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凯蒂感觉到一道刺眼得足致失明的光，还有侧身的刺痛。几秒钟过去，她仍静静躺在地上。血液怦怦撞击着她的脑袋，她口干舌燥，手腕发疼。她闻到衣服烧焦的恶臭，一只手还被紧紧压着。
恐慌填满她的胸口。她扭动四肢，睁开眼睛，试着抬头。而她得到的回报是浑身剧痛，同时稍微了解自己的情况：手腕被绑住，身体靠坐在某个坚硬的东西上，一旁有个人蹲伏，看着她的脸。原本压在手上的力量突然放开了。
有人在说话。「听得到吗？你还好吗？」
凯蒂眼睛微微睁开，一个阴暗的身影立刻映入眼帘。魔法师曼德列克弯下身来，看起来既担忧，又松了口气。「你能说话吗？」他说，「你觉得怎么样？」
凯蒂声音微弱：「是你抓着我的手吗？」
「不是。」
「很好。」她现在渐渐适应光线，两只眼睛慢慢睁开，看看四周。她坐在一间大型石室的边缘，自己从来没到过这么古老、这么华丽的地方。粗大的支柱撑着拱顶，石地板上铺着漂亮毯子。墙上许多凹室中立着穿古装的庄严男女塑像。拱顶边有许多魔法圆球漂浮，带来变化万千的光影。房间中央放着一张擦得亮晶晶的桌子，和七张椅子。
桌子附近有个男人在来回走动。
凯蒂挣扎着想移动位子，但是手腕被绑住了，因此非常困难。有东西顶着她的背。她咒骂道。「啊！你可不可以——？」
曼德列克举起他的手，也被绑着，白色细绳把手指紧紧缠住。「试试看往左边一点，你现在靠在石像鞋尖上。小心，刚刚才挨了一顿毒打。」
她往旁挪动屁股，稍微舒服了点。她看了看自己，发现大衣一侧已经焦黑烧毁，可以看到里面破烂的上衣，波顿先生的书也烧焦了一角，松松挂在内袋里。她疑惑地皱眉。怎么会——？
是剧院！她突然想起，对面的包厢爆炸了，于是光线乍现，魔鬼一波波拥入楼下的观众席。对，而身旁的曼德列克吓得脸色发白，旁边有个矮胖的男人拿刀抵着他喉咙。她试着——
「很高兴你还活着，」魔法师曼德列克说，他脸色苍白，但声音冷静，颈子上还有干掉的血迹。「你展现出的魔法抵抗力很厉害呢。你也能看穿幻象吗？」
她不耐烦地摇头。「我们在哪里？怎么——？」
「西敏厅的雕像堂，也就是举行内阁会议的地方。」
「但是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什么我们在这儿？」恐惧包围了她，她用力扯着束缚。
「冷静点……有人监视着我们。」他歪着头指向那个在桌边走动的人。那是个凯蒂不认识的年轻人，长着一双长长的青蛙腿，现在还在踱步。
「冷静？」凯蒂压抑着没愤怒大喊。「你竟敢叫我冷静？要不是我被绑住——」
「对，不过你现在就是被绑住，我也是。所以请闭嘴一分钟，听我细说从头。」他把身子靠过去一点。「在剧院里，所有政府官员都遭到囚禁，无一幸免。梅克皮招来一批魔鬼，制伏大家。」
「我有眼睛好吗？我全都看到了。」
「好吧，有些人可能被杀了，但我相信大部分人都还活着，只不过嘴巴塞住、又被捆住，根本没办法召唤。我们被集中起来，带到剧院后面，那里有一批箱型车待命。他们把每个人匆匆丢上车，部长丢在其他人上面，好像一袋袋牛肉。然后箱型车驶离剧院，开到这里。剧院外没有人知情。我不知道他们把囚犯带去哪里，一定是关在这附近，我想梅克皮现在正在处理。」
凯蒂头很疼，因此花了点力气才了解他说的话。「害我变成这样的，」她看着自己侧身，「就是梅克皮喽？」
「对，他以近距离朝你使出炼狱咒。当时你正试着……」他苍白的脸颊泛起红晕，「你试着帮助我。你应该会死的；其实我们以为你死了，不过佣兵过来把我带走时，你开始呻吟又缓缓动弹，所以他也把你扛起来。」
「佣兵？」
「别问了。」
凯蒂安静了一会儿。「所以现在梅克皮掌权了？」
「他似乎是这么想。」魔法师一脸愤怒。「那人真是疯了。少了统治阶级，他打算怎么统治帝国？我不敢想象。」
凯蒂嗤之以鼻。「面对现实吧，你们统治阶级也干得不好。说不定他还能改善现况呢。」
「别傻了！」曼德列克脸一沉。「你完全不明白——」他好不容易控制自己。「抱歉，不该怪你的。是我不该带你去剧院。」
「没错。」凯蒂环视着房间。「不过，我纳闷的是，为什么我们两个被带到这里。」
「我也不明白。总之是因为某种原因而挑上了我们。」
凯蒂打量着那个在会议桌边来回走动的人。他看起来有点紧张，不停看表，一直望向一道双扇门。「他看起来不怎么样，」她悄悄说道，「你不能抓只魔鬼过来，让我们离开这里？」
曼德列克抱怨，「我的奴隶都出任务去了。如果能找到一个五芒星，此时就能轻松召唤它们，但是现在没有五芒星，我的手指又被绑住，简直无计可施。就连找个随时听命的妖精也没办法。」
「没用，」凯蒂骂道，「多亏你还是个魔法师。」
