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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透入的阳光实在太微弱,令人不敢相信现在是清晨。霞之关共同厅舍二号馆的会议室裡,城木片刻也不曾阖眼。据说新泻下著大雨。至于东京,则只有永田町及霞之关进入肉眼看不见的无形暴风圈内。

  警方动员各县警力,在新泻县新发田市及胎内市路边拦检,但依然找不到哥哥的下落。

  眼前的景色逐渐变得模糊,思绪开始在过去的岁月中徘徊。

  宗方日菜子本想当老师,后来因与生俱来的疾病而不得不放弃。这是日菜子亲口说的话。或许想当老师的心愿无法实现,日菜子与哥哥订婚后经常到各地孤儿院裡当义工。当时还是大学生的城木,曾一次接受哥哥的请託,陪日菜子前往孤儿院。那所孤儿院位在东久留米市,裡头聚集双亲过世的孩童、遭弃养的孩童,以及有著其他家庭因素的孩童。

  那一天,城木坐在远方树荫处的长椅上,望著日菜子与一群三、四岁的孩子在砂堆裡玩砂。虽然因为哥哥的要求而陪日菜子走这一遭,但对一个男大学生而言,要跟孩童打成一片实在有些难。城木最后选择守在一旁,尽量不打扰他们的兴致。原本他打算尽量帮忙做孤儿院裡需要付出劳力的粗重工作,但这天没这类需求,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日菜子与孩子们一起用砂堆砌城堡,似乎乐在其中。这样当义工正是「政治家的女儿」这个身分最适合做的事。但日菜子没有这些心机,她尽心尽力地为孩子付出。这点从她散发出的温暖气息便可窥知一二。

  砂子城堡砌得又大又气派,孩子都大声欢呼。但这时,屋内衝出一名大约五岁的小男孩。这名男孩一直躲在屋裡头,此时突然奔过来踏毁城堡,接著转身逃走。

  一切都在转瞬之间,日菜子根本来不及阻止。城木也赶紧从长椅上站起,但为时已晚。男孩奔进屋内的前一秒,城木瞥见他的表情。那是一种被嗜虐、憎恨与羡慕等负面感情占据心灵的表情。城木后来才知道,这男孩受过残酷的虐待,内心留有极大的创伤。

  孩子们见城堡一瞬间遭到破坏,有些嚎啕大哭,有些气愤地喊著男孩的名字。但那男孩叫什麽,城木记不得了。日菜子紧紧抱住孩子,陪著他们一起流泪。可是,日菜子却告诉他们……不能讨厌他,要原谅他。

  比雨滴还冰冷的汗水,流遍城木的全身。城木站在共同厅舍的会议室裡,内心终于察觉一个事实。大嫂日记中照片背面的话……

  〈恨是折磨,爱是宽宥〉

  自己并非第一次接触这句话。十多年前,这就是大嫂心中不变的信念。

  早已遗忘的遥远回忆,意外地在心中的波涛之间探出水面,不断喷发大量气泡。城木凝视著窗外,内心正因自己的回忆而徬徨失措。就在这时,桌上充电的手机突然震动。时间是上午八点二十一分。城木一看上头闪动的来电者名称,顿时全身僵硬。

  「宗方亮太郎」……来电者是哥哥。

  这次哥哥用自己的手机打来,不再使用公共电话。城木立即接起。

  「被锁定位置也不在乎了?」

  〈劈头就说这句,想先发制人吗?〉

  哥哥苦笑两声,接著道:

  〈很可惜,目前还不能被你们抓到。这次通话一结束,我就会关闭电源,移动到其他地方。警察要锁定我的位置,应该得花一点时间。要申请搜证许可,前提是我个人有犯罪嫌疑,或是这支手机涉及犯罪事实,警察得向法院提出这些证明资料。何况我还是国会议员,城木家族裡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不少,警察不敢乱来才对。〉

  哥哥说得一点也没错。这也在他的算计中。但从这番话可以得知,再过不久他的图谋就要实现了。

  〈贵彦,我打这通电话给你,因为最后有件事想坦白。这件事跟我、席拉及日菜子都有关。〉

  跟席拉及……大嫂有关?

