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亚历山卓，西元前一二四年
那时，埃及情势危急。南方的掠夺者悄悄穿过瀑布区，国土边境的城市已经陷入战争。通过沙漠边缘的商队遭贝都因部落迫害，而海上的船只也受到巴贝里海盗攻击。国王的顾问劝他赶紧向外国求援，但是他年事已高，又拉不下面子，加上戒心强，因此拒绝了顾问的忠告。
这会儿，托勒密总算想到该安抚安抚宫廷中的敌人，于是决定让他的人才听命于别人差遣。他倒是很大方地承认，人才指的就是我。
「请你务必原谅我这无礼的举动。」我离开之前的那晚，我们一块儿坐在屋顶上。「虽然我也很敬重阿发与佩伦努太，但我还是要说，亲爱的雷吉特，你是我仆人当中最有力的。我相信你能代表国家创造奇迹。请服从军队首领的命令，必要时以权宜方式处理。要是这一路上让你吃苦，我向你道歉，但是长久而言，你也能获得好处。如果顺利，你的努力能让我堂哥的间谍远离我，这样我就能好好完成研究。」
当时，我汾成一只高贵的沙漠之狮，因此声音低沉浑厚。「你不知道人心险恶。你堂哥不置你于死地，是绝不会罢休的。间谍观察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今天早上，我看见两个祭司的妖精在你的澡堂偷偷摸摸，于是我上前交谈，经过一番劝说之后，他们现在已经听命于你了。」
男孩点点头，「真是个令人开心的好消息。」
狮子打了个嗝。「对，他们好心地把灵髓捐赠出来，让我更强壮。唉呀，别吓着了。我跟你说过，在我们世界里，大家其实是一体的。」
一如往常，光是提到异世界，我主人的眼睛就会发出不知飘到哪儿去的光芒，表情也好像在做梦、在沉思。「雷吉特吾友，」他说，「你已经告诉我许多事情，但我还想知道更多。我想，再花几个星期研究，应该足够了。阿发以前曾经和遥远土地上的萨满相处过，他告诉我萨满如何离开自己的身体。等你回来时——嗯，到时候再说吧！」
狮子尾巴在屋顶石板上打着拍子。「你应该专注于这个世界的危险。你堂哥——」
「你不在的时候，佩伦努太会保护我，别担心。好了——你看，他们已经点燃塔上的烽火，军舰已经在下面聚集了。你得走了。」
之后，我忙着处理许多事，无暇与主人连络。我和埃及军舰一同抵抗海盗，在巴贝里海岸激战（※这段期间，我们成功摧毁了海盗主要要塞，释放上百名俘虏。对我来说，这场小战争之所以值得一言，是因为我凭一己之力，在两艘沉船上方对付一个凶狠的火灵。我们在烈火熊熊的桨边来回追逐，也使用毁坏的桅杆在索具间筑起围篱。后来，我运气很好，猛然打中他脑袋，让愤怒的他沉入青绿色的深海之中。）。我又跟随部队来到底比斯沙漠，突袭贝都因人，带回许多人质。回程时，遇上了一群豺狼头巨灵的攻击，好不容易险胜了他们（※其中有个红皮肤的特别厉害。在掀起一团混乱之后，贾伯终于被我骗到砂岩洞穴里面，然后我让隧道顶部坍塌在他身上，才让他无法行动。）。
我马不停蹄地前往南方，加入国王的主力军，对尼罗河下游的山丘居民复仇。战事持续了两个月，最终以不光彩的瀑布群之战落幕，那时我在岩石边缘力抗二十个魔精，底下是滚滚洪流。当时伤亡惨重，不过总算获胜，那一带又恢复了平静（※对埃及方面而言是平静。当时仍有许多奸淫掳掠烧杀抢劫之事，只不过是由我方进行，而不是施予我方。所以就没关系了。）。
我通过许多严酷的考验，但灵髓仍相当强健，而且一点也不愤恨。其实，我主人的研究感动了我，他想建立起巨灵与人的平等关系，虽然我很怀疑是否能成功。我甚至奢望他能获得一些成果。即便如此，我还是很为他担心。他依然那么不切实际，完全不提防周遭的危险。
一天晚上，我们驻扎在丘陵乡间，我的帐篷里出现了一个泡泡，光滑的表面上浮现托勒密的脸，看起来模糊遥远。
「你好啊，雷吉特，听说现在庆典安排妥当了呢！你们获胜的消息已经传到城里了。」
