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阿曼的命运·铁砧之回音·谋杀孔和虫子肉
佛林特曾多次跟坦尼斯描绘索巴丁矮人王国的非凡与伟大，言语间总有点苦涩的味道，这是因为尽管没有一个丘陵矮人愿意将他们在“上面”的家搬到山脉下面，但都对于丧失自由搬迁的权力而极为不快。坦尼斯私底下一直觉得佛林特夸大了山底王国的伟岸景象。实际上佛林特压根就没有亲眼见过。他只是转述父亲讲给他的故事，而那又是他父亲从祖父那里听来的，这样可以回溯到上几代人。佛林特相信索巴丁里有取之不尽的财宝瞒着他和他的族人，每当他讲起一座完全建造在巨大钟乳石内的城市时，坦尼斯总是差点笑出声来。
如今，当他们走在山底的路上，坦尼斯终于发现他误会了这位老朋友。人类建造房屋就是用垒石块的方式，矮人们则是在山中精雕细刻，他们是拿走石头而不是累加石头，因此所有的建筑都以优美而流畅的形态连在一起。
离开大门后，他们进入了一间雕梁画柱的宽敞大厅。虫子闪着的奇异绿光和雷斯林法杖顶端的水晶发出的微弱光亮照在美轮美奂的石雕上，这些图画描绘的是矮人们的生活场面。
尽管这大厅已经荒废许久，但能够看出来这里是用作进出大门的交通贸易。装着铁轮的马车曾经沿着地上的轨道驶过，把货物和来访者送进山脉深处。
坦尼斯敬畏地环视四周，想象着矮人和来索巴丁的其他种族的人在宽敞的大厅里那熙熙攘攘的景象。精灵们曾经来过这里，人类也是，矮人的货物和技术的需求量都很大。亮闪闪的金银流进索巴丁，从山底开采出的铁、钢、稀有金属以及珍贵的珠宝则流出去。
现在，铁轨已是锈迹斑斑。马车停在一旁，轮子早就不转了。商店曾经出售瓦罐、马车轮圈、木制玩具、刀剑、盔甲和闪闪发光的珠宝，现在只有幽灵们空洞的梦想与悲哀。
这里曾建有房屋，窗户早已脱落，木门在生锈的转轴上晃荡。
“坦尼斯，”卡拉蒙轻声说。“看佛林特。他不太对劲。”
坦尼斯回过头，关切地看着矮人。卡拉蒙说的没错。佛林特看上去状态不好。他不再咒骂旁边的矮人，也不再挣扎，这是坏兆头。他脸色很怪，红一块白一块，呼吸非常吃力。守卫们一直在催促他们加快脚步赶路。矮人士兵们提着武器，时刻监视着他们。
“殿下，”坦尼斯喊道，“我们能否停下来休息一会儿，或者走慢一点儿？”
“这里不行，”阿曼回答。“我们还在别人的地盘上。我们是来这里救我兄弟皮克（Pick）的，”他指着那个独自走路的、病怏怏的矮人，“我们听到大门有动静，所以就去调查了，我们必须在更多赛瓦矮人到来之前离开这里。”
“这一片是赛瓦矮人控制的？”坦尼斯问道，他望向佛林特。矮人似乎听不见了。“赛瓦矮人和希拉矮人在打仗？”
“还没有，”阿曼严肃地说，“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瞧我们的运气，”史东嘀咕道。“地底和地上都在打仗。”
坦尼斯也想到了，他不知道矮人之间的战争是否会影响此行的目的。这时，他突然吓了一跳，因为雷斯林不知何时走到了身边。坦尼斯闻到了一种令人不安的气味，那是玫瑰花瓣和腐败混合的味道，他稍稍后退了一些。
“有句话，半精灵，”雷斯林说。“提到赛瓦矮人，你有没有注意到一点，他们见到我们时并不觉得惊讶？相对于阿曼·卡拉斯和他的士兵而言。”
“老实说，我想不起赛瓦矮人们的反应了，”坦尼斯说，“当然，他们手里的剑除外。”
“这个问题很重要，”雷斯林语带责备，他不等坦尼斯说话就愤然离开，回到哥哥身边。
坦尼斯叹了口气。他知道雷斯林说的意思，但是目前没必要多考虑，于是他没有再想了。他又看了看佛林特。他紧抿嘴唇，可能是在生气，也可能是在忍受疼痛——对于顽固的老矮人而言，这很有可能。
卡拉蒙问他是受伤了还是生病了，但是佛林特不予理会。他踏着沉重的步子，对朋友的关切不理不睬。
