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之前提过一两次，在异世界，时间是不存在的。即便如此，如果被摆了一道，只能回来一下子，那你还是心知肚明。就像我，还来不及从这漩涡中吸取滋养的能量，召唤的残忍拉力又找上门来，好像要把蛋黄吸出蛋壳一样把我吸走，丢回那难受的地球。
怎么又召唤了？我的灵髓根本还没开始复原呢！
我上次在实体世界的那桩行动，实在相当痛苦，重创了灵髓，因此也记不太清楚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不过有件事情倒是毫无疑问：我已经软弱得失去知觉，可恨哪！我曾经打得尼姆鲁德的魔法师落花流水、让巴贝里海岸陷入火海、也曾把残酷的亚美特、寇欧与贾伯送上西天——我，依然是巴谛魔的我，为何现在落得这般田地，沦为悲惨无用的青蛙，只能顾着逃命，就连用最微不足道的爆炸咒反击任人使唤的苍鹭，都成了奢望？
这次惨败，可说和死亡擦身而过，根本无暇感受该有的愤怒。不过，我现在感受到了，而且灵髓气得快冒泡了。
我还隐约记得主人驱散了我。或许是讨厌我在地板上留下脏污，或许是我衰弱的模样终于令他尴尬。然而，不管理由为何，显然都没让他改变心意久一点。
好，就跟他拼了，干脆同归于尽吧！无论他要使出什么招数，我都会用他的名字予以回敬。我最后的心愿，就是看他痛苦打滚！
此外，我不打算以微不足道的两栖类现身。
虽然才离开地球几个小时，但是异世界已发挥了神奇的魔力。我吸收了一些能量，虽然没法维持多久，但会好好利用。
我现形时用尽了灵髓的力气，变成能明白反映我情绪的模样，也就是个魔鬼，长着大大的角，团团肌肉鼓如哈密瓜，还有密密麻麻的牙齿，所有装备一应俱全，只要你说得出来的，我统统都有。硫磺烟、刺勾尾、翅膀、蹄、爪子，甚至连鞭子都放上来了。我的眼睛如发烫的钓钩、皮肤如冷却的岩浆闪闪发光。这模样算不上特别有创意，不过若要表明我的心意，倒是再恰当不过。我冲进房间时，使出一阵轰隆雷声，足以让彊尸速速回到棺木中，再接着喊出饥饿而愤怒的长嚎，像是当年阿努比斯豺狼在孟斐斯坟墓徘徊的嗷叫，只不过更响亮、更悠扬，这邪恶之声拉得好长、好不自然。
然而我呼号到一半，便瞄到对面五芒星里的身影，害我叫声戛然终止。原本惊天动地的怒吼收缩成断断续续的漱口声，拉高几个八度之后，却变成用假音尖叫，最后还以问号收尾。魔鬼原本忙着抬头挺胸、双翅插腰，劈啪挥鞭，顿时暂时静止，屁股突出，姿势摇摇欲坠，而且翅膀下垂，鞭子软绵绵地放下。滚滚硫磺云消散，变成怯生生的一缕烟，悄悄飘过我的蹄，消失在眼前。
我停下来瞪大了眼睛。
「好，」女孩刻薄地说，「不要用这么愚蠢的脸了。没有女人召唤过你吗？」
魔鬼举起带着爪子的指头，把下巴推回原位。「有是有，不过——」
「没什么好不过的，没必要大惊小怪。」
魔鬼伸出和尾巴一样分岔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不过——不过——等一下——」
「你这是什么恐怖的模样？」她继续说道，「又臭又吵！瞧你这身肌肉，圆滚滚的瘤！你想证明什么？」她眯起眼睛。「你是想弥补什么吧。」
「我告诉你，」我开口说道，「这是自古以来名闻遐迩的身形——」
「自古以来个头。你的衣服呢？」
「衣服？」我怯生生地说，「我打扮成这样时，通常不穿的。」
「欸，至少穿条短裤吧，这样成何体统？」
「短裤可能和翅膀不搭……」魔鬼皱着眉头眨眨眼。「等等，真是够了！」
「那就穿皮短裤啊，和皮革相得益彰。」
我好不容易恢复神智。「别再说了，别管衣服！重点是……重点是——你在这里做什么？召唤我？我不懂！莫名其妙！」困惑的我，放弃悠久的恐怖模样。于是，高大的魔鬼登时缩小，一阵微光闪烁，便把自己调整成适当大小，更舒服地蜷伏在这五芒星里。翅膀化作肩上的两个小瘤，尾巴也缩到看不见。这下子，我的灵髓轻松多了。
「为什么莫名其妙？」女孩问道，「我们上次见面时，你不是就说了这种主仆之事吗？你知道的：我是主人、你是奴隶。我发号施令、你乖乖照办。现在想起来了吗？」
「亏你脸蛋这么漂亮，说话怎么这么刻薄，」我说，「随便你要发表多少评论，不过你很清楚我是什么意思。你不是魔法师。」
她露出甜美的笑容，在我们两人之间比了手势。「真的吗？我哪里不符合要求？」
