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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片玻璃 良善之人 话中深意

  在部队向戴文地表发动空降的一天之前,洛肯来到了三号文献库寻找凯瑞尔·辛德曼,交还自己昔日借取的书籍。他在覆满尘灰的高大书架和堆积如山的泛黄卷轴之间缓缓穿行,一枚枚散发着微弱光辉的照明球悬浮在头顶上方,他的沉重脚步在这肃穆沉寂的环境里隆隆回响。偶尔会有一位坐在高背椅里的孤独学者从幽暗背景中浮现,但都不是他的老迈导师。

  洛肯走过另一条回廊,两旁是令人目眩的高大书架,其中盛放着无数陈旧手稿和皮面书籍,例如关于寰宇律条的圣歌,对悲哀英雄的沉思、古老长夜的思考与记忆。一切看起来都很陌生,他认为不可能在这座由深奥学识堆砌而成的迷宫里找到辛德曼了,但就在此刻,那位宣讲者令人熟悉的背影出现在了视野里,对方躬身伏于一张长桌前,周围摆满了用皮索捆缚的松散纸张,以及胡乱堆放的大量书籍。

  辛德曼背对着他,显然彻底沉浸在书中,竟没有听到洛肯的脚步声。

  “又是糟糕的诗歌?”洛肯在合适的距离上站定开口。

  辛德曼吓了一跳,他向身后投去的目光里夹杂着惊愕与戒备,正如他第一次在此遇到洛肯时的神色。

  “加维尔。”辛德曼说道。洛肯在对方的嗓音里捕捉到了一丝宽慰。

  “你在等什么人吗?”

  “不。不,完全没有。我很少在档案库的这片区域里碰到其他人。对于治学态度更为严谨的学者而言,这里的文章题材略有些荒谬了。”

  洛肯绕过书桌,扫视辛德曼面前的纸张——难以辨认的密集文字,描绘着狰狞怪兽和浴火凡人的乌黑木雕。他的目光又转向辛德曼,老人在洛肯的凝视之下紧张地咬着嘴唇。

  “我承认,近来格外倾心一些旧日文字,”辛德曼解释道,“与我借给你的那本《厄什编年史》类似,都是粗犷而血腥的作品。虽然很幼稚,也夸大其词,但确实能够触动心弦。”

  “我已经读完了,凯瑞尔。”洛肯说着将书放在辛德曼手边。

  “如何?”

  “如你所说,它血腥,庸俗,时常天马行空……”

  “但是?”

  “但是我不禁要怀疑,你把这本书借给我的时候是否怀有某种动机。”

  “动机?不,加维尔,我向你保证,绝没有什么暗中手段。”辛德曼说道。然而洛肯不确定自己是否相信对方。

  “真的吗?书中的一些段落在我看来含有或多或少的真实成分。”

  “得了,加维尔,你总不可能信以为真了吧。”辛德曼嗤笑道。

  “那座避难所,”洛肯指出,“阿努特·齐瑟与北非盟约的最后一战。”

  辛德曼面露迟疑,“怎么了?”

  “我能从你眼里看出来,你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不,加维尔,我不知道。我记得你所说的那个段落,内容确实激动人心,但我不认为我们应当相信文章的字面意义。”

  “我同意,”洛肯点点头,“所谓的天空撕裂和山脉崩塌显然都是胡扯,但其中还提到了有些人化身恶魔,自相残杀。”

  “啊……我现在明白了。你认为这是一条线索,与扎弗耶·朱巴的昔日遭遇相关?”

  “你不这样认为吗?”洛肯问道。他伸手翻过一张泛黄的羊皮纸,上面描绘着满口獠牙的恶魔形象,它披覆毛皮,顶生羊角,手中握着一柄印有颅骨徽记的染血战斧。

  “朱巴变成了一个恶魔,试图杀死我!这正像阿努特·齐瑟本人的遭遇。他麾下一位名叫威尔海姆·马多尔的军官变成了恶魔,杀死了他。这听起来不是很耳熟吗?”

