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过了几个小时，召唤又来了——嘿，正合我意。要是哪天没当奴隶，我还觉得虚度光阴呢。
我想想……我的主人有曼德列克、也有那女孩。现在该轮到谁呢？就连凯蒂都会出现在五芒星里了，这次说不定是个邮差。
运气没那么好。又是我那亲爱的旧主人，瞧他一脸怒气，手上还拿着银尖的矛。
他意图这么明显，迫使我赶紧回应。我强迫自己可怜的灵髓变出气势凌人的身形：一名狮头战士，曾经在埃及打仗的那种（※严格来说，母狮头战士比较正确，因为我没有鬃毛。鬃毛根本大而无当；没错，是很漂亮，打仗时却会挡到侧面视野，而且碰到血还会结块。）。皮革胸甲、围着一圈铜制衣摆、目光如水晶清澈、黑牙龈上的利齿闪闪发光。漂亮！我伸出一只脚掌，以示警告。
「别轻举妄动，小子。」
「巴谛魔，你给我好好回答！老实回答！如果不肯——你看到这矛了？我完蛋之前，会要你先把它吞下去。」他歪歪的嘴巴吐出了这句话，而且眼神狂野，像鱼一样瞪着我。他看起来有点不舒服。
「就凭你？你要亲自坐到上面，才知道哪端是尖的吧！」我的声音如丝绸般滑顺，「小心点，我可不是连自卫能力都没有。」利爪从厚实的脚掌上弹出，宛如镰形弯月，我还懒洋洋地调整脚掌方向，让爪子能反射灯光。
他恶狠狠地笑着。「哈，就只装摸作样？两天前你连话都讲不出来，更别说反击了。我敢说，只要用这银矛戳过去，你就知道厉害了，而且你也没办法把它逆转过来对付我。」（※不幸，他说的没错。如果他念咒来攻击我，我可以把咒令原封不动奉还给他（这就是知道他本名的一大好处），不过如果是用具体的银矛戳过来，这种保护手段可就无用武之地，何况我现在疲惫至极。）
「是这样吗？」母狮挺直身子，站了起来，两丛耳朵扫过天花板。「不过是菜鸟的空话。不然证明来看看！」
他怒吼，有气无力把银矛刺了过来。母狮往旁一闪，爪子朝着飞过来的矛劈下去。只不过，我们两个都错失目标，而且失之千里，这副景象真是难堪。
「你到底会不会刺？」狮子一边揶揄，一边手舞足蹈。「简直是乱枪打鸟。」
「你也好不到哪去，」魔法师在他的五芒星里面左右穿梭，一会儿迅速低下身子、一会儿拉起身子，朝着每个方向佯攻。他累得气喘吁吁。从他的技巧来看，好像平日连刀叉都是仆人帮忙拿着似的。
「嘿，」我说，「我在这里，前面一点。」
「给我回答，巴谛魔！」他又吼道，「从实招来！立刻回答，不准推托！之前谁召唤你了？」
早就料到这句话了，但是当然不能告诉他凯蒂还活着。虽然她的观念受到误导，但至少对我仍以礼相待。这下子，母狮看起来像羊一般胆小。（※莫名其妙的比喻，不过你应该有个概念。）「谁说有人召唤我了？」
「就是我，休想否认！昨晚我试着召唤你，结果你连个影子也没有。那人是谁？你见了哪个魔法师？」
「别这么激动嘛，只不过见个面，没什么大不了的，都过去了。」
「没什么大不了？」矛又戳了过来，这次刺中地板，「你觉得我会相信？」
「冷静点，爱吃醋先生，你在胡闹。」
「那人是谁？男的还女的？」
我试着让他放心。「欸，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没有，这样总行了吧？」
「不！难道你还期望我相信你讲的半个字？」
说了这么多要他放心的话也没用，母狮索性换上一张厚脸皮。（※又莫名其妙？抱歉。）「好吧，那么——这总该相信了吧：我迷路了。不关你的事，我啥也不欠你。」
我看男孩已经快气炸了。他当然是在害怕，怕我泄漏他的名字。
「听好了，孩子，」我说，「我从来不会把一个主人的事泄漏给另一个主人知道，除非对我绝对有利。所以，别指望我会告诉你昨晚发生的事。同样，我也没告诉别人你那卑微的本名。何必呢？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要是你害怕我把你小时候的秘密泄漏出去，那么解决方式很简单。永远驱散我！不过没办法——你承担不起吧！其实呢，我觉得你根本不想和过去一刀两断，才老是把我留在身边，不管我变得多么虚弱。唯有如此，你才能继续当个纳桑尼尔，还有后来变成的大坏蛋约翰·曼德列克。」
魔法师什么也没说，只用愤怒空洞的眼神茫然地看着我。不能怪他，就连我自己也很惊讶，刚才的真知灼见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过，我倒是怀疑他有没有听进去。他看起来不太好。
