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纳桑尼尔看着佣兵把凯蒂摔到地毯上。佣兵把斗篷往后一甩，手伸向腰带，抽出一把有波斯弯刀弧度的长刀。他看着佣兵抓住她的头发，拉起她的头，露出她的脖子……
「等一下！」纳桑尼尔走上前去，尽量以有权威的声音说道：「别碰她！我要留她活口。」
佣兵暂时停手，浅蓝色眼睛定定看着纳桑尼尔。之后，他缓慢而慎重地拉回凯蒂的头，刀子也就定位。
纳桑尼尔叱道：「我说等一下！」
这群共谋者饶有兴味地在一旁看热闹。拉佛斯·莱姆那张苍白潮湿的脸，露出奇怪的表情。「曼德列克，你没有立场颐指气使。」
「你错了，拉佛斯。昆丁邀请我加入你们的行列。而我看完霍普金精彩的说明之后，很高兴接受这个提议。刚刚的结果相当令我钦佩。这表示，我现在是你们的一份子了。」
昆丁·梅克皮正忙着解开翠绿晚礼服外套的扣子。他眯起眼睛思索，然后斜睨着纳桑尼尔。「你决定加入我们这个小计划了？」
纳桑尼尔极力保持冷静，迎向他的眼光。「没错，」他说道，「你的计划真是天才之举、神来一笔。要是之前你让我看那个普通人时，我多留意一点就好了。但我希望现在能弥补过失。同时，那女孩严格来说仍然是我的俘虏，昆丁。我对她……另有打算。除了我以外，谁都不准碰她，」
梅克皮抚抚下巴，没有回答。佣兵稍微调整手上的刀子。凯蒂茫然地盯着地板。纳桑尼尔的心脏在胸口怦怦跳。
「很好，」梅克皮突然移动。「这女孩是你的了。维洛克，放开她。约翰，你刚刚说得很好，证明我没错看你。不过，你还是得小心，毕竟口说无凭，要付诸行动才算数。不久之后，我们就会放你自由，看你和你选的魔鬼结合在一起。不过，我得先准备我自己的召唤！柏克、威瑟斯！地毯拿开！五芒星备妥！」
他转过身，继续发号施令。佣兵面无表情地放开凯蒂的头发。纳桑尼尔感到别人落在他身上的敌意目光，詹金斯和莱姆尤其毫不掩饰他们的怀疑。为避免启人疑窦，他不急着跑到她身边。她还是留在原地，膝盖一软，头垂了下去，头发遮住脸庞。这景象刺痛了纳桑尼尔的心。
光是那天晚上，凯蒂就两次与死亡擦身而过，而这一切都是他引起的。因为是他先去找她，因为是他先把她从原本宁静的新生活抓出来、把她带走，只为了满足自己自私的好奇心。
在剧院时，炼狱咒击中了她，纳桑尼尔以为她死定了。他几乎无法克制悲伤，差点因为罪恶感而失控。即便佣兵厉声警告，他还是摸了过去，那时才发现她还有呼吸。接下来一个小时，她仍然毫无意识，纳桑尼尔内心愈发愧疚。渐渐地，他明白自己有多愚蠢。
过去几天，他开始觉得自己和曼德列克这个名字渐行渐远，也疏离了多年来已形影不离的角色。然而，一直要到剧院事件发生，他才真正与那个名字分离。他原本坚信两件重要的事情：一是政府绝对是所向无敌，二是他的动机绝对出于善意。然而没多久，他的信念已分崩离析。魔法师被打败了，凯蒂也深受伤害，两者都落入梅克皮的手中。更可怕的是，纳桑尼尔发现自己其实和梅克皮一样，冷血无情。
一开始，纳桑尼尔只是觉得一切都是梅克皮罪大恶极，因而无法看清这罪恶的本质。由于这次阴谋像出戏剧般那么夸张，此外，人体内存着恶魔的变态行径，再加上梅克皮自认为天才与创意的蠢话，都令他分心，没能注意到再平凡不过的真相。梅克皮不过是另一个冷漠、有野心又微不足道的人，想要获取权力。这和勒福雷斯或达沃尔毫无差异，甚至和他当天晚上坐在车上梦想着夺取权杖以终止战争是如出一辙，一想到此，纳桑尼尔不禁背脊发凉。喔，对，他告诉过自己，这是出于正当的理由，他要帮助普通人、要拯救帝国。然而，这理想的结果如何？不过是许多人躺在地上，像凯蒂那样。
纳桑尼尔的野心是那么赤裸裸、那么显而易见！梅克皮看到了、法拉也看到了。乐倩斯小姐明白，所以才会离开。难怪凯蒂看不起他……当他在雕像堂看着犹如尸体的她，他也一样瞧不起自己。
幸好凯蒂醒了，纳桑尼尔也松了口气，崭新的决心随之而来。