  〈上次打给你时,我说过,我在结婚前把车臣发生的事全告诉日菜子,最后她选择接纳。〉

  「嗯。」

  〈你也知道,我当时从外务省转调至联合国难民署。我自认是积极的人权运动家,到处视探各地难民营。回想起来,那简直像王公出巡,太可笑了。我一定对当地的人带来不少麻烦。〉

  城木正要回一句「没那回事」,会议室门忽然开启,就跟上次一样,宇佐美课长等人衝进来。他们联繫及指挥各单位,恐怕也是整夜不曾阖眼。

  〈在印古什的难民营裡,我遇到一位散发著无穷精力的女性。她不断对我提出质疑及要求,丝毫没有恐惧。不仅如此,她将高加索地区的政治局势分析得透彻,还提出独到见解。随著一次又一次见面,我渐渐迷上她。没错,她就是席拉.伐维罗。我们跨越了不该跨的界线,爱上对方。我太年轻,无法抵挡她的魅力,深陷而无法自拔。但与她相爱的过程却又让我彷彿置身天堂。某天,我正在难民署办公室裡处理公务,忽然一名处理难民问题的俄罗斯官员前来拜访。〉

  刚开始哥哥的口气像在叙述自己的恋情,但此时却逐渐沉重。

  〈我在工作上见过这官员几次面。那天他来找我办的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办完后,我跟他閒聊一会,他像临时想起一事,掏出一枚照片递给我。照片裡是中年男人。他说这人是某个重量级人物的亲戚,最近突然失踪了,无论如何想把他找出来。由于可能在难民营裡,官员希望我帮他这个忙。我仔细回想,印古什的难民营裡有个男人似乎与照片裡的人几分相似,于是告诉了官员。我强调自己没明确证据,或许认错了人。〉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哥哥彷彿描述著自己落入流砂的过程。

  〈就在那天晚上,俄罗斯军队袭击了印古什的难民营。照片裡的男人原来是通缉中的恐怖份子。不,到底是不是恐怖份子,没有人知道。总而言之,我对俄罗斯的政府官员说了不该说的话。那句话的可信度多高,对他们来说一点也不重要。他们只是想要一个欺压、掠夺难民的藉口而已。我明明很理解他们的心态,却涉世未深,不懂得人心险恶。我的一句话,带来了悲惨的下场。许多人送了性命。席拉费尽心血建立起来的社群,一夜之间用最惨绝人寰的方式彻底瓦解。〉

  城木拿著手机的手掌微微颤动。当初卡蒂亚的供词中,也曾提及印古什的难民营遇袭的整个过程。没想到造成悲剧的主因是哥哥亮太郎的一句无心之语。

  〈这件事发生后,我立刻申请转调回日本,逃难一样躲回自己的国家。闯下大祸,我没脸见任何人,尤其是席拉。据说她用尽各种手段,想查出到底是哪个蠢蛋说出不该说的话,但当时我回到日本了。席拉为了难民营费尽心血,把难民营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自己最珍爱的难民营变成废墟,全是自己深爱的男人一手造成,她的内心不知多麽愤怒与自责。事实上我也一样,我一直无法原谅自己。〉

  宇佐美课长与长岛课长都在凝视著自己。各务首席监察官递来便条纸及笔,似乎希望城木将听到的部分重点写下,但城木动弹不得。

  〈与日菜子的邂逅,让我有种终于得救的感觉。我把一切都告诉了她,不仅是我跟席拉的关係,还包含难民营的事。我一边说,一边哭。我说著说著,眼泪自己掉了下来,像三岁小孩。我一直把这些事藏在心底,不敢告诉任何人。她最初惊讶得说不出一个字。但最后她原谅我,伸出援手。她应该也烦恼很久吧。所以日菜子才在结婚前,写了一封不可能寄到的信给席拉。贵彦,我相信你理解,日菜子基于一片好意,她想要为这件事做个了断。〉

  上一通电话的内容,令城木心裡有种说不上来的疙瘩。如今听到这裡,城木终于明白背后的理由。在结婚前向未婚妻说出自己从前的恋爱经历,这件事算不上奇怪。但在上一通电话裡,哥哥的自白与大嫂的行动,实在有些突兀。原来哥哥结婚前坦诚以告的事情,并非是从前的异性关係这麽单纯。难民营遭摧毁的理由才是长久不敢出口的祕密。大嫂听了之后,决定接纳哥哥的一切。

  ——我能理解,哥哥……大嫂确实是这样的人……

  〈但是……还不止这些……〉

  哥哥的声音带著些许哽咽。

  〈还不止这些……〉

  ——还有什麽?除了这些之外,到底还有什麽祕密?

