荣誉必须得到偿还。
“为什么,卢修斯?”塔维兹问道。
“你居然好意思问我,索尔?”卢修斯质问道,他脚下逐渐逼近,一步步缩短两位战士之间的距离,“我之所以被困在这里,完全要归功于不幸和你结交。我知道总司令还有法比乌斯对你提出的邀请。你怎么能拒绝那样的机会?”
“那种东西令人憎恶,卢修斯,”塔维兹说,他知道自己必须尽量用谈话拖延对方,“染指基因种子?你怎能相信帝皇会放任这样的胡作非为?”
“帝皇?”卢修斯笑道,“你确定他会反对吗?看看他是如何创造出基因原体的?我们不也是基因手段的产物吗?法比乌斯展开的实验是进化道路上合乎逻辑的下一阶段。我们是个超凡脱俗的种族,我们必须维护这一点,消灭任何阻碍我们的劣等生物。”
“甚至包括你的同袍战友?”塔维兹用剑尖指着拱顶四下的尸体厉声说。
卢修斯耸耸肩,“正是如此。我要重新加入我的军团,而他们妄图阻止我。我还有什么选择?现在你也想阻止我。”
“于是你也要把我杀掉?”塔维兹问,“在你我并肩作战了这么多年之后?”
“别想诱使我顾念旧情,索尔,”卢修斯警告道,“我比你更强,我要效忠军团,建立丰功伟业。无论是你还是任何愚忠思想都阻止不了我。”
卢修斯抬起剑,进入战斗姿态,塔维兹则向对手逼近。拱顶似乎突然显得异常安静,两位战士相互迂回,寻找对方防御中的破绽。塔维兹用左手抽出战斗短剑,反手握住。
塔维兹已经无话可说了。这一切只能用鲜血画上句号。
他毫无预兆地扑向卢修斯,刺出副手的短刃,但他在发动攻势的那一刻就明白,卢修斯早已有所预料。
卢修斯侧身躲闪,将长剑剑柄向下挥动,击飞了战斗短剑。塔维兹扭转方向横扫阔剑,对手则迅速俯身避开。
塔维兹的剑刃仅仅切开了空气,腰部则被卢修斯用手肘猛撞。
他预料卢修斯会趁势追击,急忙拉开距离,但那剑客只是面露微笑,迈着轻盈步伐在塔维兹身边舞动。卢修斯在戏耍他,如此露骨的嘲弄让他怒火高涨。
卢修斯如同毒蛇般迅速逼近,掌中长剑刺向塔维兹腹部。塔维兹挡住了这一招,随即拧转手腕压过卢修斯的剑刃,直取敌人的脖颈,但那剑客依旧有所准备,敏捷地躲开了他的攻击。
塔维兹骤然展开反扑,他的钢铁剑刃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迫使卢修斯步步退却。卢修斯招架住一记挥向小腹的凶恶劈砍,大笑一声扭转身躯,迅如闪电地出剑还击。
塔维兹眼看着剑刃破空而来,心中明知自己丝毫无法阻拦。他奋力向后躲避,但那充能刀锋还是深深地咬进他的躯干,扬起一股烈火焚身般的炽热剧痛。他用手掌紧紧按住身侧,鲜血沿着盔甲奔涌而下,他低声痛呼,等待盔甲自动注射的兴奋剂将伤痛抹消。
塔维兹从卢修斯面前退却,那剑客则带着兴奋的狞笑步步紧逼。
“如果这就是你的最高水平,索尔,那么你不如现在就放弃吧,”卢修斯讥笑着说,“我保证给你个痛快。”
“我正要对你说这话呢,卢修斯。”塔维兹喘息着再次抬起阔剑。
两位战士重新短兵相接,他们的剑刃在空中留下亮银与幽蓝的闪烁轨迹,迸发出明亮夺目的四溅火花。塔维兹唤起了每一丝勇气、力量与技巧,但他知道这依旧毫无希望。卢修斯轻松写意地招架住他的每一次攻击,又漫不经心地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剑痕,虽然伤重见血却远非致命。
塔维兹嘴边淌着鲜血,又一次剑伤让他蹒跚后退。
“命中了,”卢修斯狞笑着说,“正中目标。”
塔维兹明白自己近乎气力衰竭,这场战斗不会持续太久了。卢修斯很快就要厌倦这无趣的游戏,出手了结塔维兹的性命,但两人或许已经在这里迁延了足够久。
“受够了吗?”塔维兹咳着血问道,“你并非一定要死在这里。”
卢修斯歪着头向他逼近,“你是认真的,对吗?你真的认为你能打败我。”
塔维兹点点头,吐出一口血,“你要是觉得能杀了我,就来试试啊。”
卢修斯一跃上前,塔维兹则松手弃剑举身相迎。这自杀式行动让卢修斯措手不及,他的动作放慢了一瞬间,未能躲开塔维兹的攻势。
两位战士在空中相撞,塔维兹用拳头猛击剑客的面孔。卢修斯偏过脑袋抵消了一部分力量,两人摔落在地,但塔维兹没有给对方丝毫喘息之机,继续狠狠敲打昔日同袍的头颅。卢修斯的长剑滑落到一边,两人用拳头、手肘、膝盖和双脚殊死搏斗。
在这种贴身距离上,剑术已经毫无意义,塔维兹将满腔愤怒与仇恨灌注到每一记势若雷霆的重拳里。他们像街头混混一样翻滚厮打,塔维兹的强悍攻击足以夺走十余条凡人性命,而那个剑客则挣扎脱身。
“我也记得洛肯第一次把你击败时给你的教训,”塔维兹喘着粗气说,他瞥见拱顶边缘有些动静,“了解你的敌人,用一切必要方法取胜。”
他松开卢修斯,翻身滚到一旁,尽可能地与剑客拉开距离。卢修斯瞬间起身,匆忙去捡拾他的武器。
“索拉森,动手!”塔维兹喊道,“杀了他!他背叛了我们所有人!”
他看着卢修斯转头望向拱顶入口,发现了索拉森集结于此的众多战士。作为一名优秀的帝皇之子,索拉森毫不犹豫地服从了塔维兹的命令,拱顶里顿时充斥着爆矢枪的咆哮。卢修斯飞身扑倒,但即便是他的迅捷动作也无法避开爆矢枪的齐射。
卢修斯在枪林弹雨中抽搐扭动,盔甲上飞溅着火花与鲜血。他在地板上仓皇翻滚,扑向墙边的一个破洞,忠诚派帝皇之子的枪弹则继续啃噬他的身躯。
“杀了他!”塔维兹喊道,但卢修斯的速度令人难以置信,那剑客低身冲出拱顶,破洞周围的焦黑壁画被子弹彻底撕碎。
塔维兹勉强站起身,踉跄着走到卢修斯逃脱的地方。
从拱顶望出去,宫殿的外围区域浓烟滚滚,布满弹坑与焦土。卢修斯已经踪影全无,塔维兹沮丧地用拳头猛砸墙壁。
“塔维兹连长?”索拉森说道,“我们奉命报到。”
塔维兹放弃了追踪卢修斯的尝试,将沮丧抛诸脑后,专注于目前的紧要事务,准备向艾多伦发动反击。
“谢谢,索拉森。你救了我的命。”他说。
那位战士点点头,塔维兹弯腰抓起一把爆矢枪,检查弹药,确定自己有整整一个弹夹的子弹。
“来吧,”他神色严峻地说,“让那些混蛋看看,真正的帝皇之子如何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