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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大约有半分钟,纳桑尼尔和佣兵两人默不作声,在房间两端对峙。两人动也不动,佣兵仍一手持刀,另一只空着的手在腰带附近,似乎尚未打算出击。纳桑尼尔屏息望着他,心中却不抱任何希望。他看过那双手可以移动得多快速,自己却毫无抵抗能力。他们以前碰面时,好歹还有巴谛魔在身旁。
佣兵先开口了。「我来把你带回去,」他说,「魔鬼要你活着。」
纳桑尼尔依然什么都没说。他动弹不得。他试着想个策略,却恐慌得什么都想不出来,每个念头就像是碎冰一样,缓缓流动。
「我想几个原本预定的宿主已经遭到杀害,」佣兵继续说,「奴大急着想尽量挽救几个年轻身体。怎么样?还是你比较喜欢光荣地死去?我可以成全你。」
「我们根本小必——」纳桑尼尔口齿不清,舌头打结,「我们根本不必对抗。」
佣兵发出宏亮的笑声。「对抗?那表示我们之间势均力敌。」
「我还有个奴隶可以差遣,」纳桑尼尔扯谎,「在他发动攻击之前你好好想想,我们依然可以一起对抗敌人。这样对你也有好处,你很清楚。我会从国库给你一大笔报酬,还有数不尽的资金!我可以封你为贵族,给你一大片土地,还有你那狼心狗肺所想要的一切。只要和我一起对抗魔鬼就好了,这间地窖里面有我们可以使用的武器——」
佣兵朝地板上啐了一口,作为回应。「我可不要什么土地和头衔!我的宗教可不允许如此庸俗的东西。黄金是不错,但是魔鬼也会给我,只要我听命于他们。而且——你别开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若是奴大毁灭了整个伦敦,或整个欧洲会怎么样?其实他烧掉整个世界,也不干我的事!我可不信什么帝国、部长或国王,就让混乱降临吧!这样我就能茁壮了。你的答案呢?要死在这里吗?」
纳桑尼尔眯起眼睛。「我的答案已经蹑手蹑脚到你后方了。巴拉扎尔,杀了他!做掉他!」
纳桑尼尔一边喊,一边指着后面的楼梯上方。佣兵一听,赶紧按下身体,迅速往后回身,却看到楼梯空无一物。他低声骂道,又赶紧回过身,手上捧着银碟,却看到纳桑尼尔转身冲向走道,准备往地窖奔去。佣兵手臂一动,银碟飞了出去——
纳桑尼尔急着转身就跑,却失去平衡,在石板地边缘绊倒,摔了一跤——
银碟划破空气,撞在纳桑尼尔跌倒后头部上方的墙面,弹到通道上,铿啷落地。
纳桑尼尔跪跌在地,旋即仓皇站起来,并拾起银碟继续往前跑。他很快回头一瞥。
然而,佣兵已从远远的那一头大步跨过房间,脸色愤怒沉重。他不急不徐地走着,靴子周围散发出脉动的光芒与污渍。他的一步,一般人得足足走上三步,因此他第二步就已经来到纳桑尼尔背后。他举起刀子。纳桑尼尔大喊出声,突然往旁倾倒——
石造通道上出现了灰影,和烟一样静悄悄。一只卷曲的肢体绕在佣兵腰部,手臂圈住他的喉咙。佣兵的头往后一倾。他手举刀子挥了出去,那阴影呻吟,却抓得更紧,身上更出现惨澹的蓝光,团团围住佣兵。使得他咳嗽,吐出口水。此时,墙边与地板上也窜出重重阴影,缠住佣兵的靴子与长裤,还抓住了他飘扬的袍子。佣兵左右开弓,轻轻一踢脚跟,七里靴便长出翅膀。才一步,他已来到通道尽头,停在大老远前面的走道岔口。只不过,蓝光仍在他头上盘旋,影子如水蛭般紧黏着他,而石头里仍迅速冒出更多阴影。
纳桑尼尔倚靠着墙。就是那双靴子:佣兵一进入走道,靴子的光环便触动了陷阱,于是影子立即扑上靴子的主人。问题是,这是魔法攻击,而纳桑尼尔曾有惨痛的经验,知道佣兵的魔法抵抗力非常强。
不过在影子干涉之下,纳桑尼尔得以稍微喘口气。藏宝室就在不远的前方,不过先得经过那佣兵奋力挣扎之处。实在没办法。纳桑尼尔小心抓着银碟(边缘锐利得很),纳桑尼尔悄悄沿着走道前进,经过许多扇门和转角,越来越靠近岔口。
这时,许许多多黑影已经扑到佣兵身上,因此纳桑尼尔几乎认不出他的敌人。一堆扭曲的身体隐藏住佣兵,光是重量就让他弯下膝盖。有时候,在那密集得令人窒息的光芒与大胡子后面,他发紫的脸会露出来。他似乎快要窒息,但手中的刀子仍挥向四周。融化的灵髓卷曲落地,像是刨落的木屑。
刀子也是银的,纳桑尼尔心想:它们没办法撑太久。他迟早会逃脱。
一想到这不愉快的念头,纳桑尼尔便赶紧继续前进。他抵达通道岔口,手举着银碟、背贴着墙。他绕过此处,紧盯着这群打斗成一团的魔灵与人。此时,他眼睁睁看到一道阴影被一刀切成两半,消失眼前。纳桑尼尔不再逗留,时间不多了。
通道笔直深入地窖,走到底,便是那扇装了窥视窗的钢造门,也就是藏宝室的入口。
纳桑尼尔飞奔过去之后,回头观望来时路,只听见扭打、喘气与诡异的哀号声。别理佣兵了。他该怎么做呢?