我们现在在他的书房，应该是傍晚了。文件四处乱放，桌上那盘食物碰都没碰，空中弥漫又酸又臭的气味，一闻就知道有个该去洗澡的年轻人在这里待了好久。当然，这个年轻人不像平时那么利落清爽。他脸孔浮肿、眼睛泛红、眼神愤怒，苦恼得连衬衫也没扣上，只邋遢地垂在长裤上方。实在非常奇怪：曼德列克通常是以严谨自制闻名，但现在完全看不出来。
唉，这可怜的家伙现在情感脆弱，需要我发挥同情心，动之以情。
「你简直一团乱，」我嘲笑他，「真是狼狈。怎么了？突然被罪恶感和自我厌恶给打败了？不可能只是因为别人召唤了我吧？」
男孩抬头看着母狮水晶般的眼睛。「不……」他缓缓说道，「烦恼是有别的原因，而追跟究底，都是你害的。」
「我？」多亏我还对自己的衰落自怨自艾呢！看来这老巨灵宝刀未老。我抬头挺胸。「怎么说？」
「唉，」他把矛往地上一撑，差点戳到脚趾，「我就说给你听。首先，过去二十四小时，伦敦发生了许多起严重暴乱，普通人造成大量伤害，有打斗、有伤亡。就连现在，街上还是乱无秩序，德威罗今天早上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军队封锁了白厅，帝国已经陷入瘫痪。」
「听起来今天上班时吃了不少苦，」我说，「不过与我无关。」
他咳了咳，继续说：「这场灾难的起因，是两天前有只青蛙大闹圣詹姆士公园，引起一片混乱。都是它导致一只危险的巨灵闯了出来。冲进人群。正是因为这件意外，后面的动乱才接踵而至。」
母狮发出抗议的吼声。「那也不能怪到我头上！我可是在极度虚弱的状态下执行你的命令，历经重重困难才得以成功。闭嘴——不准那样笑，听得我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年轻人仰着头，发出和土狼嗥叫般的空洞笑声。「成功？」他说，「你说成功？差点死在我脚边，完全没办法告知我所要的报告，害我在大家面前像个白痴？如果这叫成功，那请随时告诉我什么叫做失败。」
「我害你像个白痴？」我喜不自胜，「说老实话，老兄，你本来就是个白痴，哪需要我帮你一把？我贡献了什么？或许是差点把命给丢了，让人注意到你有多残酷。哪有魔法师把巨灵一直留在这世界上，害它虚弱到差点丧命？你没把我害死，倒是令我惊讶。」
曼德列克的眼神怒火中烧。「别人确实希望我害死你！」他大声说道，「他们要我从你口中获得讯息，你死了就算了！可我真是愚蠢，竟然救了你、放你走，结果他们把你惹的祸全都怪到我头上，我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最后我连工作、说不定连性命也不保。我的敌人都聚集过来了。明天我得接受审判，都是拜你所赐。」
他声音颤抖，眼眶噙着泪水，你几乎要听到小提琴的悲哀乐音。战士母狮伸出舌头，发出轻蔑声。「这一切其实都可以避免，」我残忍地说，「只要你够信任我，更常驱散我。这样我身体状况就不会那么差，也能轻松躲掉霍普金的魔鬼。」
他很快抬起头来，「啊，所以你找到了霍普金？」
「不要转移话题。我是说：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你应该对我有信心，但是经过这么多年，我帮你对付过勒福雷斯、达沃尔、无政府主义者、还有牡蛎——」
他眨眨眼。「最后一项别提了。」
「——就算经过了这么多事，」我连珠炮似地说，「你却变成另一种人，成了典型的魔法师，待我像对待敌人一样。我是个讨厌的魔鬼，因此不值得信任——」我打住，「怎样？你的笑声真的让我很不舒服。」
「但就是这么回事！」他吼道，「就是不能信任你。你确实撒谎。」
「那就说个例子来听听。」
他眼神发亮。「凯蒂·琼斯。」
「我听不懂你说这什么意思。」
「你说她死了。但我知道她还活着。」
「哎呀，」我的胡子垂下一点点。「你见到她了？」
「没有。」
「那你搞错了。」我打起精神尽量掩饰，「她已经死了，完完全全死了，那个魔俑把她整个吞进去。咕噜！咂咂嘴！她不见了。是很遗憾，不过后来这些年你就不必再担心了……」我说不下去了。他的眼神真讨厌。
曼德列克缓缓点头。愤怒带来的红斑及白点相互竞争，想占据他脸庞，现在战况是五五波，平分秋色。「整个吞掉啊？」他说，「有意思，我记得你好像跟我说，魔俑把她烧成炭了。」
「噢，是吗？对，没错，他也先把她烧成炭，再吞进——哎唷！」
魔法师无预警举起银矛，往前一戳。我身体虚弱，动作太慢，根本来不及反应——于是银矛结结实实正中我的腰。我吓得倒抽一口气，低下头……然后松了口气。
「错边了，」我说，「那端是钝的。」
曼德列克也发现了，出击失败的他咒骂着把银矛用力一丢，抛出法阵。他瞪着我，深深呼吸，想控制情绪。过了一分钟，他的心跳总算慢了下来。