  辛德曼靠坐在椅子里,闭上双眼。洛肯这才发现对方显得疲惫不堪,那苍老皮肤与羊皮纸一样干枯泛黄,瘦骨嶙峋的身躯上松垮垮地挂着衣物。

  洛肯意识到,这位德高望重的宣讲者累极了。

  “抱歉,凯瑞尔,”他也靠坐回去,“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

  辛德曼微笑起来,洛肯顿时回想起自己有多么仰仗对方的睿智劝诫。他们虽无明确的师徒关系,但辛德曼多年来向他提供了很多关键指引与宝贵学识。今日洛肯近乎惊愕地意识到,辛德曼也并非无所不知。

  “没关系,加维尔,你怀有疑问是好事,这表明你已经学到了一点,那就是真相往往比我们目中所见的表象更为深刻复杂。我相信战帅很看重你的这种品质。指挥官近来如何?”

  “很累,”洛肯承认道,“各个方面的事务都在等待他处理,那些咄咄逼人的要求已经日渐刺耳。众多远征舰队的通信信息试图将他扯向四面八方,泰拉议会的粗鲁指令则试图将他从战帅转化成一个该死的行政官僚。他肩负重担,凯瑞尔;但不要以为你能如此轻易地改变话题。”

  辛德曼笑了起来,“我已经骗不过你的敏锐心思了,加维尔。那好吧,你想问什么?”

  “书中那些所谓运用奥秘力量的人,他们是巫师吗?”

  “我不知道,”辛德曼诚实作答,“当然有可能。他们运用的那种力量的确显得超乎自然。”

  “但他们的领袖如何能够允许滥用那种力量?他们想必明白其危险之处吧?”

  “或许吧,但你不如这样想,纵然有帝皇的智慧与科学之光照耀前路,我们依旧知之甚少。相比之下,他们要无知得多。”

  “就算是野蛮人也该知道,这些事物是极其危险的。”洛肯说。

  “野蛮人?”辛德曼问道,“真是个颇具贬义的词,我的朋友。莫要妄加评判,我们与古老地球部落之间的区别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大。”

  “你不是认真的吧,”洛肯说,“我们和他们简直是云泥之别。”

  “你确定吗,加维尔?你认为将文明与野蛮隔开的那道高墙坚如钢铁,但事实并非如此。我要告诉你,两者之间仅有一线之隔,那道高墙无非是区区一片玻璃。只需轻轻敲打几处,那权倾天下的异端迷信,那对于黑暗的深重恐惧,还有在空旷神殿里崇拜邪秽的种种愚行,都会卷土重来。”

  “你夸大其词了。”

  “是吗?”辛德曼俯身向前,“想象一下,某个新近归顺的世界突然遭遇了某种关键资源的严重短缺,例如燃料、饮水或食物不足,那么文明能坚持多久才会被野蛮行为所取代?人类的自私天性是否会引发争斗,令人不计一切代价地攫取这种资源,即便那意味着伤害他人或堕入邪道?人类是否会从同胞手中抢夺这种资源,甚至为了防止他人觊觎而自相残杀?体面礼数和文明行为只是一层薄如蝉翼的外壳,人类内心的那股兽性本质就隐藏其下,一旦找到机会便会脱缰而出。”

  “依你所说,我们似乎无药可救了。”

  “远非如此,加维尔,”辛德曼摇摇头说,“古往今来,人类对于自身的创生始终困惑不解,但感谢帝皇,我如今坚信我们必将崛起于世,执掌万物。人类文明脱颖而出的时日尚短,与种族存在的漫漫历史相比不值一提,与种族延续的长远未来相比不值一提。帝皇的睿智统御,紧密和谐的社会结构,平等的权利和待遇,还有广泛普及的教育都昭示着人类社会即将迈上一个更高层面,而我们的经验、智能与学识也在朝这一方向稳步前进。古代人类部落在遭受卡拉甘和纳森·杜姆之流暴君的荼毒以前,曾经享受着自由、平等与博爱,如今这些美好事物必将复兴并得以升华。”

  洛肯微笑起来,“我居然会以为你陷入了绝望。”