曼德列克一脸不高兴。「给我一点时间。我的魔鬼很厉害，尤其是柯摩可专。顺利的话，我一逮到机会——」
大厅另一头的门轰然打开。桌子旁的男人转过身去。凯蒂和曼德列克伸长了脖子。
一小群人鱼贯而入。
领先进来的那几个，凯蒂并不认识。有个小个子男人，双眼圆而湿润，体格如冬天的树枝；另外还有个板着脸的邋遏女人，以及一个中年男子，他的皮肤苍白发亮，嘴唇凸出。后面跟着一个瘦瘦的年轻人，脚步轻快，红棕色的头发梳着油头，小鼻子上架着一副眼镜。这四人周围好像萦绕着一股压抑的兴奋：他们吃吃笑、嘻嘻哈哈，并紧张兮兮地快速环顾四周。
桌边的青蛙腿男人赶紧上前去。「终于来了，」他说，「昆丁呢？」
「来了来了，朋友！」昆丁·梅克皮大摇大摆地走进这扇门，翠绿晚礼服在后面摆动，挺胸挺得像只短腿鸡。他肩膀摆动，双臂神气活现地挥舞着。他经过同伙身边，用力往红发男人的背一拍，拨拨女人的头发，并对其他人眨眨眼。他朝着桌子走去，斜眼看着房间，那轻松自在的模样，好像他是房间的主人似的。一看到坐在墙边的凯蒂与曼德列克，便以肥短的手指向他们招手。
梅克皮在内阁会议桌边挑了一张最大的椅子，也就是那张雕琢装饰着的金色王座。他坐好，跷起二郎腿，装模作样地从口袋中掏出好大的雪茄。他一弹手指，雪茄尖登时冒出缕缕烟雾。昆丁·梅克皮把雪茄放进口中，心满意足地抽着。
凯蒂听到曼德列克在一旁气得倒抽一口气。她只看到梅克皮夸张卖弄着戏剧效果。要不是自己现在身为俘虏，应该会觉得有意思。
梅克皮手夹雪茄，比了个大大的手势。「克利弗、拉佛斯，麻烦你们把我们的朋友带过来，好吗？」
红发男子走了过来，后面跟着嘴唇很厚的同伙。凯蒂与曼德列克被毫不客气地拉起来。凯蒂发现，这两个同谋者都不怀好意地看着曼德列克。她看着那个年纪比较大的张开那湿答答的嘴唇，上前一步，用力甩了曼德列克一巴掌。
那人搓搓手掌。「那是回敬你对勒福雷斯的所作所为。」
曼德列克勉强微笑。「从来没被湿答答的鱼打过耳光。」
「曼德列克，听说你在找我，」红发男人说道，「好了，你现在想拿我怎么样？」
那张金椅子上传来甜美的声音：「冷静点，孩子们，冷静点！约翰是我们的客人，我喜欢他！把他们带过来。」
有人紧紧抓着凯蒂的肩膀，把她往前推向曼德列克身边，一起站在桌边的地毯上。
其他谋反者都坐好了，眼里充满敌意。那个一脸不悦的女人说道：「昆丁，他们在这里干什么？现在可是紧要关头。」
「应该杀了曼德列克就是了。」那个鱼脸魔法师说。
梅克皮抽了一口雪茄，小小的眼睛闪烁着快乐的光芒。「拉佛斯，你太急了。贝丝，你也是。没错，曼德列克现在还不是我们的一份子，但我相信他会加入。他和我一直是同盟关系。」
凯蒂锐利地斜睨着曼德列克。这年轻魔法师刚刚挨揍的一边脸颊，现在是火红的。他没有回答。
「我们可没空玩游戏。」眼睛大而湿润的小个子男人带着鼻音抱怨道。「我们要获得你答应给我们的权力。」他垂下眼睛，盯着桌子，手指快速掠过桌面，那姿态既贪婪又害怕。凯蒂觉得他软弱无能，但又很气自己的懦弱。就她看来，这群共谋者看起来都一样，只有梅克皮除外，志得意满地坐在金色宝座上。
剧作家弹下一小团烟灰，使之落到波斯地毯上。「绝对不是玩游戏，亲爱的威瑟斯，」他笑咪咪说道，「我跟你保证，我可是相当正经。德威罗的间谍报告中一直指出，这位约翰可是最受普通人欢迎的魔法师。他能为我们的新内阁带来迷人的全新气象。再怎么说，他确实比你们任何一个要受欢迎多了。」虽然这段话引起不满，但他倒是沾沾自喜。「此外，他还有天分与雄心壮志。我觉得，他早就想找个机会踢下德威罗，一切重新开始……没错吧，约翰？」
凯蒂再次看看曼德列克。苍白的脸庞，仍丝毫不透露心思。
「我们得给约翰一点儿时间，」昆丁·梅克皮说道，「他会想清楚的。而你们也会很快得到你们能掌握的权力，威瑟斯先生。希望霍普金行行好，动作快一点，那么我们就能继续进行了。」他独自咯咯笑——正是那阵笑声与那个名字，让凯蒂认出他来。
凯蒂眼前似乎拉下了一张厚厚的面纱。她回到三年前，当时仍是反抗份子的一员。在那位棕发职员克林·霍普金建议下，她前往一家废弃的戏院赴约。才一到那里……一技匕首就抵着她的颈后，一个看不见的人跟她说话，引领她到寺院，还有地下室可怕的守卫面前……
「你！」她喊道，「是你！」
这时大家的眼光落到她身上，她僵直地站着，瞪着坐在金椅上的男人。
「你就是那个赞助人，」她小声说道。「你就是背叛我们的那个人。」
梅克皮先生眨眨眼。「啊！总算认出我了？我还怀疑你根本想不起来了呢……当然喽，一见到你和曼德列克在一起时，我可就立刻认出来。所以我觉得邀请你来看看今晚的小小演出，应该会很有意思。」
站在凯蒂旁边的曼德列克，终于开口说话。「怎么？你们以前碰过头？」