我问道：「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他没说话。
我平静地说：「别管她了吧，她现在也没害你，之前还曾经救过你，记得吧——这我可没骗你。」
他似乎想开口说话，但只是稍微摇摇头，好像硬是要把这话题赶出心头。「巴谛魔，」他说，「前几天我跟你说过，只要完成任务，我就驱散你。虽然——虽然你老是惹我生气，但我会遵守诺言。告诉我，你跟踪詹金斯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我就让你走。」
母狮强壮的胳臂交叉着，从高处俯视着他。「永远？」
曼德列克眼睛瞟向别处。「我可没说。」
「可是我说了。如果我没搞错，你要逃过被关进伦敦塔的命运，就得靠我的资讯。对吧？」
他咬牙切齿。「我相信霍普金涉入某种阴谋。如果我能阻止，那么我可能保住地位，没错。」
「那么，怎么样？我取得了很棒的资讯，你不会失望的。」
他的声音几乎快听不见了。「好吧……但是资讯得要够充足。」
「当然！好，这才像话，合理达成协议，就和以前一样。你知道，曼德列克，」母狮若有所思地说，「你小时候比较好，也比较讲理。」
他不高兴地盯着自己的脚。「也有人跟我这么说。好了，继续讲吧。」
「好吧，」母狮扣起脚掌，指节喀拉喀拉响，旋即娓娓道来。「我跟踪詹金斯，跟了整个伦敦，果然有一票魔法师涉入他的阴谋，共有七个，每个都有点像他：层级低、愤恨不平、力量小——乍看之下，像你这种厉害的人根本不怕他们。」
「知道任何人名吗？」魔法师听得很仔细，非常投入。
「威瑟斯与柏克。不过这没什么，倒是你认识另一个人：莱姆。」
曼德列克眼睛睁得斗大。「拉佛斯·莱姆？勒福雷斯的朋友？这才像话！他还是——？」
「对，仍是那张鱼脸。显然刚从巴黎回来。」
「那阴谋呢？知道什么细节了？」
「老实说，没什么具体的。他们忙着挑选魔鬼，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不过，他们是魔法师——这样你该猜得到他们要做什么。他们讲了很多绳子、链子，喔，对了，还有箱型车。」
他皱皱鼻子。「箱型车？」
「我猜不透，你说呢？他们还提到一个实验之类的，想证明那个实验成功了，但是我不知道他们说什么。」我搔搔耳朵。「还有呢……？喔，詹金斯还说他们共有七个，因为『每人一张椅子』。」
曼德列克咕哝道。「内阁，我们总共有七人。他们打算篡位。」
「很正常。」
「嗯，是有意思，但是细节不够清楚。」曼德列克怀疑地看着我，「你觉得光靠这点消息，我就会驱散你？」
「还有呢，詹金斯不只是拜访了一些抑郁寡欢的朋友，还拜访别人。猜猜看，给你三次机会。」
「谁？」
「继续猜嘛！噢，你真无趣。给你一个提示：胡子。哦，答对了。」
「我又没说答案。」
「是没钻，可是瞧你的脸色变化，我就知道你答对了（※记录一下：是很有趣的淡黄色，有点像蛋奶冻。）。没错，佣兵回来喽，而且胡子比你记得的还要浓密。勇敢灵巧如我，整个身子贴到他的七里靴上，跟他到了公园，和人见面，依我看八成就是那神出鬼没的霍普金。不过，我没听到他们讲什么，就被他们的巨灵发现了。之后的事你就知道了。从公园到里奇蒙，我大半灵髓都掉了。」
「好是好，」曼德列克厉声说道，「可是对我有什么用？我又不能依此行动！想活得过明天的审判，我得要知道其他东西才行……霍普金就是关键所在。你能把他描述一番吗？」
母狮搔搔鼻子。「有意思，不过很难……他模样很普通，可能有点驼背、相貌普普、胡子没刮……头发我想是灰褐色吧……嗯……你干嘛抱着头？」
他仰望着天花板。「啊！没希望了！早知道就别把任务交给你。阿斯卡宝应该会做得比较好。」
这话倒是刺激了我。「哦，是吗？他能发现霍普金住哪里喽？」
「什么？」
「他找得到确切地址喽？我现在就可以想见，有个大胖子独眼巨人穿着雨衣戴着呢帽，悄悄跟着詹金斯和佣兵到咖啡馆，点了咖啡想窃听……哦，是啊，真不显眼嘛！」
「别管那么多了，你知道霍普金在哪里？快说！」
「他住在大使饭店，」我说，「就在那里。这是我正好得知的一点事情，之后就遭到追逐，灵髓仅剩一汤匙（※专有名词：计算灵髓的单位。）。现在，我——等等，你在做什么？」
魔法师立刻采取行动，转向地上画的其他五芒星，清清喉咙、揉揉又红又累的眼。「我只有一个机会。巴谛魔，」他说，「这个机会我得抓住。明天，我的敌人就要击溃我，除非我拿出实际的东西给他们看。然而，最具体的东西，莫过于五花大绑的霍普金先生。」
