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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军之战

  “大地”在等待。我跟他们一起等待。

  我等得如火焚心。

  因为我们本来已经打败了敌人。在他们的山脚下,在他们城市的郊外,我们包围并控制住了人类的军队。他们被打得落花流水,差点儿就被我们征服了——

  几乎胜局已定。我们本来已经打败他们了。

  就在那时,地面在我们脚下爆炸了,我们的尸体被抛向空中。

  我们撤退了。我们退了回来,跌跌撞撞地往山上爬,攀过破碎的山岩、毁坏的道路,到山顶上治愈伤者,哀悼亡者。

  胜利本来已经近在咫尺了。我们差一点就要胜利,我几乎尝到了胜利的味道。

  我现在还能尝到那种味道。我往山下望去,看到空地上的人类扎起营帐,照顾他们的伤者,埋葬他们的亡者,却把我们的亡者随意地扔在一旁。

  我记得还有类似的尸堆,在别的地方。

  那回忆再次令我如火焚心。

  就在这时,我坐在悬崖边上,看到了什么东西,就在冲下山谷的河流旁。我看到一点光在夜空中盘旋。

  看着我们。看着“大地”。

  我站起身,去寻找“天空”。

  * * *

  我顺着河边的路走进营地,夜的漆黑在营火映照下退缩。湍急的河流溅起水花,激起一片水雾,营火的光亮让一切都笼罩在朦胧的红光之中。“大地”看着我,我从他们中间穿行,他们的脸庞很友善,尽管因为战斗而显得疲惫,他们的声音很坦诚。

  “天空”呢?我一边走,一边用我的声音示意。“天空”在哪里?

  他们给我指了一条路——穿过营火和隐秘营地,越过巴特鲁魔的饲养院和围场——

  巴特鲁魔。

  我听到某处有人低声耳语,那耳语流露出不小的震惊,甚至嫌恶,因为这个词不是“大地”自己的语言,这个词来自敌人的语言,来自“寸草不生”,于是我放大自己的声音,盖住那声音。

  “天空”呢?

  “大地”仍旧对我指那条路。

  在他们热忱的背后,是不是还藏着疑惑?

  说到底,我是谁?

  我是英雄吗?我是救世主吗?

  或者我自身都难保?我本身就是危害?

  我是开始还是结局?

  我真的属于“大地”吗?

  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他们指给我去找“天空”的路,我穿过他们,沿着路往前走,觉得自己像漂在河面上的一片树叶,若即若离。

  但是或许不属于河流。

  接着他们开始向前传达我要来的消息。

  “归者”过来了。

  他们一个一个传话——“归者”过来了。

  这是他们给我的名字。“归者”。

  但是我还有别的名字。

  我必须学会“大地”称呼各种事物的方式。从“大地”浩大的同一声音里,从他们无言的语言中,找出词汇,从而理解他们。“大地”是他们对自己的称呼,一直以来,他们都这样称呼自己,因为他们不就是这个世界的“大地”吗?“天空”守护着他们。

  人类不叫他们“大地”。人类根据首次沟通的误解和偏见给他们起了个名字,从来没想过要为他们正名。或许那就是所有问题的起源。

  “寸草不生”是“大地”给人类起的名字:一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寄生虫。为了把这个世界据为己有,他们对“大地”实施了大规模屠杀,直到双方签订了一个停战协议,双方被隔离开,“大地”和“寸草不生”从此永不往来。

  但是,这一次战争的起源是那些被丢下的“大地”。作为和平的让步,他们成了“寸草不生”的奴隶,被人类扣留下来。他们不再拥有“大地”的名字,不再是“大地”,甚至被强迫使用“寸草不生”的语言。那些留下来的“大地”是“大地”的耻辱,这个耻辱后来被称为“包袱”。