我欠个身。「你堂哥乐翻了吗？」
主人似乎叹了口气。「不幸，人民称赞那是我的功劳。即便我怎么否认，他们仍大声欢呼我的名字，到处都听得见。我堂哥不怎么高兴。」
「那是当然。你必须——你下巴怎么了？是伤疤吗？」
「没什么，街上有弓箭手朝我射箭，佩伦努太把我拉到一旁，安然无恙。」
「我马上回来。」
「别急，我还需要一个星期才能完成工作。七天后回来就行，这段期间你要上哪儿都可以。」
我盯着那张脸。「真的吗？」
「你老是抱怨你的自由意志被限制了。现在就让你好好体验吧，我想，你可以再忍受一下大地带给你的痛苦。你可以随心所欲。七天后见了。」泡泡化作蒸气，消失无踪。
这邀请来得突然，一开始，我还只是在帐篷里漫无目的地闲逛、重新排排靠垫、看看自己在磨亮黄铜镜中的映像。之后，他话里的重点总算进入我的脑袋，我才恍然大悟。我踏出帐篷，望了军营最后一眼，吆喝一声，往空中飞去。
七天过去了，我回到亚历山卓。主人站在工作室内，穿着白罩衫，打着赤脚。他脸庞消瘦了些，疲倦得长出灰黑眼袋，但仍然和以前一样，热情地招呼我。
「真准时！」他说，「这世界怎么样啊？」
「广大美丽，只不过水太多了。东方的山脉直入星斗，南边的森林吞噬土地。地球建筑样貌真是五花八门。这番景象真让我玩味无穷。」
「我改天也应该要看看。那人类呢？你觉得怎么样？」
「他们像是一块块斑分开迸出，犹如屁股上的痘子。我相信，多数人不会魔法也无妨。」
托勒密咧嘴一笑。「你的见解好深奥。现在该我说了。」他领我走向一扇门，让我看里面一间安静的房间。地上画了一个很大的法阵，比平常的还大，上面还装饰着象形文字与符文，一旁放着香草、护身符，还有一堆堆上面写着主人潦草字迹的莎草纸和蜡板。他疲惫地对我一笑。「你觉得怎么样？」
我忙着浏览五芒星的边缘和符咒锁链。「没什么特别的，相当标准的版本。」
「我知道。我试了所有复杂的强化和魔法，雷吉特，但就是觉得不对劲。后来突然想到，一般的防护措施，都是限制行动，也就是把巨灵挡在外面，保护里面的自己。但是，我希望获得相反的结果，希望能自由移动。所以，如果改成这样，」他用脚趾小心抹去标示圆周的红线，「这么一来，我的灵魂就可以穿过那个小洞，离开这里，而身体仍留在此地。」
我一脸困惑。「那何必使用五芒星？」
「呵，好问题。我们的朋友阿发说，住在遥远国度的萨满会在我们界域的边缘和巨灵对话，他们念某些咒令，之后就能随心所欲，离开身体。他们就不用法阵。不过他们并不打算穿越你我世界之间的界线，也就是你常常告诉我的元素墙。但是，我要穿过去。我认为，正如我召唤你的时候，法阵的力量把你直接拉到我这儿，如果我把咒令倒过来，那么同一个法阵也可以用反方向把我推出去，穿过那些墙。这是一个调整焦点的机制，你明白吗？」
我抚抚下巴。「呃……抱歉，阿发说了什么？」
我主人抬起眼睛，望向天空。「不重要。但是这件事倒是很重要。我想，我可以轻易反转普通的召唤，不过，如果门真的打开了，我需要另一边有什么东西、能提供目的地的东西来指引我，让我安全通过。」
「这的确是一大问题，」我说，「在异世界，没有什么『目的地』。没有山脉、没有森林，我跟你说过几百遍了。」
「我知道。所以才需要你。」男孩蹲在地上，翻找每个埃及魔法师收集的魔法随身用品：圣甲虫、制成木乃伊的啮齿动物、小金字塔之类的玩意儿。他举起一个小小的古埃及十字架（※古埃及十字架：这是一种T字形的护符，顶端有个圆圈。这个十字架象征生命，在法老时代的埃及，魔法相当普遍，许多古埃及十字架里面关着灵髓，是很有力的防御用具。不过到了托勒密的时代，就只剩下象征价值。然而铁和银一样，向来可用以驱逐巨灵。），朝着我伸过来。「你觉得这是铁吗？」
一股刺痛灵髓的寒气逼近，我不高兴地往后退。「对，别拿那个东西挥来挥去。」