「约翰，别这么惊讶！我有很好的理由。我透过同盟霍普金先生，长期追踪反抗份子的活动。你等一下就会见到他了，他现在正在侍候我们的囚犯。我喜欢他们的努力，也喜欢看内阁那群白痴无法追踪到他们而一脸愤怒。你除外，约翰！」他又咯咯笑。
凯蒂语气平板地说：「你知道格莱斯顿坟墓里的怪物，却伙同霍普金把我们送进去，要我们取得权杖。我的朋友是被你们害死的。」她朝梅克皮上前一小步。
「呸，」昆丁·梅克皮翻翻白眼，「你们是普通人叛徒，我可是魔法师。难不成我会在乎？别再靠近了，小姐，下次我连咒令都不用，直接割断你的喉咙。」他笑了。「其实，我和你的立场相同，希望你能摧毁魔鬼，这样我就会从你手中夺取权杖，自己使用。其实，」他弹弹雪茄，再度跷起二郎腿，环视这群观众，「其实结果也是好坏参半：你带着权杖跑了，也让火灵霍诺流斯逃出坟墓。瞧，霍诺流斯带来了什么冲击哟！格莱斯顿的遗骨在屋顶上蹦蹦跳跳，里面关了个魔鬼！真是奇观。不过，这番景象启发了霍普金和我的思考……」
「昆丁，我问你，」曼德列克又开口了，语气相当平静，「这个霍普金先生想必和魔俑有关，对吧？」
梅克皮笑了，半晌才回答。凯蒂觉得这人老是在表演，爱炫耀的行为简直无药可救，好像现在也是演一场戏似的。
「当然了，」梅克皮喊道，「是在我的指示之下呢！我这人什么事情都沾得上边。约翰，我是个艺术家，创意源源不绝。好几年来，帝国已经摇摇欲坠，德威罗他们根本是昏庸治国。你知道吗，我好多在波士顿、加尔各答与巴格达的戏剧都演不下去了，一切都是因为那些地方过于贫穷，动乱与暴力频传，还有这永无止境的战争！……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么多年来，我都当个旁观者，到处做实验。首先，我鼓励我的好友勒福雷斯叛变。约翰，还记得那个大得不得了的五芒星吗？那就是我的点子呢！」他吃吃笑了。「之后，又来了可怜的达沃尔。他想掌权，但是这人骨子里没什么创意，只能听命办事。我透过霍普金，鼓励他使用魔俑，在各处制造骚动。而正当政府分神之际，」他又对凯蒂灿然一笑，「我差点就要得到权杖了呢！话说回来，那权杖就要落入我手中了，就是今天晚上！」
对凯蒂来说，梅克皮的话一点意义都没有。她看着那个坐在金椅子里面的可恶小个子，几乎气得发抖，她好像隐约看到了亡友的面容，然而梅克皮所说的每个字眼，在在侮辱对于他们的回忆。她说不出话来。
相较之下，约翰·曼德列克似乎相当多话。「真有趣，昆丁，」他说，「权杖一定相当有用，不过政府应该怎么运作呢？你把所有部门消除殆尽，这样一定会出问题的，就算你的团队有这些大人物也一样。」他笑着环视满脸不悦的共谋者。
梅克皮倒是一派悠闲。「到时候，有些俘虏会获释，只要他们宣示效忠。」
「那其他人呢？」
「处死。」
曼德列克耸耸肩。「这样的未来听起来很冒险呢，就算有权杖也一样。」
「胡说！」这是梅克皮第一次发脾气。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把剩下的雪茄往旁一丢。「我们即将以两千年来破天荒的举动，来增强我们的力量。其实呢，这人会让你知道一切。各位先生、各位女士，现在为您介绍——克林·霍普金先生！」
一个温顺怯懦的男子走进房间。凯蒂上一次看到他，已是三年前的事。那是宜人的夏日，她坐在咖啡馆的桌子旁。当时她不过是个女孩，她喝着奶昔，吃着洒了糖霜的圆面包，而霍普金询问她有关失窃权杖的事。她无法提供他所要的资讯，霍普金虽表现出温和的模样，却再次背叛她——把她送到一间屋子，曼德列克正准备逮住她。
就是这么回事。这些年过去了，学者的面貌在她的记忆中逐渐模糊，但是他的阴影却在她内心逐渐增长，像传染病一样在她心底深处蔓延开来，甚至在梦里讥笑她。
现在，霍普金就在这儿，静静走在雕像堂的地毯上，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他的出现让这群谋反者相当振奋，激起了他们的期待。霍普金站在桌边，就在凯蒂的正对面。他先看看曼德列克，再看看凯蒂。他灰暗的眼睛打量着她，面无表情。
「你这个叛徒。」凯蒂忿忿说道。霍普金先生却蹙着眉头，好像有些困惑，似乎完全不认得她。
「好吧，克林——」梅克皮拍拍他的背，「别因小凯蒂而迟疑了，我只是想开开玩笑，提醒你当年和反抗份子打交道的日子。小心点，别让她靠近了，她是个小泼妇。那些俘虏怎么样了？」
学者赶忙点点头。「很安全，先生，他们哪儿都去不了。」
「外面呢？一切都静悄悄的吗？」
「市中心的公园还是有骚动，警方忙着处理，没有人知道我们已经离开戏院了。」
「好，那该是行动的时候了。朋友们，这位霍普金先生可是旷世奇才、稀世珍宝。你我大口呼吸空气时，他却在吸收知识。他在睡眠中梦见知识、在晚餐时咀嚼知识。就是他最先注意到火灵霍诺流斯奇特的性质。对吧，克林？」
