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盟二
【陶德】
“你,”一阵长长的沉默之后,市长回应道,“是个罪犯,还是个恐怖分子。你非但不跟我携手,将新普伦提斯打造为新移民的乐园,反而炸毁它。你宁愿眼睁睁地看着城市走向毁灭,也不愿让它脱离你的控制。你杀死士兵和无辜的市民,还想让小薇奥拉送死。你一心想推翻我,然后建立什么柯伊尔市,把自己打造成不可挑战的统治者。”他冲布雷德利点点头,“侦察舰上的人也并非心甘情愿,想必是你操纵薇奥拉发射了导弹。侦察舰上究竟有多少武器,足够抵御10万,不,100万猛如浪潮的斯帕克人,在我们全部战死沙场前赢得胜利吗?助医女士,同样也有很多问题需要你来回答呢。”他和柯伊尔助医仍然面带微笑地看着对方。
布雷德利大声地叹了口气:“天哪,可真有意思。能不能回到会谈的初衷?”
“初衷又是什么呢?”市长问道,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跟小孩子说话。
“为了阻止彻底的毁灭?”布雷德利说,“为了让这个星球上的每个人,包括你们俩,都有安身之所?舰队将在40天后抵达,为了让他们着陆在一个和平的世界?这些说法怎么样?我们每一方都有自己的力量。柯伊尔助医背后站着一支忠心耿耿的队伍,尽管没你们的兵力多,装备也不如你们;我们所在的位置更容易防守,但没有足够的空间供养一群渐趋焦躁不安的人;同时,你还要面对仅凭一己之力无法处理的袭击——”
“是的,”市长打断了他,“强强联合的军事智慧显然——”
“我不是这个意思。”布雷德利说,他的声音更激动了,声流也一样。他的声流比我见过的所有声流都更生疏、笨拙,却异常坚定,他对自己的选择深信不疑,并且有力地坚持自己的决定。
我发现我有点喜欢他了。
“我说的根本不是什么军事联合。”他说,“我有导弹,还有炸弹,如果你们不听我的,我大可以开开心心地丢下你们,随你们怎么打。我们现在要讨论的是,如何把各方力量整合起来,然后结束战争,而不是打赢战争。”
有那么一瞬间,市长收敛起笑容。
“这应该很容易才对,”薇奥拉说着咳嗽起来,“我们有水,你们有食物,我们可以互相交换,各取所需。我们不妨让斯帕克人看到,我们已经联合起来了,我们哪里都不去,只要和平。”
我只看到,她一边说话,一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同意。”柯伊尔助医说,她似乎对目前的进展很满意,“那么谈判的第一个事项,或许总统可以帮帮忙,告诉我们怎么扭转编号环的不良反应,那想必是他的设计。现在,不良反应几乎害死了所有戴上编号环的女人。”
【薇奥拉】
“什么?”陶德大叫道。“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市长语速很快,但是陶德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只是一种猜测,”我说,“还没有证据。”
“难道你觉得这个做法没问题?”柯伊尔助医说。
“不太好,但也不至于害死人。”
“那是因为你年轻,身强力壮,”柯伊尔助医说,“不是每一个女人都有这么好的运气。”
“编号环是从原港湾市的一个正常牲畜群那儿得来的,”市长说,“如果你觉得我动了手脚,谋划杀死那些烙有编号环的女人,那你真是大错特错。我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冒犯——”
“不要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耍威风,”柯伊尔助医说,“你杀光了旧普伦提斯的女人——”
“旧普伦提斯的女人是自杀的,”市长说,“因为她们挑起了战争,并且最终一败涂地。”
“什么?”陶德又一惊,飞快地转过身望向市长。我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市长的说法。
“抱歉,陶德。”市长说。“但我告诉过你,你以前得知的不是真相——”
“本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陶德大叫,“你别想为自己洗脱罪责!我不会忘了你是哪种人,如果你胆敢伤害薇奥拉——”
“我没有伤害薇奥拉,”市长坚定地说,“我没有故意伤害过任何女性。你一定记得,直到柯伊尔助医开始发动恐怖袭击,我才用上了编号环,是在她杀死无辜市民之后——因为我们需要追踪袭击我们的人。我们需要这种身份环。真的要怪谁的话——”
“身份环?”柯伊尔助医叫道。
“——就得怪她。如果我想对女性痛下杀手,那么早在军队刚开进城里的时候,我就可以动手了,但我当时没这么做,现在也不想!”
“不管怎么说,”柯伊尔助医说,“作为这个星球上最好的康复师,连我都对这种病症束手无策,你觉得有可能吗?”