舒服窝在五芒星里面的魔鬼先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糟糕，她说的没错，我被关在一道五芒星内，她站在另一道内，周围摆着常见的配备：分支烛台、薰香豌、粉笔、大部头的书籍摊开在桌上。除此之外，房间几乎空荡荡的，窗户也没有窗帘。一轮又大又圆的明月高高挂在天空，银色光芒洒在我们脸上，地板上的木板已经凹凸不平，只有中间架高的部分相当平坦，上面画着符文与法阵。除了迷迭香的腐臭味之外，这地方闻起来潮湿，很久没人使用，还住着各种老鼠，看起来真是普通。这种让人心情沮丧的地方，我看过不下千次，唯一改变的，只有窗外的景象。
然而，我全神贯注的是召唤我的人，也就是所谓的魔法师。
凯蒂·琼斯。
她就在那儿，活生生的一个人，信心满满，笑嘻嘻地插着腰，嘴巴咧得和尼罗河口一样大。我之前就是假扮成她这副模样（※或者说大同小异，因为我有时会把身材曲线表现得更夸张些。），故意惹恼曼德列克。她的长发已修剪成齐耳短发，脸庞也比印象中要瘦削。不过，她看起来比上次碰面时要健康多了，那时她战胜魔俑，一拐一拐地在街上走着。那是多久以前的事？顶多三年。不过，经过这段日子，她和以前不同了，眼中因知识而展现冷静（※对我来说，她当时穿什么服装并不重要，但你们有些人什么资讯都要收集，我只好说明一下：她身穿黑罩衫搭长裤，如果你喜欢这种风格，会觉得很漂亮。她的罩衫在脖子前敞开，没戴首饰，脚上蹬着大大的白运动鞋。当时她几岁？我猜大约十八。没想过要问她，不过现在问也来不及了。）。
一切都很不错。不过，她不可能召唤我。我知道。
这个袖珍型魔鬼摇摇头。「这是场恶作剧，」我慢慢说道，眼睛机伶地张望四处，敏锐精准地勘查房间各个角落。「真正的魔法师就躲在某个地方……」
她露齿而笑。「怎么样，难不成我把他藏在袖子里？」她装模作样地甩甩手臂。「不，找不到喔！巴谛魔，你老糊涂了吗？别忘了，施魔法的是你。」
我适时摆出魔鬼怒容回敬她。「随你怎么说，附近还有五芒星……一定有……我以前就看过这种噱头……没错，可能就在那扇门后面。」我指着唯一的出口。
「没有。」
我四手抱胸。「他就在那里。」
她摇头，几乎快笑出来。「我跟你保证没有！」
「那就证明给我看。去开门！」
她开怀大笑。「你要我走出五芒星，好让你把我五马分尸？巴谛魔，休想！」
我绷着脸以掩饰失望之情。「啧，真是烂理由，他一定就躲在后面，骗不了我。」
凯蒂向来表情丰富，这会儿便摆出无趣的脸色。「我们是在浪费时间。或许这样能说服你。」她迅速念出一个五音节的咒令，于是我的五芒星中央窜起一道淡紫色的火焰，直击我的私处。我痛得大喊，幸好她没注意，而是如我所愿，只注意到我一跳便跳到天花板那么高。等我再度落地，火焰已经消失。
她扬起一道眉毛。「这下子你总愿意穿条长裤了吧？」
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竭力保持尊严地说：「我刚刚没把你的惩罚之刺逆转回去，算你走运。我知道你的名字，琼斯小姐，这么一来我就有防护能力。或者你还没学到这个？」
她耸耸肩。「我听说过，可是对细节没兴趣。」
「我再说一遍：你不是魔法师，魔法师对细节非常讲究，所以才能生存。真不明白你召唤过那么多次。怎么还能活下来。」
「哪来那么多次？这是我第一次独自召唤。」
虽然魔鬼的屁股烧焦了，飘出烤焦吐司的淡淡臭味，不过仍尽力显出总算掌握情势的模样。然而，凯蒂的那句话却让他功败垂成（※要正确召唤我们这种四级巨灵可不容易，因为我们挑剔、讲规矩，而且耳朵尖得很，咒令中任何小差错都逃不过我们的耳朵。正因如此，加上我们的聪明难以应付，样貌慑人（只不过通常没有飘出烤焦面包味），因此魔法师如果没经过好好练习，是不轻易召唤我们的。）。我正要哀愁地提出另一个问题，但仍硬生生地吞下来。没什么道理。无论我往哪个方向看，这里的一切都莫名其妙。所以我只得使出较少见的新策略，保持沉默。
这狡猾的一招，似乎出乎女孩意料之外。几秒钟之后，她才明白我们的对话是否继续，端赖于她。她深吸口气，镇定心情，然后开口说道：「好吧，你说的对，巴谛魔，」她说，「我不是魔法师，谢天谢地。而且我老早就打算进行这次召唤，只有这次喔！我已经计划了三年。」
她又吸了口气，然后等待着……我心里浮现一打问题（※更别说每个问题都有二十二种可能的答案、十六种结果假设与反定理、八种抽象臆测、一道四边形算式、两项定理、还有五行打油诗。这是给你的粗略资讯。）。不过我什么也没说。
「这只是达到目的的一种手段，」她继续说，「我对魔法师想要的东西没有兴趣，你不必担心。」
又停顿下来。我有讲话吗？没有，我仍保持缄默。
「那些东西我一样都不要，」她说，「我不想要庞大的力量或财富，我觉得那非常可鄙。」
我的计谋生效了，虽然速度宛如穿了铅靴子的乌龟走路。总之，我快获得解释了。
「而且我当然不想征服被奴隶的魔灵，」她爽快地说，「这就是你在想的事情吗？」