他屈曲手指，开始念咒。冷风吹过我的脚踝，空中充斥忧郁的哀号。老实说，这种音效在乌鲁克可是会遭人白眼，因为已经是老掉牙的过气招数了。（※我上次使用这种强风和无形的鬼哭神号，是为了要让松林中的巨人洪巴巴分心，这样我的主人吉尔伽美什才能悄悄溜到他背后把他杀掉。这事发生在西元前两千六百年，而且也只有在那时候有效，因为当时洪巴巴只是个木头人似的大傻瓜。）现在没有魔法师会因为这种鬼哭神号而离开五芒星，除非他们笑倒在地。我不快地摇摇头。就算猜中来者是谁，也没什么了不起。
果然，随着如晚餐敲锣的刺耳声响，旁边的五芒星出现了个金发巨人。他立刻滔滔不绝说着软弱的恳求与恭维之语，而他的主人也很明智地予以忽略。他没看见我。我在一旁等着，直到他跪了下来，合掌请求驱散。之后，我才温文儒雅地轻轻说道：「需要手帕吗，阿斯卡宝？我的脚都湿了。」
独眼巨人赶紧站起身来，羞愤得满脸通红。「先生，他在这里干什么？」他呜咽地抱怨道，「我真的没办法与他共事。」
「别担心，」我说，「我只是在这里看你接受命令，之后我就要离开了。对吧，『先生』？」
曼德列克没理会我们两个，只顾继续念咒，将力量对准房间里别的五芒星。之后，又出现一些低劣的效果——爆破声、尖叫声、奔跑声，还有蛋、火药与甲烷的味道，简直和小孩子的生日派对一样，只差没有笨蛋帽可戴。
几秒钟之后，平常可能出现的魔灵都加入我们了，也就是曼德列克的势力。这群家伙还真是什么样都有。第一个成员是阿斯卡宝，也是最糟糕的成员，正从辫子之间怒视着我；接下来是柯摩可专，三级巨灵，这个缺乏幽默感的小伙子，曾被晚期居尔特人关在爱尔兰，喜欢假扮成公猪，把獠牙和猪脚涂成淡蓝色。之后则是摩昂芭，曾和东非阿巴鲁雅部落合作的巨灵。我算是欣赏她，因为她不喜欢沉溺于东家长西家短。她今天不知为了什么，变成一只超大的刺尾蜥，还穿着长靴手。最远的那边，好不容易挤进五芒星的，则是哈吉，他浑身是刺，臭气熏天，而且个性差。过去几个月来，我们五个经常共事，但可惜的是，他们没有半个人像我这么乐天。（※摩昂芭像蝴蝶一样飘忽无常、柯摩可专沉默寡言又粗鲁，而阿斯卡宝和哈吉很不幸地喜欢讽刺，根本令人受不了。）我们老是摩擦，吵个不停，彼此的关系可用「紧张」二字囊括。
曼德列克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这次召唤你们，」他说，「希望是最后一次了。」听到这句话，大家兴致都来了，开始坐立不安、咳嗽，把脊椎喀拉喀拉弄响。「如果你们完成今天的任务，」他继续说，「我就不会再召唤你们任何一个。希望这个誓言足以让你们全力以赴，完成任务。」
柯摩可专说话了，声音在獠牙间隆隆作响：「是什么任务？」
「有个人住在大使饭店，叫做霍普金。我要你们去逮捕他，把他抓来我这书房。如果我不在，就在五芒星里等我回来。霍普金可能是魔法师——当然，他有些盟友能召唤低层级的巨灵，虽然从目前情况来看，他们不太可能厉害到能困扰你们。不过，比霍普金危险的，是个满脸黑胡须的高大男子，他不是魔法师，却能抵抗魔法攻击。这人可能在饭店，也可能不在。如果在的话，你们可以把他抓来，或杀了他也行。总之，我要的是霍普金。」
「得把他的模样说给我们听听，」摩昂芭低声说道，「要叙述得够清楚才行；你们人类我看起来都一样。」
阿斯卡宝点点头。「一点也没错。他们的基本身形都一样，肢体和头的数量也一样……不过有些例外，比如说——」
曼德列克很快举起手来。「是没错，所幸巴谛魔已经见过霍普金，可以指引你们。」
我开口了。「等等！我不算。你说等我告诉你发生什么事之后，我就自由了。」
「是没错，不过你叙述的霍普金实在不清不楚，一点也不完整，我根本没办法行动。跟其他人去，指认霍普金，就这样。以你现在的状况而言，我不指望你对付他。等你回来，我就驱散你。」
他回过头对其他巨灵提出更多指示，但是母狮几乎什么都没听见。我气得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只听见嗡嗡声，整个灵体愤怒到了极点。瞧他那高傲的模样！誓言言犹在耳，回荡在这房间之内，他却已经开心地食言！好吧，我去，也别无选择。但只要曼德列克落入我掌心，我绝对要他因为欺骗我而后悔莫及。
魔法师说完了。「还有问题吗？」
「你不和我们去吗？」哈吉问道。他正挪挪身子，调整刺鱼皮大衣。
「不，」曼德列克面有愠色，「很可惜，我得去看戏。我的事业得赖于此。此外，」他匆匆瞄我一眼，眼神不知是什么意思，「说不定还得赴另一个约。」
母狮不客气地看着他。「你会铸下大错。」我别开脸，对其他巨灵说道：「走吧，跟我来。」
