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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计时:12.00.00】

  “第四连的文坦努斯,”文坦努斯说道。“请稍等,我们需要验证你的职权密令和身份。”

  文坦努斯放下话筒静静等待,直到塞拉米卡传达了伺服师的确认信息。

  “这是文坦努斯,”他说道。“听到你的声音真好,战团长。”

  “我也一样,文坦努斯,”对方的回话在一阵噪声中传来,他的语音被信号加密所扭曲。“就在刚才我们还是一无所知。我们以为地表已经彻底覆灭了。”

  “现在还没有,长官,”文坦努斯回答,“但我必须承认情况很糟。我们伤亡惨重。从攻击展开至今,我们一直在尝试恢复通讯网络并重新获取信息。在之后的几分钟里,我会开始向你转交幸存的地表部队的具体情况和位置。我们这里有一位机械神教伺服师,她在为我们进行数据处理。”

  “文坦努斯,你能否修复武器阵列?”通讯器劈啪作响。“伺服师能否做到这一点?敌人控制了武器阵列,并且正在利用其摧毁舰队。在这样的条件下我们不可能有所建树。”

  “稍等,”文坦努斯答道。“我相信这台数据引擎的计算能力不足,但伺服师正在研究这个问题。我现在要和她讨论一下。数据应该已经开始向你传输了。塞丹斯连长会保持连线以备后续语音联系。”

  “盖奇明白。”

  文坦努斯将话筒交给塞丹斯,随后和塞拉米卡一起走回数据房间。陶伦脸上有种安宁而死寂的表情,仿佛她的躯体只是一具空壳,仿佛她的思维已经遁入了心灵国度的深渊,将凡尘抛在身后。

  “我们已经与六十七支幸存部队建立了通讯联系,”塞拉米卡告诉他,“包括处在北埃汝德的两个战争机械编队,靠近里斯科湾的一个装甲连,以及加耐德第十四重型步兵连,他们在位于塞拉托省的一组地堡中避难,几乎毫发无损。”

  “继续收集信息。原体会协调主动的实战可能。”

  “是战团长代表了旗舰回话,”塞拉米卡指出。“而非你的原体。你们有没有讨论轨道上的损失?”

  “你是什么意思?”

  “轨道上的损失极为惨烈,随着武器阵列继续进行猎杀,伤亡随时都在攀升。你的原体还活着吗?还有可能存在主动的实战可能吗?”

  文坦努斯瞪着她。

  “我能和伺服师谈谈吗?”他问道。

  “她在进行深度交互。”

  “我感谢她的努力,但我需要和她谈谈。”

  塞拉米卡点点头。她发送出一个柔和的二进制信号。

  陶伦睁开了双眼。

  “连长,”她点头示意,一个不易察觉的承载信号掺杂在她的语音中,轻颤着嘀嗒作响。

  “我们的首要目标是武器阵列,伺服师。你有什么进展吗?”

  “我可以确认的是,”她冷静地回答,“这台数据引擎不具备夺取武器阵列控制权的能力,它也无法在控制权易手之后承担武器阵列的运行。它不够强大。”

  “有其他方案吗?”

  “我正在探索,”她答道。“目前还没有在考斯上发现任何一台正常运转的数据引擎既具备相应能力,又尚未遭到敌人的废代码侵染。然而如果你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那么就得等我完成最后的检索。”

  “那要花多久?”文坦努斯问道。

  “我不知道,连长,”她回答。

  文坦努斯听到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转过头。

  塞拉顿站在门口。

  “你最好来一下,长官,”他说道。

  文坦努斯点点头。

  “一旦你获取了答案,立刻通知我,”他对陶伦说道,随后离开了。

  陶伦回到了数据的海洋里。她的安宁是有意为之,且训练有素的。一位伺服师在保持冷静的时候可以处理数量更为庞大的信息。而事实上,她正在与内心的紧迫感交战。

  随着数据引擎的上线,她对现下情况一览无遗。至少,她对于局势的整体理解仅次于敌人。她能看到那些真正恐怖的损失:阵亡者数量,第十三军团承受的剧创,燃烧的城市,惨遭屠杀的平民,化作焦土的大地,以及被敌人系统性毁灭的舰队。在任何其他条件下,考斯都会被认定为一个彻底的损失,这场战斗则会是全面溃败。