他观察这扇门,发现它再普通不过了,活板门上装着窗子,还有简单的门把,没有任何记号或凹痕。这扇门会有陷阱吗?有可能,但是先前职员并没有提到,纳桑尼尔知道里面的宝藏有毒云守护,但是陷阱会如何启动呢?或许只要一开门,就会启动了……
纳桑尼尔的手在门把上方犹豫着,该不该打开呢?
他回过头。不行,他必须取得权杖,不然就是死路一条。他抓着门把,转动、一拉——
没动静。门还是关着的。
纳桑尼尔暗声咒骂,放开门把。门不知怎么锁住了……他绞尽脑汁。这里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钥匙孔,难道是用魔法锁住了?若是这样,他怎么没看到符咒呢?
他脑海闪过一个愚蠢的想法,于是再次转动门把,然后推。
啊!门开了。纳桑尼尔屏气凝神,任门往旁摆去。
没有毒云冒出来。灯光自动打开,应该是关在藏宝室天花板上的妖精所发出的光芒。一切都和他两天前所见的一样,房间中央是大理石基座,上面宝藏堆得高高的,其他地方则一片空荡荡。一圈粗粗的橄榄绿地砖,环绕在基座旁边,几乎延伸到门边。
纳桑尼尔抚抚下巴。很可能一跨过绿地砖,毒云就会窜出,没几秒就把他烧个精光。光想象就恐怖。但是,该怎么绕过去呢?那圈地砖太宽了,根本无法跳过去,也没办法从上面攀登过去,何况他也不会飞……
真不知如何是好。不能回头,现在情况太紧急了,凯蒂得靠着他才能成功,但是进到那房间无异寻死。他没有任何防护,没有防护盾或护身咒……
他紧盯着远处基座上某个东西,一块玉石镶在椭圆形的压制黄金上,并以一条链子悬挂在木台上。这是撒马尔罕护符,纳桑尼尔很清楚它的功用。他曾目睹护符吸收魔鬼雷姆索拉的力量,想必也能轻松对付毒云。如果他拼了命跑过去呢?
他咬着下唇。不行,基座的距离实在太远了,还来不及拿到护符,就会……
突然间,纳桑尼尔提高警觉,促使他提高警觉的并不是声音,而是因为他背后悄然无声。是他的直觉,一股尖锐的不祥预感,带来一股沿着脊椎爬上来的刺痛,使他回过身。一见走道那边的景象,胃不禁一缩,膝盖也软了。
佣兵靠着刀子和拳头,几乎把所有的阴影摆脱了,只剩下一个还活着,其他阴影的残骸在他脚边拍动。石墙仍继续冒出更多新的阴影,其中之一还对着佣兵发射一道蓝色脉波,只不过,他只稍微撞到墙,却完全不为所动。佣兵不理会背后那个想掐死他的阴影,只管弯下腰,踢掉一只靴子、再踢掉另一只。靴子撞到石板,侧面落在地上。
佣兵从靴子旁边离开。影子立刻对他失去兴趣,很快飞向靴子,闻闻之后便以长长的手指戳下去。佣兵背后的阴影分神了,拳头随之松开。他耸耸肩,银刀子一挥——影子跑哪去了?变成两半掉到地上,爪子抓着对方。
纳桑尼尔看着佣兵朝他走来。他无情地走着,不过动作并不快;他的斗篷破破烂烂,只穿着袜子。影子的猛攻似乎削弱了他的力量,他的脸庞累得发紫,走起路来一拐一拐,每一步都让他咳嗽。
纳桑尼尔站在门口,一半身子在藏宝室门内,另一半在门外。头激烈地往两边摆,一边是绿色瓷砖,另一边是佣兵。他吓坏了,除了该怎么死法之外,他没什么需要决定的。