“好吧,”市长说道,狠狠地瞪着她,“那么我们订下第一个协议。你享有充分的便利去了解我方掌握的全部信息——关于编号环,以及我们如何对待市里的女性感染者。不过我必须说,她们的情况远不如你说的那么凶险。”
我看着陶德,他显然也不知道市长的话里有几分真实。我现在能听到一些他的声流了,其中大部分是担心,还有一些他对于我的感觉,可是仍然模糊不清,跟以前完全不同。
那个我熟悉的陶德似乎已经消失了。
【陶德】
“你确定没事吗?”我问薇奥拉,骑着马靠近她,无视其他人的谈话,“你确定?”“没什么好担心的。”她说。看得出来,她撒了谎,也许她想让我好受一些,但这让我更加难过了。
“薇奥拉,如果你有什么事,如果出了什么事——”
“柯伊尔助医只是为了让我帮她卖命,所以她才会吓唬我,就是这样的。”
我看着她的眼睛,能看出她没有说出全部事实。我的心沉了下去,如果她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我失去了她,如果她——
我即方圆,方圆即我。
我想着。
忧虑远离了,一切变得缓和而安静。我发觉自己闭上了眼睛,当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薇奥拉盯着我,她满脸恐惧。
“你刚刚做了什么?”她问,“你残存的一点点声流也消失了。”
“最近学会的,”说着,我移开了目光,“我能让自己的声流寂静无声。”
她惊讶地皱起了前额:“这是你自愿的吗?”
“这是件好事,薇奥拉,”我的脸有点烫,“我终于能有一两个秘密了。”
但是她开始摇头:“我以为你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声流才变得安静了。没想到你是故意的。”
我吞了下口水:“我确实看到了可怕的事。这个办法能让我冷静下来。”
“你从哪里学来的?是他对吧,是他吗?”
“别担心,”我说,“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陶德——”
“只是一个工具。你念一念那些词,就能集中注意力,用意念把欲望包裹起来,然后——”
“听起来像是他会说的话。”她压低了嗓门,“他觉得你很特别,陶德。他一直都这么觉得。他可能会诱惑你去做一些你不想的事,一些危险的事。”
“我难道不知道有没有轻信他吗?”我有些尖刻地说,“他操控不了我,薇奥拉,我很坚定,足以抵抗——”
“你能操控别人吗?”她也很尖锐地回问我,“既然你已经能够让自己的声流静音,下一步不就是操控别人了吗?”
我的脑海中又出现了那幅画面。詹姆斯死了,躺在广场上。此刻我无法摆脱这幅画面,羞耻感又涌上心头,一阵反胃干呕——
我即方圆,方圆即我。
“不,还不能,”我说,“操控别人不好,我不想这样做。”
她让松子凑近我,我们两个面面相觑。
“你无法救赎他,陶德,”她说,她的声音柔和了一些,但是“救赎”这个词让我不禁退缩,“做不到的。因为他也不想得到救赎。”
“我知道,”我说,仍然不敢直视她,“我知道的。”
有那么一会儿,我俩只是站在一旁,看着柯伊尔助医和普伦提斯市长两个人争吵。
“你有的不只那些吧!”柯伊尔助医说,“我们已经通过探测器查出了你们仓库的大小——”
“你们的探测器能看到仓库内部的情景吗,助医女士?如果有这种技术,我可得大吃一惊——”
薇奥拉用手捂着嘴巴,边咳嗽边问:“你真的还好吗,陶德?”
我回问道:“编号环真的没有危险吗?”
我们两个都没有回答。
这个早晨让人感觉更冷了。
【薇奥拉】
对话持续了几个小时,从天亮开始,直到太阳当空高悬。陶德没有说多少话,而每次我想要加入会谈,就会咳嗽得说不出话。布雷德利、市长和柯伊尔助医一直不停地吵啊,吵啊。不过,他们还是达成了不少共识。除了交换医疗信息、每隔一天进行一次物资互通——一方运送水源,一方运送食物,除了“答案”的牛车,市长许诺提供交通工具,并安排士兵护送,保证物资交换顺利进行。其实更合理的方案是双方都到一个地方碰头,但是市长拒绝离开城市,柯伊尔助医也不愿离开山顶,所以我们只能接受一方从10公里外拖来水,另一方从10公里外拖来食物。
这起码是个好的开始,我猜。
布雷德利和西蒙妮每天在城市和山顶上空飞行巡逻,希望以此震慑斯帕克人,阻止他们进攻。经过漫长的谈判,最后一项协议是柯伊尔助医会抽调一批训练有素的“答案”精兵,协助市长抵抗斯帕克人的偷袭。
“只能防卫,”我坚持道,“你们两个必须对斯帕克人表现出和平的姿态。不然一切都没有意义。”
“如果只有一方停战,局势仍然称不上和平,孩子,”柯伊尔助医说,“就算你现在正跟敌人谈判,战事也仍在持续。”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市长。
“很对,”市长也看着她,“这是我们以往的经验。”
“这次呢?”布雷德利说,“能向我们保证吗?”