「好，那我就在身上放这个，以免我不在的时候，有妖精过来造访。雷吉特，现在要谈谈你。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服务，我欠你人情。我等一下就驱散你了。你对我的责任就要结束了，就是这样了。」
我照例欠个身。「谢谢你，主人。」
他挥挥手。「忘了主仆之事吧。你在异世界的时候，请听你的名字——真正的名字。（※就是巴谛魔。怕你忘记。托勒密基于礼貌，从不使用这名字。）等我念完咒令。就会喊你的名字三次。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回答我，相信这么一来，就足以让我知道目的地了。我会穿过这道门，到你身边。」
我还是一脸疑惑。「你真的这样想？」
「真的。」男孩对我微笑。「雷吉特，如果经过了这么一段时间，你看到我就觉得讨厌，那么解决方式也很简单。不要回应我的呼唤就好了。」
「由我决定？」
「当然。异世界是你的地盘。如果你真的觉得叫我过去并无不妥，我会感到荣幸至极。」他兴奋得脸红，瞳孔和猫一样放大，心里已经体验着另一边的奇迹了。当他走向窗边的碗时，我看着他的动作。碗里面装着水，他洗洗脸和脖子。
「你的理论非常好，」我大胆说道，「不过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如果你跨过那道门，你的身体会发生什么事？毕竟你不是个有灵髓的生命体。」
他拿布擦干脸，望出屋顶外，这时正午的喧嚣宛如看不见的罩子，挂在城市上方。「有时候，」他喃喃自语，「我觉得我也不是这世界上的生物。我这辈子都关在图书馆中，从没体验过这个世界上动人的五光十色。雷吉特，等我回来，应该像你一样到远方流浪……」他转身，伸展着细瘦的棕色手臂。「你说的没错，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或许会让我吃苦头，但我认为值得冒个险，去看看没有半个人看遇的东西！」他走过房间，关上窗户的窗板，于是我们两个笼罩在仅有微光的幽暗中。之后，他锁上房门。
「或许，」我说，「等我们再度相遇，你会发现你得任我摆布。」
「很有可能。」
「这样你还是信任我？」
托勒密笑了。「这段时间，我不是一直信任你吗？我上次把你约束在五芒星里是什么时候？瞧你现在的样子，不是和我一样自由吗？你可以一瞬间就掐死我，然后立刻消失。」
「喔，对。」我倒是没想过。
男孩拍了拍手。「好了，时候到了。我已经驱散了佩伦努太和阿发，结束了我的责任。现在该你了。如果你肯跳进五芒星，我就让你自由。」
「那你自己的安全呢？」我看看这阴暗的房间。窗板透进一条条细细的光线，在地板与墙上映出爪痕般的痕迹。「我们离开之后，如果敌人找上门来，你可是完全无助。」
「佩伦努太最后一项工作，就是假扮成我的样子，沿着旧大路往南去。他让人看到他。间谍会跟着他的篷车过去。你看，雷吉特，我什么都想过了。」他朝我走来，我走进法阵。
「你不必冒这个险去做那个实验，」我说。我看着他狭窄的肩膀、细瘦的颈子，还有罩衫下伸出的皮包骨的脚。
「那不是实验，」他说，「那是一个姿态。一种补偿。」
「为了什么？三千年来的奴役？为什么要承担那么多罪过？从来没有别的魔法师这样想过。」
他笑了。「这就对了，我是第一个。如果我的冒险成功了，我就会记录下来，其他人也会群起效尤。这样，巨灵与人的新时代就开启了，我已经写下一些记录了，雷吉特——我的书将会摆在世界上每座图书馆中最光荣的位置。我看不到，但说不定你可以哦，谁知道呢？」
他的热情感动了我。我点点头。「希望你说的没错。」
他没回答，只弹弹手指，念出驱散咒。离去时，我看到的最后一幅景象，是他凝视着我，自信，而且稳重。