  〈我一直不知道……原来在难民营遇袭的时候,席拉怀孕了。她怀了我的孩子。但她被俄罗斯军队的指挥官踢了一脚,因而流产。那天晚上,她不仅失去孩子般珍爱的难民营,也失去了真正的孩子。〉

  城木整个人傻住。

  〈昨天在电话裡,席拉才告诉了我这件事。〉

  「这是席拉告诉你的?有证据吗?」

  〈她说她把流产的胎儿埋在难民营旁边的大树下,只要把骨片挖出来进行DNA鑑定,就可以知道是谁的孩子……依她的性格,她不会撒这种谎。〉

  「哥哥……」

  〈席拉想出了这个恐怖攻击计划,一定是因为她得知我成了政治家。她对我说……『在我死前最后一刻,我希望你能好好看著我,别再像当年在印古什那样逃避。若你做到这点,我愿意原谅你所有过错』。〉

  「这是陷阱!那女人为了报仇,想彻底毁了哥哥的人生!」

  〈这我知道,她对这点并没有隐瞒。她对我说……『日菜子是位很好的伴侣,你跟她相处的日子虽短,至少渡过一段幸福的时光,很够了。现在是你遭受报应的时候了』。〉

  「胡说八道!她在说谎!」城木大喊。虽然是直觉,但城木认为自己的判断不会错。

  〈为何这麽说?〉

  「她不可能称讚大嫂,她打从心底恨著大嫂。」

  〈你怎麽知道?〉

  「你冷静想想大嫂的性格就知道了。大嫂跟席拉在信念上完全不同,席拉绝对不可能认同大嫂的为人。哥哥,你千万别被那个魔女骗了!」

  通话突然被切断了。

  城木茫然凝视著手机,掌心沾满汗水。

  「城木,发生什麽事了?」宇佐美忍不住问道。

  「请等一下。」城木一边说,拨出冲津的手机。上司接起,城木将刚刚与哥哥的对话简单重複一遍。接著城木转头望向宇佐美、长岛及各务,斩钉截铁地说道:

  「就像各位所听到的,这就是哥哥独自前往恐怖攻击现场的理由。一切是席拉设下的心理陷阱。整体局面没有变化,但哥哥就躲在现场附近,务必尽快将他找出来。」

  ——哥哥……你被高加索的深山魔女迷惑了心智,直到现在还没有清醒?

  不,那不是魔女了。席拉已经幻化成更可怕的恶鬼……

  吞吃孩童的恶鬼……鬼子母神。

  席拉已经……离开了……

  ——卡蒂亚,我永远都会陪在妳身边。

  「……我被抛弃了。」

  卡蒂亚的呢喃,让法蒂玛跟吉奈妲都愣了一下。

  「妳说什麽?」法蒂玛问道。

  「我……又一次被妈妈抛弃了……」卡蒂亚激动地说道。

  眼泪不知为何流个不停。

  空无一人的床……没有睡过痕迹的床……不见踪影的旅行袋……冷清又昏暗的家……震动著空气的孩童哭泣声……

  是谁在哭?是自己在哭。那是自己的哭泣声。

  「什麽意思?」法蒂玛又问了一次。

  「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有这种感觉……」

  卡蒂亚回答时,泪珠依然滚滚落下。为什麽有这种心情?自己不也打算背叛席拉吗?为什麽事到临头,内心如此悲伤?