  直到一个下午,“寸草不生”在一次屠杀中抹去了所有“包袱”的存在痕迹。

  然后就是我了:“归者”。之所以这么叫我,不只因为我是唯一一个幸运逃生的“包袱”,我的归来还使“大地”在停战多年之后又回到了这个山顶。这一次,我们蓄势待发,俯视“寸草不生”,带着更好的武器、更多的兵力,还有一位更好的“天空”。

  他们都被“归者”带到了这里。

  但是不再需要进攻了。

  “归者”过来了。

  我找到“天空”时,他背对着我,正在如此表示。他在和“小径”说话,“小径”在他面前围成一个半圆。他向他们传达“大地”带来的消息,他的速度太快,我很难读懂意思。

  “归者”会重新学习“大地”的语言。

  “天空”向“小径”传达结束,向我转过身来。

  给他点时间。

  他们理解我的话,他们说起我时,也会用那些语言。

  我这样告诉他,同时望向“大地”。我跟“天空”说话的时候,“大地”也看着我。

  “寸草不生”的语言留在了“大地”的记忆里,“大地”从来没有忘记。

  “天空”传达,挽起我的胳膊,带我走开。

  你们忘记了我们。

  我告诉他,我无法抑制言语中的激动。

  我们在等你们。我们一直在等,直到我们死去。

  现在“大地”来了。

  “大地”已经撤退了。我更加激动了。就现在,就今晚。“大地”本可以去毁掉“寸草不生”,现在却坐在山顶上袖手旁观。我们人数比他们多,就算他们有新武器,我们——

  你很年轻,他告诉我。你经历了很多、很多,但你还没有完全成长。你没有在“大地”中生活过。当我们意识到为时已晚,无法救出“包袱”,“大地”的心在哭泣——

  我打断了他,这种粗鲁在“大地”中是闻所未闻的。

  你根本不知道——

  但是“大地”为“归者”获救而欣喜,他无视我的无礼,继续说,“大地”为终于可以替“包袱”复仇而欣喜。

  没有人在为任何事复仇!

  我的声音里溢满我的回忆,此地、此刻,回忆的疼痛如此强烈,以致我说不出“包袱”的语言,而此刻我才真正说出“大地”的语言,刹那间,这种无言的感受从我心中倾泻而出。我无法遏制地表达着我的失去,表达着“寸草不生”对我们非人的对待,表达着他们如何视他们及我们的声音为诅咒和疾病,我无法遏制地向“大地”表达着回忆中“包袱”如何死在“寸草不生”的手上,死在子弹、砍刀之下,那无声的尖叫、那高高的尸堆——

  特别是那段被我遗失的回忆。

  “天空”的声音里带着安慰,周围的“大地”也都给我以安慰,我发现自己在一条声音汇成的河流里畅游,那些声音向我的声音走近,给它抚慰、令它平静。我从未如此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是“大地”的一分子,我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归属感、宽慰感,从未觉得自己与“大地”简单而同一的声音如此一致——

  我眨了眨眼,意识到这种感觉只会在我痛苦得几乎忘我之时出现。

  但是那些都会过去的。“天空”表示。你会成长,会被治愈。你会自在地与“大地”一起生活——

  我会感觉自在的,我表示,等“寸草不生”永远从这里消失。

  你说的是“包袱”的语言。

  也是“寸草不生”的语言,是我们的对手——人类的语言,尽管我们欢迎你作为同胞回到“大地”中间,你必须先明白一件事——虽然我也会用你听得懂的语言告诉你——但是这里没有我,也没有你。这里只有“大地”。他表示。

  而我没有回应他。

  你来找“天空”吗?他终于问道。

  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对于“大地”来说稍显小——不过和“寸草不生”那样的贼眉鼠眼完全不同,他们那狭小卑鄙的眼神不停地躲闪、躲闪、躲闪——“天空”的眼睛还是挺大的,他眼睛里映出月亮、火光,还有正与他对视的我。