霍普金淡淡地微笑。「您说的是，先生。」
「霍普金和我立刻观察到，这个魔鬼住在格莱斯顿的骨骸里。那不只是伪装或灵髓营造的幻象：这个骷髅是真实的，魔鬼和骷髅已融为一体。于是，我们想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何不召唤个魔鬼，进入活生生的身体呢？说得具体些，是魔法师活生生的身体。如果魔法师能够控制魔鬼，使用魔鬼的力量，势必能创造奇迹！这样就不必再使用五芒星，瞎搞符文和粉笔，也不必担心犯下致命的错误！不久之后，甚至连召唤也不必了！」
凯蒂曾和波顿先生学习魔法知识，因此知道梅克皮的建议是多么激进。她和曼德列克一样，完全不敢相信这个想法。「可是实在太冒险了！」曼德列克说道，「那个在你工作室里的普通人，听到魔鬼在他脑里说话，几乎让他发疯！」
「那只是因为他的意志力不足以压抑魔鬼。」梅克皮不耐烦了，因此话说得飞快，「像我们这种有智慧、个性坚强的人，效果会很融洽的。」
「你不会是指你们全都要冒这个险吧？」曼德列克强力反对，「绝对不行！后果可能不堪设想！你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噢，可是我们正如此打算。约翰，霍普金两个月前把魔鬼召唤进他的身体里，然而没发生什么不良的后果。对吧，克林？告诉他们吧！」
「没错，先生。」学者成了众人注目焦点，似乎感到不好意思。「我召唤了相当厉害的巨灵，它进入我身体时，我感到有些抗拒，好像脑袋里面有活生生的虫。但我只要专心，魔鬼终究会听命服从。他现在完全安安静静，我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但是，霍普金。你可以使用他的力量和知识，对吧？」梅克皮说道，「真是了不起。」
「告诉我们怎么做。」那个女同谋者悄悄说道。
「对，给我们看！告诉我们！」桌子四周响起一再恳求的声音，人人脸上尽是强烈的贪婪饥渴。凯蒂觉得他们好邪恶，却又十分无助，如同嗷嗷待哺的小鸟。她突然觉得好反感，只想赶紧离开。
梅克皮的眼睛眯成一条发光的缝隙。他以手肘推推学者的胳臂。「霍普金，你觉得怎么样？让他们稍微看一下，刺激刺激食欲？」
「先生，一切都听您的。」学者后退一步，低下头，专心思考。之后，他看起来毫不费力就飘浮到空中。几个共谋者倒抽一口气。凯蒂瞄了曼德列克一眼，他看傻了，嘴巴合不起来。
霍普金飞到六尺高，之后飘离桌面。他离开一段距离之后，举起一只手，指着大厅另一头的雪花石膏像。雕像是个矮胖的秃头魔法师，嘴里叼根雪茄。一道蓝光乍现，雕像立刻爆破，化作火花倾泻而下。红发魔法师兴奋欢呼，其他人起身鼓掌或开心地捶击桌面。霍普金先生飞得更高，朝拱顶飞过去。
「给他们看点别的，霍普金！」梅克皮喊道，「表演给大家看看！」
每个人都拉长了脖子，看着上方。凯蒂见机不可失，慢慢、慢慢从桌子旁后退，一步、两步……没有人注意到，大家都在看学者在高高的拱顶表演特技，看他指尖冒出的熊熊火焰。
凯蒂转身就跑。大厅一边的双扇门敞开着，她踏在厚实柔软的毯子上，没发出一点儿声音。她双手
被绑住，因此跑起来有些笨拙，但没几秒钟她就穿过那扇门，跑到石板走道，那里的墙上悬挂着油画，以及装着黄金饰品的玻璃匣……她往右边冲，走道尽头是一扇开着的门，凯蒂飞奔过去，却倏然停下脚步咒骂。这是个空房间，大概是某个官员的书房：里面有书桌、书架，地上有个五芒星。是条死路。
她懊恼地吸一口气，旋即转过身，往方才的来路跑去：沿着走道、经过双扇门，转向另一个转角——
——却猛然撞上一个又硬又重的东西。她被弹到一旁，直觉伸出一只手想减缓跌倒的冲击。不过，她的手臂被绑住了，根本没办法撑住身子，只能重重摔在石板地上。
凯蒂抬起头，屏住气息。面前站了个男人，身子遮住了整个拱顶。他身材高大、满脸胡子、身穿黑衣。他明亮的蓝眼睛打量着她，旋即皱起黑眉。
「拜托！」凯蒂喊，「拜托，帮帮我！」
大胡子男人微笑，戴着手套的手朝她伸了过来。
在雕像堂里，霍普金先生回到了地面。那群共谋者的脸庞满足惊奇，其中两人把房间中央的地毯掀起来。此时大胡子男人把凯蒂带进来，他连手肘也没有举起，就这样拎着她的领子，让她差点窒息。这时，那两人停下来，放下地毯。大家一个接着一个，朝着她看。
一个深沉的声音在凯蒂肩膀旁响起。「这女孩怎么办？她本来要冲上街去了，不过被我逮个正着。」
红发男人摇摇头。「天哪，根本没注意到她不见了。」
梅克皮先生往前走，暴躁与不悦之情爬上了他的脸庞。「琼斯小姐，我们真的没空分神……」他忿忿地耸耸肩，转过身去。「一开始，她的出现让我觉得很有意思，但坦白说，现在已经对她失去兴趣了。你可以杀了她。」