  极限战士那标志性的坚定意志是唯一一个促使他们继续奋战的因素:他们建立新的实战可能的无畏决心,他们在压倒性劣势面前依旧进行迂回反击的意愿。

  目前的劣势远不止是压倒性的。陶伦能够看到。她拥有实时的全球数据总览,她亲眼目睹了幸存的忠诚派部队遭到围追堵截,在强敌环饲之下孤军奋战,慢慢踏入坟墓。他们太过分散而孤立。敌人在各个方面都具有优势。

  这是灭绝。武器阵列或许能够力挽狂澜,但那是他们力所不能及的。

  这是灭绝。这是考斯的覆亡。这是第十三军团的终结。

  【计时:12.07.21】

  “我觉得你有必要来看看这个,”塞拉顿说道。他带着文坦努斯走到了宫殿外面那弹坑密布的草坪上。

  “一个囚犯?”文坦努斯狐疑地问道。

  大部分敌人都在第四连摧枯拉朽的攻势面前四散奔逃。也有不少人负隅顽抗,死战到底。而这个家伙却甘愿被俘虏。

  他站在草坪上,旁边是破碎的喷泉,周围有四名极限战士看守着他。

  文坦努斯让塞拉顿回到岗位,随后走到怀言者面前。那个战士的盔甲上满是血迹和凹坑。他的面孔也涂抹着一片猩红。他看着文坦努斯,几乎像是微笑起来。

  “名字,”文坦努斯说。

  “莫泊克希尔,”那个怀言者答道。

  其中一名极限战士卫兵将怀言者被俘时所持有的武器向文坦努斯出示。一把破损的爆矢枪。一柄黑色金属制成的大型匕首,刀柄上缠着纤细的铁链。这柄匕首很令人好奇。它看起来更具仪式用途:与其说是一把武器,倒不如说是一种地位的象征。

  “你是最高阶的军官吗?”文坦努斯问道。

  “我是指挥官,”克希尔承认。

  “有什么理由让我留你一条狗命吗,畜生?”文坦努斯问。

  “你们依旧遵循一种信条。你们的帝国真理。你们的荣誉。你们的道德。”

  “而这些全都被你们遗忘了。”

  “这些全都被我们唾弃了,”克希尔纠正道。

  “这是因为之前的积怨?”文坦努斯问。

  克希尔笑了起来。

  “真是标志性的自负!真是奥特拉玛人的思维定式。是的,我们今天的确发泄了对你们的厌恶。但这并非我们攻击考斯的原因。”

  “那究竟为什么?”文坦努斯问。

  “银河已经陷入战火,”克希尔回答。“一场对伪帝展开的战争。我们追随荷露斯。”

  文坦努斯没有回答。这完全说不通,然而一切表面上的毫无逻辑都必须以今天所发生的诸多超乎想象的事件为参照。他又看了一眼那柄仪式匕首。它很丑陋。它的形状和样式都让他感到局促不安。他相信那些兄弟会教徒也持有类似的武器。他将其收在腰带上。他要让伺服师检视一下。或许数据引擎能够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

  “你说银河陷入了战火?”他问道。

  “是的。”

  “一场内战?”

  “就是那场内战,”克希尔重复道,仿佛对此颇为自豪。

  “战帅荷露斯背叛了帝皇?”