出乎坦尼斯意料的是，阿曼·卡拉斯从领头羊的位置退下来，走到战俘的身边。阿曼似乎对他们很有兴趣，他一直盯着他们，尤其是坦尼斯。
“你不是人类，”他最后说。
“我有精灵血统，”坦尼斯承认。
阿曼点点头，似乎早就猜到了。
“这里过去一定非常漂亮，”坦尼斯说。“也许大门打开后，索巴丁那些荒废的部分会得到重建，恢复昔日的繁荣。”
“这里现在属于赛瓦矮人，他们对建筑毫无兴趣，只关心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这片地方也没有荒废，”阿曼阴沉地说，“赛瓦矮人就在那里秘密地监视着我们，确保我们不会在他们的王国逗留。”
“他们为何不攻击我们？”坦尼斯问道，他对矮人王子愿意交谈感到很高兴。
“赛瓦矮人更喜欢攻击独自旅行、手无寸铁的人，就像我的这位兄弟。他无意间闯进赛瓦矮人的领地，然后就被抓起来了。他们要求赎金，但是我的父亲非常明智地拒绝付钱给这伙暴徒和凶手。我们的探子找出了关押皮克的地方，父亲让我率领军队来救他。”
他们离开大厅，走进一个貌似古老神庙的地方，墙壁上雕刻着各种神祗的形象。
“从前一定有很多人来过索巴丁，”坦尼斯说道。
“安塞隆各个地方的人都有，”阿曼自豪地说，“甚至远到伊斯塔。他们来购买或是交换货物。他们来雇佣我们的铁匠和石匠。他们带来财富，繁荣了这个国家。”他的声音变得嘶哑，言语充斥着苦涩。“他们带来了大灾变，在那之后的战争中，我们的繁荣时代终结了。
“本来不会终结的，如果没有关闭山脉的大门，将我们这些有权进来的表亲关在外面的话，”佛林特说道，他故意把第一句话拖得很长。
坦尼斯放心地看到佛林特脸色好转。这个古老的辩题让矮人恢复了活力。
“我们现在没必要深究，”坦尼斯劝告，不过这是白费口舌。
“邓肯国王——你们奈达人称之为德金——在这件事情上没有选择的余地，”阿曼表示。“我们同样受到了大灾变的影响。许多畜牧场遭到摧毁，食品极其短缺。即使让你们进来，也没办法救你们。我们全都会饿死。”
“一面之词。”佛林特哼了一声，但他没有表现出常有的愤慨情绪。
他很快扫了一眼城市的废墟，尽管努力掩饰情绪，但眼前的场景显然让他无比震惊以及沮丧。宏伟的索巴丁只剩下破烂的马车和生锈的门折页。
坦尼斯决定在佛林特开始长篇大论之前转移话题。
“如果北门大开，赛瓦矮人就会掌控那里。这对希拉矮人有什么影响吗？”
“大门不会一直开着，”卡拉斯淡淡地说道。“除非有事情发生，领主评议会将派兵镇守大门，阻挡一切入侵者，直到大门关闭，再次消失在世界上。”
“你认为大门应该开着，对吧？”坦尼斯说道，他希望能找到同盟。
“我相信这是我的命运，一旦我得到了卡拉斯神锤，就要统治整个矮人王国，”阿曼说。“那样的话，大门必须打开。”
“你为何那么肯定找到神锤的人是你？”佛林特问。
阿曼仰起头，提高音量。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穴里回荡。“卡拉斯如是说：‘只有当一个善良而荣光的矮人来联合各族之时，卡拉斯神锤才会回归，成为正义的证明。’”他将手放在胸前。“我就是那个矮人。”
黑暗中传来一阵无礼的笑声。有些士兵偷偷地笑了起来。即使卡拉斯听见了，他也装作没听见。
“多问些关于卡拉斯神锤的事情，”史东摇了摇头，力劝坦尼斯。
佛林特再一次陷入沉默。老矮人绝不喊累，但是坦尼斯注意到他走路很是吃力。
“还有多远能走出赛瓦的领域？”坦尼斯问。
“我们必须过桥，”阿曼指着前头，回答道。“只要到了对面，进了西沃伦（West Warrens），我们就安全了。那时就能停下来休息了。”
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穴，一座造型怪异的石桥横跨其中。桥两边都有小型的矮人雕像。石制矮人雕像约有三英尺高，形成了桥的护拦，防止过桥的人们摔下去。铁轨铺设在桥的中间，步行的道路则在两边。这座桥与索巴丁这一带的其它东西相同，一副备受冷落的景象。有几个矮人雕像没了脑袋或胳膊，其他雕像则是彻底毁坏了，这让护栏残缺不全。