这群同谋者忙得很，他们在房间里来回奔走，拿出召唤用的随身用品：蜡烛、薰香腕、药草与花。他们把大厅中央的厚地毯掀起，随随便便往旁一丢。几道以珍珠母贝和青金石镶嵌而成的美丽五芒星，旋即映入眼帘。梅克皮站在其中一道五芒星中，拉拉衬衫下摆，比手画脚、弯曲嘴角，开始念出刺耳的咒令。
凯蒂·琼斯仍和刚刚一样，蜷伏在地。
纳桑尼尔缓步上前，蹲在她旁边，轻轻对她说话。「凯蒂，起来，」他伸出自己被绑住的手。「来吧，对，坐这里。」他推开一张厚重的红杉掎，帮助她坐下。「在这里休息。你还好吗？」
「还好。」
「那等等。我会让你离开这里。」
「到底该怎么办？」
「相信我。」他靠着桌子，观察局势。佣兵站在门边，双手抱胸，无情地看着他们。看来没机会逃到那里。至于那群同谋倒是相当软弱，难怪梅克皮会找他们。他选上无能、失宠的人，那些人被嫉妒与恶意腐蚀，想随时抓住机会，却又不会威胁到梅克皮本人。不过，剧作家本人倒是另一个模样，是个可怕的魔法师。然而少了魔鬼，纳桑尼尔根本一筹莫展。
梅克皮……纳桑尼尔暗骂自己愚蠢。这么多年来，他老是怀疑政府高层有个叛徒存在，这人和勒福雷斯和达沃尔的阴谋都有关。当年在海德兰府，需要四个魔法师才能召唤厉害的魔鬼雷姆索拉，然而，从来没有人看到第四个魔法师，只瞥见那人在敞篷车上的墨镜反光、留着红胡子……然后消失无踪。是梅克皮的伪装？现在也不难想象。
在魔俑事件中，纳桑尼尔讶异为什么剧作家梅克皮能轻易找出在逃的凯蒂：这么说来，一定是因为霍普金，也就是梅克皮和反抗份子的连络人。纳桑尼尔咬牙切齿。梅克皮怎么会那么迅速说服了他，利用他作盟友，把他当成傻子耍。好吧，事情还没结束呢！
纳桑尼尔板着脸，看着霍普金先生行色匆匆，忙着服从领导者的命令。原来，这人就是他找了这么久的神秘学者！魔鬼的力量在这恶棍的身体里流动，绝对没错。这个温吞的小个子男人，根本不可能敌得过柯摩可专、阿斯卡宝他们，要是纳桑尼尔留他们在身边就好了。然而，霍普金在这里为非作歹，而那些巨灵无能为力，只在一哩之外的大使饭店空等！
纳桑尼尔泄气地皱眉。他搓弄着手上的绳索。他能做的，只是等待梅克皮放了他，让他走进五芒星。到时候他就能采取行动。他会立刻召唤仆人，而这些叛徒只能束手就擒。
「朋友们，我准备好了！过来吧，曼德列克、琼斯小姐，你们也要一起观赏！」梅克皮站在最近的法阵，袖子卷起，领子松开，他采取夸张的英雄姿势：双手插腰、骨盆前推，双腿张开得足以跨上马背。共谋者恭恭敬敬地聚集在一小段距离之外，就连佣兵也觉得有意思，悄悄靠近了一点。纳桑尼尔和凯蒂则一同靠近五芒星。
「时候到了！」梅克皮喊道，「我为了这一刻，已经努力好多年。朋友们，我之所以没有因为压抑情感而崩溃，全是靠着期待与兴奋！」他以生动夸张的动作，从口袋掏出一条花边手帕擦拭眼角。「能走到这一步，我流下多少汗珠？多少泪水？」他继续喊着，「谁知道呢？多少血——」
「先别管分泌物了，」拉佛斯·莱姆不高兴地插嘴，「你最好赶快继续，有些蜡烛都要烧完了。」
梅克皮生气地看着他，但还是把手帕放回了口袋。「好吧，朋友们，在霍普金成功制伏了力量中等的魔鬼之后，」此时霍普金浅浅一笑，意义不明，「我决定发挥更高强的能力，驯服更厉害的灵体。」梅克皮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就在今晚，霍普金在伦敦市立图书馆找到一本书，上面列出来自古波斯的魔灵名字。我决定使用他找到的其中一个名字。朋友们，此时此地，在你们眼前，我要召唤最厉害的魔鬼进入我的身体，他叫做……奴大！」
纳桑尼尔不禁轻喊出声。奴大？这人疯了。「梅克皮，」他说，「你一定是开玩笑。这个过程已经够危险了，何况还找这么强大的魔鬼。」
剧作家不高兴地噘嘴。「约翰，这不是开玩笑，而是有雄心壮志。霍普金先生告诉我，控制魔鬼再简单不过了，何况我的意志力非常强。希望你不是在暗示我不够格。」