凯蒂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我想想……我的主人有曼德列克、也有那女孩。现在该轮到谁呢？就连凯蒂都会出现在五芒星里了，这次说不定是个邮差。
运气没那么好。又是我那亲爱的旧主人，瞧他一脸怒气，手上还拿着银尖的矛。
他意图这么明显，迫使我赶紧回应。我强迫自己可怜的灵髓变出气势凌人的身形：一名狮头战士，曾经在埃及打仗的那种（※严格来说，母狮头战士比较正确，因为我没有鬃毛。鬃毛根本大而无当；没错，是很漂亮，打仗时却会挡到侧面视野，而且碰到血还会结块。）。皮革胸甲、围着一圈铜制衣摆、目光如水晶清澈、黑牙龈上的利齿闪闪发光。漂亮！我伸出一只脚掌，以示警告。
「别轻举妄动，小子。」
「巴谛魔，你给我好好回答！老实回答！如果不肯——你看到这矛了？我完蛋之前，会要你先把它吞下去。」他歪歪的嘴巴吐出了这句话，而且眼神狂野，像鱼一样瞪着我。他看起来有点不舒服。
「就凭你？你要亲自坐到上面，才知道哪端是尖的吧！」我的声音如丝绸般滑顺，「小心点，我可不是连自卫能力都没有。」利爪从厚实的脚掌上弹出，宛如镰形弯月，我还懒洋洋地调整脚掌方向，让爪子能反射灯光。
他恶狠狠地笑着。「哈，就只装摸作样？两天前你连话都讲不出来，更别说反击了。我敢说，只要用这银矛戳过去，你就知道厉害了，而且你也没办法把它逆转过来对付我。」（※不幸，他说的没错。如果他念咒来攻击我，我可以把咒令原封不动奉还给他（这就是知道他本名的一大好处），不过如果是用具体的银矛戳过来，这种保护手段可就无用武之地，何况我现在疲惫至极。）
「是这样吗？」母狮挺直身子，站了起来，两丛耳朵扫过天花板。「不过是菜鸟的空话。不然证明来看看！」
他怒吼，有气无力把银矛刺了过来。母狮往旁一闪，爪子朝着飞过来的矛劈下去。只不过，我们两个都错失目标，而且失之千里，这副景象真是难堪。
「你到底会不会刺？」狮子一边揶揄，一边手舞足蹈。「简直是乱枪打鸟。」
「你也好不到哪去，」魔法师在他的五芒星里面左右穿梭，一会儿迅速低下身子、一会儿拉起身子，朝着每个方向佯攻。他累得气喘吁吁。从他的技巧来看，好像平日连刀叉都是仆人帮忙拿着似的。
「嘿，」我说，「我在这里，前面一点。」
「给我回答，巴谛魔！」他又吼道，「从实招来！立刻回答，不准推托！之前谁召唤你了？」
早就料到这句话了，但是当然不能告诉他凯蒂还活着。虽然她的观念受到误导，但至少对我仍以礼相待。这下子，母狮看起来像羊一般胆小。（※莫名其妙的比喻，不过你应该有个概念。）「谁说有人召唤我了？」
「就是我，休想否认！昨晚我试着召唤你，结果你连个影子也没有。那人是谁？你见了哪个魔法师？」
「别这么激动嘛，只不过见个面，没什么大不了的，都过去了。」
「没什么大不了？」矛又戳了过来，这次刺中地板，「你觉得我会相信？」
「冷静点，爱吃醋先生，你在胡闹。」
「那人是谁？男的还女的？」
我试着让他放心。「欸，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没有，这样总行了吧？」
「不！难道你还期望我相信你讲的半个字？」
说了这么多要他放心的话也没用，母狮索性换上一张厚脸皮。（※又莫名其妙？抱歉。）「好吧，那么——这总该相信了吧：我迷路了。不关你的事，我啥也不欠你。」
我看男孩已经快气炸了。他当然是在害怕，怕我泄漏他的名字。
「听好了，孩子，」我说，「我从来不会把一个主人的事泄漏给另一个主人知道，除非对我绝对有利。所以，别指望我会告诉你昨晚发生的事。同样，我也没告诉别人你那卑微的本名。何必呢？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要是你害怕我把你小时候的秘密泄漏出去，那么解决方式很简单。永远驱散我！不过没办法——你承担不起吧！其实呢，我觉得你根本不想和过去一刀两断，才老是把我留在身边，不管我变得多么虚弱。唯有如此，你才能继续当个纳桑尼尔，还有后来变成的大坏蛋约翰·曼德列克。」
魔法师什么也没说，只用愤怒空洞的眼神茫然地看着我。不能怪他，就连我自己也很惊讶，刚才的真知灼见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过，我倒是怀疑他有没有听进去。他看起来不太好。
我们现在在他的书房，应该是傍晚了。文件四处乱放，桌上那盘食物碰都没碰，空中弥漫又酸又臭的气味，一闻就知道有个该去洗澡的年轻人在这里待了好久。当然，这个年轻人不像平时那么利落清爽。他脸孔浮肿、眼睛泛红、眼神愤怒，苦恼得连衬衫也没扣上，只邋遢地垂在长裤上方。实在非常奇怪：曼德列克通常是以严谨自制闻名，但现在完全看不出来。