“这里被称为铁砧之回音（Anvil's Echo），据说用一把矮人铁锤在这里敲打铁砧，回声会一直回荡不停，”阿曼·卡拉斯告诉他们。
“非常好的防御设施，”史东赞赏地看着这座桥。他抬头望去，但是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我想顶上应该有谋杀孔（murder holes）吧？”
阿曼·卡拉斯对骑士的称赞感到很满意。“敌人绝对过不了这座桥。北门的守卫会把岩石、熔铅、滚油都丢下来，扔到那些闯进来的家伙身上。有些人就试过，他们的尸骨现在还躺在洞穴底下。”
佛林特一听就火了。他停下脚步，皱起眉头。“我不过去。”他表示。
阿曼误解了。“现在上头没人。你不需要害怕——”他用怜悯的语气说道。
“害怕？”佛林特脸红了。“不是害怕！是尊重。我们的人死在这座桥上，你说他们躺在下面，他们的灵魂流离失所，四处飘荡。”
“我的族人也躺在那里，”阿曼说。“当那个光荣的日子到来、我统一了王国之时，我将下令让双方的亡者都得到应有的尊重。”
佛林特非常吃惊，这显然让他无话可说。他嘀咕了几句，大意是说愿意过去，但脸色还是很难看。
阿曼派了几个士兵到前面去，以确保这座桥没问题。他和囚犯们随后跟上，其余的士兵走在后面，然后他们便开始了穿越铁砧之回音的艰难跋涉。
“这些疯子简直像一群土拨鼠，”佛林特咕哝道。
*****
“这座桥确实很长，”泰索何夫突然叹了口气，说道。
卡拉蒙哼了一声，表示同意。
泰索何夫没有胡闹要归结于那些矮人绑得太好了，他根本没法挣脱。每当泰斯见到有趣的东西并且偏离队伍的时候，士兵就会用长矛的柄戳他。卡拉蒙估计过不了多久，要么坎德人逃脱出去，要么不耐烦的矮人把他戳成肉串。
“我以为从谋杀孔底下走过去会非常有趣，可惜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很无聊。”
“怎么还不提吃饭的事情，”卡拉蒙抱怨道。“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索巴丁的矮人都吃些什么？”
“虫子，”泰索何夫说。“就是提灯里的那些。”
“天哪！”卡拉蒙惊呆了。
“噢，是的，”泰斯说。“矮人在巨大的农场里饲养这些大虫子，然后在屠宰场里将它们做成虫肉片、炖虫肉和虫排骨——”
卡拉蒙吓呆了。“小雷，泰斯说矮人们吃虫子。是真的吗？”
雷斯林正在偷听坦尼斯和阿曼的对话，他瞪了卡拉蒙一眼，意思是不要拿这么愚蠢的问题来烦他。
卡拉蒙突然觉得没有那么饿了。坎德人把身子探出护栏，想看看桥的底部。
“如果我掉下去，我是不是会一直落到世界的另外一边啊？”泰斯问。
“如果你掉下去，你会摔到最底下，粉身碎骨。”卡拉蒙说。
“我想你说得对，”泰斯说道。他抬头看了看并肩而行的佛林特、坦尼斯和阿曼·卡拉斯。“你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吗？”
“不行，”卡拉蒙说道。“除了呼哧呼哧、丁零哐啷的声音，其它的什么都听不见。那些矮人弄出的声音比得上食人魔的狂欢节！”
“更别说雷声了，”泰斯说。
卡拉蒙困惑不解地望了他一眼。“什么雷声？”
“刚才我听见雷声，”坎德人说。“肯定有暴风雪来了。”
“就算外面有，你也不可能在这里听见。”卡拉蒙皱起眉头。“你瞎编的吧？”
“不，卡拉蒙，”泰斯说道。“我怎么会瞎编呢？我听到雷声了，我的脚也有感觉，就像雷电从天而降……”
卡拉蒙也听到了。他盯着黑暗处。“那不是雷声……雷斯林！小心！”
