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之争四
【陶德】
我又扣了一下扳机——却又是一声咔嗒——
我抬起头——
那个斯帕克人已经举起了他的白色棍子——
(那些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能有那么大的杀伤力?)
我要死了——
我死了——
我——
砰!
一支枪在我脑袋边上开火了——
拿着白棍子的斯帕克人抽搐着歪倒在一边,鲜血从他盔甲领口上方的脖子喷溅而出——
市长——
市长骑着莫佩思,一枪打中了他。
我盯着他,不顾周围战火纷飞。
“你让你儿子带着一支空枪上战场?”我大叫着,因为愤怒和死里逃生而抖个不停。
“现在不是时候,陶德。”市长说。
一支箭从我旁边扫过,我向后躲了一下,抓起缰绳,想要让安格哈拉德掉头,从这鬼地方离开。然后我看见一个士兵摇摇晃晃地走回莫佩思身边,制服腹部位置裂开了一个可怖的大洞,血从洞里直往外涌。他举起沾满鲜血的双手,向市长求救——
市长从士兵的手里夺过枪,向我扔过来。
我本能地接住了,两只手瞬间被枪上的鲜血沾湿。
现在不是讲究的时候,市长的声音钻进我的脑袋。
转身!开火!
我转过身——
我开了枪——
【薇奥拉】
“勘察探测器!”布雷德利一边说,一边走下舷梯,手里拿着一个巨型昆虫一样的东西,大概半米长,薄薄的金属身体上展开着闪亮的金属翅膀。他举着那东西给西蒙妮看,好像在征求她的意见,她点了点头。于是我明白了,她是这次航行的指挥官。“什么探测器?”柯伊尔助医问。
“它可以勘察地形,”西蒙妮说,“你们着陆的时候没有用过吗?”
柯伊尔助医哼了一声:“我们的飞船比你们早23年离开旧世界,孩子。跟你们的装备相比,我们完全是凭着蒸汽动力飞到这里的。”
“你们的探测器呢?”布雷德利对我说着,架起了探测器。
“坠机的时候被毁了,”我说,“基本上无一幸免。连食物都没剩下。”
“唉,”西蒙妮尽可能语气轻柔地安慰我,“但是你撑过去了。你活下来了。”她走过来,想要搂住我。
“小心点,”我说,“我的两只脚腕都受伤了。”
西蒙妮吓了一跳:“薇奥拉——”
“没错,我的命还在,”我说,“只是因为陶德救了我,我才能活着,明白吗?既然他在山下,身陷险境,我们就得去帮他——”
“念念不忘她的男孩,”柯伊尔助医咕哝着,“为了一己私利,搭上整个世界。”
“就是因为你什么人都不在乎、什么事都不在乎,你才忍心把整个世界都炸成碎片!”
碎片,松子想着,紧张地动来动去。
西蒙妮看着松子,皱起了前额:“等一下——”
“准备好了!”布雷德利说着从探测器后面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控制器。
“它怎么知道该去哪儿?”柯伊尔助医问。
“我设置好了,它会飞往最亮的光源,”布雷德利说,“这是飞行高度有限的区域探测器,但是勘测几座山应该不在话下。”
“你能把它设置成专门寻找某一个人的模式吗?”我说。
我停住了,因为夜空再次被光照亮,还是那种我见过的红光。大家都向着城市方向望去。
“快让探测器起飞!”我说,“现在就飞走!”
【陶德】
我还没来得及思考要不要动手,就开了枪——乒!
我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枪托因后坐力撞到了我的锁骨,我抓住安格哈拉德的缰绳,转了一整圈,然后我看到——
一个斯帕克人躺在我面前的地上——
一把刀插在他的胸膛上,子弹打穿的伤口汩汩地冒着血——
“好枪法。”市长说。
“你又操控我了,”我说着,面向他,“我告诉你了,离我脑袋远点!”
“为了救你的命也不行吗,陶德?”他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开枪,又一个斯帕克人倒地。
我转过身,举着枪。
他们还在不断地冲过来。
我瞄准一个向士兵举起弓箭的斯帕克人——
我开枪了——
但是最后一秒,我故意把枪口往旁边一拉,没有打中(闭嘴)——
那个斯帕克人跳着逃开了,所以,这一枪也顶用了。
“你这样可打不了胜仗,陶德!”市长喊道,对着我没打中的那个斯帕克人开了枪,子弹击中了他的下巴,他应声倒下——
“你必须做出选择,”市长说着,举着他的枪扫视,寻找下一个射击目标,“你说了你会为她杀人。你是认真的吗?”
