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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十点,新泻县新发田市向中条一带起了强风,周围的树木颳得沙沙作响。在田园地带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停在神社前的特搜部拖车将边长约两公尺的立方体货柜移至地面。从黑寡妇潜伏的工业技术支援学校,绝对看不到这个位置。

  姿脱下习惯穿的束口外套,扔在拖车的驾驶座上,将特殊防护罩衫直接穿在T恤上,拉著拉鍊走向货柜。

  锁扣解除,货柜前方及上方壁面自动开启,露出蜷曲在裡头的特殊装备。货柜内固定该装备的油压式臂杆自动向上伸展,令人形装备完全呈现在世人面前。姿俊之专用龙机兵——袋人。在号称最强个人兵器的机甲兵装中,这更是划时代机种。

  姿站在机身前,难得感慨地望著这架专属于自己的龙机兵。蓦然,姿将手掌放在额头上,抬头仰望夜空。从白天就占据了整片天空的乌云,再也按捺不住,开始将一滴滴的雨水洒落地面。

  他缩起了脖子,小跑步靠近袋人,转身背对机体,两脚伸进张开的罩筒内。栓扣固定军靴的底部后,原本呈弯曲状的袋人腿部及腰部垂直上昇,变成直立。同时脚部罩筒内侧的垫片开始膨胀,将姿穿著灯芯绒长裤的下半身完全固定。装设在左右两侧大腿部位的「道具」被紧紧挤压在皮肤上。虽然不到疼痛,但多了一种原本没有的异物感与压迫感。

  「腿部固定完成,进入抬昇程序。」

  姿一拉舱门上的握柄,上半身便退后到固定位置,前方舱门阖上。接著手部罩筒自两侧靠近,他将双手插入其中,握住前端的操控柄。

  「舱门封闭,掌握操纵柄。」

  接著背部靠在固定座上,手部罩筒内侧的垫片开始膨胀,原本被扣住的龙机兵手臂宛如获得生命一般向外伸展,完成宛如古代竞技场斗士的外观。同时一片防护罩盖住他的头部,内壁的VSD多功能萤幕上出现外界景象。

  「防护罩封闭,VSD启动,画面确认。」

  半透明画面内部的扫描器追踪姿的视线,检测出大脑电位,BMI——Brain-Machine Interface装置以此为基准调整扫描器,「ADJUSTED」字样在画面上闪烁。

  「BMI校准完毕。」

  脊椎开始发热,一股又麻又痛的感觉传遍全身。藏于龙机兵内部的龙骨迴路开始运转,与埋入姿的脊髓内的龙鬚建立联繫。龙骨与龙鬚基于量子结合原理,就像是一对一搭配关係的钥匙与锁。若没有姿俊之身上的龙鬚这个「独一无二的钥匙」,任何人都无法操纵袋人。

  「龙骨与龙鬚配对完成,波封限制5.0。」

  双臂、双腿及躯体各部位的校准框开始旋转,调整反衝阻力。自我检测程式开始寻找异常点。结果:无异常。示意全舱门正常封闭的指示灯亮起。

  「最终调整结束。机身状况自我检测,一切正常。PD1准备就绪。」

  龙机兵在操纵上合併使用两种模式,一是主从连动模式——Master-Slave System,二是脑机介面模式——Brain-Machine Interface,简称BMI。姿俊之的双手及双脚皆固定在罩筒内,只要四肢一动,袋人也会做出完全相同的动作。

  袋人是姿俊之专用龙机兵的代号,有著以暗褐色为底色都市迷彩机身。他踏出货柜外,伫立在鸟居前方。身高超过三公尺的机身,几乎跟红色鸟居一样高。

  〈本部呼叫PD1,立即进入等级3启动待命状态。〉

  包覆姿俊之头部的防护罩内壁响起数位通讯音。那是铃石主任的声音。

  「PD1收到,进入等级3启动待命状态。」

  所谓的启动待命状态,是机甲兵装维持在随时可以行动的状态。为了减少电力损耗,固定身体的垫片气压降低约百分之二十,并提高主从连动模式的感应最小值。来自两侧大腿的压迫感顿时缓和不少。发生紧急状况时,驾驶员一个动作,待机模式就会自动解除,垫片会瞬间膨胀,主从连动模式也会恢复正常的敏感度。