卡拉蒙猛地扑过去撞倒弟弟，护在他身上，几乎与此同时，一块巨大的岩石砸到刚才雷斯林所站的位置。巨石压碎了两个矮人雕像，在护拦上撞出一个大口子，然后掉入黑暗中。
另一块巨石随之而来，希拉矮人赶紧分散开来。这一块失去了准心，没有砸到桥。他们听到了第一块巨石落到地底摔成碎片的声音。
“雷斯林！熄掉光！”坦尼斯大喊。“所有人都趴下来！”
“杜拉克！”雷斯林气喘吁吁地说，法杖上的光亮熄灭了。矮人们关上提灯，他们隐没于黑暗之中。
“这也好不到哪里去，”佛林特吼道。“赛瓦矮人在黑暗中看得更清楚。只是他们瞄不瞄得准的问题。”
“你之前好像说通往谋杀孔的路走不通，”坦尼斯对阿曼说。
“以前走不通的。”矮人领袖依然站着，又惊又怒地抬头仰望。“肯定是赛瓦矮人修好了，不过这太奇怪了……”
话还没说完，又一块巨石滚了下来，砸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震得石桥发颤。
“卡拉蒙，”雷斯林暴躁地说，“把你那大块头从我身上挪开！我没法呼吸了。”
“很抱歉，小雷，”卡拉蒙说着挪开身体。“你还好吧？”
“我两眼一抹黑地躺在桥上，还有人扔大石头过来。不，我一点都不好，”雷斯林应道。
另一块巨石摇摇晃晃地冲向护栏，砸碎了好些矮人雕像，大家都吓得缩紧了身体。
“刚才那一块差点砸到我了！”史东冷冷地说道。“我们不能在这里等着砸瘪！”
“还有多远到有遮挡的地方？”坦尼斯低声问阿曼。
“不远了。只有大约四十英尺。”
“我们可以跑过去，”坦尼斯急切地说道。
“我们有些人在黑暗中看不见，半精灵，”卡拉蒙指出。“我宁愿被大石头碾平，也比掉到桥下好。”
一块巨石砸在附近，吓得他们一缩。
阿曼朝手下做了个手势。“打开提灯！”
士兵们照做了，大家立刻冲了出去。
“这座桥没有我想像的那么无聊，”泰索何夫高兴地说。“你觉得他们接下来会朝我们泼滚油吗？”
“快跑，该死的！”坦尼斯喝道。
泰索何夫非常敏捷地冲在前面，他习惯于逃离各种各样的危险，从生气的治安官到发怒的家庭主妇，坎德人很快就把大家都甩在身后。卡拉蒙笨拙地跑在弟弟身边。雷斯林提起长袍的下摆，拿着法杖，飞快地往前跑。史东紧跟其后。绑着双手跑步本来是很难跑快的，但是轰隆隆砸下来的岩石成了极好的兴奋剂。
突然，一阵喊叫声从身后传来。那个病怏怏的矮人皮克摔倒在地。阿曼跑回去，顺手把格拉伦的头盔递给身边的士兵。士兵们都害怕地摇了摇头，转身就跑了。
“我来拿！”佛林特提议。“不过你得给我松绑。”
又一块巨石呼啸而过，他们都本能地蹲下来。巨石撞在距离皮克很近的地方，碎石如雨般落下，吓得他高声喊叫。卡拉斯犹豫片刻，拔出小刀割断捆住佛林特的绳索，把头盔扔给他。阿曼冲了过去，闪开一块砸过来的巨石。他抓住兄弟的手，一把拉了过来。
他们继续冲刺。随着提灯来回摆动，虫子发出的绿光也到处闪动。晃动的灯光让矮人雕像也疯狂地舞动起来，更增添了他们逃生之路上的恐惧感。
坦尼斯仍然待在佛林特身边，因为佛林特手上还拿有头盔，坦尼斯认为他可能需要帮助。老矮人埋着脑袋，奋起双足，拼命地跑着。他牢牢地抓着格拉伦的头盔，尽管现在忙着逃命，但佛林特的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似乎谁也别想再从他手里把头盔夺走了。
越来越多的巨石穿过绿光闪烁的黑暗，呼啸着滚了过去，他们的脸甚至能感到急速刮过的气流。坦尼斯看到了桥的尽头，通往一个很大的入口。一道尖端锋利的吊闸出现在眼前，幸运的是，它升起来了。
这一景象，振奋了这群疲惫不堪的人。泰索何夫第一个冲了进去，随后就是踩得咚咚作响的矮人士兵。接着坦尼斯等一行人。雷斯林还没到洞口就瘫倒在地上，他的哥哥把他拖了进去。阿曼·卡拉斯背着皮克，最后一个到达目的地。他们一离开桥，落石就停了下来。