「不是不是，」纳桑尼尔赶忙说道，「绝无此意。」他往凯蒂靠过去。「那人是个白痴，」他悄悄说道，「奴大是个恐怖的灵体，根据记戴是最可怕的其中一个。它曾经将珀赛波里斯化作废墟……」
凯蒂也靠过去，悄悄说道：「我知道，也毁了大流士自己的军队。」
「没错。」纳桑尼尔点点头。之后他眨眨眼说道：「什么？你怎么知道？」
「约翰！」梅克皮语带不悦，「别再耳鬓厮磨！我现在需要安静。霍普金，如果你看到什么不对劲，就用亚斯培取消令，把过程反转过来。好，大家肃静。」
昆丁·梅克皮闭上眼睛，头往胸前垂得低低的，挥着胳臂、弯曲手指。他深呼吸，抬起下巴、睁开眼睛，开始以宏亮清晰的声音念出咒令。纳桑尼尔努力倾听：和上次一样，是简单的拉丁语召唤，不过即将到来的魔灵力量强大，表示这个召唤必须以许多咒语锁链与繁复条文反复交叠，才能让约束力更为巩固。他承认，梅克皮咒令念得不错。过了几分钟，他喉头没有松懈，也不在意滑落脸庞的汗水。房间里鸦雀无声：纳桑尼尔、凯蒂及共谋者，目不转睛地看着。最热切的算是霍普金先生了，他嘴巴开开地往前倾身，眼神有点饥渴。
第七分钟，房间变冷了。温度不是慢慢下降，而是瞬间滑落，好像突然按下开关似地。每个人都打了冷颤。第八分钟，空气中弥漫着亚麻与白屈菜交融而成的醉人香气。第九分钟，纳桑尼尔注意到梅克皮的五芒星里出现了变化。在第三界层，光线中有个东西朦胧、飘动、吸着光芒。那个长着角的黑暗物体，现在越来越高、越来越大，并伸出胳臂抵着五芒星。纳桑尼尔低下头，仿佛看见法阵边界的镶嵌从地上鼓起。这个新来的魔灵外貌还看不出来。他高耸于梅克皮上方，然而梅克皮仍兀自念咒，完至无视新伙伴的到来。
梅克皮终于念到了咒令的高潮，这时，魔鬼与他合为一体。他大喊一声，念完最后的咒令，黑影顿时消失无踪。
梅克皮停止了。他不动如山，眼睛望向观众后方，好像看着遥远的东西。
每个人在原地呆看着他。梅克皮面无表情，什么也没做。
「霍普金，」拉佛斯·莱姆粗哑地说，「驱散它……快！」
梅克皮大喊一声，恢复生龙活虎，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得纳桑尼尔惊叫，大家都跳了起来，就连佣兵也往后退。
「成功了！」梅克皮跳出法阵。他欢欣鼓舞、雀跃蹦跳、还转圈圈。「成功了，真是了不起的胜利！等不及告诉你们……」
共谋者更靠近一点。詹金斯从眼镜上方瞧着他。「昆丁……是真的吗？觉得怎么样……？」
「对，奴大在这里，我感觉到它在里面！啊，朋友们，我承认刚开始的一两分钟很吃力。效果不怎么和谐。但是我使尽力气，严格命令他，我感到魔鬼退缩、遵从命令了。它现在臣服于我，知道谁是主人！感觉怎么样呢？不容易描述……也不算是疼痛……我觉得它是我脑袋中坚硬滚烫的木炭。不过等它服从之后，我觉得力量涌现！喔，真是太难想象了！」
语毕，同谋者爆发出喧闹的欢呼声，他们高兴得又叫又跳。
「昆丁，快点用！」莱姆喊道，「用魔鬼的力量。」
「别急别急，我的朋友。」昆丁举起手来，示意大家安静，于是房间里静了下来。「只要我愿意，」他说，「我就能毁了这间房间，让它化作灰。但是，等你们跟着召唤之后，再找乐子也不迟。快进到你们的五芒星内，召唤你们的魔鬼！之后我们就要朝向命运前进！我们将要夺取格莱斯顿的权杖，在伦敦好好逛逛。相信普通人正忙着示威。我们的首要之务，就是要他们守本分！」
这群共谋者像是等不及的孩子，赶忙走进自己的法阵。纳桑尼尔抓起凯蒂的胳臂，把她拉倒一旁。他悄悄说：「等一下他们会要我加入这疯狂的行动。我会假装听话，到时你别慌张。我会在最后一刻用五芒星召唤一批最强的巨灵，如果顺利的话，他们会杀了梅克皮和这群傻蛋。至少，我们也有机会逃跑！」他得意地停顿了一下。「你看起来不怎么心动？」
凯蒂眼神疲俺、眼眶泛红。她刚刚哭了吗？他没注意。她耸耸肩。「希望你没说错。」
纳桑尼尔压抑着愤怒。其实，他也很紧张。「你等着看吧！」