凯蒂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那时，埃及情势危急。南方的掠夺者悄悄穿过瀑布区，国土边境的城市已经陷入战争。通过沙漠边缘的商队遭贝都因部落迫害，而海上的船只也受到巴贝里海盗攻击。国王的顾问劝他赶紧向外国求援，但是他年事已高，又拉不下面子，加上戒心强，因此拒绝了顾问的忠告。
这会儿，托勒密总算想到该安抚安抚宫廷中的敌人，于是决定让他的人才听命于别人差遣。他倒是很大方地承认，人才指的就是我。
「请你务必原谅我这无礼的举动。」我离开之前的那晚，我们一块儿坐在屋顶上。「虽然我也很敬重阿发与佩伦努太，但我还是要说，亲爱的雷吉特，你是我仆人当中最有力的。我相信你能代表国家创造奇迹。请服从军队首领的命令，必要时以权宜方式处理。要是这一路上让你吃苦，我向你道歉，但是长久而言，你也能获得好处。如果顺利，你的努力能让我堂哥的间谍远离我，这样我就能好好完成研究。」
当时，我汾成一只高贵的沙漠之狮，因此声音低沉浑厚。「你不知道人心险恶。你堂哥不置你于死地，是绝不会罢休的。间谍观察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今天早上，我看见两个祭司的妖精在你的澡堂偷偷摸摸，于是我上前交谈，经过一番劝说之后，他们现在已经听命于你了。」
男孩点点头，「真是个令人开心的好消息。」
狮子打了个嗝。「对，他们好心地把灵髓捐赠出来，让我更强壮。唉呀，别吓着了。我跟你说过，在我们世界里，大家其实是一体的。」
一如往常，光是提到异世界，我主人的眼睛就会发出不知飘到哪儿去的光芒，表情也好像在做梦、在沉思。「雷吉特吾友，」他说，「你已经告诉我许多事情，但我还想知道更多。我想，再花几个星期研究，应该足够了。阿发以前曾经和遥远土地上的萨满相处过，他告诉我萨满如何离开自己的身体。等你回来时——嗯，到时候再说吧！」
狮子尾巴在屋顶石板上打着拍子。「你应该专注于这个世界的危险。你堂哥——」
「你不在的时候，佩伦努太会保护我，别担心。好了——你看，他们已经点燃塔上的烽火，军舰已经在下面聚集了。你得走了。」
之后，我忙着处理许多事，无暇与主人连络。我和埃及军舰一同抵抗海盗，在巴贝里海岸激战（※这段期间，我们成功摧毁了海盗主要要塞，释放上百名俘虏。对我来说，这场小战争之所以值得一言，是因为我凭一己之力，在两艘沉船上方对付一个凶狠的火灵。我们在烈火熊熊的桨边来回追逐，也使用毁坏的桅杆在索具间筑起围篱。后来，我运气很好，猛然打中他脑袋，让愤怒的他沉入青绿色的深海之中。）。我又跟随部队来到底比斯沙漠，突袭贝都因人，带回许多人质。回程时，遇上了一群豺狼头巨灵的攻击，好不容易险胜了他们（※其中有个红皮肤的特别厉害。在掀起一团混乱之后，贾伯终于被我骗到砂岩洞穴里面，然后我让隧道顶部坍塌在他身上，才让他无法行动。）。
我马不停蹄地前往南方，加入国王的主力军，对尼罗河下游的山丘居民复仇。战事持续了两个月，最终以不光彩的瀑布群之战落幕，那时我在岩石边缘力抗二十个魔精，底下是滚滚洪流。当时伤亡惨重，不过总算获胜，那一带又恢复了平静（※对埃及方面而言是平静。当时仍有许多奸淫掳掠烧杀抢劫之事，只不过是由我方进行，而不是施予我方。所以就没关系了。）。
我通过许多严酷的考验，但灵髓仍相当强健，而且一点也不愤恨。其实，我主人的研究感动了我，他想建立起巨灵与人的平等关系，虽然我很怀疑是否能成功。我甚至奢望他能获得一些成果。即便如此，我还是很为他担心。他依然那么不切实际，完全不提防周遭的危险。
一天晚上，我们驻扎在丘陵乡间，我的帐篷里出现了一个泡泡，光滑的表面上浮现托勒密的脸，看起来模糊遥远。
「你好啊，雷吉特，听说现在庆典安排妥当了呢！你们获胜的消息已经传到城里了。」
我欠个身。「你堂哥乐翻了吗？」