坚强一点。从一边来看,他难逃一死,佣兵的表情就是一副要他死得痛苦的模样。但是另一边……
房间另一头,护符在基座上闪耀着冷冷的光芒,呼唤着他过去。好远哪……毒云绝对会很快爆发的。
纳桑尼尔拿定主意,走出这扇门,离开藏宝室,正面迎向前来的佣兵。
蓝眼逼视着他,男人微笑着举起刀子。
纳桑尼尔立刻转身,奋力往门边冲回,不在乎后面的怒吼,只管向前面奔。务必加快速度,以最高速率到达绿地砖……
突然一阵剧痛穿透纳桑尼尔的肩膀,他痛得如动物般嚎叫,脚步也因而踉跄,但仍继续往前奔驰。他穿过门、进入房间,绿色瓷砖就在眼前延伸出去——
一跛一跛的脚步紧跟其后,还有低低的咳嗽声。
到了地砖边缘了。他纵身一跃,尽量在空中跨开脚——
他着地了,立刻往前冲。
周围传出如上千条蛇嘶嘶吐信的声音,地砖喷出黄绿色气体。
基座就在眼前,上面的宝物闪闪发光。格莱斯顿权杖、镶了宝石的手套、沾了血液的古董小提琴、高脚杯、剑、珠宝盒与挂毯。纳桑尼尔紧盯着护符,每跨一步的冲击,都让眼前看到的护符震颤。
绿色气体把一切覆上一层蜡黄。纳桑尼尔觉得皮肤刺痛,而且越来越剧烈,最后突然变成难以忍受的剧痛。他闻到了燃烧的味道。
后面传来咳嗽声。不知什么扫过他的背部。
他到基座边了。他伸出手,一把抓住项链,把它扯下架子。他一跳,转过身,大字形趴在基座上,珠宝和宝物四处飞散。他滚过基座,摔到另一边的瓷砖上。他紧闭着灼热的眼睛。他的皮肤发烫,他听到远处传来痛苦的呐喊——原来是他自己的喊声。
他闭着眼睛,把项链拉到脖子上,感到撒马尔罕护符扫过胸前——
瞬间,疼痛不见了。他的皮肤仍在发烫,只留下一点点刺痛,而非愈发剧烈的折磨,只有肩膀上仍有阵阵令他作恶的剧痛。他听见飕飕声,于是睁开一只眼睛,立刻看到烟雾在身旁打转,不断盘旋,想找出他的皮肉以攻击,但是都被无情地拉下来,吸入护符中央的玉石。
纳桑尼尔从躺着的地方抬起头来。他看见天花板、一旁的基座侧面,以及弥漫房间的烟雾,但是看不到后面的景象。
那佣兵在哪里呢?
有人在咳嗽。原来他就在基座后。
纳桑尼尔赶紧动身,虽然不快,但已经尽力了。肩膀的剧痛让他右臂无法使力。于是,他靠着左边撑起身子蹲着,然后慢慢爬起。
佣兵就站在基座的另一边,周围是青绿色的滚滚烟雾。他还是手持刀子,紧盯着纳桑尼尔,但是身体重重倚在基座顶上,每次呼吸都在咳嗽。
他慢慢挺起身子,开始绕过基座,走向纳桑尼尔。
纳桑尼尔后退。
大胡子男人小心翼翼地走着,仿佛每走一步,四肢都在发疼。他不在乎滚烫的毒云,不管它正噬去他的袍子、啃进他黑色的上衣,咬进他跛脚上厚厚的黑袜。他一步步远离基座。
纳桑尼尔背部已经撞上了房间另一头的墙,无法再后退一步,双手空空如也。他在跑的时候把银碟弄丢了,现在根本手无寸铁。
眼前身影的周围缭绕着越来越暗的毒云。纳桑尼尔看见佣兵脸庞闪过一丝抽动,不知是因为怀疑还是痛苦。他的抵抗力消退了吗?他之前运用抵抗力,花了好一段时间对付阴影,现在又得对付毒云……他的皮肤变色了吗?是不是有点蜡黄、有些斑块……?