「不想征服？！」我破功了——喂，不过我已经保持沉默一分钟以上，算是打破纪录。这只失势的巨灵小心指着它烫伤的部位，还不舒服地小声唉唉叫。「那你这么做不是很荒谬吗？我这里很痛，你知道的。」
「我只想证明我的说法，就这样，」她说，「嗳，你可不可以不要那样？你这是在拖延我的进度。」
「哪样做？我只是觉得——」
「我已经明白你的感受，总之停止就是了。另外，可不可以变个模样？这化身真是丑陋极了，我觉得你的水准应该比较高。」
「这——丑陋？」我吹了口哨，「你果然没召唤过几次！好吧，既然你这么敏感，那我遮起来就是了。」我变成自己最喜欢的伪装。托勒密很适合我，变成他的身形相当舒适，而且也很合那女孩子的意，因为烫伤之处已经用缠腰布遮住了。
我一变形完成，她就眼睛发亮。「对，」她悄悄说道，「就是这样！」
我眯起眼睛看她。「抱歉，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不，没关系。嗯，这样……这样好看多了。」但她仍兴奋得不敢呼吸，好一会儿才恢复镇静。我盘着腿坐在地上等。
女孩也坐了下来。不知为什么，她现在放松多了。一分钟之前她说话缓慢笨拙，现在倒是滔滔不绝。
「好了，我要你仔细听好喽，巴谛魔。」她说，身体俯向前，手指撑地。我紧盯着她的手指，要是她不慎戳到了粉笔线条，可能会把它抹得糊糊的。我当然对她要说的话很有兴趣，不过可不愿错失任何开溜的机会。
托勒密用手臂托着头。「继续说吧，我在听。」
「很好。我很高兴这次召唤进行得这么顺利，」她扭腰摆臀，差点开心得给自己一个拥抱。「我本来根本不敢奢望能召唤成功，我要学的事好多——你一点概念都没有。嗯……说不定有，」她承认，「不过老实说，一开始可不那么好玩。」
我皱着眉头，深色眼睛望着她。「你三年内把这些都学起来了？」我对她刮目相看，惊讶得很。
「遇见你之后不久，我拿到了新的身分证件，然后就开始了。我能造访图书馆，拿到魔法书——」
「但是你讨厌魔法师！」我喊道，「你憎恨他们的所作所为，也讨厌我们魔灵！你可是当着我的面这样说，老实讲，这话还伤了我的心。那是什么事让你改变心意，召唤个魔灵？」
「我可不是随便找个老魔鬼，」她说，「这段时间我不断学习、熟练这些……这些讨厌的技术，目的就是召唤你。」
「我？」
「你很惊讶？」
我挺起胸膛。「不会、一点也不会。为什么这让你回心转意？是我个性了不起？还是对话时妙语如珠？」
她吃吃地笑了。「唉呀，当然不是个性喽！不过呢，对，我们上次的对话激发了我的想象力，促使我改变心意。」
其实我也记得那段对话。三年过去了，现在似乎觉得是更久以前，那时我那永远的主人纳桑尼尔仍是个抑郁寡欢的圈外人，渴望获得肯定。我第二次遇见凯蒂·琼斯，是在魔俑危机期间，那时伦敦遭到泥巴怪物和火灵霍诺流斯的围攻。她强悍的个性与强烈的理想色彩令我印象深刻，这些特质很少同时出现在魔法师身上。她是个普通人，没受什么教育，对于促成她环境的种种因素也一无所知，不过仍目空一切，希望改变。不只如此，她甚至甘冒生命危险，解救她的敌人——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三滥，连舔她鞋子都不配的（※就是我主人，不然呢？）。
对，我还清楚记得她。话说回来，我主人也记得她。
我咧嘴一笑。「所以你喜欢这些听闻？」
「巴谛魔，你说的那些文化兴衰，让我开始思考。最重要的是，你说这都是有迹可循，而我知道我得寻找这些迹象。」她说着，一根手指往下戳，差点就要碰到红粉笔线，很靠近、很靠近了。「所以，」她坦率说道，「我就去找了。」
托勒密拉拉缠腰布的衣摆。「很好。不过，何必残酷地把无辜的巨灵从他休息之处拉过来？我的灵髓发疼，需要好好休息。曼德列克把我留在他身边供他差遣，」我掐指一算，连脚趾也用上了，「在过去七百天以来，有六百八十三天之久待在地球，这下可好，我就像放在大桶子最底下的苹果，看起来漂亮甜美，不过果皮下早已伤痕累累，快化成泥。而你又把我从复原之处拉了过来。」
她微倾着头，抬起眼睛望着我。「你是说异世界？」
「这是它其中一个名字。」
「好啦，抱歉打扰了你。」口气好像只是我在打个小盹，结果被她唤醒。「不过我也不知道我能召唤到你。我担心自己的技术可能有瑕疵。」
「你的技术没问题，」我说，其实好得很。这就是我最大的疑问了：你怎么学会召唤我的？」
她谦虚地耸耸肩。「不难。你知道吗？我觉得魔法师这么多年来故意夸大其词，说召唤有多困难，让普通人碰都不敢碰。可是召唤到底需要什么？就是用尺、绳索和圆规，仔细画线，加上些符文，念几个指令。上市场买点药草……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静下心来，再背诵点东西……做完之后就找你。」