唉，这可怜的家伙现在情感脆弱，需要我发挥同情心，动之以情。
「你简直一团乱，」我嘲笑他，「真是狼狈。怎么了？突然被罪恶感和自我厌恶给打败了？不可能只是因为别人召唤了我吧？」
男孩抬头看着母狮水晶般的眼睛。「不……」他缓缓说道，「烦恼是有别的原因，而追跟究底，都是你害的。」
「我？」多亏我还对自己的衰落自怨自艾呢！看来这老巨灵宝刀未老。我抬头挺胸。「怎么说？」
「唉，」他把矛往地上一撑，差点戳到脚趾，「我就说给你听。首先，过去二十四小时，伦敦发生了许多起严重暴乱，普通人造成大量伤害，有打斗、有伤亡。就连现在，街上还是乱无秩序，德威罗今天早上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军队封锁了白厅，帝国已经陷入瘫痪。」
「听起来今天上班时吃了不少苦，」我说，「不过与我无关。」
他咳了咳，继续说：「这场灾难的起因，是两天前有只青蛙大闹圣詹姆士公园，引起一片混乱。都是它导致一只危险的巨灵闯了出来。冲进人群。正是因为这件意外，后面的动乱才接踵而至。」
母狮发出抗议的吼声。「那也不能怪到我头上！我可是在极度虚弱的状态下执行你的命令，历经重重困难才得以成功。闭嘴——不准那样笑，听得我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年轻人仰着头，发出和土狼嗥叫般的空洞笑声。「成功？」他说，「你说成功？差点死在我脚边，完全没办法告知我所要的报告，害我在大家面前像个白痴？如果这叫成功，那请随时告诉我什么叫做失败。」
「我害你像个白痴？」我喜不自胜，「说老实话，老兄，你本来就是个白痴，哪需要我帮你一把？我贡献了什么？或许是差点把命给丢了，让人注意到你有多残酷。哪有魔法师把巨灵一直留在这世界上，害它虚弱到差点丧命？你没把我害死，倒是令我惊讶。」
曼德列克的眼神怒火中烧。「别人确实希望我害死你！」他大声说道，「他们要我从你口中获得讯息，你死了就算了！可我真是愚蠢，竟然救了你、放你走，结果他们把你惹的祸全都怪到我头上，我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最后我连工作、说不定连性命也不保。我的敌人都聚集过来了。明天我得接受审判，都是拜你所赐。」
他声音颤抖，眼眶噙着泪水，你几乎要听到小提琴的悲哀乐音。战士母狮伸出舌头，发出轻蔑声。「这一切其实都可以避免，」我残忍地说，「只要你够信任我，更常驱散我。这样我身体状况就不会那么差，也能轻松躲掉霍普金的魔鬼。」
他很快抬起头来，「啊，所以你找到了霍普金？」
「不要转移话题。我是说：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你应该对我有信心，但是经过这么多年，我帮你对付过勒福雷斯、达沃尔、无政府主义者、还有牡蛎——」
他眨眨眼。「最后一项别提了。」
「——就算经过了这么多事，」我连珠炮似地说，「你却变成另一种人，成了典型的魔法师，待我像对待敌人一样。我是个讨厌的魔鬼，因此不值得信任——」我打住，「怎样？你的笑声真的让我很不舒服。」
「但就是这么回事！」他吼道，「就是不能信任你。你确实撒谎。」
「那就说个例子来听听。」
他眼神发亮。「凯蒂·琼斯。」
「我听不懂你说这什么意思。」
「你说她死了。但我知道她还活着。」
「哎呀，」我的胡子垂下一点点。「你见到她了？」
「没有。」
「那你搞错了。」我打起精神尽量掩饰，「她已经死了，完完全全死了，那个魔俑把她整个吞进去。咕噜！咂咂嘴！她不见了。是很遗憾，不过后来这些年你就不必再担心了……」我说不下去了。他的眼神真讨厌。
曼德列克缓缓点头。愤怒带来的红斑及白点相互竞争，想占据他脸庞，现在战况是五五波，平分秋色。「整个吞掉啊？」他说，「有意思，我记得你好像跟我说，魔俑把她烧成炭了。」
「噢，是吗？对，没错，他也先把她烧成炭，再吞进——哎唷！」
魔法师无预警举起银矛，往前一戳。我身体虚弱，动作太慢，根本来不及反应——于是银矛结结实实正中我的腰。我吓得倒抽一口气，低下头……然后松了口气。
「错边了，」我说，「那端是钝的。」
曼德列克也发现了，出击失败的他咒骂着把银矛用力一丢，抛出法阵。他瞪着我，深深呼吸，想控制情绪。过了一分钟，他的心跳总算慢了下来。
我问道：「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他没说话。