这群人在整个雕像堂内进行召唤。拉佛斯·莱姆紧闭双眼，张开鱼嘴，以含糊粗哑的嗓音念着咒令；克利弗·詹金斯拿下小鼻子上的眼镜，紧张地抓在手上，同时语调平板地念着咒语。至于其他人，纳桑尼尔已经不记得他们的名字，总之他们各以各的姿势，弓着背、站得直直的、摇晃着的，结结巴巴念出咒令，做出必要的手势。霍普金和梅克皮在他们之间走动，一副相当赞许的模样。
「约翰！」是梅克皮在喊他，开心得声音都在颤抖。他一蹦一跳走过来。「啊！真是活力百倍，简直可以跳到星星上了！」才一说完，表情马上恢复严肃。「孩子，你不会想隐瞒我们什么吧？怎么没进五芒星里呢？」
纳桑尼尔举起了双手。「先松开我的手吧？」
「啊，对。我真是没礼貌。好啦！」梅克皮弹弹手指，于是绳索爆出淡紫色的火焰。纳桑尼尔甩脱绳索。「约翰，那个角落有空的五芒星，」梅克皮说，「你要帮自己挑个什么魔鬼？」
纳桑尼尔随便选了两个。「我想了两个衣索比亚的巨灵，索沙与卡尔鲁姆。不知选哪个好。」
「有意思的选择，也中规中矩。我建议选卡尔鲁姆。好了，去吧！」
纳桑尼尔点点头，很快斜看了凯蒂一眼，她专注地看着他。纳桑尼尔踏进最靠近的空五芒星。时间不多了：他眼角余光瞥见詹金斯与莱姆上方有扭曲的诡异影子在飘动。谁知道这群白痴召唤了什么，不过如果运气好，他们得花一番功夫才能控制体内的奴隶。在此之前，柯摩可专和哈吉能三两下就解决他们。
他踏进法阵，清清喉咙，环顾四周，梅克皮紧紧盯着他，想必心中仍有疑虑。纳桑尼尔暗自冷笑；好，梅克皮的怀疑很快就会以最精彩的方式获得证实。
最后一个准备步骤：巨灵来的时候，纳桑尼尔得迅速行动，给予又快又准的指令。之后，纳桑尼尔开始行动了。他先摆出夸张的手势，旋即念出他五只强大巨灵的名字，然后指向旁边的法阵。他稳住自己，准备迎接爆破、烟雾与地狱火焰，以及扭曲与阴暗的形体突然出现。
然而，只有凄凉的嘎吱声传来。一个脆弱的小东西打中了法阵中心，往外飞溅，宛如水果从高处坠落。那个东西形体难辨，却有浓重的鱼腥味。
那个东西从中间鼓起来，发出小小的声音：「得救了！」这个鼓起的东西一旋转，似乎注意到了霍普金先生。「噢。」
纳桑尼尔看傻了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昆丁·梅克皮也看到了。他走了过去，检查那个东西。「好特别啊！像是某种生食，只不过有知觉就是了。霍普金，你觉得呢？」
霍普金靠了过来，眼神发亮地瞥了纳桑尼尔一眼。「先生，恐怕事情不是那么单纯。这是个邪恶巨灵的残骸，今晚稍早之前还想抓我。它和其他几个魔鬼一起行动，不过我已经悉数歼灭。恐怕曼德列克少爷是希望能冷不防地逮住我们。」
「这样啊？」昆丁·梅克皮伤心地站直身子。「天哪，事情改观了。约翰，我本来对你寄予厚望，真以为我们能合作愉快。不过，没关系——我还有霍普金，以及五个忠心耿耿的朋友可以信赖。」他扫视其余共谋者，他们已经完成召唤，静静站在法阵之中。「这就够了。我们首先要享受的乐子，就是看你和你的魔鬼死掉——呃！」他捂住嘴巴。「抱歉，我恐怕——嗝！——消化不良。好吧——」他又打了个嗝、倒抽一口气、眼睛突出。「奇怪了，我——」他吐着舌头、四肢摇晃、双膝一软，似乎要跌倒了。
纳桑尼尔吓得后退。梅克皮的身体突然抽动，像蛇一般扭曲，仿佛骨头刚才化为液体。之后他又稳住，再度挺起身子。剧作家似乎又振作起来。然而一瞬间，他的眼神迸发出恐慌，舌尖仅能含糊说出：「这是……」
接下来，他的身体抽搐得严重。梅克皮就像个傀儡在移动，只不过吊着傀儡的线似乎打结了。
他头往上扬起，眼睛死板板盯着前方。
然后放声大笑。
站在他周围法阵的莱姆、詹金斯等其他共谋者，也一块儿笑了起来。他们的身体似乎都在模仿他们领导者的动作，大家都在扭动、抽搐。
这笑声爆发出来时，纳桑尼尔怔住了。那笑声不安好心、一点也不欢乐，但也不特别邪恶、贪婪、得意或残忍。要是那样也好多了。事实上，这笑声空洞刺耳，而且全然陌生，听不出任何人类的情感。