  吉奈妲将长剑从卡蒂亚的脖子上移开。

  法蒂玛与吉奈妲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叹口气。她们都很清楚卡蒂亚与席拉之间的关係。

  「席拉只是去执行另一个任务。任务非常重要,因此瞒了大家没说。妳并没有被抛弃。」

  法蒂玛的语气宛如在安慰稚嫩的孩童。

  「我知道……但是……但是……」

  但是心裡还是有股难以名状的不安、恐惧与寂寞……

  吉奈妲手持长剑,义正词严地说道:「我能理解妳的心情。席拉就像妳的母亲。我们也把妳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但妳背叛所有同伴。叛徒下场,妳应该很清楚。」

  卡蒂亚点了点头。法蒂玛再次重叹一口气。

  「有件事本来不打算说的……好吧,我就告诉妳好了。席拉临走前说,『不要恨卡蒂亚。如果可以的话,请妳们原谅她』。她明知我们不可能原谅叛徒,却还是忍不住为妳求情。由此可知她多麽爱妳。」

  席拉的最后一句话——请妳们原谅她。卡蒂亚的眼泪再度泉涌而下。一种不同于红色钉子的利刃插在胸口。最后席拉依然关心自己。但那能称之为「爱」吗?思绪乱成一团,什麽也想不通了。

  卡蒂亚茫然站著,不断发出哽咽声。

  吉奈妲指著卡蒂亚朝法蒂玛说道:「看看我们的抗争带来了什麽结果,现在我竟然要杀死自己的女儿。这孩子落到这个下场,席拉也得负起责任。妳到现在还认为她的做法正确吗?」

  吉奈妲向来对席拉的领导方针抱持反对立场,卡蒂亚原本就知悉,但过去不曾见吉奈妲表现出如此强烈的不满。

  「这次的计划确实具有很大的战略意义,对我们也有许多好处。但说穿了,席拉只是藉机报私仇而已,不是吗?我们上战场是为了正义,而不是席拉的私人恩怨。」

  席拉的私人恩怨?

  卡蒂亚拚命思索话中意义。自己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日本政治家……十年前在印古什的森林裡与席拉抱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席拉的另一个目的,是否就与那个男人有关?

  「这个计划确实牵扯到私人恩怨,但绝非只是私怨而已。这是一场正义之战,当初妳也认同了。这个计划值得我们赌上性命。」

  法蒂玛以前就常为席拉辩护,但那恐怕不是基于战士的立场,而是女人的同理心。

  「何况当初是席拉为我们打下基础,我们有今天全是她的功劳。这最后的短暂时间,就让她做她自己想做的事吧。」

  法蒂玛虽然举止轻柔,言语之间却表现出坚定的意志。气氛一时剑拔弩张,两名领袖散发出的气势已足以称为杀气。卡蒂亚以为两人会大打出手,吉奈妲却蓦地将头转向一旁,不再说话。

  此时门口传来脚步声。

  「妳回头看看。」法蒂玛说道。

  卡蒂亚依法蒂玛的指示回头,娜塔莉亚及芭雷莉亚带领著四名未满二十岁的同伴走进。

  嘉娜、爱夏、玛利亚姆、克门蒂娜……四人都对卡蒂亚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与不久前的态度天差地远。那是憎恨与杀意的眼神,是以暴力手段对抗充满恶意的世界的眼神,是恐怖份子的眼神。卡蒂亚过去也有这种眼神。不带一丝一毫的怜悯与同情。不管是天真的嘉娜、年纪最轻且乖巧的爱夏、多话又讨喜的玛利亚姆,或是有著可爱捲髮的克门蒂娜。

  最深爱的同伴,竟然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眼神。

  无数漆黑钉子毫不容情地刺在身上。这些钉子都来自外界,并非诞生于自己的心中。

  ——但这会让妳成为背叛者。妳赌命拯救的朋友会恨妳,妳不在乎吗?