我平静地说：「别管她了吧，她现在也没害你，之前还曾经救过你，记得吧——这我可没骗你。」
他似乎想开口说话，但只是稍微摇摇头，好像硬是要把这话题赶出心头。「巴谛魔，」他说，「前几天我跟你说过，只要完成任务，我就驱散你。虽然——虽然你老是惹我生气，但我会遵守诺言。告诉我，你跟踪詹金斯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我就让你走。」
母狮强壮的胳臂交叉着，从高处俯视着他。「永远？」
曼德列克眼睛瞟向别处。「我可没说。」
「可是我说了。如果我没搞错，你要逃过被关进伦敦塔的命运，就得靠我的资讯。对吧？」
他咬牙切齿。「我相信霍普金涉入某种阴谋。如果我能阻止，那么我可能保住地位，没错。」
「那么，怎么样？我取得了很棒的资讯，你不会失望的。」
他的声音几乎快听不见了。「好吧……但是资讯得要够充足。」
「当然！好，这才像话，合理达成协议，就和以前一样。你知道，曼德列克，」母狮若有所思地说，「你小时候比较好，也比较讲理。」
他不高兴地盯着自己的脚。「也有人跟我这么说。好了，继续讲吧。」
「好吧，」母狮扣起脚掌，指节喀拉喀拉响，旋即娓娓道来。「我跟踪詹金斯，跟了整个伦敦，果然有一票魔法师涉入他的阴谋，共有七个，每个都有点像他：层级低、愤恨不平、力量小——乍看之下，像你这种厉害的人根本不怕他们。」
「知道任何人名吗？」魔法师听得很仔细，非常投入。
「威瑟斯与柏克。不过这没什么，倒是你认识另一个人：莱姆。」
曼德列克眼睛睁得斗大。「拉佛斯·莱姆？勒福雷斯的朋友？这才像话！他还是——？」
「对，仍是那张鱼脸。显然刚从巴黎回来。」
「那阴谋呢？知道什么细节了？」
「老实说，没什么具体的。他们忙着挑选魔鬼，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不过，他们是魔法师——这样你该猜得到他们要做什么。他们讲了很多绳子、链子，喔，对了，还有箱型车。」
他皱皱鼻子。「箱型车？」
「我猜不透，你说呢？他们还提到一个实验之类的，想证明那个实验成功了，但是我不知道他们说什么。」我搔搔耳朵。「还有呢……？喔，詹金斯还说他们共有七个，因为『每人一张椅子』。」
曼德列克咕哝道。「内阁，我们总共有七人。他们打算篡位。」
「很正常。」
「嗯，是有意思，但是细节不够清楚。」曼德列克怀疑地看着我，「你觉得光靠这点消息，我就会驱散你？」
「还有呢，詹金斯不只是拜访了一些抑郁寡欢的朋友，还拜访别人。猜猜看，给你三次机会。」
「谁？」
「继续猜嘛！噢，你真无趣。给你一个提示：胡子。哦，答对了。」
「我又没说答案。」
「是没钻，可是瞧你的脸色变化，我就知道你答对了（※记录一下：是很有趣的淡黄色，有点像蛋奶冻。）。没错，佣兵回来喽，而且胡子比你记得的还要浓密。勇敢灵巧如我，整个身子贴到他的七里靴上，跟他到了公园，和人见面，依我看八成就是那神出鬼没的霍普金。不过，我没听到他们讲什么，就被他们的巨灵发现了。之后的事你就知道了。从公园到里奇蒙，我大半灵髓都掉了。」
「好是好，」曼德列克厉声说道，「可是对我有什么用？我又不能依此行动！想活得过明天的审判，我得要知道其他东西才行……霍普金就是关键所在。你能把他描述一番吗？」
母狮搔搔鼻子。「有意思，不过很难……他模样很普通，可能有点驼背、相貌普普、胡子没刮……头发我想是灰褐色吧……嗯……你干嘛抱着头？」
他仰望着天花板。「啊！没希望了！早知道就别把任务交给你。阿斯卡宝应该会做得比较好。」
这话倒是刺激了我。「哦，是吗？他能发现霍普金住哪里喽？」
「什么？」
「他找得到确切地址喽？我现在就可以想见，有个大胖子独眼巨人穿着雨衣戴着呢帽，悄悄跟着詹金斯和佣兵到咖啡馆，点了咖啡想窃听……哦，是啊，真不显眼嘛！」
「别管那么多了，你知道霍普金在哪里？快说！」
「他住在大使饭店，」我说，「就在那里。这是我正好得知的一点事情，之后就遭到追逐，灵髓仅剩一汤匙（※专有名词：计算灵髓的单位。）。现在，我——等等，你在做什么？」
魔法师立刻采取行动，转向地上画的其他五芒星，清清喉咙、揉揉又红又累的眼。「我只有一个机会。巴谛魔，」他说，「这个机会我得抓住。明天，我的敌人就要击溃我，除非我拿出实际的东西给他们看。然而，最具体的东西，莫过于五花大绑的霍普金先生。」