「不，」我说，「据我所知，普通人以前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听都没听过。一定有人帮你，教你语言、符文和法阵，还有怎么混合那些有毒植物——这一切都有魔法师帮忙。那人是谁？」
女孩把一络发丝塞回耳后。「我不会告诉你他的名字。不过你说的没错，有人帮我。当然不是教我召唤你——这不用多说。他认为我只不过是醉心于魔法的外行人。要是他知道我做了什么事，肯定会气炸了。」她微笑，「现在他在底下两层楼睡得很熟。他还满和蔼的，真的。总之，学习过程得花点时间，不过也不算太糟糕。但怎么没有更多人尝试过，我倒是感到讶异。」
托勒密垂着眼皮斜看着她。「大部分的人，」我意有所指地说，「对于自己会召唤到什么，觉得有点紧张。」
女孩点点头。「没错。但如果你不怕所召唤的魔鬼，就不会那么糟糕。」
我开口道：「什么？」
「嗯。我知道如果念错咒令或画坏五芒星，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不过事情的严重程度，也得视魔鬼而定——抱歉，我是说巨灵——就是你召唤的巨灵，不是吗？如果是从来没见过的老火灵，我一定会有点担心，深怕出师不利。不过你和我，我们已经彼此认识了呀！」她得意地对我笑，「我知道就算我犯了小错误，你也不会伤害我。」
我看着她的手，这次她又在红粉笔线附近比画着……「是这样吗？」
「对，我们上次不就一起合作，对付魔俑？你跟我说该怎么做，而我也照办，上次合作愉快。」
托勒密揉揉眼角。「那时候有点不同，」我叹道，「看来我得详细说个明白。三年前，我们都受到曼德列克宰割，我是他的奴隶，你是他的猎物。我们的共同利益就是阻挠他，以保住自己的性命。」
「没错！」她喊道，「而且我们——」
「除此之外，我们完全没有共同点，」我冷静地说，「没错，我们曾经聊聊天，没错，我提醒过你魔俑的弱点。不过，我只是想追跟究底，想知道你那一点点奇特的良心会做出什么怪事。的确非常奇怪就是了。」
「我不接受——」
「恕我直言，」我说，「当时与现在真是天差地别。那时候我们都是魔法师的牺牲品。同意吗？对。不过现在，我们两个之一，也就是我，」我拍着赤裸的胸膛，「仍是牺牲品、仍是奴隶。至于另一个人……她换边了。」
她摇摇头。「不。」
「她背叛。」
「我没有——」
「卑鄙的骗子——」
「巴谛——」
「一个共谋、狡诈、见风转舵、虚情假意的叛徒，动手让我永无止境当个奴隶！当初是谁自动自发、没人强迫，就去学这可恶的技术？纳桑尼尔他们还情有可原，他们根本没得选。他们在年纪还小、不懂事的时候，就被塑造成魔法师！不过你——你有好几条路可走，但是你却选择奴隶巴谛魔、巨灵沙卡、长着银翎的巨蛇、易洛魁的狼嘴守护者。而且你竟然骄傲地认为我不会伤害你！好吧，我告诉你，小姐，你太低估我对你的危害了！我有办法变出上千种花招、上百种武器！我可以——哎唷！」
我说得热血沸腾，不时激动得比手画脚，以强调我的论点，却不慎把手指伸得太远，碰到了符号和五芒星的红粉笔线。黄色火花登时迸发，挡住我的灵髓：我被抛得高高，之后倒栽葱往后摔，在半空中还得动动手脚，以免碰到五芒星另一边的线条。经我奋力一搏，总算筋疲力竭地坐回地面，虽然脸部焦黑，缠腰布也稀巴烂。
女孩噘起嘴，不高兴地看着缠腰布。「啧，」她说，「又回到原点了。」
我仔细地重新整理缠腰布残骸。「重点还是一样。你召唤了我，就重新界定了我们的角色。我们之间也只剩下仇恨。」
「哦，胡说，」她说道，「不然我要怎么才找得到你？我不是在奴役你，笨蛋。我只想以对等地位，和你讨论。」
我扬起仅剩无多的眉毛。「不可行吧！尘螨哪能和狮子商谈？」
「喂，别自命不凡了。对了，纳桑尼尔是谁？」
我眨眨眼，不很确定自己听到的话：「谁？没听过。」
「你刚刚才提到一个叫做纳桑尼尔的人。」
「不、不，你一定听错了，」我赶紧转移话题：「总之你的想法简直荒谬。人类和巨灵是不可能平等的。你年轻不懂事，所以或许不该苛责你，不过你这概念是谬误的。五千年来，我认识了上百个主人，不管他们是在黄沙滚滚的沙漠，或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画五芒星，我和召唤者之间的敌意总是巨大无比、无穷无尽。以前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我声如洪钟提出结论，不容任何辩驳，声音在这空荡的房间回荡。女孩拨拨头发。