  在某些等级的启动待命状态下,驾驶员还是可以稍微移动身体。这让驾驶员在驾驶舱内感觉轻鬆不少。即使如此,长时间待在完全密闭的环境裡,还是会对身心造成难以想像的沉重负担。即使受过专业训练的士兵,往往还是会因执行这种痛苦的任务而留下精神后遗症。

  要忍受启动待命状态的煎熬,诀窍在于大脑必须不断思考。爱国心、忠诚心、信仰、正义、杀意、憎恨,或者是爱情……不管想什麽都行。反正就是不断想一些事情,将置身在钢铁棺材中的恐惧感抛诸脑后。但不管再怎麽胡思乱想,都不能忘了自己的任务。

  姿俊之的心裡没有一丝杂念。什麽宗教信仰,什麽伸张正义,都只是可笑的荒谬言词。

  他的内心永远只想著一件事,那就是如何活下去,如何达成任务,如何提高战绩,如何获得下一个契约。这就是姿俊之身为「专业人士」的坚持。

  但今天的姿俊之不同。负面回忆不断涌上心头,扰乱思绪。

  苏丹、索马利亚、卢安达……姿曾与无数少年兵交战,并将他们杀害。绝大部分情况,甚至不会见到尸体的脸。唯一例外是在卢安达。战斗结束后,反政府游击军的高层命令姿「回收指挥官的尸体」。该指挥官是个相当疯狂的男人,他亲自坐上机甲兵装,发动了几乎可说是找死的突袭,结果造成包含他自己在内的整个部队全军覆没。战斗刚结束的村庄裡到处冒著白烟,随处可见机甲兵装的残骸,根本看不出哪架是指挥官座机。姿迫于无奈,只好以自机的机械臂将每一架残骸的舱门盖粗鲁拉开。然而出现在萤幕上的,却是一张张年幼孩童的冰冷五官。这让他忍不住暗自咒骂这个上头交待的任务。没有执行回收尸体的任务,自己就不会知道死在手裡的敌人都是孩童,也不必亲眼目睹他们凄厉的表情。

  这就是机甲兵装战斗的特性。不会看见彼此的长相,因此杀起来更不会有心理障碍。杀人变成更容易的事。一旦掉进这个自我毁灭的流砂地狱,无人能够逃脱。姑且不论自愿或强迫,少年兵上战场的现象永远不会消失。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战争是这样,恐怖组织发动的攻击也是这样。

  川崎案的记忆浮上心头。没想到来到日本,还是得杀害孩童。正因为满心以为不必再干这种事,化为现实后的伤痛更椎心刺骨。插在袋人装甲上的无数锋利碎片,宛如都刺入心中。

  等等……到底是不是孩童,不能武断认定。自己虽攻击机身上装著炸弹的安瑟,但爆炸威力太强,现在依然无法判断出死者的年龄及性别。

  待命模式下的龙机兵驾驶舱内,姿骤然回神,赶紧甩了甩脑袋。

  ——我今天怎麽了?事到如今想这些有什麽用?

  这应该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不管是否目睹敌人的脸,自己都须杀死对方。这就是现代战争的面貌。没有国界的战争,对抗无形恶意——或是善意的战争。唯一肯定,机甲兵装比任何大屠杀兵器都更卑劣。同样是不分男女老幼的大屠杀,机甲兵装却将罪恶感转嫁至每个士兵身上。而这一切或许正反映出了人性。

  姿认为自己如今感受是一种危险徵兆,于是毅然决然地转换观点。身为一名士兵,必须拥有这样的资质才能在战场上存活下来。足以带来生命危险的胡思乱想,必须迅速转换成强烈的斗志。黑寡妇指挥官竟然利用孩童发动恐怖攻击,这种人绝对不可饶恕。

  ——就算妳们有非这麽做的理由,那也不关我的事!即使这是任何人都阻挡不了的世界潮流,那也并不代表妳们可以理直气壮地跨越那道不该跨越的界线!