他屈曲手指，开始念咒。冷风吹过我的脚踝，空中充斥忧郁的哀号。老实说，这种音效在乌鲁克可是会遭人白眼，因为已经是老掉牙的过气招数了。（※我上次使用这种强风和无形的鬼哭神号，是为了要让松林中的巨人洪巴巴分心，这样我的主人吉尔伽美什才能悄悄溜到他背后把他杀掉。这事发生在西元前两千六百年，而且也只有在那时候有效，因为当时洪巴巴只是个木头人似的大傻瓜。）现在没有魔法师会因为这种鬼哭神号而离开五芒星，除非他们笑倒在地。我不快地摇摇头。就算猜中来者是谁，也没什么了不起。
果然，随着如晚餐敲锣的刺耳声响，旁边的五芒星出现了个金发巨人。他立刻滔滔不绝说着软弱的恳求与恭维之语，而他的主人也很明智地予以忽略。他没看见我。我在一旁等着，直到他跪了下来，合掌请求驱散。之后，我才温文儒雅地轻轻说道：「需要手帕吗，阿斯卡宝？我的脚都湿了。」
独眼巨人赶紧站起身来，羞愤得满脸通红。「先生，他在这里干什么？」他呜咽地抱怨道，「我真的没办法与他共事。」
「别担心，」我说，「我只是在这里看你接受命令，之后我就要离开了。对吧，『先生』？」
曼德列克没理会我们两个，只顾继续念咒，将力量对准房间里别的五芒星。之后，又出现一些低劣的效果——爆破声、尖叫声、奔跑声，还有蛋、火药与甲烷的味道，简直和小孩子的生日派对一样，只差没有笨蛋帽可戴。
几秒钟之后，平常可能出现的魔灵都加入我们了，也就是曼德列克的势力。这群家伙还真是什么样都有。第一个成员是阿斯卡宝，也是最糟糕的成员，正从辫子之间怒视着我；接下来是柯摩可专，三级巨灵，这个缺乏幽默感的小伙子，曾被晚期居尔特人关在爱尔兰，喜欢假扮成公猪，把獠牙和猪脚涂成淡蓝色。之后则是摩昂芭，曾和东非阿巴鲁雅部落合作的巨灵。我算是欣赏她，因为她不喜欢沉溺于东家长西家短。她今天不知为了什么，变成一只超大的刺尾蜥，还穿着长靴手。最远的那边，好不容易挤进五芒星的，则是哈吉，他浑身是刺，臭气熏天，而且个性差。过去几个月来，我们五个经常共事，但可惜的是，他们没有半个人像我这么乐天。（※摩昂芭像蝴蝶一样飘忽无常、柯摩可专沉默寡言又粗鲁，而阿斯卡宝和哈吉很不幸地喜欢讽刺，根本令人受不了。）我们老是摩擦，吵个不停，彼此的关系可用「紧张」二字囊括。
曼德列克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这次召唤你们，」他说，「希望是最后一次了。」听到这句话，大家兴致都来了，开始坐立不安、咳嗽，把脊椎喀拉喀拉弄响。「如果你们完成今天的任务，」他继续说，「我就不会再召唤你们任何一个。希望这个誓言足以让你们全力以赴，完成任务。」
柯摩可专说话了，声音在獠牙间隆隆作响：「是什么任务？」
「有个人住在大使饭店，叫做霍普金。我要你们去逮捕他，把他抓来我这书房。如果我不在，就在五芒星里等我回来。霍普金可能是魔法师——当然，他有些盟友能召唤低层级的巨灵，虽然从目前情况来看，他们不太可能厉害到能困扰你们。不过，比霍普金危险的，是个满脸黑胡须的高大男子，他不是魔法师，却能抵抗魔法攻击。这人可能在饭店，也可能不在。如果在的话，你们可以把他抓来，或杀了他也行。总之，我要的是霍普金。」
「得把他的模样说给我们听听，」摩昂芭低声说道，「要叙述得够清楚才行；你们人类我看起来都一样。」
阿斯卡宝点点头。「一点也没错。他们的基本身形都一样，肢体和头的数量也一样……不过有些例外，比如说——」
曼德列克很快举起手来。「是没错，所幸巴谛魔已经见过霍普金，可以指引你们。」
我开口了。「等等！我不算。你说等我告诉你发生什么事之后，我就自由了。」
「是没错，不过你叙述的霍普金实在不清不楚，一点也不完整，我根本没办法行动。跟其他人去，指认霍普金，就这样。以你现在的状况而言，我不指望你对付他。等你回来，我就驱散你。」
他回过头对其他巨灵提出更多指示，但是母狮几乎什么都没听见。我气得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只听见嗡嗡声，整个灵体愤怒到了极点。瞧他那高傲的模样！誓言言犹在耳，回荡在这房间之内，他却已经开心地食言！好吧，我去，也别无选择。但只要曼德列克落入我掌心，我绝对要他因为欺骗我而后悔莫及。
魔法师说完了。「还有问题吗？」
「你不和我们去吗？」哈吉问道。他正挪挪身子，调整刺鱼皮大衣。
「不，」曼德列克面有愠色，「很可惜，我得去看戏。我的事业得赖于此。此外，」他匆匆瞄我一眼，眼神不知是什么意思，「说不定还得赴另一个约。」
母狮不客气地看着他。「你会铸下大错。」我别开脸，对其他巨灵说道：「走吧，跟我来。」
凯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