纳桑尼尔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恐慌填满她的胸口。她扭动四肢，睁开眼睛，试着抬头。而她得到的回报是浑身剧痛，同时稍微了解自己的情况：手腕被绑住，身体靠坐在某个坚硬的东西上，一旁有个人蹲伏，看着她的脸。原本压在手上的力量突然放开了。
有人在说话。「听得到吗？你还好吗？」
凯蒂眼睛微微睁开，一个阴暗的身影立刻映入眼帘。魔法师曼德列克弯下身来，看起来既担忧，又松了口气。「你能说话吗？」他说，「你觉得怎么样？」
凯蒂声音微弱：「是你抓着我的手吗？」
「不是。」
「很好。」她现在渐渐适应光线，两只眼睛慢慢睁开，看看四周。她坐在一间大型石室的边缘，自己从来没到过这么古老、这么华丽的地方。粗大的支柱撑着拱顶，石地板上铺着漂亮毯子。墙上许多凹室中立着穿古装的庄严男女塑像。拱顶边有许多魔法圆球漂浮，带来变化万千的光影。房间中央放着一张擦得亮晶晶的桌子，和七张椅子。
桌子附近有个男人在来回走动。
凯蒂挣扎着想移动位子，但是手腕被绑住了，因此非常困难。有东西顶着她的背。她咒骂道。「啊！你可不可以——？」
曼德列克举起他的手，也被绑着，白色细绳把手指紧紧缠住。「试试看往左边一点，你现在靠在石像鞋尖上。小心，刚刚才挨了一顿毒打。」
她往旁挪动屁股，稍微舒服了点。她看了看自己，发现大衣一侧已经焦黑烧毁，可以看到里面破烂的上衣，波顿先生的书也烧焦了一角，松松挂在内袋里。她疑惑地皱眉。怎么会——？
是剧院！她突然想起，对面的包厢爆炸了，于是光线乍现，魔鬼一波波拥入楼下的观众席。对，而身旁的曼德列克吓得脸色发白，旁边有个矮胖的男人拿刀抵着他喉咙。她试着——
「很高兴你还活着，」魔法师曼德列克说，他脸色苍白，但声音冷静，颈子上还有干掉的血迹。「你展现出的魔法抵抗力很厉害呢。你也能看穿幻象吗？」
她不耐烦地摇头。「我们在哪里？怎么——？」
「西敏厅的雕像堂，也就是举行内阁会议的地方。」
「但是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什么我们在这儿？」恐惧包围了她，她用力扯着束缚。
「冷静点……有人监视着我们。」他歪着头指向那个在桌边走动的人。那是个凯蒂不认识的年轻人，长着一双长长的青蛙腿，现在还在踱步。
「冷静？」凯蒂压抑着没愤怒大喊。「你竟敢叫我冷静？要不是我被绑住——」
「对，不过你现在就是被绑住，我也是。所以请闭嘴一分钟，听我细说从头。」他把身子靠过去一点。「在剧院里，所有政府官员都遭到囚禁，无一幸免。梅克皮招来一批魔鬼，制伏大家。」
「我有眼睛好吗？我全都看到了。」
「好吧，有些人可能被杀了，但我相信大部分人都还活着，只不过嘴巴塞住、又被捆住，根本没办法召唤。我们被集中起来，带到剧院后面，那里有一批箱型车待命。他们把每个人匆匆丢上车，部长丢在其他人上面，好像一袋袋牛肉。然后箱型车驶离剧院，开到这里。剧院外没有人知情。我不知道他们把囚犯带去哪里，一定是关在这附近，我想梅克皮现在正在处理。」
凯蒂头很疼，因此花了点力气才了解他说的话。「害我变成这样的，」她看着自己侧身，「就是梅克皮喽？」
「对，他以近距离朝你使出炼狱咒。当时你正试着……」他苍白的脸颊泛起红晕，「你试着帮助我。你应该会死的；其实我们以为你死了，不过佣兵过来把我带走时，你开始呻吟又缓缓动弹，所以他也把你扛起来。」
「佣兵？」
「别问了。」
凯蒂安静了一会儿。「所以现在梅克皮掌权了？」
「他似乎是这么想。」魔法师一脸愤怒。「那人真是疯了。少了统治阶级，他打算怎么统治帝国？我不敢想象。」
凯蒂嗤之以鼻。「面对现实吧，你们统治阶级也干得不好。说不定他还能改善现况呢。」
「别傻了！」曼德列克脸一沉。「你完全不明白——」他好不容易控制自己。「抱歉，不该怪你的。是我不该带你去剧院。」
「没错。」凯蒂环视着房间。「不过，我纳闷的是，为什么我们两个被带到这里。」
「我也不明白。总之是因为某种原因而挑上了我们。」
凯蒂打量着那个在会议桌边来回走动的人。他看起来有点紧张，不停看表，一直望向一道双扇门。「他看起来不怎么样，」她悄悄说道，「你不能抓只魔鬼过来，让我们离开这里？」
曼德列克抱怨，「我的奴隶都出任务去了。如果能找到一个五芒星，此时就能轻松召唤它们，但是现在没有五芒星，我的手指又被绑住，简直无计可施。就连找个随时听命的妖精也没办法。」
「没用，」凯蒂骂道，「多亏你还是个魔法师。」
曼德列克一脸不高兴。「给我一点时间。我的魔鬼很厉害，尤其是柯摩可专。顺利的话，我一逮到机会——」
大厅另一头的门轰然打开。桌子旁的男人转过身去。凯蒂和曼德列克伸长了脖子。