  我知道他在等我回答。

  跟“寸草不生”一起生活了太久,我从他们身上学会了很多。

  包括如何隐藏自己的想法,如何掩盖自己的感受和思考,如何将自己的声音堆叠,让它难以捉摸。

  孤独地置身于“大地”之中,我还没有完全融入“大地”那纯粹的声音。

  还没有。

  又让他等了一会儿,我才打开自己的声音,向他展示我看到的那个盘旋的亮光,还有我的怀疑。他立刻明白了。

  行军途中,“大地”头顶上方曾有类似的东西飞过,这个像是缩小版。他示意。

  是。我示意着,我还记得。漫天的亮光,其中一个机器沿路飞下山崖,飞得那么高,几乎无法看清,只能听到它的声音。

  那么“大地”会做出回应。他表示着,又拉起我的胳膊,带我回到了悬崖边。

  “天空”看着山顶盘旋着的那个亮光,我俯视着“寸草不生”,他们正准备扎营过夜。他们的身体短而粗壮,脸庞太小,脸上带着不健康的粉色和沙土色。我在那些面孔中搜寻着。

  “天空”知道我要找什么。

  你在找他,你在找“猎刀”。

  我在战场上看到他了,但我离得太远了。

  为了“归者”自己的安全着想。“天空”表示。

  他是我的——

  但是我没说下去。

  我看见他了。

  在营地中间,他靠着他的牲口——他的马,如果用他们的语言来说。他在跟它说话,无非在说他的感受,说刚才的经历让他感到痛苦。

  毫无疑问,他充满关怀、激动和善意。

  而这偏偏就是“归者”恨“猎刀”的原因。“天空”说。

  他比其他人更烂,我表示。他是最烂的。

  因为——

  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做坏事。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痛苦——

  但是他没有修正。“天空”表示。

  其他人就跟牲口没什么两样,我表示,但最烂的是那个心如明镜却无动于衷的人。

  “猎刀”给了“归者”自由。“天空”提到。

  他应该把我杀了。他的声流告诉我,他曾经用猎刀杀死一个“大地”,而他一直放不下这件事。但是他太懦弱了,对“归者”下不了手。

  如果他如你所愿,杀了你,“天空”表示,他吸引了我的目光,“大地”就不会来到这里了。

  是,我表示。即使来到这里,我们也什么都没做。我们在这里只是等待、观望,没有加入战争。

  等待和观望也是战斗的一部分。“寸草不生”在停战的时间里变强了。他们的人更加凶狠,武器也是一样。

  但是“大地”也很凶狠,我表示,不是吗?

  “天空”与我对视了很久,然后他移开目光,用“大地”的声音传递一条信息,一个传一个,直到一位“大地”接收到了消息——此刻,她已经拉满了弓,上面插着一支燃烧的箭。她瞄准目标放箭,箭从山顶飞入黑夜。

  所有“大地”都注视着这支箭,或是亲眼看见,或是通过其他人的声音。箭射中了那个盘旋的亮光,那亮光旋转着,坠入山下河流。

  今天只是一次交锋,“天空”向我示意,这时“寸草不生”的营地传来一个微弱的叫声。战争意味着很多次交锋。

  接着他走过来,拉起我的胳膊,那条覆着厚重地衣(1)之袖的胳膊,那条受伤的胳膊,那条无法愈合的胳膊。我把胳膊抽走,但他的手又伸了过来。这次,我任由他那白色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我的手腕,任由他将那袖子拨开。

  我们不会忘记,我们为何而来。“天空”示意道。

  这句话传播开来,以“包袱”的语言传开,那是“大地”因耻辱而恐惧的语言;这句话在他们中间传开,直到我听到了所有人的声音,感受到了所有人的感受。

  我感受到,所有“大地”都在说:我们不会忘记。

  透过“天空”的眼睛,他们看到了我的胳膊。

  他们看到了那块编号环,上面烙印着“寸草不生”的语言。

  他们看到了我身上的永久标记,那个名字将我与他们永隔。

  1017。

  (1)地衣即苔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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