  雨势越来越大,袋人巍然伫立神社前,任凭雨滴冲刷著身躯。明明置身在日本的田园景色,他却回想起非洲草原上彷彿永无止尽的倾盆大雨。

  「本部呼叫PD2、PD3,请进入等级3启动待命状态。〉

  藏身于农家仓库中的特搜部指挥车,绿独自对著各龙机兵下达指令。

  〈PD2收到。〉

  〈PD3收到。〉

  两机迅速回应。如此一来,三架龙机兵都顺利进入启动待命状态。

  袋人守在神社前,犬魔躲在民宅车库裡,报丧女妖则在正门对面的竹林中。一如预期,报丧女妖的一号装备因天候不佳而无法使用,这无法以人力克服。

  根据卡蒂亚.伊夫列瓦的供词,黑寡妇将于八日行动。这时刚过七日的晚上十点,但敌人随时提早出击,因此冲津部长决定让攻坚班在进入八日的两小时前便维持启动待命状态。

  对于正在执行卧底任务的卡蒂亚,部长下达的最后期限是明天早上九点。一到九点,就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发动攻坚。之前若接到卡蒂亚的联络,就会随时展开行动。但假如没接到联络,攻坚班须维持长达十一小时的启动待命状态。

  这场行动的客观条件允许特搜部使用电源车为各架龙机兵充电,因此在技术上没有问题,但却是驾驶员相当大的折磨。密闭空间中的漫长等待多麽痛苦,绿完全无法想像。能够维持这个状态一整晚的人才,肯定很有限。绿不禁佩服部长,竟然找得到三位适任驾驶员。

  但绿转念又想,三名龙机兵驾驶员耐得住煎熬,各自有特殊的理由。

  过去曾与少年兵交战过数次的姿当然不用说,奥兹诺夫及拉德纳也有难言之隐。

  绿回想起一行人自新木场出发之前,拉德纳曾突然进入卡蒂亚所在的休息室一事。她问卡蒂亚为何自愿接下这个任务,卡蒂亚的回答是「救我的朋友」。拉德纳听了后不仅说「妳比我坚强多了」,还说「我很羡慕妳」。当时她的眼神,如此幽邃而酷寒。

  那段对话背后到底带有什麽意义?拉德纳的一言一行总是足以捣乱绿的思绪。

  ——她的心脏裡一定插了数千、数万根红色钉子。

  当时卡蒂亚说出这样的感想。「红色钉子」象徵著罪恶感。对拉德纳来说,这可怕的红色钉子就是「杀害亲妹妹」。

  一边是来自车臣的少女,一边是来自北爱尔兰的少女。两人都是最应遭到唾弃的恐怖份子,死在她们手上的无辜性命绝对不在少数。一股凉意窜上背脊,令绿不禁全身寒毛直竖。这股凉意绝非来自夜晚骤雨。那是恐惧,一种由她们的人生所酝酿出的恐惧,一种对充塞著暴力与疯狂的世界所感受到的恐惧。

  背负著杀妹业障的拉德纳,如今不知正以什麽心情静坐在报丧女妖的驾驶舱。对那个女人而言,报丧女妖的体内或许就像学生时代在欧洲中世史课程上学到的铁处女。那是一种人形的凌虐器具,内部带无数尖刺。出任务时,每次坐上报丧女妖时,或许拉德纳的心情就像全身遭无数尖刺贯穿。或许她正不断发出数位通讯系统接收不到的哀号,只是永远不会有人听见。

  绿深深叹口气,转头面对龙机兵的监测仪器,自言自语道:

  「确认PD各机回馈反应,同步状况正常。」

  新泻县警将向中条地区集会所作为临时指挥中心,此时这裡挤满县警各单位人员。包围网的各处不断传来报告及确认状况的通讯音,联繫人员忙得焦头烂额。每人身上都全湿,不是汗水,就是雨水,当然可能两者皆是。带著大批部下忙进忙出的诹访警备部长及滨本外事课长,都在三十分钟前冒著大雨离开了。诹访警备部长前往甲烷水合物液化精炼厂所在的胎内市,预定在胎内署进行最终确认及细节的讨论。滨本外事课长则前往新发田署出席会议。

  诹访部长有著一张国字脸,看起来就是典型警察。离去前,他板起国字脸,对著冲津说道:

  ——冲津,我老实告诉你,我一点也不赞成这次的攻坚行动。你们家的宴会装有多麽厉害,我是不知道,但我认为你这简直是让我家的队员们去送死。

  「宴会装」就是龙机兵,带有揶揄意味。

  面对诹访充满敌意的态度,冲津却不发一语。因为他的感受一点也没错。整个警察体制正在将新泻县警的机动队员送进不归路。

  ——但我问过我家的每一位队员。我说,你们应该知道川崎那案子有多麽惨,如果你们不想执行这个任务,可以说出来,这次我不会怪你们。没错,我擅自徵询了他们的意见。但你知道吗,冲津,一个都没有。我问不到任何人想打退堂鼓。这次的对手只是孩子,却是杀了好几名警察的外国恐怖份子。没想到队员们竟然为了这些孩子,愿意赌上性命。冲津,这是我第一次为拥有这样的部下感到如此自豪。

  诹访说完就离开了。冲津以立正的姿势目送诹访的背影逐渐远去。

  各种基于不同立场所产生的情感,都在滂沱大雨中遭泥浆淹没。漆黑而硕大的雨滴为笼罩田野的夜色增添数分肃杀,重重地击打在潜藏于竹林中的警车车顶上,以及进出指挥中心的每一名员警的雨衣上。

  晚上十点十分,高阶官员专用的房间裡,冲津与曾我部正在交头接耳,讨论著宗方亮太郎失踪的原因。房裡没其他人,但如果声音太大,难保不会被门外的县警人员听到。宗方销声匿迹绝对不止躲避媒体的纠缠,两人在这点达成共识。此外,自杀并非绝无可能,但这恐怕不是失踪的主因。

  「有两种可能。」

  冲津说,拿起集会所内的铁制大茶壶,在曾我部面前的茶杯裡倒下滚烫热茶。

  「第一,『敌人』在暗中搞鬼。」

  「啊,谢谢,麻烦你了。」曾我部缩起脖子,惶恐地端起茶杯。他挤出肥厚下唇,津津有味地啜起了茶,发出滋滋声响。不减反增的雨势冲刷著集会所的窗户。

  「到这个地步,我也不敢全盘否定『敌人』的存在,这真让我为难……」

  此时响起一阵敲门声。一名穿制服的新发田署员警端一大盘饭糰走进。

  「噢,来得正是时候,谢谢。」

  曾我部展颜欢笑,拿起一颗饭糰。放进嘴裡前,他淡淡地问道:

  「第二呢?」

  冲津在自己的茶杯裡倒茶。

  「席拉.伐维罗。」

  「你认为她的动机不单纯?」

  「是的。」

  「这麽说来,是那女人把亮太郎先生引诱出来,不知把他藏到哪裡去了?」

  「我这麽推测,但没有证据。」

  「这可有点匪夷所思啊。亮太郎先生也不是蠢蛋。他不仅不蠢,而且是一入政坛就能够爬上副干事长地位的精明人物。就算席拉长得再美,丧偶的亮太郎先生多麽想跟她重修旧好,他也应该知道随便与席拉见面将会断送政治生命。」

  冲津没答话,啜著自己的茶。

  曾我部也默默嚼起饭糰。

  半晌,曾我部终于将饭糰全部嚥下,忽然呢喃道:「这可真是匪夷所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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