接着又“嗖”的一声——
安格哈拉德发出了超乎想象的惨烈尖叫。
我在马鞍上转身——
一支箭射中了它的右后腹——
帅小伙!它叫着,帅小伙!
我立刻向后伸手,抓住那支箭,同时不要被疼得乱窜的它甩下来。箭被我折成两截,断掉的箭头留在了它的后腹上,它叫着帅小伙!帅小伙!陶德!我想让它镇定下来,别把我丢在周围起起伏伏的大群士兵中间——
就在这时——
轰隆!
一道巨大的亮光照来,我扭头去看——
斯帕克人又在山底开了火。
火焰从角兽背上四射而出,穿梭于士兵中间,人们尖叫着、燃烧着。士兵们掉头奔跑,队伍被打散了。安格哈拉德弓着背猛跳,流着血尖叫着,一拨撤退的士兵撞在我们身上,它又弓着背跳起来——
我的枪掉了。
火向四周、向上空蔓延开——
士兵们在逃跑——
周围烟雾缭绕——
突然,安格哈拉德脱了身,不知道怎么搞的,我们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了,军队在我们身后,斯帕克人在我们面前,枪没了,也不知道市长在哪里——
那个在角兽背上放火的斯帕克人看到了我们——
他冲我们来了——
【薇奥拉】
布雷德利按了下遥控器屏幕。探测器轻轻地离开地面,直直升空,几乎悄无声息,只发出了一点“滋滋”的声音。它盘旋了一会儿,伸展开翅膀,快到没等我看清楚就往城市的方向飞走了。“啊!”柯伊尔助医压低了声音。她把目光收回,看着布雷德利:“这样我们就能看到出了什么事了?”
“还能听到,”他说,“在有限范围内。”
他又按了一下遥控,拇指在屏幕上按起键来,随后遥控器发出了一道光,投射出了一个三维画面,悬挂在半空中。因为夜视镜的效果,画面是亮绿色的。树林在画面中飞速掠过,道路一闪而过,还有几个正在奔跑的模糊人影——
“从这里到城市有多远?”布雷德利问。
“十公里,大概?”我说。
“那它应该快到了——”
然后,探测器到了。它来到了城市边缘,穿过“答案”烧毁的建筑,穿过教堂的废墟,穿过从广场上仓皇逃命的人群——
“我的天,”西蒙妮轻声说着,面向我,“薇奥拉——”
“它还在移动。”柯伊尔助医盯着画面说。
确实还在移动。它飞过市中心广场,沿着主干道飞去。
“最亮的光源——”布雷德利开口了。
然后我们看到了,那最亮的光源究竟是什么。
【陶德】
人们在燃烧——到处都是——
尖叫声——
烧熟的肉味——
我想要呕吐。
那个斯帕克人向我冲过来。他站在角兽背上,他的脚和小腿有鞍座两侧的靴筒做支撑,不需要费力保持平衡。
他一只手拿着一个燃烧的火把,面前是那个马蹄形的火器。
我看到了他的声流——
我在他的声流中看到了我——
我看到我和安格哈拉德在一片空旷之中——
它尖叫着,挣扎着,侧腹上插着一支断掉的箭——
我盯着那个斯帕克人——
我没有枪——
身后是我们防线中最薄弱的地方。
在那个斯帕克人的声流中,我看到他开火干掉了我和我身后的人们——
斯帕克人就此打开了一个突破口,蜂拥入城——
几乎还没怎么交战,他们就打赢了这场仗——
我抓住安格哈拉德的缰绳,想让它动起来,但是我看到它的声流中交织呈现的痛苦和惊惧,它不停地叫着:帅小伙!陶德!听着它的叫喊,我的心都要被撕裂了,转身想要寻找市长。谁都行,只要他能击中角兽上的斯帕克人——
但是到处都没有市长的身影。
在一片浓烟和惊慌的人群中,他已不见踪影。
没有人举起枪。
那个斯帕克人却举起了他的火把,点着了武器——
我想,别——
我想,不能就这样结束了——
我想,薇奥拉——
我想,薇奥拉——
然后我突然想到:薇奥拉?
这对斯帕克人有用吗?
我在马鞍上努力挺直身板——
我想象她骑着戴维的马,离我越来越远——
我想起她受伤的脚踝——
我想起我们说永远不分开,脑子里也要一直想着彼此——
我想起她的手指攥着我的手——
(我没有想如果她知道我放走了市长,她会怎么说——)
我只是想薇奥拉——
我想着薇奥拉——
正对着角兽上的斯帕克人——
我想——
薇奥拉!