一小群人鱼贯而入。
领先进来的那几个，凯蒂并不认识。有个小个子男人，双眼圆而湿润，体格如冬天的树枝；另外还有个板着脸的邋遏女人，以及一个中年男子，他的皮肤苍白发亮，嘴唇凸出。后面跟着一个瘦瘦的年轻人，脚步轻快，红棕色的头发梳着油头，小鼻子上架着一副眼镜。这四人周围好像萦绕着一股压抑的兴奋：他们吃吃笑、嘻嘻哈哈，并紧张兮兮地快速环顾四周。
桌边的青蛙腿男人赶紧上前去。「终于来了，」他说，「昆丁呢？」
「来了来了，朋友！」昆丁·梅克皮大摇大摆地走进这扇门，翠绿晚礼服在后面摆动，挺胸挺得像只短腿鸡。他肩膀摆动，双臂神气活现地挥舞着。他经过同伙身边，用力往红发男人的背一拍，拨拨女人的头发，并对其他人眨眨眼。他朝着桌子走去，斜眼看着房间，那轻松自在的模样，好像他是房间的主人似的。一看到坐在墙边的凯蒂与曼德列克，便以肥短的手指向他们招手。
梅克皮在内阁会议桌边挑了一张最大的椅子，也就是那张雕琢装饰着的金色王座。他坐好，跷起二郎腿，装模作样地从口袋中掏出好大的雪茄。他一弹手指，雪茄尖登时冒出缕缕烟雾。昆丁·梅克皮把雪茄放进口中，心满意足地抽着。
凯蒂听到曼德列克在一旁气得倒抽一口气。她只看到梅克皮夸张卖弄着戏剧效果。要不是自己现在身为俘虏，应该会觉得有意思。
梅克皮手夹雪茄，比了个大大的手势。「克利弗、拉佛斯，麻烦你们把我们的朋友带过来，好吗？」
红发男子走了过来，后面跟着嘴唇很厚的同伙。凯蒂与曼德列克被毫不客气地拉起来。凯蒂发现，这两个同谋者都不怀好意地看着曼德列克。她看着那个年纪比较大的张开那湿答答的嘴唇，上前一步，用力甩了曼德列克一巴掌。
那人搓搓手掌。「那是回敬你对勒福雷斯的所作所为。」
曼德列克勉强微笑。「从来没被湿答答的鱼打过耳光。」
「曼德列克，听说你在找我，」红发男人说道，「好了，你现在想拿我怎么样？」
那张金椅子上传来甜美的声音：「冷静点，孩子们，冷静点！约翰是我们的客人，我喜欢他！把他们带过来。」
有人紧紧抓着凯蒂的肩膀，把她往前推向曼德列克身边，一起站在桌边的地毯上。
其他谋反者都坐好了，眼里充满敌意。那个一脸不悦的女人说道：「昆丁，他们在这里干什么？现在可是紧要关头。」
「应该杀了曼德列克就是了。」那个鱼脸魔法师说。
梅克皮抽了一口雪茄，小小的眼睛闪烁着快乐的光芒。「拉佛斯，你太急了。贝丝，你也是。没错，曼德列克现在还不是我们的一份子，但我相信他会加入。他和我一直是同盟关系。」
凯蒂锐利地斜睨着曼德列克。这年轻魔法师刚刚挨揍的一边脸颊，现在是火红的。他没有回答。
「我们可没空玩游戏。」眼睛大而湿润的小个子男人带着鼻音抱怨道。「我们要获得你答应给我们的权力。」他垂下眼睛，盯着桌子，手指快速掠过桌面，那姿态既贪婪又害怕。凯蒂觉得他软弱无能，但又很气自己的懦弱。就她看来，这群共谋者看起来都一样，只有梅克皮除外，志得意满地坐在金色宝座上。
剧作家弹下一小团烟灰，使之落到波斯地毯上。「绝对不是玩游戏，亲爱的威瑟斯，」他笑咪咪说道，「我跟你保证，我可是相当正经。德威罗的间谍报告中一直指出，这位约翰可是最受普通人欢迎的魔法师。他能为我们的新内阁带来迷人的全新气象。再怎么说，他确实比你们任何一个要受欢迎多了。」虽然这段话引起不满，但他倒是沾沾自喜。「此外，他还有天分与雄心壮志。我觉得，他早就想找个机会踢下德威罗，一切重新开始……没错吧，约翰？」
凯蒂再次看看曼德列克。苍白的脸庞，仍丝毫不透露心思。
「我们得给约翰一点儿时间，」昆丁·梅克皮说道，「他会想清楚的。而你们也会很快得到你们能掌握的权力，威瑟斯先生。希望霍普金行行好，动作快一点，那么我们就能继续进行了。」他独自咯咯笑——正是那阵笑声与那个名字，让凯蒂认出他来。
凯蒂眼前似乎拉下了一张厚厚的面纱。她回到三年前，当时仍是反抗份子的一员。在那位棕发职员克林·霍普金建议下，她前往一家废弃的戏院赴约。才一到那里……一技匕首就抵着她的颈后，一个看不见的人跟她说话，引领她到寺院，还有地下室可怕的守卫面前……
「你！」她喊道，「是你！」
这时大家的眼光落到她身上，她僵直地站着，瞪着坐在金椅上的男人。
「你就是那个赞助人，」她小声说道。「你就是背叛我们的那个人。」
梅克皮先生眨眨眼。「啊！总算认出我了？我还怀疑你根本想不起来了呢……当然喽，一见到你和曼德列克在一起时，我可就立刻认出来。所以我觉得邀请你来看看今晚的小小演出，应该会很有意思。」
站在凯蒂旁边的曼德列克，终于开口说话。「怎么？你们以前碰过头？」
「约翰，别这么惊讶！我有很好的理由。我透过同盟霍普金先生，长期追踪反抗份子的活动。你等一下就会见到他了，他现在正在侍候我们的囚犯。我喜欢他们的努力，也喜欢看内阁那群白痴无法追踪到他们而一脸愤怒。你除外，约翰！」他又咯咯笑。