“赛瓦矮人的目标是我们，”史东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他们的目标是雷斯林，”坦尼斯指出。
佛林特哼了一声。“我说了赛瓦矮人很邪恶，但我从没说过他们没有判断力。”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如今，当他们走在山底的路上，坦尼斯终于发现他误会了这位老朋友。人类建造房屋就是用垒石块的方式，矮人们则是在山中精雕细刻，他们是拿走石头而不是累加石头，因此所有的建筑都以优美而流畅的形态连在一起。
离开大门后，他们进入了一间雕梁画柱的宽敞大厅。虫子闪着的奇异绿光和雷斯林法杖顶端的水晶发出的微弱光亮照在美轮美奂的石雕上，这些图画描绘的是矮人们的生活场面。
尽管这大厅已经荒废许久，但能够看出来这里是用作进出大门的交通贸易。装着铁轮的马车曾经沿着地上的轨道驶过，把货物和来访者送进山脉深处。
坦尼斯敬畏地环视四周，想象着矮人和来索巴丁的其他种族的人在宽敞的大厅里那熙熙攘攘的景象。精灵们曾经来过这里，人类也是，矮人的货物和技术的需求量都很大。亮闪闪的金银流进索巴丁，从山底开采出的铁、钢、稀有金属以及珍贵的珠宝则流出去。
现在，铁轨已是锈迹斑斑。马车停在一旁，轮子早就不转了。商店曾经出售瓦罐、马车轮圈、木制玩具、刀剑、盔甲和闪闪发光的珠宝，现在只有幽灵们空洞的梦想与悲哀。
这里曾建有房屋，窗户早已脱落，木门在生锈的转轴上晃荡。
“坦尼斯，”卡拉蒙轻声说。“看佛林特。他不太对劲。”
坦尼斯回过头，关切地看着矮人。卡拉蒙说的没错。佛林特看上去状态不好。他不再咒骂旁边的矮人，也不再挣扎，这是坏兆头。他脸色很怪，红一块白一块，呼吸非常吃力。守卫们一直在催促他们加快脚步赶路。矮人士兵们提着武器，时刻监视着他们。
“殿下，”坦尼斯喊道，“我们能否停下来休息一会儿，或者走慢一点儿？”
“这里不行，”阿曼回答。“我们还在别人的地盘上。我们是来这里救我兄弟皮克（Pick）的，”他指着那个独自走路的、病怏怏的矮人，“我们听到大门有动静，所以就去调查了，我们必须在更多赛瓦矮人到来之前离开这里。”
“这一片是赛瓦矮人控制的？”坦尼斯问道，他望向佛林特。矮人似乎听不见了。“赛瓦矮人和希拉矮人在打仗？”
“还没有，”阿曼严肃地说，“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瞧我们的运气，”史东嘀咕道。“地底和地上都在打仗。”
坦尼斯也想到了，他不知道矮人之间的战争是否会影响此行的目的。这时，他突然吓了一跳，因为雷斯林不知何时走到了身边。坦尼斯闻到了一种令人不安的气味，那是玫瑰花瓣和腐败混合的味道，他稍稍后退了一些。
“有句话，半精灵，”雷斯林说。“提到赛瓦矮人，你有没有注意到一点，他们见到我们时并不觉得惊讶？相对于阿曼·卡拉斯和他的士兵而言。”
“老实说，我想不起赛瓦矮人们的反应了，”坦尼斯说，“当然，他们手里的剑除外。”
“这个问题很重要，”雷斯林语带责备，他不等坦尼斯说话就愤然离开，回到哥哥身边。
坦尼斯叹了口气。他知道雷斯林说的意思，但是目前没必要多考虑，于是他没有再想了。他又看了看佛林特。他紧抿嘴唇，可能是在生气，也可能是在忍受疼痛——对于顽固的老矮人而言，这很有可能。
卡拉蒙问他是受伤了还是生病了，但是佛林特不予理会。他踏着沉重的步子，对朋友的关切不理不睬。
出乎坦尼斯意料的是，阿曼·卡拉斯从领头羊的位置退下来，走到战俘的身边。阿曼似乎对他们很有兴趣，他一直盯着他们，尤其是坦尼斯。
“你不是人类，”他最后说。
“我有精灵血统，”坦尼斯承认。
阿曼点点头，似乎早就猜到了。
“这里过去一定非常漂亮，”坦尼斯说。“也许大门打开后，索巴丁那些荒废的部分会得到重建，恢复昔日的繁荣。”