主人似乎叹了口气。「不幸，人民称赞那是我的功劳。即便我怎么否认，他们仍大声欢呼我的名字，到处都听得见。我堂哥不怎么高兴。」
「那是当然。你必须——你下巴怎么了？是伤疤吗？」
「没什么，街上有弓箭手朝我射箭，佩伦努太把我拉到一旁，安然无恙。」
「我马上回来。」
「别急，我还需要一个星期才能完成工作。七天后回来就行，这段期间你要上哪儿都可以。」
我盯着那张脸。「真的吗？」
「你老是抱怨你的自由意志被限制了。现在就让你好好体验吧，我想，你可以再忍受一下大地带给你的痛苦。你可以随心所欲。七天后见了。」泡泡化作蒸气，消失无踪。
这邀请来得突然，一开始，我还只是在帐篷里漫无目的地闲逛、重新排排靠垫、看看自己在磨亮黄铜镜中的映像。之后，他话里的重点总算进入我的脑袋，我才恍然大悟。我踏出帐篷，望了军营最后一眼，吆喝一声，往空中飞去。
七天过去了，我回到亚历山卓。主人站在工作室内，穿着白罩衫，打着赤脚。他脸庞消瘦了些，疲倦得长出灰黑眼袋，但仍然和以前一样，热情地招呼我。
「真准时！」他说，「这世界怎么样啊？」
「广大美丽，只不过水太多了。东方的山脉直入星斗，南边的森林吞噬土地。地球建筑样貌真是五花八门。这番景象真让我玩味无穷。」
「我改天也应该要看看。那人类呢？你觉得怎么样？」
「他们像是一块块斑分开迸出，犹如屁股上的痘子。我相信，多数人不会魔法也无妨。」
托勒密咧嘴一笑。「你的见解好深奥。现在该我说了。」他领我走向一扇门，让我看里面一间安静的房间。地上画了一个很大的法阵，比平常的还大，上面还装饰着象形文字与符文，一旁放着香草、护身符，还有一堆堆上面写着主人潦草字迹的莎草纸和蜡板。他疲惫地对我一笑。「你觉得怎么样？」
我忙着浏览五芒星的边缘和符咒锁链。「没什么特别的，相当标准的版本。」
「我知道。我试了所有复杂的强化和魔法，雷吉特，但就是觉得不对劲。后来突然想到，一般的防护措施，都是限制行动，也就是把巨灵挡在外面，保护里面的自己。但是，我希望获得相反的结果，希望能自由移动。所以，如果改成这样，」他用脚趾小心抹去标示圆周的红线，「这么一来，我的灵魂就可以穿过那个小洞，离开这里，而身体仍留在此地。」
我一脸困惑。「那何必使用五芒星？」
「呵，好问题。我们的朋友阿发说，住在遥远国度的萨满会在我们界域的边缘和巨灵对话，他们念某些咒令，之后就能随心所欲，离开身体。他们就不用法阵。不过他们并不打算穿越你我世界之间的界线，也就是你常常告诉我的元素墙。但是，我要穿过去。我认为，正如我召唤你的时候，法阵的力量把你直接拉到我这儿，如果我把咒令倒过来，那么同一个法阵也可以用反方向把我推出去，穿过那些墙。这是一个调整焦点的机制，你明白吗？」
我抚抚下巴。「呃……抱歉，阿发说了什么？」
我主人抬起眼睛，望向天空。「不重要。但是这件事倒是很重要。我想，我可以轻易反转普通的召唤，不过，如果门真的打开了，我需要另一边有什么东西、能提供目的地的东西来指引我，让我安全通过。」
「这的确是一大问题，」我说，「在异世界，没有什么『目的地』。没有山脉、没有森林，我跟你说过几百遍了。」
「我知道。所以才需要你。」男孩蹲在地上，翻找每个埃及魔法师收集的魔法随身用品：圣甲虫、制成木乃伊的啮齿动物、小金字塔之类的玩意儿。他举起一个小小的古埃及十字架（※古埃及十字架：这是一种T字形的护符，顶端有个圆圈。这个十字架象征生命，在法老时代的埃及，魔法相当普遍，许多古埃及十字架里面关着灵髓，是很有力的防御用具。不过到了托勒密的时代，就只剩下象征价值。然而铁和银一样，向来可用以驱逐巨灵。），朝着我伸过来。「你觉得这是铁吗？」
一股刺痛灵髓的寒气逼近，我不高兴地往后退。「对，别拿那个东西挥来挥去。」