凯蒂语气平板地说：「你知道格莱斯顿坟墓里的怪物，却伙同霍普金把我们送进去，要我们取得权杖。我的朋友是被你们害死的。」她朝梅克皮上前一小步。
「呸，」昆丁·梅克皮翻翻白眼，「你们是普通人叛徒，我可是魔法师。难不成我会在乎？别再靠近了，小姐，下次我连咒令都不用，直接割断你的喉咙。」他笑了。「其实，我和你的立场相同，希望你能摧毁魔鬼，这样我就会从你手中夺取权杖，自己使用。其实，」他弹弹雪茄，再度跷起二郎腿，环视这群观众，「其实结果也是好坏参半：你带着权杖跑了，也让火灵霍诺流斯逃出坟墓。瞧，霍诺流斯带来了什么冲击哟！格莱斯顿的遗骨在屋顶上蹦蹦跳跳，里面关了个魔鬼！真是奇观。不过，这番景象启发了霍普金和我的思考……」
「昆丁，我问你，」曼德列克又开口了，语气相当平静，「这个霍普金先生想必和魔俑有关，对吧？」
梅克皮笑了，半晌才回答。凯蒂觉得这人老是在表演，爱炫耀的行为简直无药可救，好像现在也是演一场戏似的。
「当然了，」梅克皮喊道，「是在我的指示之下呢！我这人什么事情都沾得上边。约翰，我是个艺术家，创意源源不绝。好几年来，帝国已经摇摇欲坠，德威罗他们根本是昏庸治国。你知道吗，我好多在波士顿、加尔各答与巴格达的戏剧都演不下去了，一切都是因为那些地方过于贫穷，动乱与暴力频传，还有这永无止境的战争！……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么多年来，我都当个旁观者，到处做实验。首先，我鼓励我的好友勒福雷斯叛变。约翰，还记得那个大得不得了的五芒星吗？那就是我的点子呢！」他吃吃笑了。「之后，又来了可怜的达沃尔。他想掌权，但是这人骨子里没什么创意，只能听命办事。我透过霍普金，鼓励他使用魔俑，在各处制造骚动。而正当政府分神之际，」他又对凯蒂灿然一笑，「我差点就要得到权杖了呢！话说回来，那权杖就要落入我手中了，就是今天晚上！」
对凯蒂来说，梅克皮的话一点意义都没有。她看着那个坐在金椅子里面的可恶小个子，几乎气得发抖，她好像隐约看到了亡友的面容，然而梅克皮所说的每个字眼，在在侮辱对于他们的回忆。她说不出话来。
相较之下，约翰·曼德列克似乎相当多话。「真有趣，昆丁，」他说，「权杖一定相当有用，不过政府应该怎么运作呢？你把所有部门消除殆尽，这样一定会出问题的，就算你的团队有这些大人物也一样。」他笑着环视满脸不悦的共谋者。
梅克皮倒是一派悠闲。「到时候，有些俘虏会获释，只要他们宣示效忠。」
「那其他人呢？」
「处死。」
曼德列克耸耸肩。「这样的未来听起来很冒险呢，就算有权杖也一样。」
「胡说！」这是梅克皮第一次发脾气。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把剩下的雪茄往旁一丢。「我们即将以两千年来破天荒的举动，来增强我们的力量。其实呢，这人会让你知道一切。各位先生、各位女士，现在为您介绍——克林·霍普金先生！」
一个温顺怯懦的男子走进房间。凯蒂上一次看到他，已是三年前的事。那是宜人的夏日，她坐在咖啡馆的桌子旁。当时她不过是个女孩，她喝着奶昔，吃着洒了糖霜的圆面包，而霍普金询问她有关失窃权杖的事。她无法提供他所要的资讯，霍普金虽表现出温和的模样，却再次背叛她——把她送到一间屋子，曼德列克正准备逮住她。
就是这么回事。这些年过去了，学者的面貌在她的记忆中逐渐模糊，但是他的阴影却在她内心逐渐增长，像传染病一样在她心底深处蔓延开来，甚至在梦里讥笑她。
现在，霍普金就在这儿，静静走在雕像堂的地毯上，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他的出现让这群谋反者相当振奋，激起了他们的期待。霍普金站在桌边，就在凯蒂的正对面。他先看看曼德列克，再看看凯蒂。他灰暗的眼睛打量着她，面无表情。
「你这个叛徒。」凯蒂忿忿说道。霍普金先生却蹙着眉头，好像有些困惑，似乎完全不认得她。
「好吧，克林——」梅克皮拍拍他的背，「别因小凯蒂而迟疑了，我只是想开开玩笑，提醒你当年和反抗份子打交道的日子。小心点，别让她靠近了，她是个小泼妇。那些俘虏怎么样了？」
学者赶忙点点头。「很安全，先生，他们哪儿都去不了。」
「外面呢？一切都静悄悄的吗？」
「市中心的公园还是有骚动，警方忙着处理，没有人知道我们已经离开戏院了。」
「好，那该是行动的时候了。朋友们，这位霍普金先生可是旷世奇才、稀世珍宝。你我大口呼吸空气时，他却在吸收知识。他在睡眠中梦见知识、在晚餐时咀嚼知识。就是他最先注意到火灵霍诺流斯奇特的性质。对吧，克林？」
霍普金淡淡地微笑。「您说的是，先生。」