「全是废话，」她说，「你跟托勒密之间怎么说？」
凯蒂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怎么又召唤了？我的灵髓根本还没开始复原呢！
我上次在实体世界的那桩行动，实在相当痛苦，重创了灵髓，因此也记不太清楚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不过有件事情倒是毫无疑问：我已经软弱得失去知觉，可恨哪！我曾经打得尼姆鲁德的魔法师落花流水、让巴贝里海岸陷入火海、也曾把残酷的亚美特、寇欧与贾伯送上西天——我，依然是巴谛魔的我，为何现在落得这般田地，沦为悲惨无用的青蛙，只能顾着逃命，就连用最微不足道的爆炸咒反击任人使唤的苍鹭，都成了奢望？
这次惨败，可说和死亡擦身而过，根本无暇感受该有的愤怒。不过，我现在感受到了，而且灵髓气得快冒泡了。
我还隐约记得主人驱散了我。或许是讨厌我在地板上留下脏污，或许是我衰弱的模样终于令他尴尬。然而，不管理由为何，显然都没让他改变心意久一点。
好，就跟他拼了，干脆同归于尽吧！无论他要使出什么招数，我都会用他的名字予以回敬。我最后的心愿，就是看他痛苦打滚！
此外，我不打算以微不足道的两栖类现身。
虽然才离开地球几个小时，但是异世界已发挥了神奇的魔力。我吸收了一些能量，虽然没法维持多久，但会好好利用。
我现形时用尽了灵髓的力气，变成能明白反映我情绪的模样，也就是个魔鬼，长着大大的角，团团肌肉鼓如哈密瓜，还有密密麻麻的牙齿，所有装备一应俱全，只要你说得出来的，我统统都有。硫磺烟、刺勾尾、翅膀、蹄、爪子，甚至连鞭子都放上来了。我的眼睛如发烫的钓钩、皮肤如冷却的岩浆闪闪发光。这模样算不上特别有创意，不过若要表明我的心意，倒是再恰当不过。我冲进房间时，使出一阵轰隆雷声，足以让彊尸速速回到棺木中，再接着喊出饥饿而愤怒的长嚎，像是当年阿努比斯豺狼在孟斐斯坟墓徘徊的嗷叫，只不过更响亮、更悠扬，这邪恶之声拉得好长、好不自然。
然而我呼号到一半，便瞄到对面五芒星里的身影，害我叫声戛然终止。原本惊天动地的怒吼收缩成断断续续的漱口声，拉高几个八度之后，却变成用假音尖叫，最后还以问号收尾。魔鬼原本忙着抬头挺胸、双翅插腰，劈啪挥鞭，顿时暂时静止，屁股突出，姿势摇摇欲坠，而且翅膀下垂，鞭子软绵绵地放下。滚滚硫磺云消散，变成怯生生的一缕烟，悄悄飘过我的蹄，消失在眼前。
我停下来瞪大了眼睛。
「好，」女孩刻薄地说，「不要用这么愚蠢的脸了。没有女人召唤过你吗？」
魔鬼举起带着爪子的指头，把下巴推回原位。「有是有，不过——」
「没什么好不过的，没必要大惊小怪。」
魔鬼伸出和尾巴一样分岔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不过——不过——等一下——」
「你这是什么恐怖的模样？」她继续说道，「又臭又吵！瞧你这身肌肉，圆滚滚的瘤！你想证明什么？」她眯起眼睛。「你是想弥补什么吧。」
「我告诉你，」我开口说道，「这是自古以来名闻遐迩的身形——」
「自古以来个头。你的衣服呢？」
「衣服？」我怯生生地说，「我打扮成这样时，通常不穿的。」
「欸，至少穿条短裤吧，这样成何体统？」
「短裤可能和翅膀不搭……」魔鬼皱着眉头眨眨眼。「等等，真是够了！」
「那就穿皮短裤啊，和皮革相得益彰。」
我好不容易恢复神智。「别再说了，别管衣服！重点是……重点是——你在这里做什么？召唤我？我不懂！莫名其妙！」困惑的我，放弃悠久的恐怖模样。于是，高大的魔鬼登时缩小，一阵微光闪烁，便把自己调整成适当大小，更舒服地蜷伏在这五芒星里。翅膀化作肩上的两个小瘤，尾巴也缩到看不见。这下子，我的灵髓轻松多了。
「为什么莫名其妙？」女孩问道，「我们上次见面时，你不是就说了这种主仆之事吗？你知道的：我是主人、你是奴隶。我发号施令、你乖乖照办。现在想起来了吗？」
「亏你脸蛋这么漂亮，说话怎么这么刻薄，」我说，「随便你要发表多少评论，不过你很清楚我是什么意思。你不是魔法师。」
她露出甜美的笑容，在我们两人之间比了手势。「真的吗？我哪里不符合要求？」
舒服窝在五芒星里面的魔鬼先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糟糕，她说的没错，我被关在一道五芒星内，她站在另一道内，周围摆着常见的配备：分支烛台、薰香豌、粉笔、大部头的书籍摊开在桌上。除此之外，房间几乎空荡荡的，窗户也没有窗帘。一轮又大又圆的明月高高挂在天空，银色光芒洒在我们脸上，地板上的木板已经凹凸不平，只有中间架高的部分相当平坦，上面画着符文与法阵。除了迷迭香的腐臭味之外，这地方闻起来潮湿，很久没人使用，还住着各种老鼠，看起来真是普通。这种让人心情沮丧的地方，我看过不下千次，唯一改变的，只有窗外的景象。