  辛德曼回应着洛肯的笑容,“不,加维尔,我一点没有陷入绝望。我承认,耳语山脉的事情让我备感震撼,但之后我读得越多,就越能看到人类至今达成了多么伟大的进步,距离实现一切梦想又有多么近。每一天,我都要真心感激我们拥有帝皇的光辉,能够追随他走入这个金色的未来。我不敢想象如果失去了他,人类会落入何等下场。”

  “你多虑了,”洛肯说,“那永远都不会发生的。”

  阿西曼德透过帘子的缝隙瞥了一眼,“艾瑞巴斯到了。”

  荷鲁斯点点头,转身看着四王议会成员,“你们都知道该怎么办吧?”

  “不知道,”托迦顿说,“我们都忘光了。不如你提醒我们一下?”

  这玩笑之词招来了荷鲁斯的阴沉目光,他说道:“够了,塔瑞克。开玩笑也要看时机,现在不合适,所以闭好你的嘴。”

  战帅的严词斥责令托迦顿面露愕然,他用充满伤痛的目光瞥了一眼几位同僚。洛肯并不感到格外惊讶,自从远征舰队撤出英特雷斯领地之后的几周里,他已经数次目睹指挥官向下属发泄怒火。芝诺比娅仪器大殿中的血腥罪孽让荷鲁斯难以平复心情,白白错失与英特雷斯达成和平统一的大好机遇也令指挥官至今不能释怀。

  随着帝国与英特雷斯的关系灾难性恶化,战帅变得郁郁寡欢,往往深居于内厅之中,身边仅容艾瑞巴斯一人进言。在返回帝国疆域后,四王议会成员几乎难以见到指挥官真容,他们全都切实体会到了被拒之门外的感受。

  战帅向来接纳他们的观点和劝导,但现如今他耳中唯有艾瑞巴斯的声音。

  因此,当艾瑞巴斯提出要告别远征舰队,先行赶往戴文与自身军团会合时,四王议会成员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即便在前往戴文的航程中,战帅也未得一丝安宁。请求协助或支援的信息从银河各个角落一遍遍向他传来,发信者既有兄弟原体,也有帝国军队指挥官,而最令人厌憎的则是跟在远征舰队身后接踵而来的行政官僚大军。

  来自泰拉的征税官以一位名叫艾恩尼德·拉斯伯恩的高级官员为首,他们日复一日地烦扰战帅,要求他为行政人员提供支持,协助他们广泛深入归顺疆域之中,开始征收帝皇的税费。任何略有常识的人都明白,这一举措为时尚早。荷鲁斯尽己所能抵挡了拉斯伯恩及其部属的要求,然而他们不可能被无限制的迁延搪塞。

  “如果任我选择的话,”荷鲁斯在一天晚上对洛肯说道,彼时他们正在探讨如何寻找新的方式来拖延对于归顺世界的税费征收,“我一定把帝国全境的征税官全都杀掉,但是我相信明天一大早,税费账单就会从地狱送到我们手里。”

  洛肯报以大笑,但笑声随即戛然而止,因为他意识到荷鲁斯是认真的。

  今日他们终于抵达戴文,着手处理更为紧要的事务。

  “记住,”荷鲁斯说道,“严格按照我的安排行事。”

  崇敬之情令众人静默无声,参会者纷纷单膝跪地,迎接帝皇的社稷重臣步入房间。目睹这位现世神祇让卡尔卡斯感觉头晕目眩,对方披挂的华丽铠甲有着天边海洋的颜色,肩头的披风则是幽暗的深紫,泰拉之眼在战帅胸甲正中熠熠闪亮。他的威严英武让卡尔卡斯近乎迷醉。

  诗人在63号远征队里盘桓了许久,直到今日才得以一窥战帅真容,这似乎是对时间的极端浪费,卡尔卡斯痛下决心,要把自己本周在邦兹曼7号记事本里涂抹的杂乱内容全部撕碎,为指挥官谱写一篇独白史诗。

  四王议会成员紧随其后,另外还有一名姿态庄重的高挑女士。她穿着一件高领宽袖的猩红礼服,满头青丝盘成了某种华而不实的奇特发型。卡尔卡斯伴着满腔愤懑意识到,这就是维瓦,那个大家早有耳闻的泰拉记述者。