“这里现在属于赛瓦矮人，他们对建筑毫无兴趣，只关心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这片地方也没有荒废，”阿曼阴沉地说，“赛瓦矮人就在那里秘密地监视着我们，确保我们不会在他们的王国逗留。”
“他们为何不攻击我们？”坦尼斯问道，他对矮人王子愿意交谈感到很高兴。
“赛瓦矮人更喜欢攻击独自旅行、手无寸铁的人，就像我的这位兄弟。他无意间闯进赛瓦矮人的领地，然后就被抓起来了。他们要求赎金，但是我的父亲非常明智地拒绝付钱给这伙暴徒和凶手。我们的探子找出了关押皮克的地方，父亲让我率领军队来救他。”
他们离开大厅，走进一个貌似古老神庙的地方，墙壁上雕刻着各种神祗的形象。
“从前一定有很多人来过索巴丁，”坦尼斯说道。
“安塞隆各个地方的人都有，”阿曼自豪地说，“甚至远到伊斯塔。他们来购买或是交换货物。他们来雇佣我们的铁匠和石匠。他们带来财富，繁荣了这个国家。”他的声音变得嘶哑，言语充斥着苦涩。“他们带来了大灾变，在那之后的战争中，我们的繁荣时代终结了。
“本来不会终结的，如果没有关闭山脉的大门，将我们这些有权进来的表亲关在外面的话，”佛林特说道，他故意把第一句话拖得很长。
坦尼斯放心地看到佛林特脸色好转。这个古老的辩题让矮人恢复了活力。
“我们现在没必要深究，”坦尼斯劝告，不过这是白费口舌。
“邓肯国王——你们奈达人称之为德金——在这件事情上没有选择的余地，”阿曼表示。“我们同样受到了大灾变的影响。许多畜牧场遭到摧毁，食品极其短缺。即使让你们进来，也没办法救你们。我们全都会饿死。”
“一面之词。”佛林特哼了一声，但他没有表现出常有的愤慨情绪。
他很快扫了一眼城市的废墟，尽管努力掩饰情绪，但眼前的场景显然让他无比震惊以及沮丧。宏伟的索巴丁只剩下破烂的马车和生锈的门折页。
坦尼斯决定在佛林特开始长篇大论之前转移话题。
“如果北门大开，赛瓦矮人就会掌控那里。这对希拉矮人有什么影响吗？”
“大门不会一直开着，”卡拉斯淡淡地说道。“除非有事情发生，领主评议会将派兵镇守大门，阻挡一切入侵者，直到大门关闭，再次消失在世界上。”
“你认为大门应该开着，对吧？”坦尼斯说道，他希望能找到同盟。
“我相信这是我的命运，一旦我得到了卡拉斯神锤，就要统治整个矮人王国，”阿曼说。“那样的话，大门必须打开。”
“你为何那么肯定找到神锤的人是你？”佛林特问。
阿曼仰起头，提高音量。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穴里回荡。“卡拉斯如是说：‘只有当一个善良而荣光的矮人来联合各族之时，卡拉斯神锤才会回归，成为正义的证明。’”他将手放在胸前。“我就是那个矮人。”
黑暗中传来一阵无礼的笑声。有些士兵偷偷地笑了起来。即使卡拉斯听见了，他也装作没听见。
“多问些关于卡拉斯神锤的事情，”史东摇了摇头，力劝坦尼斯。
佛林特再一次陷入沉默。老矮人绝不喊累，但是坦尼斯注意到他走路很是吃力。
“还有多远能走出赛瓦的领域？”坦尼斯问。
“我们必须过桥，”阿曼指着前头，回答道。“只要到了对面，进了西沃伦（West Warrens），我们就安全了。那时就能停下来休息了。”
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穴，一座造型怪异的石桥横跨其中。桥两边都有小型的矮人雕像。石制矮人雕像约有三英尺高，形成了桥的护拦，防止过桥的人们摔下去。铁轨铺设在桥的中间，步行的道路则在两边。这座桥与索巴丁这一带的其它东西相同，一副备受冷落的景象。有几个矮人雕像没了脑袋或胳膊，其他雕像则是彻底毁坏了，这让护栏残缺不全。
“这里被称为铁砧之回音（Anvil's Echo），据说用一把矮人铁锤在这里敲打铁砧，回声会一直回荡不停，”阿曼·卡拉斯告诉他们。