然而，我全神贯注的是召唤我的人，也就是所谓的魔法师。
凯蒂·琼斯。
她就在那儿，活生生的一个人，信心满满，笑嘻嘻地插着腰，嘴巴咧得和尼罗河口一样大。我之前就是假扮成她这副模样（※或者说大同小异，因为我有时会把身材曲线表现得更夸张些。），故意惹恼曼德列克。她的长发已修剪成齐耳短发，脸庞也比印象中要瘦削。不过，她看起来比上次碰面时要健康多了，那时她战胜魔俑，一拐一拐地在街上走着。那是多久以前的事？顶多三年。不过，经过这段日子，她和以前不同了，眼中因知识而展现冷静（※对我来说，她当时穿什么服装并不重要，但你们有些人什么资讯都要收集，我只好说明一下：她身穿黑罩衫搭长裤，如果你喜欢这种风格，会觉得很漂亮。她的罩衫在脖子前敞开，没戴首饰，脚上蹬着大大的白运动鞋。当时她几岁？我猜大约十八。没想过要问她，不过现在问也来不及了。）。
一切都很不错。不过，她不可能召唤我。我知道。
这个袖珍型魔鬼摇摇头。「这是场恶作剧，」我慢慢说道，眼睛机伶地张望四处，敏锐精准地勘查房间各个角落。「真正的魔法师就躲在某个地方……」
她露齿而笑。「怎么样，难不成我把他藏在袖子里？」她装模作样地甩甩手臂。「不，找不到喔！巴谛魔，你老糊涂了吗？别忘了，施魔法的是你。」
我适时摆出魔鬼怒容回敬她。「随你怎么说，附近还有五芒星……一定有……我以前就看过这种噱头……没错，可能就在那扇门后面。」我指着唯一的出口。
「没有。」
我四手抱胸。「他就在那里。」
她摇头，几乎快笑出来。「我跟你保证没有！」
「那就证明给我看。去开门！」
她开怀大笑。「你要我走出五芒星，好让你把我五马分尸？巴谛魔，休想！」
我绷着脸以掩饰失望之情。「啧，真是烂理由，他一定就躲在后面，骗不了我。」
凯蒂向来表情丰富，这会儿便摆出无趣的脸色。「我们是在浪费时间。或许这样能说服你。」她迅速念出一个五音节的咒令，于是我的五芒星中央窜起一道淡紫色的火焰，直击我的私处。我痛得大喊，幸好她没注意，而是如我所愿，只注意到我一跳便跳到天花板那么高。等我再度落地，火焰已经消失。
她扬起一道眉毛。「这下子你总愿意穿条长裤了吧？」
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竭力保持尊严地说：「我刚刚没把你的惩罚之刺逆转回去，算你走运。我知道你的名字，琼斯小姐，这么一来我就有防护能力。或者你还没学到这个？」
她耸耸肩。「我听说过，可是对细节没兴趣。」
「我再说一遍：你不是魔法师，魔法师对细节非常讲究，所以才能生存。真不明白你召唤过那么多次。怎么还能活下来。」
「哪来那么多次？这是我第一次独自召唤。」
虽然魔鬼的屁股烧焦了，飘出烤焦吐司的淡淡臭味，不过仍尽力显出总算掌握情势的模样。然而，凯蒂的那句话却让他功败垂成（※要正确召唤我们这种四级巨灵可不容易，因为我们挑剔、讲规矩，而且耳朵尖得很，咒令中任何小差错都逃不过我们的耳朵。正因如此，加上我们的聪明难以应付，样貌慑人（只不过通常没有飘出烤焦面包味），因此魔法师如果没经过好好练习，是不轻易召唤我们的。）。我正要哀愁地提出另一个问题，但仍硬生生地吞下来。没什么道理。无论我往哪个方向看，这里的一切都莫名其妙。所以我只得使出较少见的新策略，保持沉默。
这狡猾的一招，似乎出乎女孩意料之外。几秒钟之后，她才明白我们的对话是否继续，端赖于她。她深吸口气，镇定心情，然后开口说道：「好吧，你说的对，巴谛魔，」她说，「我不是魔法师，谢天谢地。而且我老早就打算进行这次召唤，只有这次喔！我已经计划了三年。」
她又吸了口气，然后等待着……我心里浮现一打问题（※更别说每个问题都有二十二种可能的答案、十六种结果假设与反定理、八种抽象臆测、一道四边形算式、两项定理、还有五行打油诗。这是给你的粗略资讯。）。不过我什么也没说。
「这只是达到目的的一种手段，」她继续说，「我对魔法师想要的东西没有兴趣，你不必担心。」
又停顿下来。我有讲话吗？没有，我仍保持缄默。
「那些东西我一样都不要，」她说，「我不想要庞大的力量或财富，我觉得那非常可鄙。」
我的计谋生效了，虽然速度宛如穿了铅靴子的乌龟走路。总之，我快获得解释了。
「而且我当然不想征服被奴隶的魔灵，」她爽快地说，「这就是你在想的事情吗？」
「不想征服？！」我破功了——喂，不过我已经保持沉默一分钟以上，算是打破纪录。这只失势的巨灵小心指着它烫伤的部位，还不舒服地小声唉唉叫。「那你这么做不是很荒谬吗？我这里很痛，你知道的。」