其实，那根本不是人类的笑声。
巴谛魔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等一下！」纳桑尼尔走上前去，尽量以有权威的声音说道：「别碰她！我要留她活口。」
佣兵暂时停手，浅蓝色眼睛定定看着纳桑尼尔。之后，他缓慢而慎重地拉回凯蒂的头，刀子也就定位。
纳桑尼尔叱道：「我说等一下！」
这群共谋者饶有兴味地在一旁看热闹。拉佛斯·莱姆那张苍白潮湿的脸，露出奇怪的表情。「曼德列克，你没有立场颐指气使。」
「你错了，拉佛斯。昆丁邀请我加入你们的行列。而我看完霍普金精彩的说明之后，很高兴接受这个提议。刚刚的结果相当令我钦佩。这表示，我现在是你们的一份子了。」
昆丁·梅克皮正忙着解开翠绿晚礼服外套的扣子。他眯起眼睛思索，然后斜睨着纳桑尼尔。「你决定加入我们这个小计划了？」
纳桑尼尔极力保持冷静，迎向他的眼光。「没错，」他说道，「你的计划真是天才之举、神来一笔。要是之前你让我看那个普通人时，我多留意一点就好了。但我希望现在能弥补过失。同时，那女孩严格来说仍然是我的俘虏，昆丁。我对她……另有打算。除了我以外，谁都不准碰她，」
梅克皮抚抚下巴，没有回答。佣兵稍微调整手上的刀子。凯蒂茫然地盯着地板。纳桑尼尔的心脏在胸口怦怦跳。
「很好，」梅克皮突然移动。「这女孩是你的了。维洛克，放开她。约翰，你刚刚说得很好，证明我没错看你。不过，你还是得小心，毕竟口说无凭，要付诸行动才算数。不久之后，我们就会放你自由，看你和你选的魔鬼结合在一起。不过，我得先准备我自己的召唤！柏克、威瑟斯！地毯拿开！五芒星备妥！」
他转过身，继续发号施令。佣兵面无表情地放开凯蒂的头发。纳桑尼尔感到别人落在他身上的敌意目光，詹金斯和莱姆尤其毫不掩饰他们的怀疑。为避免启人疑窦，他不急着跑到她身边。她还是留在原地，膝盖一软，头垂了下去，头发遮住脸庞。这景象刺痛了纳桑尼尔的心。
光是那天晚上，凯蒂就两次与死亡擦身而过，而这一切都是他引起的。因为是他先去找她，因为是他先把她从原本宁静的新生活抓出来、把她带走，只为了满足自己自私的好奇心。
在剧院时，炼狱咒击中了她，纳桑尼尔以为她死定了。他几乎无法克制悲伤，差点因为罪恶感而失控。即便佣兵厉声警告，他还是摸了过去，那时才发现她还有呼吸。接下来一个小时，她仍然毫无意识，纳桑尼尔内心愈发愧疚。渐渐地，他明白自己有多愚蠢。
过去几天，他开始觉得自己和曼德列克这个名字渐行渐远，也疏离了多年来已形影不离的角色。然而，一直要到剧院事件发生，他才真正与那个名字分离。他原本坚信两件重要的事情：一是政府绝对是所向无敌，二是他的动机绝对出于善意。然而没多久，他的信念已分崩离析。魔法师被打败了，凯蒂也深受伤害，两者都落入梅克皮的手中。更可怕的是，纳桑尼尔发现自己其实和梅克皮一样，冷血无情。
一开始，纳桑尼尔只是觉得一切都是梅克皮罪大恶极，因而无法看清这罪恶的本质。由于这次阴谋像出戏剧般那么夸张，此外，人体内存着恶魔的变态行径，再加上梅克皮自认为天才与创意的蠢话，都令他分心，没能注意到再平凡不过的真相。梅克皮不过是另一个冷漠、有野心又微不足道的人，想要获取权力。这和勒福雷斯或达沃尔毫无差异，甚至和他当天晚上坐在车上梦想着夺取权杖以终止战争是如出一辙，一想到此，纳桑尼尔不禁背脊发凉。喔，对，他告诉过自己，这是出于正当的理由，他要帮助普通人、要拯救帝国。然而，这理想的结果如何？不过是许多人躺在地上，像凯蒂那样。
纳桑尼尔的野心是那么赤裸裸、那么显而易见！梅克皮看到了、法拉也看到了。乐倩斯小姐明白，所以才会离开。难怪凯蒂看不起他……当他在雕像堂看着犹如尸体的她，他也一样瞧不起自己。
幸好凯蒂醒了，纳桑尼尔也松了口气，崭新的决心随之而来。
这群同谋者忙得很，他们在房间里来回奔走，拿出召唤用的随身用品：蜡烛、薰香腕、药草与花。他们把大厅中央的厚地毯掀起，随随便便往旁一丢。几道以珍珠母贝和青金石镶嵌而成的美丽五芒星，旋即映入眼帘。梅克皮站在其中一道五芒星中，拉拉衬衫下摆，比手画脚、弯曲嘴角，开始念出刺耳的咒令。