  荷鲁斯抬起双臂说道,“朋友们,我说过很多遍了,不必向我屈膝。只有帝皇才配得上这般礼节。”

  人群缓缓起身,仿佛不愿停止向这位鲜活神明致以敬意。荷鲁斯在亲信老友之间穿行,与他们一一握手,用平易近人的强大魅力和自然而然的机敏幽默令众人折服。卡尔卡斯遥望那些有幸与战帅交谈的面孔,自己不受如此宠幸的可悲现实使得一股强烈妒意在他胸中升腾而起。

  卡尔卡斯不假思索地穿过人群挤向前方,顿时招来了众多敌视目光,偶尔还有一只狠狠撞来的手肘。他察觉到自己的长袍后领被人拉扯,于是扭过头去打算斥责那个如此糟蹋昂贵衣物的家伙。结果他发现是悠弗拉迪·奇勒站在背后。卡尔卡斯起初以为对方想要把他拉回去,但他与奇勒一视,便明白,摄影师只是想借助他的壮硕身躯当作盾牌一路同行。

  他费尽力气挤到了靠前的第六或是第七排,突然回想起自己究竟为何获准参加这场规格甚高的活动。他将目光从战帅身上扯开,仔细观察怀言者艾瑞巴斯。

  卡尔卡斯对于第十七军团知之甚少,仅仅记得他们的基因原体洛加是一位备受荷鲁斯信赖的亲密兄弟。两支军团曾经数次为帝国的荣耀并肩奋战,浴血拼搏。四王议会成员一一上前拥抱艾瑞巴斯,仿佛那是失散多年的手足。他们高声说笑,相互拍打盔甲以示欢迎,然而卡尔卡斯在洛肯与艾瑞巴斯的拥抱之中察觉到了一丝默然隔阂。

  “集中精力,伊格内斯,集中精力……”他低声自言自语,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重新飘向那光辉绝伦的战帅。他勉强移开视线,恰巧目睹阿巴顿与艾瑞巴斯再次握手,并捕捉到了两人掌中传递的些许银色光芒。那光芒一闪即逝,令他难以确信,似乎是某种硬币或徽章的模样。

  四王议会成员与维瓦远远立于战帅背后,马罗格斯特则在主人身边就位。荷鲁斯高举双臂说道:“各位朋友,大家今日聚首是为了商讨如何将真理与光明带给黑暗的角落,所以请你们再次忍耐我的啰唆。”

  礼貌的笑声与掌声在棚屋四下回荡开来,荷鲁斯继续开口:“我们重新造访戴文,这里曾经见证了一场伟大的凯旋,也是第八个被纳入归顺的世界。毫无疑问——”

  “战帅。”棚屋中央传来一个声音。

  这个词出口轻柔,然而如此明目张胆的无礼愚行还是让众多参会者一同低声轻呼。

  荷鲁斯显然并不习惯遭到打断,卡尔卡斯看到战帅顿时满面怒容,随即转过身去紧紧盯着发话之人。

  艾瑞巴斯周围的人群立刻退避四散,仿佛仅仅站在他身边也会沾染其鲁莽行径。

  “艾瑞巴斯,”马罗格斯特说道,“你有话要讲?”

  “仅仅是略加纠正,侍从。”怀言者作出解释。

  卡尔卡斯注意到马罗格斯特警惕地瞥了战帅一眼。“如你所说。你想要作何纠正?”马罗格斯特说。

  “战帅提到这个世界被纳入了归顺。”艾瑞巴斯说。

  “戴文是归顺的。”荷鲁斯低吼道。

  艾瑞巴斯哀伤地摇摇头,卡尔卡斯在须臾之间捕捉到了怀言者随后话语中暗藏的一丝笑意。

  “不,”艾瑞巴斯继续说,“并非如此。”

  对于军团荣誉的深重折辱让洛肯怒气满腔,四王议会同僚顿显僵硬的脊梁也明确表现出他们的愤慨。阿西曼德甚至令人惊讶地作势拔剑,但托迦顿微微摇头,让小荷鲁斯不情愿地松开了手。