“非常好的防御设施，”史东赞赏地看着这座桥。他抬头望去，但是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我想顶上应该有谋杀孔（murder holes）吧？”
阿曼·卡拉斯对骑士的称赞感到很满意。“敌人绝对过不了这座桥。北门的守卫会把岩石、熔铅、滚油都丢下来，扔到那些闯进来的家伙身上。有些人就试过，他们的尸骨现在还躺在洞穴底下。”
佛林特一听就火了。他停下脚步，皱起眉头。“我不过去。”他表示。
阿曼误解了。“现在上头没人。你不需要害怕——”他用怜悯的语气说道。
“害怕？”佛林特脸红了。“不是害怕！是尊重。我们的人死在这座桥上，你说他们躺在下面，他们的灵魂流离失所，四处飘荡。”
“我的族人也躺在那里，”阿曼说。“当那个光荣的日子到来、我统一了王国之时，我将下令让双方的亡者都得到应有的尊重。”
佛林特非常吃惊，这显然让他无话可说。他嘀咕了几句，大意是说愿意过去，但脸色还是很难看。
阿曼派了几个士兵到前面去，以确保这座桥没问题。他和囚犯们随后跟上，其余的士兵走在后面，然后他们便开始了穿越铁砧之回音的艰难跋涉。
“这些疯子简直像一群土拨鼠，”佛林特咕哝道。
*****
“这座桥确实很长，”泰索何夫突然叹了口气，说道。
卡拉蒙哼了一声，表示同意。
泰索何夫没有胡闹要归结于那些矮人绑得太好了，他根本没法挣脱。每当泰斯见到有趣的东西并且偏离队伍的时候，士兵就会用长矛的柄戳他。卡拉蒙估计过不了多久，要么坎德人逃脱出去，要么不耐烦的矮人把他戳成肉串。
“我以为从谋杀孔底下走过去会非常有趣，可惜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很无聊。”
“怎么还不提吃饭的事情，”卡拉蒙抱怨道。“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索巴丁的矮人都吃些什么？”
“虫子，”泰索何夫说。“就是提灯里的那些。”
“天哪！”卡拉蒙惊呆了。
“噢，是的，”泰斯说。“矮人在巨大的农场里饲养这些大虫子，然后在屠宰场里将它们做成虫肉片、炖虫肉和虫排骨——”
卡拉蒙吓呆了。“小雷，泰斯说矮人们吃虫子。是真的吗？”
雷斯林正在偷听坦尼斯和阿曼的对话，他瞪了卡拉蒙一眼，意思是不要拿这么愚蠢的问题来烦他。
卡拉蒙突然觉得没有那么饿了。坎德人把身子探出护栏，想看看桥的底部。
“如果我掉下去，我是不是会一直落到世界的另外一边啊？”泰斯问。
“如果你掉下去，你会摔到最底下，粉身碎骨。”卡拉蒙说。
“我想你说得对，”泰斯说道。他抬头看了看并肩而行的佛林特、坦尼斯和阿曼·卡拉斯。“你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吗？”
“不行，”卡拉蒙说道。“除了呼哧呼哧、丁零哐啷的声音，其它的什么都听不见。那些矮人弄出的声音比得上食人魔的狂欢节！”
“更别说雷声了，”泰斯说。
卡拉蒙困惑不解地望了他一眼。“什么雷声？”
“刚才我听见雷声，”坎德人说。“肯定有暴风雪来了。”
“就算外面有，你也不可能在这里听见。”卡拉蒙皱起眉头。“你瞎编的吧？”
“不，卡拉蒙，”泰斯说道。“我怎么会瞎编呢？我听到雷声了，我的脚也有感觉，就像雷电从天而降……”
卡拉蒙也听到了。他盯着黑暗处。“那不是雷声……雷斯林！小心！”
卡拉蒙猛地扑过去撞倒弟弟，护在他身上，几乎与此同时，一块巨大的岩石砸到刚才雷斯林所站的位置。巨石压碎了两个矮人雕像，在护拦上撞出一个大口子，然后掉入黑暗中。
另一块巨石随之而来，希拉矮人赶紧分散开来。这一块失去了准心，没有砸到桥。他们听到了第一块巨石落到地底摔成碎片的声音。
“雷斯林！熄掉光！”坦尼斯大喊。“所有人都趴下来！”
