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之争三
【薇奥拉】
“你还活着?!”柯伊尔助医说,我看出了她的表情变化——从单纯的震惊变成了另一种假惺惺的惊讶,“谢天谢地!”“你可真行!”我对她大叫,“你可真行!”
“薇奥拉——”她要说话,但是我已经从松子身上滑下来,因为脚踝痛而大声哼哼,不过我坚持站着,站得好好的,然后转身面向西蒙妮和布雷德利:“她的话你们一句都别信。”
“薇奥拉?”西蒙妮说着,向前走了走,“真的是你吗?”
“这场战争爆发,她跟市长一样难逃其咎。别听她的——”
话还没说完,布雷德利一把抓住我,把我抱得紧紧的,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啊,我的天哪,薇奥拉,”他说着,声音里有说不尽的思绪,“我们没有收到你们飞船发出的任何消息。我们以为——”
“发生了什么,薇奥拉?”西蒙妮说,“你的父母呢?”
我因为见到他们而不能自已,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我挣开布雷德利的拥抱,光照在他的脸上,我看着他,看得清清楚楚。他亲切的棕色眼睛、跟柯琳一样深色的皮肤,他卷曲的短发、花白的鬓角——他始终是护卫队中我最喜欢的人,他是教我美术和数学的布雷德利。我移开目光,又看到西蒙妮脸上熟悉的雀斑、她梳到脑后绑成马尾的红色头发,还有凸起的颧骨上那个细微的疤痕。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他们曾经消失在我的记忆深处。为了努力在这个愚蠢而荒唐的世界活下来,我已经忘了故乡,忘了我在那里得到的宠爱,忘了那里的人情温暖,忘了美丽聪慧的西蒙妮和温柔有趣的布雷德利不会丢下我不管,他们心里只有善念。
我再一次泪如泉涌。这些记忆太痛苦了,完全像是另一个人的人生。
“我的父母死了,”我终于哽咽着说出口,“我们坠机了,他们死了。”
“哦,薇奥拉——”布雷德利说,他的声音很柔软。
“我被一个男孩发现了,”我接着说,让自己坚强起来,“那个勇敢、了不起的男孩一次又一次地救了我,现在他正在山下阻止一场由她发起的战争!”
“我没有做这种事,姑娘。”柯伊尔助医说,那个假装出来的震惊表情从她脸上消失了。
“你怎么好意思这么叫我——”
“我们反对的是一个暴君,那个暴君杀了数以百计、数以千计的人,他把妇女囚禁起来、烙上铭牌——”
“你闭嘴,”我低声恐吓道,“你动手杀我,还有什么资格说这些。”
“她做了什么?”我听到布雷德利说。
“威尔夫那么善良、温和,你竟然让他带军队进城,一路狂轰滥炸——”
柯伊尔助医想说话:“薇奥拉——”
“我说了,闭嘴!”
她闭上了嘴。
“你知道山下现在是什么情况吗?”我说,“你知道你正在把‘答案’往哪里送吗?”
她只是对着我呼气,面对我的狂风暴雨。
“市长已经识破了你的把戏,”我说,“他会安排好一整队人马全副武装,就等你到市中心去。你就等着全军覆没吧。”
她却说:“别小看了‘答案’的战斗精神。”
“‘答案’是什么?”布雷德利问。
“一个恐怖组织。”我故意这么说,想看看柯伊尔助医会有什么表情。
真是值得一看。
“注意你的措辞,薇奥拉·伊德。”柯伊尔助医说着,向我逼近。
“你想怎么样?”我说,“还要拿炸弹炸我?”
“喂,喂,”西蒙妮说着走到我们之间,“不管发生了什么,”她对柯伊尔助医说,“你显然没有告诉我们全部事实。”
柯伊尔助医无奈地叹了口气:“关于那个男人的所作所为,我没有撒谎,”她说着,脸朝向我,“是不是,薇奥拉?”