  日本女警当初一句话,如今化为现实,如尖针般刺来。如今卡蒂亚终于明白,那女人正是活在这样的视线中。一天熬过一天,永无止尽地承受。自己无法忍受那样的折磨。

  ——妳们都错了……为什麽还不清醒……我只是为了救妳们……

  无数的辩白盘绕脑海,却没有一句拥有足够的说服力。不必实际说出口,卡蒂亚也知道这些肤浅的言词无法发挥效果。

  即使如此……想要拯救她们的心情没有丝毫改变……

  「可恶的叛徒,一直欺骗著我们。」嘉娜愤恨不已地说道。

  「妳出卖我们,却被警察出卖,这局面太可笑了。」克门蒂娜扬起冷笑。

  「要怎麽把她处死?」爱夏问。

  「让我来吧。直接杀死太便宜她了,我会让她尝尽苦头再死。」玛利亚姆回应。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象徵著暴力。两天前的自己肯定也会毫不犹豫地虐杀叛徒,带著与她们一模一样的神情。而明知没有用,卡蒂亚还是拚命大喊:

  「妳们听我说!我只是不希望妳们死……」

  「到这个时候还想求饶?窝囊。」克门蒂娜哼笑一声。

  「欺骗我们的下场,妳早就知道了吧?既然做了,怎麽不敢承担?」玛利亚姆也微微冷笑。

  「自作自受。悲哀的傢伙。我们马上就要到真主的身边了,但妳将掉进地狱最深处。」

  自作自受……没错。自己种下因,今天才得到如此的果。

  「照我们现在的做法,只会制造更多像我们这样的孩子,我们应该思考其他……」

  「我们要把这个国家变成第二个车臣。」爱夏铿锵有力,简直像朗读著日曆上的每日格言。「不仅这个国家,还有俄罗斯及美国。我们要让全世界都变得跟车臣一样。世界怎麽对待我们,我们就怎麽对待世界。」

  法蒂玛走到爱夏的身后,搭著她的肩膀轻声说道:

  「二○○四年,高加索的同伴在北奥塞提亚的贝斯兰占领一所学校,人质的母亲要求先释放孩童,一位女同伴这麽回答……『当年我的孩子惨遭射杀,难道妳的孩子就比我的孩子高尚』?」

  爱夏笑著仰望身后的法蒂玛。那是天真可爱又稚嫩的暴力笑容。

  卡蒂亚心中既没有怒意也没有恨意。跟红色钉子的痛楚比起,这根本微不足道。卡蒂亚只是无比悲伤。这些孩子在大人命令下献出生命,甚至连如今的自己有著什麽容貌也不知道。

  好想帮她们逃过一死,自己失败了。接下来只能交给日本警察处理了。偏偏日本警察这个心中最后的指望,竟然出卖了自己。如今命在旦夕,正是因为警察向同伴密告。

  等等……法蒂玛说过,任何组织内部都会有派系斗争。既然如此,或许由起谷还是值得信任。倘若连那个男人都背叛自己,那表示这裡无可救药,不如死了乾脆。

  八点四十一分,全身湿漉的夏川主任奔进特搜部指挥车。他拿著塑胶雨伞,另一手抓著手机,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部长,刚刚收到来自新泻本部指令台的消息,N系统搜寻到了通缉中的大卡车位置!」

  冲津愣了一下,一时不明白什麽意思。夏川心急如焚地解释,当初离开川崎明建工业的大卡车之一,正在羽越本线加治站附近,沿著国道七号往新泻市前进。若以新发田市为中心,甲烷水合物液化精炼厂所在的胎内市,与新泻市刚好在相反方向。

  「这不可能!从川崎逃走的恐怖份子,不是都证实进入支援学校内了吗?」铃石主任说道。

  「卡蒂亚只证实同伴人数。至于大卡车的数量,我们一开始就没有掌握。」

  冲津冷静地说完,马上用无线电呼叫县警本部的滨本课长。滨本课长是学校包围网的现场指挥官,冲津要求他检查包围网是否疏漏。

  「凭砂的妻子的能耐,她可能趁著昨晚的大雨溜出学校。」

  冲津暗自思索。

  敌人还有一架努拉下落不明。她们以防万一,或许事先将这架机体连同大卡车一起藏到他处。席拉打算驾驶机体,执行另一项与炸掉甲烷水合物液化精炼厂完全不同的任务,地点多半就在新泻市。卡蒂亚等成员都不知道这个计划。为什麽瞒著不说?因为这个计划关係到一个不为人知的过去……席拉与宗方亮太郎的过去。怀孕期间失去孩子的怨恨,令席拉决定硬将宗方亮太郎叫到现场附近,令他彻底身败名裂。