  克希尔点点头。

  “消息还没传过来,”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你们很快就会听说。然而你们不会。你们这些人不会。第十三军团都不会。接受现实吧,你们时日无多了。”

  “如果你自愿被俘虏只是为了来威胁我们,”苏鲁斯走到他们身边说道,“那么你就是个蠢货。”

  “我不是来威胁你们的,”克希尔说。“我宁愿赴死,但身为指挥官我有一项职责。我要来和你们谈条件。”

  苏鲁斯拔出剑。

  “允许我让这个叛徒闭上嘴,”他说道。

  “等等,”文坦努斯回答。他看着那个怀言者。克希尔的表情轻蔑而自信。

  “他知道我们不会伤害一名囚犯,苏鲁斯,”文坦努斯说道。“他为此嘲讽我们。他嘲讽我们的信条和原则。他讥笑我们的人道主义精神。如果他只会这招,就随便他吧。”

  苏鲁斯低吼一声。

  “说真的,泰厄斯,”文坦努斯说,“他认为这是一种侮辱?我们拥有道德准则而他没有?”

  克希尔直视文坦努斯的双眼。

  “你对道德的坚守令人钦佩,连长,”他说道。“不要误解我。我们第十七军团钦佩你们。一直如此。尊贵的极限战士身上有很多值得钦佩的地方。你们的决心。你们的责任感。尤其是你们的忠诚。这些评论并非讥讽之言,连长。我非常诚恳。但你们所代表的事物对我们而言是秽恶的,因此我们奋起反抗。在它们倾覆灭亡之前我们绝不停歇。与此同时,这并不妨碍我们钦佩你们在为之战斗时所表现出的力量。”

  克希尔的目光在文坦努斯和苏鲁斯之间往复。

  “你们身上的一切都是我们未能达成的,”他说道。“但真理已经向我们展露。原初真理。因而我们意识到你们身上的一切都是我们不应达成的。”

  “他的胡言乱语让我厌倦了,”苏鲁斯对文坦努斯说。

  “你们是荣誉和理性的造物,”克希尔说道。“你们能够理解条件。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有慷慨赴死,而是选择经历这场羞辱。我是来与你们谈条件的。”

  “你有一分钟时间,”文坦努斯说。

  “我未能攻陷宫殿并摧毁你们,”克希尔开口道,“因此我让我的指挥官失望了。莱普提斯努米纳斯已经被认定为首要目标。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连长?你们击败了我的部队,但无法阻止其他人的到来。就在我被俘的时候,福德拉费尔指挥官就已经率部向莱普提斯进军。他们不会太远了。费尔会碾碎你们。你们只是勉强击退了我的部队。他手下有二十倍于此的兵力。而且他不是个荣誉的造物,连长,并非你所理解的那种荣誉。现在就投降吧。向我投降,我会为你们担保。你,还有你这里的部队,都能活下去。”

  “活下去为了什么?”苏鲁斯问。“在这种条件下捡回来的一条命还不如不要。”

  克希尔点点头。

  “我理解。我预想中也是如此。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和解。我们有太多的血仇。”

  “那么你究竟有何预期?”文坦努斯问道。“你指望我们投降?和你,和第十七军团站在一边,追随——如果你说的是实话——荷露斯?对抗地球?”

  “当然不是,”克希尔回答。“但或许我确实期望你们能够至少聆听我们的真理。它与你想象中不同,连长。它很美。你对银河的理解会彻底转变。一种视角的变换。你会对之前的思维方式感到惊诧。你会发现它们从来都毫无意义。”

  “克希尔,”文坦努斯说道。“我听到了你提出的条件,以及你的要求。我正式拒绝二者。”

  “但你们会死的,”克希尔说。

  “谁都会死,”文坦努斯说着转过身。

  “这不是个光彩的死法,”克希尔在他身后喊道。“毫无荣耀。这将是一个悲哀而凄惨的结局。”

  “就算是充满荣耀的死亡也是凄惨的,”文坦努斯回答。

  “费尔会惩罚你们!他会用超乎想象的方式惩罚你们!他会把你们的血肉践踏到泥土里去!”