那个斯帕克人的脑袋猛地向后一仰,两个火把从手中双双跌落。他在角兽身上往后倒下,脚从两侧靴筒里滑了出来,整个人摔在了地面上。因为承重突然变化,那头角兽失去了平衡,向后跌进了行进的斯帕克队列中,把队伍撞得七扭八歪。
我听到欢呼声从我身后响起——
我转身看到一队士兵,仿佛刚刚缓过劲儿来,向前冲去,纷纷超过我,把我围在人群当中——
市长也突然出现了,他正在我身边骑着马:“干得漂亮,陶德。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驮着我的安格哈拉德十分疲惫,但还在喊:
帅小伙?帅小伙?陶德?
“没有时间休息。”市长说。
我抬起头,看到斯帕克人的队列像一堵巨大的墙,从山上浩浩荡荡地冲下来了,那架势像要把我们生吞活剥。
【薇奥拉】
“天哪!”布雷德利说。“那些是?”西蒙妮震惊了,凑近投影,“他们是着火了吗?”
布雷德利按了下遥控器,画面突然拉近了,然后——
他们的确着火了。
在一望无际的浓烟中,我们看到一片混乱,人们东逃西窜,有人往前挤,有人往后跑——
还有一些人被火点燃,什么也顾不得。
燃烧,继续燃烧。一片火海之中,有些人往河里跑,有些人就倒在地上不动了。
我只想着:陶德。
“你不是说有停战协议吗?”西蒙妮对柯伊尔助医说。
“一场血腥的战争之后我们签下了停战协议,我们死了数百人,他们死了数千人。”柯伊尔助医说。
布雷德利又操作了一番。镜头往后一拉,照出了整个道路和山下。数不清的斯帕克人挤满了画面,他们穿着红褐色的盔甲,手里提着像棍子似的什么东西,骑的是——
“那是什么?”我问,指向正在跺着重重的脚步下山的某种动物,它们像坦克一样身形巨大,鼻子末端弯着一只粗壮的角。
“巴特鲁魔(1),”柯伊尔助医说,“至少,我们这么称呼它们。斯帕克人没有语言,他们用图像交流,但是这些都无关紧要!如果他们击溃了市长的军队,他们就会长驱直入,把我们也杀掉。”
“如果他打败了他们呢?”布雷德利问。
“如果他打败了他们,那么他就会获得对这个星球的绝对控制权,你不会想在这种地方生活的。”
“如果是你获得对这个星球的绝对控制权,又会怎么样?”布雷德利问,声音里意外地带有一些怒火,“这地方又会变成什么样?”
柯伊尔助医吃惊地眨了眨眼。
“布雷德利——”西蒙妮开口了。
但是我已经没心思听他们说话了。
我只顾观看投影。
镜头已经向山下偏南的方向移去——
他就在那儿——
就在人群之中。
周围都是士兵——
正在击退斯帕克人——
“陶德——”我低声呢喃。
然后我看到他身边有一个骑马的男人。
我的心往下一沉。
市长在他旁边——
行动自如,正如柯伊尔助医所说——
陶德放了他——
又或者是市长逼他这么做的。
而陶德就在战争的最前线。
接着一阵浓烟升起,他消失了。
“把镜头拉近点!”我说,“陶德就在山下!”
柯伊尔助医看了我一眼,布雷德利又按起遥控器。投影的画面扫过战场,只见尸横遍野,活人和死人、人类和斯帕克人交织在一起,简直难辨敌我,枪弹无眼,怎么能保证不会误伤自己人呢?
“必须把他救出来!”我说,“我们必须救他!”
“还要八个小时,”西蒙妮说着摇了摇头,“我们无法——”
“不!”我喊道,一瘸一拐地向松子走去,“我必须去找他——”
这时,柯伊尔助医说话了:“你们的飞船上一定有武器吧,对吗?”
我迅速转身。
“你们不会什么都不带就过来了吧。”柯伊尔助医说。
布雷德利的脸色异常严肃:“那不关你的事,女士——”
但是西蒙妮开口回答:“我们有12枚点对点导弹——”
“不!”布雷德利说,“我们不是这种人。我们到这里来,是要用和平手段让这个星球恢复宁静——”
“——还有捆扎弹作为补充武器。”西蒙妮说完了。
“捆扎弹?”柯伊尔助医问。
“一种小型炸弹,”西蒙妮回答,“投放在人群中,但是——”
“西蒙妮,”布雷德利生气了,“我们来这儿不是为了打——”
柯伊尔助医再一次打断了他:“你们能从已经降落的飞船上发射这些炸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