凯蒂·琼斯仍和刚刚一样，蜷伏在地。
纳桑尼尔缓步上前，蹲在她旁边，轻轻对她说话。「凯蒂，起来，」他伸出自己被绑住的手。「来吧，对，坐这里。」他推开一张厚重的红杉掎，帮助她坐下。「在这里休息。你还好吗？」
「还好。」
「那等等。我会让你离开这里。」
「到底该怎么办？」
「相信我。」他靠着桌子，观察局势。佣兵站在门边，双手抱胸，无情地看着他们。看来没机会逃到那里。至于那群同谋倒是相当软弱，难怪梅克皮会找他们。他选上无能、失宠的人，那些人被嫉妒与恶意腐蚀，想随时抓住机会，却又不会威胁到梅克皮本人。不过，剧作家本人倒是另一个模样，是个可怕的魔法师。然而少了魔鬼，纳桑尼尔根本一筹莫展。
梅克皮……纳桑尼尔暗骂自己愚蠢。这么多年来，他老是怀疑政府高层有个叛徒存在，这人和勒福雷斯和达沃尔的阴谋都有关。当年在海德兰府，需要四个魔法师才能召唤厉害的魔鬼雷姆索拉，然而，从来没有人看到第四个魔法师，只瞥见那人在敞篷车上的墨镜反光、留着红胡子……然后消失无踪。是梅克皮的伪装？现在也不难想象。
在魔俑事件中，纳桑尼尔讶异为什么剧作家梅克皮能轻易找出在逃的凯蒂：这么说来，一定是因为霍普金，也就是梅克皮和反抗份子的连络人。纳桑尼尔咬牙切齿。梅克皮怎么会那么迅速说服了他，利用他作盟友，把他当成傻子耍。好吧，事情还没结束呢！
纳桑尼尔板着脸，看着霍普金先生行色匆匆，忙着服从领导者的命令。原来，这人就是他找了这么久的神秘学者！魔鬼的力量在这恶棍的身体里流动，绝对没错。这个温吞的小个子男人，根本不可能敌得过柯摩可专、阿斯卡宝他们，要是纳桑尼尔留他们在身边就好了。然而，霍普金在这里为非作歹，而那些巨灵无能为力，只在一哩之外的大使饭店空等！
纳桑尼尔泄气地皱眉。他搓弄着手上的绳索。他能做的，只是等待梅克皮放了他，让他走进五芒星。到时候他就能采取行动。他会立刻召唤仆人，而这些叛徒只能束手就擒。
「朋友们，我准备好了！过来吧，曼德列克、琼斯小姐，你们也要一起观赏！」梅克皮站在最近的法阵，袖子卷起，领子松开，他采取夸张的英雄姿势：双手插腰、骨盆前推，双腿张开得足以跨上马背。共谋者恭恭敬敬地聚集在一小段距离之外，就连佣兵也觉得有意思，悄悄靠近了一点。纳桑尼尔和凯蒂则一同靠近五芒星。
「时候到了！」梅克皮喊道，「我为了这一刻，已经努力好多年。朋友们，我之所以没有因为压抑情感而崩溃，全是靠着期待与兴奋！」他以生动夸张的动作，从口袋掏出一条花边手帕擦拭眼角。「能走到这一步，我流下多少汗珠？多少泪水？」他继续喊着，「谁知道呢？多少血——」
「先别管分泌物了，」拉佛斯·莱姆不高兴地插嘴，「你最好赶快继续，有些蜡烛都要烧完了。」
梅克皮生气地看着他，但还是把手帕放回了口袋。「好吧，朋友们，在霍普金成功制伏了力量中等的魔鬼之后，」此时霍普金浅浅一笑，意义不明，「我决定发挥更高强的能力，驯服更厉害的灵体。」梅克皮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就在今晚，霍普金在伦敦市立图书馆找到一本书，上面列出来自古波斯的魔灵名字。我决定使用他找到的其中一个名字。朋友们，此时此地，在你们眼前，我要召唤最厉害的魔鬼进入我的身体，他叫做……奴大！」
纳桑尼尔不禁轻喊出声。奴大？这人疯了。「梅克皮，」他说，「你一定是开玩笑。这个过程已经够危险了，何况还找这么强大的魔鬼。」
剧作家不高兴地噘嘴。「约翰，这不是开玩笑，而是有雄心壮志。霍普金先生告诉我，控制魔鬼再简单不过了，何况我的意志力非常强。希望你不是在暗示我不够格。」
「不是不是，」纳桑尼尔赶忙说道，「绝无此意。」他往凯蒂靠过去。「那人是个白痴，」他悄悄说道，「奴大是个恐怖的灵体，根据记戴是最可怕的其中一个。它曾经将珀赛波里斯化作废墟……」