  “别理他,”文坦努斯对苏鲁斯说。

  “就像我们对你们的原体所做的一样!”克希尔大喊。“我们会让你们伤痕累累,失血而亡,正如他被千刀万剐!最终他乞求死亡。乞求!像个懦夫般哀求我们!他哭泣不止!他哀求我们让他死。结束他的痛苦!而我们只是大笑着朝他的心脏啐吐,因为我们知道他害怕了。”

  文坦努斯没能阻止他。苏鲁斯身如电闪。克希尔的躯体从左胯到咽喉被他一剑切开。苏鲁斯的剑尖嵌在克希尔的下颚上。

  鲜血从怀言者身上泼洒出来。他的身体摇摆着。黑血从伤口中涌出,沿着双腿滴落,沿着剑刃流到苏鲁斯的手臂上。克希尔嘴里也喷出鲜血。他半张着嘴。文坦努斯能看到锐利的剑锋嵌在两颗牙齿之间。

  克希尔在大笑。

  他嘟哝着什么,但被鲜血呛到,被剑刃封住了喉咙。

  文坦努斯将苏鲁斯推开,握住剑柄,准备将剑刃拔出来,给怀言者一个干净的解脱。

  “终于,”克希尔咕哝道。“我一直在—在想怎—怎样才能...我知道你们之中总—总有一个人有胆量...”

  文坦努斯还没来得及拔出剑,他便已跪倒在地。鲜血聚集在他身边的干燥土地上,像一面紫色的镜子般朝周围扩展。那四名极限战士守卫默然而不悦地后退几步。苏鲁斯盯着这场景,咒骂自己没能控制住怒火。

  还有另外一些声音。

  克希尔在大笑。那笑声让一股股鲜血从他口中如潮水般涌动而出。那血很浓稠。里面有凝固的血块。还有被撕裂的组织。那汩汩的笑声就像被堵塞的排水管道。

  克希尔沿着那道剑伤一分为二。他从咽喉到胯部劈成了两半。紧接着他的颅骨也沿着一道垂线分开,仿佛一枚成熟的种荚。血肉如纤维般撕裂分离。失去支撑的剑刃掉落在一滩鲜血中。

  克希尔双膝跪地,腰部以上的身体像猩红的花朵般绽放开来。然而他却依旧在大笑。

  随后他分崩离析。

  文坦努斯,苏鲁斯还有那四名守卫都在惊愕中后退。鲜血泼溅在他们身上。克希尔的脊椎像钙化的树干一样伸展开来,生长出看似由臂骨组成的诡异分叉。他的肋骨如双翼般张开。他的内脏脉动着增长,将组织和肌肉涂抹在那不断重塑的骨架上。

  克希尔成为了一个载体。无论藏匿在他体内的是什么,无论那个在他身躯中生根发芽的东西是什么,其体型都远超这具渺小凡躯所能承受的限度。

  迅速成长的肢体覆盖上一层漆黑鳞片。它们生出鬃毛和尖角。它们像巨型蜘蛛的腿足一样延伸。诸多蝎尾从裸露的肋骨间探出,如同一团梦魇花环般般扭动抽搐。闪亮的毒针恰似一柄柄尖刀。

  克希尔长出了一枚新的头颅,从躬身的姿势中慢慢伸展开来。口器颤动不已。巨大的复眼闪烁着多彩的光芒。长角从额头上冒出来;如同上古希腊传说中那些邪魔般的高耸牛角。

  克希尔还在大笑,但那已经不再是克希尔了。

  空中飞舞着大群苍蝇,就像一团嗡嗡作响的尘云。

  “萨姆斯,”克希尔笑道。“萨姆斯来了!”

  乌什库//苏

  在任何一场战斗的尾声,或是在决定性打击已经完成之后的任何时间点,都必须认清损失。这往往是一位战士毕生所学中最困难的一课。它鲜有被付诸纸端,也不受关注和重视。你必须明白自己是否已经战败。这与夺取胜利同样重要。一旦你通过理论评估而认定你已经落败,便可以决定你所能达成的最佳实战结果。举例而言,你可以选择撤退,从而将那些会遭到浪费的部队和物资留存下来。你可以选择投降,如果你在囹圄之中尚可有所作为。你可以选择用最后的力量对胜利者施加最大限度的惩罚性伤害,从而助旁人一臂之力。你可以选择死亡。与大破敌军时的表现相比,一位战士对待失败的姿态才更加真切地体现出他的品性。

  ——基里曼,军事法典草稿,26.16.xxx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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