  洛肯与艾瑞巴斯相识甚短,但他已经看得出来,那位言语轻柔的怀言者牧师深得人心,广受敬重。他的观点与建议十分睿智,他的态度平易近人,他寄托在战帅身上的信念坚不可摧;然而艾瑞巴斯不动声色地跻身于战帅亲信之列,这让洛肯心怀不安,且绝非简单的妒意可以解释。自从听取了首席牧师的进言之后,指挥官就变得郁郁寡欢,独来独往,并毫无缘由地争强好胜。马罗格斯特本人曾向四王议会表示,他对于战帅日渐受这个怀言者左右而感到担忧。

  自从在复仇之魂号的前部观察甲板上与艾瑞巴斯短暂交谈过一次之后,洛肯就意识到这位首席牧师深不可测。怀疑的种子在昔日便埋进了洛肯心中,而艾瑞巴斯此刻的言语更是一场助其生根发芽的春雨。

  在芝诺比娅事件之后,艾瑞巴斯已经积攒了相当可观的影响力,此刻他却故意表现出如此粗鲁的态度,这让洛肯难以置信。

  “可否请你详加解释?”马罗格斯特问道。他显然在努力维持镇定。洛肯从未如此敬佩原体侍从。

  “当然,”艾瑞巴斯说,“但此类事务或许更应私下讨论。”

  “有话就说,艾瑞巴斯,这是战争会议,此处没有秘密。”荷鲁斯说。洛肯明白战帅为他们规划的种种角色已经没有意义了。四王议会同僚们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

  “大人,”艾瑞巴斯开口道,“我很抱歉——”

  “收起你的道歉,艾瑞巴斯,”荷鲁斯说,“你敢这样讲话,也算有种。我接纳了你,在我的战争会议里给你留出一席之地,作为回报,你竟如此羞辱我,如此冒犯我?我要和你讲清楚,这种行径我绝不容忍。你明白吗?”

  “我明白,大人,我也绝无羞辱之意。若能容我把话说完,你就会明白我无意冒犯。”

  近乎崩裂的紧张感弥散在棚屋中,洛肯暗自盼望战帅能够了结这场荒唐闹剧,退居私密场合从长计议。然而他也看得出来,战帅已经热血上涌,绝不会轻言却步。

  “讲吧。”荷鲁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如你所知,我们六十年前告别了这里,大人。当时戴文已经归顺,似乎即将成为接受启迪的帝国一员。可悲的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说重点,艾瑞巴斯。”荷鲁斯充满杀意地紧握双拳。

  “当然。我们原本按照计划前往萨迪斯与203号舰队会合,尊敬的科尔·法伦大人请我绕道戴文,确认众所爱戴的帝皇之言是否得到了严格遵循,掌管此地的坦巴指挥官及其所属部队是否尽忠职守。”

  “坦巴究竟在哪里?”荷鲁斯质问道,“我留给他的兵力足以平定任何残余的反抗力量。如果这个世界脱离了归顺,我想必会得到消息吧?”

  “尤甘·坦巴是个叛徒,大人,”艾瑞巴斯说,“他盘踞在戴文的卫星上,不再奉帝皇为尊。”

  “叛徒?”荷鲁斯高喊,“不可能。尤甘·坦巴是个品性良善且军纪严明之人,我亲自挑选他接受这项光荣使命。他绝不会叛变!”