「我只想证明我的说法，就这样，」她说，「嗳，你可不可以不要那样？你这是在拖延我的进度。」
「哪样做？我只是觉得——」
「我已经明白你的感受，总之停止就是了。另外，可不可以变个模样？这化身真是丑陋极了，我觉得你的水准应该比较高。」
「这——丑陋？」我吹了口哨，「你果然没召唤过几次！好吧，既然你这么敏感，那我遮起来就是了。」我变成自己最喜欢的伪装。托勒密很适合我，变成他的身形相当舒适，而且也很合那女孩子的意，因为烫伤之处已经用缠腰布遮住了。
我一变形完成，她就眼睛发亮。「对，」她悄悄说道，「就是这样！」
我眯起眼睛看她。「抱歉，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不，没关系。嗯，这样……这样好看多了。」但她仍兴奋得不敢呼吸，好一会儿才恢复镇静。我盘着腿坐在地上等。
女孩也坐了下来。不知为什么，她现在放松多了。一分钟之前她说话缓慢笨拙，现在倒是滔滔不绝。
「好了，我要你仔细听好喽，巴谛魔。」她说，身体俯向前，手指撑地。我紧盯着她的手指，要是她不慎戳到了粉笔线条，可能会把它抹得糊糊的。我当然对她要说的话很有兴趣，不过可不愿错失任何开溜的机会。
托勒密用手臂托着头。「继续说吧，我在听。」
「很好。我很高兴这次召唤进行得这么顺利，」她扭腰摆臀，差点开心得给自己一个拥抱。「我本来根本不敢奢望能召唤成功，我要学的事好多——你一点概念都没有。嗯……说不定有，」她承认，「不过老实说，一开始可不那么好玩。」
我皱着眉头，深色眼睛望着她。「你三年内把这些都学起来了？」我对她刮目相看，惊讶得很。
「遇见你之后不久，我拿到了新的身分证件，然后就开始了。我能造访图书馆，拿到魔法书——」
「但是你讨厌魔法师！」我喊道，「你憎恨他们的所作所为，也讨厌我们魔灵！你可是当着我的面这样说，老实讲，这话还伤了我的心。那是什么事让你改变心意，召唤个魔灵？」
「我可不是随便找个老魔鬼，」她说，「这段时间我不断学习、熟练这些……这些讨厌的技术，目的就是召唤你。」
「我？」
「你很惊讶？」
我挺起胸膛。「不会、一点也不会。为什么这让你回心转意？是我个性了不起？还是对话时妙语如珠？」
她吃吃地笑了。「唉呀，当然不是个性喽！不过呢，对，我们上次的对话激发了我的想象力，促使我改变心意。」
其实我也记得那段对话。三年过去了，现在似乎觉得是更久以前，那时我那永远的主人纳桑尼尔仍是个抑郁寡欢的圈外人，渴望获得肯定。我第二次遇见凯蒂·琼斯，是在魔俑危机期间，那时伦敦遭到泥巴怪物和火灵霍诺流斯的围攻。她强悍的个性与强烈的理想色彩令我印象深刻，这些特质很少同时出现在魔法师身上。她是个普通人，没受什么教育，对于促成她环境的种种因素也一无所知，不过仍目空一切，希望改变。不只如此，她甚至甘冒生命危险，解救她的敌人——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三滥，连舔她鞋子都不配的（※就是我主人，不然呢？）。
对，我还清楚记得她。话说回来，我主人也记得她。
我咧嘴一笑。「所以你喜欢这些听闻？」
「巴谛魔，你说的那些文化兴衰，让我开始思考。最重要的是，你说这都是有迹可循，而我知道我得寻找这些迹象。」她说着，一根手指往下戳，差点就要碰到红粉笔线，很靠近、很靠近了。「所以，」她坦率说道，「我就去找了。」
托勒密拉拉缠腰布的衣摆。「很好。不过，何必残酷地把无辜的巨灵从他休息之处拉过来？我的灵髓发疼，需要好好休息。曼德列克把我留在他身边供他差遣，」我掐指一算，连脚趾也用上了，「在过去七百天以来，有六百八十三天之久待在地球，这下可好，我就像放在大桶子最底下的苹果，看起来漂亮甜美，不过果皮下早已伤痕累累，快化成泥。而你又把我从复原之处拉了过来。」
她微倾着头，抬起眼睛望着我。「你是说异世界？」
「这是它其中一个名字。」
「好啦，抱歉打扰了你。」口气好像只是我在打个小盹，结果被她唤醒。「不过我也不知道我能召唤到你。我担心自己的技术可能有瑕疵。」
「你的技术没问题，」我说，其实好得很。这就是我最大的疑问了：你怎么学会召唤我的？」
她谦虚地耸耸肩。「不难。你知道吗？我觉得魔法师这么多年来故意夸大其词，说召唤有多困难，让普通人碰都不敢碰。可是召唤到底需要什么？就是用尺、绳索和圆规，仔细画线，加上些符文，念几个指令。上市场买点药草……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静下心来，再背诵点东西……做完之后就找你。」