「好，那我就在身上放这个，以免我不在的时候，有妖精过来造访。雷吉特，现在要谈谈你。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服务，我欠你人情。我等一下就驱散你了。你对我的责任就要结束了，就是这样了。」
我照例欠个身。「谢谢你，主人。」
他挥挥手。「忘了主仆之事吧。你在异世界的时候，请听你的名字——真正的名字。（※就是巴谛魔。怕你忘记。托勒密基于礼貌，从不使用这名字。）等我念完咒令。就会喊你的名字三次。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回答我，相信这么一来，就足以让我知道目的地了。我会穿过这道门，到你身边。」
我还是一脸疑惑。「你真的这样想？」
「真的。」男孩对我微笑。「雷吉特，如果经过了这么一段时间，你看到我就觉得讨厌，那么解决方式也很简单。不要回应我的呼唤就好了。」
「由我决定？」
「当然。异世界是你的地盘。如果你真的觉得叫我过去并无不妥，我会感到荣幸至极。」他兴奋得脸红，瞳孔和猫一样放大，心里已经体验着另一边的奇迹了。当他走向窗边的碗时，我看着他的动作。碗里面装着水，他洗洗脸和脖子。
「你的理论非常好，」我大胆说道，「不过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如果你跨过那道门，你的身体会发生什么事？毕竟你不是个有灵髓的生命体。」
他拿布擦干脸，望出屋顶外，这时正午的喧嚣宛如看不见的罩子，挂在城市上方。「有时候，」他喃喃自语，「我觉得我也不是这世界上的生物。我这辈子都关在图书馆中，从没体验过这个世界上动人的五光十色。雷吉特，等我回来，应该像你一样到远方流浪……」他转身，伸展着细瘦的棕色手臂。「你说的没错，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或许会让我吃苦头，但我认为值得冒个险，去看看没有半个人看遇的东西！」他走过房间，关上窗户的窗板，于是我们两个笼罩在仅有微光的幽暗中。之后，他锁上房门。
「或许，」我说，「等我们再度相遇，你会发现你得任我摆布。」
「很有可能。」
「这样你还是信任我？」
托勒密笑了。「这段时间，我不是一直信任你吗？我上次把你约束在五芒星里是什么时候？瞧你现在的样子，不是和我一样自由吗？你可以一瞬间就掐死我，然后立刻消失。」
「喔，对。」我倒是没想过。
男孩拍了拍手。「好了，时候到了。我已经驱散了佩伦努太和阿发，结束了我的责任。现在该你了。如果你肯跳进五芒星，我就让你自由。」
「那你自己的安全呢？」我看看这阴暗的房间。窗板透进一条条细细的光线，在地板与墙上映出爪痕般的痕迹。「我们离开之后，如果敌人找上门来，你可是完全无助。」
「佩伦努太最后一项工作，就是假扮成我的样子，沿着旧大路往南去。他让人看到他。间谍会跟着他的篷车过去。你看，雷吉特，我什么都想过了。」他朝我走来，我走进法阵。
「你不必冒这个险去做那个实验，」我说。我看着他狭窄的肩膀、细瘦的颈子，还有罩衫下伸出的皮包骨的脚。
「那不是实验，」他说，「那是一个姿态。一种补偿。」
「为了什么？三千年来的奴役？为什么要承担那么多罪过？从来没有别的魔法师这样想过。」
他笑了。「这就对了，我是第一个。如果我的冒险成功了，我就会记录下来，其他人也会群起效尤。这样，巨灵与人的新时代就开启了，我已经写下一些记录了，雷吉特——我的书将会摆在世界上每座图书馆中最光荣的位置。我看不到，但说不定你可以哦，谁知道呢？」
他的热情感动了我。我点点头。「希望你说的没错。」
他没回答，只弹弹手指，念出驱散咒。离去时，我看到的最后一幅景象，是他凝视着我，自信，而且稳重。
凯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