  “我也希望果真如此,大人。”艾瑞巴斯话中带着诚挚的遗憾。

  “以帝皇的名义,他究竟为什么要去卫星?”荷鲁斯问道。

  “戴文本地的部落都极具荣誉感,他们欣然归顺,卫星上的那些人则不同,”艾瑞巴斯做出解释,“坦巴率领部队前去平定卫星上的部落,表现得非常英勇,然而那最终只是愚勇。”

  “何谓愚勇?这是帝国指挥官应尽的职责。”

  “他之所以愚勇,大人,是因为卫星上的那些部落丝毫不知尊重,在坦巴试图展开一场诚恳而高尚的和平谈判时,他们却采取了……某些手段来扭曲帝国将士的思维,致使他们倒戈反叛。”

  “某些手段?把话讲清楚!”荷鲁斯说。

  “我不敢妄言,大人,但是根据古老典籍的描述,那些手段大概称得上是巫术。”

  巫术这两个字让洛肯心境大乱,棚屋四下也纷纷传来难以置信的惊呼。

  “坦巴如今侍奉戴文卫星的主人,并彻底背弃了效忠帝皇的誓言。他将你称作堕落神明的走狗。”

  洛肯与尤甘·坦巴素不相识,但此人竟敢这般侮辱战帅,他顿时恨意沸腾,如鲠在喉。在场的众多战士与他一样痛心而震怒,棚屋被愕然悲呼所席卷。

  “他必会付出代价!”荷鲁斯咆哮道,“我要扭掉他的脑袋,把他的尸体喂狗。我以自身荣誉立誓在此!”

  “大人,”艾瑞巴斯说,“我很遗憾为你带来了如此糟糕的消息,但想必此等事务应当交给你麾下的将士前去处理。”

  “你要让我派人代替自己去抹除荣誉上的污点吗,艾瑞巴斯?”荷鲁斯质问道,“你把我当作了什么样的战士?是我亲自在这里签署的归顺声明,如果唯一叛离帝国的世界就是由我征服的,那真是见鬼了!”

  荷鲁斯转身面对四王议会同僚,说:“集结一支矛头部队——立刻!”

  “遵命,大人,”阿巴顿说,“由谁率领?”

  “由我。”荷鲁斯回答。

  战争会议随即解散。面对惊人剧变的当地局势,在会议召开之前亟待讨论的其他事务都被暂时搁置。63号远征队全员上下被注入了一股癫狂能量,诸位军官返回了各自单位,尤甘·坦巴的叛逆之举顿时众所周知。

  在紧迫忙乱的备战工作中,洛肯抽出时间返回适才召开战争会议的棚屋,找到了伊格内斯·卡尔卡斯。对方面前摆着一个记事本,正颇具激情地埋头书写,只有在用小刀削尖笔头的时候才略加停顿。

  “伊格内斯。”洛肯开口。

  卡尔卡斯抬起头来,洛肯惊讶地看到了记述者脸上的笑意,“真是一场有趣的会议,嗯?通常都是这么戏剧性吗?”

  洛肯摇摇头,“不,很少如此。你在写什么?”

  “这些,喔,只是关于坦巴那个卑劣家伙的随意诗句,”卡尔卡斯说道,“没什么特别的,算是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吧。我觉得这比较贴合远征队目前的情绪。”

  “我明白。我难以相信谁能说出那种话。”

  “我也是,这或许正是问题所在。”

  “此话何意?”

  “容我解释,”卡尔卡斯站起身来,走向那些无人问津的冰冷烤肉,给自己盛了一大盘,“我记得有人曾为我提过一条关于战帅的建议。据说面见他的时候应该盯着他的脚,因为你若是与他四目相对的话,就会完全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了。”

  “我也听说过。阿西曼德为我提过同样的建议。”

  “这显然是一条不错的建议,因为我今天首次在近距离目睹战帅,确实备受震撼:真是超凡脱俗。我几乎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出席。”

  “我还是不太理解。”洛肯说道,摇摇头回绝了卡尔卡斯递来的烤肉。

  “这样说吧,你能想象任何一个真正认识荷鲁斯的人——我可否称他荷鲁斯?我听说你不太喜欢我们区区凡人直呼其名——竟能说出坦巴所讲的那种话吗?”

  洛肯勉强跟上卡尔卡斯的跳跃性思维,顿时意识到刚才的满腔怒火让自己忽视了战帅的光辉。

  “你说得对,伊格内斯。任何一个认识战帅的人都讲不出那样的话。”

  “于是乎,问题就变成了艾瑞巴斯究竟为何声称坦巴讲过那种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呢?”