「霍普金和我立刻观察到，这个魔鬼住在格莱斯顿的骨骸里。那不只是伪装或灵髓营造的幻象：这个骷髅是真实的，魔鬼和骷髅已融为一体。于是，我们想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何不召唤个魔鬼，进入活生生的身体呢？说得具体些，是魔法师活生生的身体。如果魔法师能够控制魔鬼，使用魔鬼的力量，势必能创造奇迹！这样就不必再使用五芒星，瞎搞符文和粉笔，也不必担心犯下致命的错误！不久之后，甚至连召唤也不必了！」
凯蒂曾和波顿先生学习魔法知识，因此知道梅克皮的建议是多么激进。她和曼德列克一样，完全不敢相信这个想法。「可是实在太冒险了！」曼德列克说道，「那个在你工作室里的普通人，听到魔鬼在他脑里说话，几乎让他发疯！」
「那只是因为他的意志力不足以压抑魔鬼。」梅克皮不耐烦了，因此话说得飞快，「像我们这种有智慧、个性坚强的人，效果会很融洽的。」
「你不会是指你们全都要冒这个险吧？」曼德列克强力反对，「绝对不行！后果可能不堪设想！你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噢，可是我们正如此打算。约翰，霍普金两个月前把魔鬼召唤进他的身体里，然而没发生什么不良的后果。对吧，克林？告诉他们吧！」
「没错，先生。」学者成了众人注目焦点，似乎感到不好意思。「我召唤了相当厉害的巨灵，它进入我身体时，我感到有些抗拒，好像脑袋里面有活生生的虫。但我只要专心，魔鬼终究会听命服从。他现在完全安安静静，我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但是，霍普金。你可以使用他的力量和知识，对吧？」梅克皮说道，「真是了不起。」
「告诉我们怎么做。」那个女同谋者悄悄说道。
「对，给我们看！告诉我们！」桌子四周响起一再恳求的声音，人人脸上尽是强烈的贪婪饥渴。凯蒂觉得他们好邪恶，却又十分无助，如同嗷嗷待哺的小鸟。她突然觉得好反感，只想赶紧离开。
梅克皮的眼睛眯成一条发光的缝隙。他以手肘推推学者的胳臂。「霍普金，你觉得怎么样？让他们稍微看一下，刺激刺激食欲？」
「先生，一切都听您的。」学者后退一步，低下头，专心思考。之后，他看起来毫不费力就飘浮到空中。几个共谋者倒抽一口气。凯蒂瞄了曼德列克一眼，他看傻了，嘴巴合不起来。
霍普金飞到六尺高，之后飘离桌面。他离开一段距离之后，举起一只手，指着大厅另一头的雪花石膏像。雕像是个矮胖的秃头魔法师，嘴里叼根雪茄。一道蓝光乍现，雕像立刻爆破，化作火花倾泻而下。红发魔法师兴奋欢呼，其他人起身鼓掌或开心地捶击桌面。霍普金先生飞得更高，朝拱顶飞过去。
「给他们看点别的，霍普金！」梅克皮喊道，「表演给大家看看！」
每个人都拉长了脖子，看着上方。凯蒂见机不可失，慢慢、慢慢从桌子旁后退，一步、两步……没有人注意到，大家都在看学者在高高的拱顶表演特技，看他指尖冒出的熊熊火焰。
凯蒂转身就跑。大厅一边的双扇门敞开着，她踏在厚实柔软的毯子上，没发出一点儿声音。她双手
被绑住，因此跑起来有些笨拙，但没几秒钟她就穿过那扇门，跑到石板走道，那里的墙上悬挂着油画，以及装着黄金饰品的玻璃匣……她往右边冲，走道尽头是一扇开着的门，凯蒂飞奔过去，却倏然停下脚步咒骂。这是个空房间，大概是某个官员的书房：里面有书桌、书架，地上有个五芒星。是条死路。
她懊恼地吸一口气，旋即转过身，往方才的来路跑去：沿着走道、经过双扇门，转向另一个转角——
——却猛然撞上一个又硬又重的东西。她被弹到一旁，直觉伸出一只手想减缓跌倒的冲击。不过，她的手臂被绑住了，根本没办法撑住身子，只能重重摔在石板地上。
凯蒂抬起头，屏住气息。面前站了个男人，身子遮住了整个拱顶。他身材高大、满脸胡子、身穿黑衣。他明亮的蓝眼睛打量着她，旋即皱起黑眉。
「拜托！」凯蒂喊，「拜托，帮帮我！」
大胡子男人微笑，戴着手套的手朝她伸了过来。
在雕像堂里，霍普金先生回到了地面。那群共谋者的脸庞满足惊奇，其中两人把房间中央的地毯掀起来。此时大胡子男人把凯蒂带进来，他连手肘也没有举起，就这样拎着她的领子，让她差点窒息。这时，那两人停下来，放下地毯。大家一个接着一个，朝着她看。
一个深沉的声音在凯蒂肩膀旁响起。「这女孩怎么办？她本来要冲上街去了，不过被我逮个正着。」
红发男人摇摇头。「天哪，根本没注意到她不见了。」
梅克皮先生往前走，暴躁与不悦之情爬上了他的脸庞。「琼斯小姐，我们真的没空分神……」他忿忿地耸耸肩，转过身去。「一开始，她的出现让我觉得很有意思，但坦白说，现在已经对她失去兴趣了。你可以杀了她。」
纳桑尼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