“杜拉克！”雷斯林气喘吁吁地说，法杖上的光亮熄灭了。矮人们关上提灯，他们隐没于黑暗之中。
“这也好不到哪里去，”佛林特吼道。“赛瓦矮人在黑暗中看得更清楚。只是他们瞄不瞄得准的问题。”
“你之前好像说通往谋杀孔的路走不通，”坦尼斯对阿曼说。
“以前走不通的。”矮人领袖依然站着，又惊又怒地抬头仰望。“肯定是赛瓦矮人修好了，不过这太奇怪了……”
话还没说完，又一块巨石滚了下来，砸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震得石桥发颤。
“卡拉蒙，”雷斯林暴躁地说，“把你那大块头从我身上挪开！我没法呼吸了。”
“很抱歉，小雷，”卡拉蒙说着挪开身体。“你还好吧？”
“我两眼一抹黑地躺在桥上，还有人扔大石头过来。不，我一点都不好，”雷斯林应道。
另一块巨石摇摇晃晃地冲向护栏，砸碎了好些矮人雕像，大家都吓得缩紧了身体。
“刚才那一块差点砸到我了！”史东冷冷地说道。“我们不能在这里等着砸瘪！”
“还有多远到有遮挡的地方？”坦尼斯低声问阿曼。
“不远了。只有大约四十英尺。”
“我们可以跑过去，”坦尼斯急切地说道。
“我们有些人在黑暗中看不见，半精灵，”卡拉蒙指出。“我宁愿被大石头碾平，也比掉到桥下好。”
一块巨石砸在附近，吓得他们一缩。
阿曼朝手下做了个手势。“打开提灯！”
士兵们照做了，大家立刻冲了出去。
“这座桥没有我想像的那么无聊，”泰索何夫高兴地说。“你觉得他们接下来会朝我们泼滚油吗？”
“快跑，该死的！”坦尼斯喝道。
泰索何夫非常敏捷地冲在前面，他习惯于逃离各种各样的危险，从生气的治安官到发怒的家庭主妇，坎德人很快就把大家都甩在身后。卡拉蒙笨拙地跑在弟弟身边。雷斯林提起长袍的下摆，拿着法杖，飞快地往前跑。史东紧跟其后。绑着双手跑步本来是很难跑快的，但是轰隆隆砸下来的岩石成了极好的兴奋剂。
突然，一阵喊叫声从身后传来。那个病怏怏的矮人皮克摔倒在地。阿曼跑回去，顺手把格拉伦的头盔递给身边的士兵。士兵们都害怕地摇了摇头，转身就跑了。
“我来拿！”佛林特提议。“不过你得给我松绑。”
又一块巨石呼啸而过，他们都本能地蹲下来。巨石撞在距离皮克很近的地方，碎石如雨般落下，吓得他高声喊叫。卡拉斯犹豫片刻，拔出小刀割断捆住佛林特的绳索，把头盔扔给他。阿曼冲了过去，闪开一块砸过来的巨石。他抓住兄弟的手，一把拉了过来。
他们继续冲刺。随着提灯来回摆动，虫子发出的绿光也到处闪动。晃动的灯光让矮人雕像也疯狂地舞动起来，更增添了他们逃生之路上的恐惧感。
坦尼斯仍然待在佛林特身边，因为佛林特手上还拿有头盔，坦尼斯认为他可能需要帮助。老矮人埋着脑袋，奋起双足，拼命地跑着。他牢牢地抓着格拉伦的头盔，尽管现在忙着逃命，但佛林特的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似乎谁也别想再从他手里把头盔夺走了。
越来越多的巨石穿过绿光闪烁的黑暗，呼啸着滚了过去，他们的脸甚至能感到急速刮过的气流。坦尼斯看到了桥的尽头，通往一个很大的入口。一道尖端锋利的吊闸出现在眼前，幸运的是，它升起来了。
这一景象，振奋了这群疲惫不堪的人。泰索何夫第一个冲了进去，随后就是踩得咚咚作响的矮人士兵。接着坦尼斯等一行人。雷斯林还没到洞口就瘫倒在地上，他的哥哥把他拖了进去。阿曼·卡拉斯背着皮克，最后一个到达目的地。他们一离开桥，落石就停了下来。
“赛瓦矮人的目标是我们，”史东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他们的目标是雷斯林，”坦尼斯指出。
佛林特哼了一声。“我说了赛瓦矮人很邪恶，但我从没说过他们没有判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