  卡尔卡斯大嚼盘中烤肉,用一口烈酒把食物冲下喉咙。

  “谁知道呢?”卡尔卡斯对于自己挑起的话题越发热切,“告诉我,你可曾‘有幸’遇到过艾琉塔·赫吉格?她是一个记述者——剧作家——写过几篇矫揉造作的糟糕故事。要我说简直是无聊透顶,不过我也得承认,她在登台的时候倒是演技不错。我还记得观看过她扮演《哈姆雷特》中的奥菲莉亚女士,确实演得很好,但是——”

  “伊格内斯,”洛肯警告道,“说重点。”

  “喔,对,当然了。我的重点在于,就算是赫吉格女士那样天赋超群的演员,也难以企及艾瑞巴斯今日的绝妙表演。”

  “表演?”

  “没错。自从走进棚屋的那一刻起,他的一言一行都是表演。你没看出来吗?”

  “没有,我当时太气愤了,”洛肯承认,“这就是我安排你出席的原因。给我简单解释一下,不要跑题,伊格内斯。”

  卡尔卡斯露出骄傲的笑容,随后继续开口。

  “好吧。在他最初说明戴文并非归顺的时候,艾瑞巴斯提议私下讨论此事,然而他刚刚当着满屋人的面掀开了这个充满火药味的话题。而且你注意到了吗?艾瑞巴斯说尤甘背叛了荷鲁斯,不是帝皇,是荷鲁斯。他把这件事转变成了私人恩怨。”

  “但他为什么想要如此挑衅战帅?”

  “或许是要扰乱他的情绪,让他怒气上头吧,毕竟艾瑞巴斯肯定很清楚战帅会做何反应。我认为艾瑞巴斯是在刻意扰乱战帅的清晰思维。”

  “说话小心了,伊格内斯。你是说战帅的思维不够清晰吗?”

  “不,不,不,”卡尔卡斯说,“我的意思是战帅情绪大乱,让艾瑞巴斯能够借机操纵。”

  “操纵战帅做什么?”

  卡尔卡斯耸耸肩,“这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艾瑞巴斯希望荷鲁斯亲自前往戴文卫星。”

  “但他加以劝阻了。他甚至有胆量提议战帅派遣其他人前去。”

  卡尔卡斯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那只是在表面上表现出自己开口劝阻了这个行动方案,但艾瑞巴斯心里很清楚,战帅在荣誉受辱的时候是绝不会退缩的”。

  “他也不该退缩,记述者。”棚屋门口传来一个低沉声音。

  卡尔卡斯吓了一跳。洛肯转过身去,看到那是全副武装、高大威猛的荷鲁斯之子第一连长。

  “艾泽凯尔,”洛肯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来找你,”阿巴顿回答,“你应该和自己的连队在一起。战帅本人即将率领矛头部队出击,而你却在这里浪费时间,和胆敢质疑阿斯塔特高尚言行的蹩脚写手混在一起。”

  “第一连长阿巴顿,”卡尔卡斯俯首喘息道,“我无意冒犯,我只是在向洛肯连长汇报自己的拙见。”

  “安静,虫子,”阿巴顿厉声说,“你如此侮辱艾瑞巴斯,我理应把你就地处决。”

  “伊格内斯只是遵循了我的安排。”洛肯指出。

  “这是你的主意,加维尔?”阿巴顿问道,“我对你真是失望。”

  “这件事很不对劲,艾泽凯尔,”洛肯说,“艾瑞巴斯没有说出全部实情。”

  阿巴顿摇摇头说:“你宁愿相信这个蠢货的话,却质疑阿斯塔特兄弟?你和那些卑劣书生厮混太久,已经被他们同化了,洛肯。指挥官会知道这件事的。”

  “我真心希望如此,”洛肯说道,阿巴顿的不屑一顾让他越发恼怒,“我会和你一同向他汇报。”

  第一连长转身朝屋外走去。

  “第一连长阿巴顿,”卡尔卡斯说,“我能否问你一个问题?”

  “不能。”阿巴顿咆哮道。但卡尔卡斯依旧开口了。

  “你和艾瑞巴斯相会时,交给他的那枚银色硬币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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