“作为和平的协议,”市长说,“这次谈判很成功了。”他脸上露出笑意,“等到真正的和平降临,那时谁知道我们会处于什么立场呢?”
“舰队着陆之前,你化身和平缔造者,”柯伊尔助医说,“他们会对你多么印象深刻。”
“你也一样呢,助医女士,你步步为营,把我带到了谈判桌上。”
“如果说有谁格外值得尊重,”陶德说,“那也是薇奥拉。”
“或者陶德。”布雷德利在我开口之前插话,“是他们俩促成了这场谈判。坦白地讲,如果你们两个人想在未来扮演重要角色,最好现在就做得像样点。毕竟就现状而言,明眼人都会觉得总统是个屠杀犯,而柯伊尔助医是个恐怖分子。”
“我统率全军。”市长说。
“我为自由而战。”柯伊尔助医说。
布雷德利苦涩地一笑。“终于谈完了,”他说,“我们已经达成协议,有些事现在就要开始,另一些事则留到明天再说。如果能坚持40天,这个星球或许还有救。”
【陶德】
柯伊尔助医给牛套上缰绳,那些牛叫唤着“威尔夫”。
“一起走吗?”柯伊尔助医对薇奥拉喊。
“你先走吧,”薇奥拉说,“我想跟陶德说说话。”
柯伊尔助医似乎已经料到了她的答案。“我很高兴,终于见到你了,陶德。”她说。她端详我很久,直到牛车渐渐远去。
市长跟他们点头道别,然后对我说:“你和她好好聊聊吧,陶德。”他拉着“朱丽叶的喜悦”,沿着马路慢慢向前走去,只留下我跟薇奥拉独处。
“你觉得这次谈判有用吗?”她说,拳头抵在嘴边,大声咳嗽。
“还有六个星期舰队就到了,”我说,“要不了,五个半星期就能到。”
“五个半星期之后,情况就又会变化了。”
“五个半星期之后,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但是她没有接我的话。
“你真的明白自己跟他厮混意味着什么吗,陶德?”她说。
“他在我身边的时候很不一样,薇奥拉。他不再是以前那个走火入魔的疯子了。我觉得我能管住他,防止他害死我们大家。”
“别让他影响你的头脑,”她说,我从没听过她这么严肃地说话,“他最会控制别人的脑袋。”
“他不会影响我的头脑,”我说,“我也会管好自己。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我努力想露出笑容,但是没笑出来,“你要好好活着,薇奥拉·伊德。你要好起来。既然柯伊尔助医有这个能力,我们就得想尽办法让她治愈你。”
“我不会死的,”她说,“如果我真的有事,我会告诉你的。”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她说:“你对我来说很重要,陶德。在这个星球上,你是唯一重要的人。”
我哽咽了,艰难地说:“你也是。”
我们知道彼此是真心的,但当我们骑上马背,各自驶向不同方向之时,我猜我们两人都正在怀疑对方是不是隐瞒了一些重要的事。
“那个,”我在回城的路上追赶上了市长,他对我说道,“你对刚才的谈判有什么想法,陶德?”
“如果编号环造成的炎症要了薇奥拉的命,”我说,“看我怎么收拾你。到时候你会求我杀了你的。”
“我相信你会的。”他说,我们骑马前行,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所以你要相信,我什么也没做。”
我发誓,他说得像真的一样。
“你也要信守刚才的承诺,”我说,“我们的目标是和平。认真的。”
“你觉得我是为了打仗而打仗,陶德,”他说,“但我不是。我的目标是胜利。有时候胜利意味着和平,是吧?舰队跟我的行事风格可能完全不同,但是我有一种预感,他们会尊重一个克服重重困难、尽力赢得和平的人。”
困难也是你自己制造的。
但是我没说出口。
因为,他听起来又是一副真心的样子。
或许我确实在耳濡目染地影响他。
“现在,”他说,“让我们拭目以待,创造一个和平的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