凯蒂也靠过去，悄悄说道：「我知道，也毁了大流士自己的军队。」
「没错。」纳桑尼尔点点头。之后他眨眨眼说道：「什么？你怎么知道？」
「约翰！」梅克皮语带不悦，「别再耳鬓厮磨！我现在需要安静。霍普金，如果你看到什么不对劲，就用亚斯培取消令，把过程反转过来。好，大家肃静。」
昆丁·梅克皮闭上眼睛，头往胸前垂得低低的，挥着胳臂、弯曲手指。他深呼吸，抬起下巴、睁开眼睛，开始以宏亮清晰的声音念出咒令。纳桑尼尔努力倾听：和上次一样，是简单的拉丁语召唤，不过即将到来的魔灵力量强大，表示这个召唤必须以许多咒语锁链与繁复条文反复交叠，才能让约束力更为巩固。他承认，梅克皮咒令念得不错。过了几分钟，他喉头没有松懈，也不在意滑落脸庞的汗水。房间里鸦雀无声：纳桑尼尔、凯蒂及共谋者，目不转睛地看着。最热切的算是霍普金先生了，他嘴巴开开地往前倾身，眼神有点饥渴。
第七分钟，房间变冷了。温度不是慢慢下降，而是瞬间滑落，好像突然按下开关似地。每个人都打了冷颤。第八分钟，空气中弥漫着亚麻与白屈菜交融而成的醉人香气。第九分钟，纳桑尼尔注意到梅克皮的五芒星里出现了变化。在第三界层，光线中有个东西朦胧、飘动、吸着光芒。那个长着角的黑暗物体，现在越来越高、越来越大，并伸出胳臂抵着五芒星。纳桑尼尔低下头，仿佛看见法阵边界的镶嵌从地上鼓起。这个新来的魔灵外貌还看不出来。他高耸于梅克皮上方，然而梅克皮仍兀自念咒，完至无视新伙伴的到来。
梅克皮终于念到了咒令的高潮，这时，魔鬼与他合为一体。他大喊一声，念完最后的咒令，黑影顿时消失无踪。
梅克皮停止了。他不动如山，眼睛望向观众后方，好像看着遥远的东西。
每个人在原地呆看着他。梅克皮面无表情，什么也没做。
「霍普金，」拉佛斯·莱姆粗哑地说，「驱散它……快！」
梅克皮大喊一声，恢复生龙活虎，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得纳桑尼尔惊叫，大家都跳了起来，就连佣兵也往后退。
「成功了！」梅克皮跳出法阵。他欢欣鼓舞、雀跃蹦跳、还转圈圈。「成功了，真是了不起的胜利！等不及告诉你们……」
共谋者更靠近一点。詹金斯从眼镜上方瞧着他。「昆丁……是真的吗？觉得怎么样……？」
「对，奴大在这里，我感觉到它在里面！啊，朋友们，我承认刚开始的一两分钟很吃力。效果不怎么和谐。但是我使尽力气，严格命令他，我感到魔鬼退缩、遵从命令了。它现在臣服于我，知道谁是主人！感觉怎么样呢？不容易描述……也不算是疼痛……我觉得它是我脑袋中坚硬滚烫的木炭。不过等它服从之后，我觉得力量涌现！喔，真是太难想象了！」
语毕，同谋者爆发出喧闹的欢呼声，他们高兴得又叫又跳。
「昆丁，快点用！」莱姆喊道，「用魔鬼的力量。」
「别急别急，我的朋友。」昆丁举起手来，示意大家安静，于是房间里静了下来。「只要我愿意，」他说，「我就能毁了这间房间，让它化作灰。但是，等你们跟着召唤之后，再找乐子也不迟。快进到你们的五芒星内，召唤你们的魔鬼！之后我们就要朝向命运前进！我们将要夺取格莱斯顿的权杖，在伦敦好好逛逛。相信普通人正忙着示威。我们的首要之务，就是要他们守本分！」
这群共谋者像是等不及的孩子，赶忙走进自己的法阵。纳桑尼尔抓起凯蒂的胳臂，把她拉倒一旁。他悄悄说：「等一下他们会要我加入这疯狂的行动。我会假装听话，到时你别慌张。我会在最后一刻用五芒星召唤一批最强的巨灵，如果顺利的话，他们会杀了梅克皮和这群傻蛋。至少，我们也有机会逃跑！」他得意地停顿了一下。「你看起来不怎么心动？」
凯蒂眼神疲俺、眼眶泛红。她刚刚哭了吗？他没注意。她耸耸肩。「希望你没说错。」
纳桑尼尔压抑着愤怒。其实，他也很紧张。「你等着看吧！」
这群人在整个雕像堂内进行召唤。拉佛斯·莱姆紧闭双眼，张开鱼嘴，以含糊粗哑的嗓音念着咒令；克利弗·詹金斯拿下小鼻子上的眼镜，紧张地抓在手上，同时语调平板地念着咒语。至于其他人，纳桑尼尔已经不记得他们的名字，总之他们各以各的姿势，弓着背、站得直直的、摇晃着的，结结巴巴念出咒令，做出必要的手势。霍普金和梅克皮在他们之间走动，一副相当赞许的模样。