「不，」我说，「据我所知，普通人以前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听都没听过。一定有人帮你，教你语言、符文和法阵，还有怎么混合那些有毒植物——这一切都有魔法师帮忙。那人是谁？」
女孩把一络发丝塞回耳后。「我不会告诉你他的名字。不过你说的没错，有人帮我。当然不是教我召唤你——这不用多说。他认为我只不过是醉心于魔法的外行人。要是他知道我做了什么事，肯定会气炸了。」她微笑，「现在他在底下两层楼睡得很熟。他还满和蔼的，真的。总之，学习过程得花点时间，不过也不算太糟糕。但怎么没有更多人尝试过，我倒是感到讶异。」
托勒密垂着眼皮斜看着她。「大部分的人，」我意有所指地说，「对于自己会召唤到什么，觉得有点紧张。」
女孩点点头。「没错。但如果你不怕所召唤的魔鬼，就不会那么糟糕。」
我开口道：「什么？」
「嗯。我知道如果念错咒令或画坏五芒星，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不过事情的严重程度，也得视魔鬼而定——抱歉，我是说巨灵——就是你召唤的巨灵，不是吗？如果是从来没见过的老火灵，我一定会有点担心，深怕出师不利。不过你和我，我们已经彼此认识了呀！」她得意地对我笑，「我知道就算我犯了小错误，你也不会伤害我。」
我看着她的手，这次她又在红粉笔线附近比画着……「是这样吗？」
「对，我们上次不就一起合作，对付魔俑？你跟我说该怎么做，而我也照办，上次合作愉快。」
托勒密揉揉眼角。「那时候有点不同，」我叹道，「看来我得详细说个明白。三年前，我们都受到曼德列克宰割，我是他的奴隶，你是他的猎物。我们的共同利益就是阻挠他，以保住自己的性命。」
「没错！」她喊道，「而且我们——」
「除此之外，我们完全没有共同点，」我冷静地说，「没错，我们曾经聊聊天，没错，我提醒过你魔俑的弱点。不过，我只是想追跟究底，想知道你那一点点奇特的良心会做出什么怪事。的确非常奇怪就是了。」
「我不接受——」
「恕我直言，」我说，「当时与现在真是天差地别。那时候我们都是魔法师的牺牲品。同意吗？对。不过现在，我们两个之一，也就是我，」我拍着赤裸的胸膛，「仍是牺牲品、仍是奴隶。至于另一个人……她换边了。」
她摇摇头。「不。」
「她背叛。」
「我没有——」
「卑鄙的骗子——」
「巴谛——」
「一个共谋、狡诈、见风转舵、虚情假意的叛徒，动手让我永无止境当个奴隶！当初是谁自动自发、没人强迫，就去学这可恶的技术？纳桑尼尔他们还情有可原，他们根本没得选。他们在年纪还小、不懂事的时候，就被塑造成魔法师！不过你——你有好几条路可走，但是你却选择奴隶巴谛魔、巨灵沙卡、长着银翎的巨蛇、易洛魁的狼嘴守护者。而且你竟然骄傲地认为我不会伤害你！好吧，我告诉你，小姐，你太低估我对你的危害了！我有办法变出上千种花招、上百种武器！我可以——哎唷！」
我说得热血沸腾，不时激动得比手画脚，以强调我的论点，却不慎把手指伸得太远，碰到了符号和五芒星的红粉笔线。黄色火花登时迸发，挡住我的灵髓：我被抛得高高，之后倒栽葱往后摔，在半空中还得动动手脚，以免碰到五芒星另一边的线条。经我奋力一搏，总算筋疲力竭地坐回地面，虽然脸部焦黑，缠腰布也稀巴烂。
女孩噘起嘴，不高兴地看着缠腰布。「啧，」她说，「又回到原点了。」
我仔细地重新整理缠腰布残骸。「重点还是一样。你召唤了我，就重新界定了我们的角色。我们之间也只剩下仇恨。」
「哦，胡说，」她说道，「不然我要怎么才找得到你？我不是在奴役你，笨蛋。我只想以对等地位，和你讨论。」
我扬起仅剩无多的眉毛。「不可行吧！尘螨哪能和狮子商谈？」
「喂，别自命不凡了。对了，纳桑尼尔是谁？」
我眨眨眼，不很确定自己听到的话：「谁？没听过。」
「你刚刚才提到一个叫做纳桑尼尔的人。」
「不、不，你一定听错了，」我赶紧转移话题：「总之你的想法简直荒谬。人类和巨灵是不可能平等的。你年轻不懂事，所以或许不该苛责你，不过你这概念是谬误的。五千年来，我认识了上百个主人，不管他们是在黄沙滚滚的沙漠，或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画五芒星，我和召唤者之间的敌意总是巨大无比、无穷无尽。以前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我声如洪钟提出结论，不容任何辩驳，声音在这空荡的房间回荡。女孩拨拨头发。
「全是废话，」她说，「你跟托勒密之间怎么说？」
凯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