我盯着她,想让她露出破绽,但是这点确实没错,市长确实做了可怕的事情。“但是,我们已经打败他了,”我说,“陶德现在就在山下,市长在他手里,但他需要我们的帮助,因为——”
“我们可以稍后再讨论我们之间的分歧,”柯伊尔助医越过我,对布雷德利和西蒙妮说,“我正想跟你们说这个。山下有一支军队,我们得去阻止他们。”
“两支军队。”我说。
柯伊尔助医转向我,没好气地说:“不需要阻止‘答案’——”
“我指的不是‘答案’,”我说,“一支斯帕克军队正顺着瀑布向山下进军。”
“一支什么军队?”西蒙妮问。
我没应答,仍然看着柯伊尔助医。
因为她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我看到她脸上的恐惧一闪而过。
【陶德】
他们来了——这面山坡全部是石头,非常陡峭,斯帕克人不能直接下来攻击我们,但是他们穿过空地,直冲向我们队伍中的薄弱部分。
他们来了——
他们来了——
我举起手中的枪——
我周围都是士兵,一些人往前拥,一些人往后挤,纷纷撞在安格哈拉德身上,它的声流不停地喊着帅小伙,帅小伙——
“没事的,姑娘。”我撒谎了。
因为他们已经来了。
枪声四起,仿佛一群鸟扑棱着翅膀起飞。
箭在空中“嗖嗖”飞过——
斯帕克用他们的棍子开火了。
我还没来得及想,一声奇怪的咝咝声传来,面前一个士兵踉踉跄跄地往后倒去——
手捏着自己的脖子——
他的脖子已经不见了——
我没办法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只见他跌倒下来,跪在地上。
血到处都是,他全身上下,是真的血,是他的血,鲜血淋漓,我都能闻到那股铁腥味。
他抬起头看着我——
他看进了我的眼睛,一直盯着我——
他的声流——
天哪!他的声流——
我突然置身其中,置身于他的所思所想,我看到他家人的画面,他的妻子和幼小的儿子,他想要抓住他们,但是他的声流碎成了一片一片,他的恐惧倾泻其中,像一道刺眼的红光,他伸手想要拉住他的妻子,想要拉住他小小的儿子——
接着,一支斯帕克人的箭射中了他的胸部——
他的声流消失了。
我猛然抽身,回到了战场上,回到了地狱中。
别分心,陶德!市长的话钻进我的脑袋里。
我仍在看那个死了的士兵,他已无生机的眼睛也在看我。
“可恶,陶德!”市长对我大喊,然后——
我即方圆,方圆即我。
像一块掉落的砖头,砰地砸进我的大脑——
我即方圆,方圆即我。
他的声音和我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就在我的脑袋正中——
“滚开。”我想要大叫。
随之而来的却是不可思议的安静。
接着——
接着——
接着我仰起头——
感觉到了平静——
好像世界更清晰了,更缓慢了——
一个斯帕克人撞开两名士兵——
他举起他的白色棍子,对着我——
我必须动手了——
(杀人犯——)
(你是个杀人犯——)
在他击中我之前,我必须对他开枪——
我拿起枪——
我从戴维手上抢走的枪——
我把手指放在扳机上,心想,拜托了,一定要中——
一定要中,一定要中,一定要中。
接着——
咔嗒——
我惊愕地低头一看。
我的枪没有上膛。
【薇奥拉】
“你说谎。”柯伊尔助医说,她转过身,好像她能透过树林看到市区一样。她看不到,那里只有远处红光映出的森林阴影。通风孔的蒸汽声很吵,我们自己说的话都几乎听不清楚,更别说市区的动静了,如果她一看见飞船即将着陆就出发赶往这边,她压根儿听不到那号角声。“那不可能,”她说,“他们同意了?他们签了停战协议的!”
斯帕克人!松子在我背后说。
“你说什么?”西蒙妮问我。
“不会,”柯伊尔助医说,“不会的。”
“谁能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布雷德利问。
“斯帕克人是这里的土著种族,”我说,“富有智慧,很聪明——”
“战斗时非常凶狠。”柯伊尔助医打断了我。
“我只遇到过一个斯帕克人,他很温和,特别惧怕人类,相比之下,这里的人类并不害怕他们——”
“你没有跟他们打过仗。”柯伊尔助医说。
“我也没有奴役过他们。”
“我不想在这儿跟一个小孩子讨论这个问题——”
“他们不可能无缘无故发动袭击。”我回头看着布雷德利和西蒙妮,“他们之所以发动攻击,是因为市长屠杀了所有的斯帕克奴隶,如果我们可以跟他们谈,告诉他们我们跟市长不一样——”
“他们会杀了你心爱的那个男孩,”柯伊尔助医说,“想都不用想。”
听了她的话,我立刻屏住了呼吸,开始慌了。接着我想到,如果我慌张,她应该会很高兴。如果我感到害怕,就会更容易被她控制。
我不用慌,因为我们会阻止他们。我们会阻止这一切。
这就是我和陶德在做的事。
“我们抓住了市长,”我说,“如果斯帕克人知道——”
“恕我直言,”柯伊尔助医对西蒙妮说,“薇奥拉是个对新世界的历史所知甚少的小女孩。如果斯帕克人发动攻击,我们必须打回去!”
“打回去?”布雷德利说着,皱起了眉头,“你以为我们是什么人?”
“陶德需要我们的帮助,”我说,“我们可以飞下去,阻止这一切,趁现在还不算晚——”
“已经晚了,”柯伊尔助医打断了我,“如果你们能带我上飞船,我会向你们证明——”
西蒙妮摇了摇头:“这里的大气层比我们想象得要厚,我们只能在完全冷却模式下着陆——”
“不!”我喊道,但我知道他们必须这样做。两个通风孔都开着——
“什么意思?”柯伊尔助医问。
“意思是说,我们至少八个小时内不能飞行,要等引擎冷却,补足燃料。”西蒙妮说。
“八个小时?”柯伊尔助医说。她握起拳头,准确地说是丧气地在空气中握起了拳头。
这一次,我懂她的心情。
“但是我们必须去帮陶德!”我说,“他没办法一边控制一支军队,一边还要拖住另一支——”
“他一定会释放总统的。”柯伊尔助医说。
“不,”我立刻回应,“不,他不会这么做。”
他会吗?
不。
我们打得那么辛苦,他不会这么做的。
“战争中的丑恶是在所难免的,”柯伊尔助医说,“不管你的男孩有多善良,他只是在孤军对战,对战数千人。”
我再次克制住心中的惶恐,望着布雷德利:“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他表情严肃地看着西蒙妮。这两个人恐怕在想,自己究竟闯入了什么灾祸。然后布雷德利打了个响指,好像他想起了什么事。
“等等!”说着,他冲进了侦察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