「约翰！」是梅克皮在喊他，开心得声音都在颤抖。他一蹦一跳走过来。「啊！真是活力百倍，简直可以跳到星星上了！」才一说完，表情马上恢复严肃。「孩子，你不会想隐瞒我们什么吧？怎么没进五芒星里呢？」
纳桑尼尔举起了双手。「先松开我的手吧？」
「啊，对。我真是没礼貌。好啦！」梅克皮弹弹手指，于是绳索爆出淡紫色的火焰。纳桑尼尔甩脱绳索。「约翰，那个角落有空的五芒星，」梅克皮说，「你要帮自己挑个什么魔鬼？」
纳桑尼尔随便选了两个。「我想了两个衣索比亚的巨灵，索沙与卡尔鲁姆。不知选哪个好。」
「有意思的选择，也中规中矩。我建议选卡尔鲁姆。好了，去吧！」
纳桑尼尔点点头，很快斜看了凯蒂一眼，她专注地看着他。纳桑尼尔踏进最靠近的空五芒星。时间不多了：他眼角余光瞥见詹金斯与莱姆上方有扭曲的诡异影子在飘动。谁知道这群白痴召唤了什么，不过如果运气好，他们得花一番功夫才能控制体内的奴隶。在此之前，柯摩可专和哈吉能三两下就解决他们。
他踏进法阵，清清喉咙，环顾四周，梅克皮紧紧盯着他，想必心中仍有疑虑。纳桑尼尔暗自冷笑；好，梅克皮的怀疑很快就会以最精彩的方式获得证实。
最后一个准备步骤：巨灵来的时候，纳桑尼尔得迅速行动，给予又快又准的指令。之后，纳桑尼尔开始行动了。他先摆出夸张的手势，旋即念出他五只强大巨灵的名字，然后指向旁边的法阵。他稳住自己，准备迎接爆破、烟雾与地狱火焰，以及扭曲与阴暗的形体突然出现。
然而，只有凄凉的嘎吱声传来。一个脆弱的小东西打中了法阵中心，往外飞溅，宛如水果从高处坠落。那个东西形体难辨，却有浓重的鱼腥味。
那个东西从中间鼓起来，发出小小的声音：「得救了！」这个鼓起的东西一旋转，似乎注意到了霍普金先生。「噢。」
纳桑尼尔看傻了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昆丁·梅克皮也看到了。他走了过去，检查那个东西。「好特别啊！像是某种生食，只不过有知觉就是了。霍普金，你觉得呢？」
霍普金靠了过来，眼神发亮地瞥了纳桑尼尔一眼。「先生，恐怕事情不是那么单纯。这是个邪恶巨灵的残骸，今晚稍早之前还想抓我。它和其他几个魔鬼一起行动，不过我已经悉数歼灭。恐怕曼德列克少爷是希望能冷不防地逮住我们。」
「这样啊？」昆丁·梅克皮伤心地站直身子。「天哪，事情改观了。约翰，我本来对你寄予厚望，真以为我们能合作愉快。不过，没关系——我还有霍普金，以及五个忠心耿耿的朋友可以信赖。」他扫视其余共谋者，他们已经完成召唤，静静站在法阵之中。「这就够了。我们首先要享受的乐子，就是看你和你的魔鬼死掉——呃！」他捂住嘴巴。「抱歉，我恐怕——嗝！——消化不良。好吧——」他又打了个嗝、倒抽一口气、眼睛突出。「奇怪了，我——」他吐着舌头、四肢摇晃、双膝一软，似乎要跌倒了。
纳桑尼尔吓得后退。梅克皮的身体突然抽动，像蛇一般扭曲，仿佛骨头刚才化为液体。之后他又稳住，再度挺起身子。剧作家似乎又振作起来。然而一瞬间，他的眼神迸发出恐慌，舌尖仅能含糊说出：「这是……」
接下来，他的身体抽搐得严重。梅克皮就像个傀儡在移动，只不过吊着傀儡的线似乎打结了。
他头往上扬起，眼睛死板板盯着前方。
然后放声大笑。
站在他周围法阵的莱姆、詹金斯等其他共谋者，也一块儿笑了起来。他们的身体似乎都在模仿他们领导者的动作，大家都在扭动、抽搐。
这笑声爆发出来时，纳桑尼尔怔住了。那笑声不安好心、一点也不欢乐，但也不特别邪恶、贪婪、得意或残忍。要是那样也好多了。事实上，这笑声空洞刺耳，而且全然陌生，听不出任何人类的情感。
其实，那根本不是人类的笑声。
巴谛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