然而,佣兵仍无畏走来,淡蓝色眼睛逼视着纳桑尼尔。
他紧紧贴着石墙,直觉地握着护符,那金属质地好冰。
毒云的云雾突然骚动,宛如一件罩袍团团包住着佣兵,像是忽然找到他盔甲上的弱点,准备往前一刺,云雾犹如一大批大黄蜂包围着仇敌,往前叮咬、不停叮咬。佣兵仍继续往前走,脸上皮肤宛如年代过久的纸张,几乎快要碎裂,而下方的皮肉往内垮下,好像被吸干了似的。黑亮的胡子颜色逐渐褪去,淡蓝色的眼睛仍以吞噬人的愤恨,逼视纳桑尼尔。
佣兵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然而持着刀的手却在皱缩,只堪称是一块皮下面集结着骨头。黑亮的胡子现在变成灰的,又变成白的,颊骨像是石板锯齿般穿过了毛发。纳桑尼尔觉得佣兵好像在笑,嘴巴咧得太大,露出太多牙齿……他脸上的皮肤完全剥落,只剩下闪烁微光的骷髅,以及短短的白胡子与淡蓝眼睛,最后悉数爆发出一道光芒,瞬间又黯淡消失。
佣兵成为包裹在黑布里面的骨头,才一跨步便全部垮下,骨骼掉落、碎裂、撞击彼此,最后化作残破不堪的破布与碎片,散落在纳桑尼尔脚边。
凶恶的毒云逐渐散去,剩余的部分,也在纳桑尼尔蹒跚走过房间时,被吸收进护符。他来到基座前面。透过隐形眼镜看去,宝物一齐散发出的光环刺疼了他眼。最明亮的莫过于权杖,他伸出手,无意间仍注意到皮肤上小伤口留下的青绿痕迹,然后他拿起权杖。他立刻记起这古老木杖平滑的质地与光泽。
纳桑尼尔一点得意之情都没有。他太虚弱了。虽然权杖已在手上,但是一想到要使用它,纳桑尼尔不禁胆怯。肩上的伤口令他疼得作恶。他瞥见罪魁祸首——是躺在瓷砖上沾了血的银碟。旁边还有另一面,就是他丢掉的。他僵硬地弯下身,拾起银碟放入口袋。
权杖、护符都拿了……还有什么吗?他端视基座上的大批物件。他所听过的一些东西,无法立刻派上用场,至于其他物品则发出神秘的光芒,还是少碰为妙。他一刻也不停留,赶紧离开藏宝室。
穿过通道回去时,守卫阴影注意到权杖与护符脉动的光环,因此想拦截他。只不过,护符吸收了所有冰冷的蓝光,而任何想扑上纳桑尼尔的阴影,很快会被吸入玉石之中。纳桑尼尔平安无事,一边走,一边拾起七里靴,不一会儿就穿过了瓷砖标示的界线,来到入口房间。
探知镜还摆在书桌上。
「妖精,给你三个工作,之后你就自由了。」
「别开玩笑了,其中一个一定是无法达成的。用沙子编条绳索?造一座桥通往异世界?说吧,放马过来。」
妖精离开的时候,魔法师软趴趴地坐在书桌上,用权杖撑着身体。肩膀阵阵发疼,脸与手上的皮肤依然发烫,不时喘着气。
妖精回来了,脸刚刷洗得焕然一新,藏不住急着离开的喜悦。「第一个问题。大魔灵此刻正离开这栋建筑,你看。」铜镜深处出现一幅画面:纳桑尼尔认得这是西敏厅古老的正面,而墙上撞出了个大洞。一批人从洞口中欢腾蹦出,原来是政府官员,有男有女,他们笨拙跳跃,动作不像人类。这边发出爆炸咒的光,那边燃烧着炼狱咒,还有魔法闪电不时冒出烟雾,而后消散。这群人中间是昆丁·梅克皮,矮胖的身躯正大摇大摆走出来。
「他们走了,」妖精说道,「我看大概有四十多个,有些人还站不太稳,好像刚出生的小牛。但我确定他们很快就会适应。」
纳桑尼尔叹道:「很好。」
「老大,第二个问题。你可以在楼梯上方找到一大堆武器,就在左边第三道门,第三个问题——」
「对,她在哪里?」
「上楼,往右边走,经过雕像堂,前面那扇门就是了。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让你看画面。」于是一幅影像浮现:是白厅官员的书房。地上的五芒星里面,是个女孩静静躺着。
「靠近一点,」纳桑尼尔命令道,「能靠近她一点吗?」
「可以,不过不好看喔!确实是那女孩没错,别以为不是同一个人。就在那边,懂我的意思吗?我一开始也不确定,但我认出了衣服……」
「噢,凯蒂……」纳桑尼尔说道。
凯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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