  冲津想到这裡,错愕地站起。宗方亮太郎的目的地确实是新泻,却不是支援学校的新发田市,或是甲烷水合物液化精炼厂所在的胎内市,而是新泻市内的某处。宗方打电话给弟弟时,确实不肯提自己详细位置,何况警方在新发田市及胎内市都迟迟找不到宗方。果然「砂的妻子」已悄悄溜出学校,神不知鬼不觉移动到最后一辆卡车的藏匿地点。

  冲津不禁难以抉择。以上这些推论,都没有任何佐证。谁也不知道那辆大卡车上是否载著努拉。倘若决断错误,后果不堪设想。

  问题是如今非下决断不可,时间上不容许迟疑。

  PD1因其所在位置较为特殊,无法随便移动;至于PD3,则是攻坚行动上不可或缺的角色。这麽一来剩下……

  「本部呼叫PD2,听到请回答。」冲津抓起耳麦组喊道。

  〈这裡是PD2,本部请说。〉耳机传来奥兹诺夫的回应声。

  「维持驾驶状态,连同拖车立即移动,追踪一辆正自国道七号开往新泻市的可疑大卡车。该大卡车上可能载著机甲兵装,目标地点不明,但可能将进行自爆或其他恐怖攻击,务必在嫌犯行动之前制伏。」

  冲津的命令让绿及夏川听得咋舌不已。

  正在犬魔裡维持启动待命状态的奥兹诺夫似乎也反应相同。

  〈PD2呼叫本部,请再次确认命令。马上就要攻坚了,真的要让我离开岗位?〉

  「本部呼叫PD2。命令并没出错。席拉似乎有其他企图,请即刻出发。」

  〈PD2收到。〉

  绿向上司提出抗议:「这次的行动攸关未成年少女的性命安危,一旦少了机动性最高的犬魔,成功生擒未成年少女的机率将大幅下降。」

  「我很清楚这个风险。」

  冲津斩钉截铁道,他接著对绿及夏川主任下达命令。「铃石主任,立即联络县警,索取N系统的详细搜寻结果,依此计算出大卡车的速度及推测位置,将最短路径传送至PD2的拖车。」

  「是。」

  「夏川主任,你以县警的巡逻车为PD2的拖车开路。」

  「是。」

  夏川再度奔进雨中。

  卡蒂亚双手插在外套口袋,一副自暴自弃的态度。

  「好,玛利亚姆,就由妳动手。想杀我,尽管杀吧。但我想先问妳一个问题,妳以为席拉去了哪裡?我告诉妳们,席拉去见旧情人了。」

  「妳说什麽?」四名少女同时被卡蒂亚这几句话吸引住了。

  虽然推测完全出于直觉,但法蒂玛跟吉奈妲都一脸无奈,显然自己所想的并没有错。卡蒂亚不停地说话,同时用手指抓著口袋裡的手机,偷偷摸摸地输入当初由起谷告诉自己的电子信箱。

  「我在十年前亲眼看到了。在印古什的森林裡,席拉跟一个联合国职员抱在一起。那就是席拉的旧情人,现在他成了日本的政治家,而且很知名。」

  「真的吗?」克门蒂娜转头问大人们。

  「别说了,卡蒂亚。」法蒂玛露出困扰的神情。

  「我说的都是真话,为什麽不能说?」

  卡蒂亚装出一副豁出一切的态度,指尖同时按著手机的按键。

  ——快成功了,千万别焦急……

  「大人们一直不跟我们说开始行动的时间,这全都跟那个男人有关。」

  「卡蒂亚!」

  一定要赶快通报日本警察才行。距离预定攻坚时间还有二、三十分钟,但同伴们都知道警察守在外头了。如果让她们有充足的时间完成交战前的准备,嘉娜等人的生存机率就会大幅下降。

  信箱地址输入完毕,剩内文了。

  「妳们知道什麽是鬼子母神吗?那是一种可怕的恶鬼,专门吃小孩的恶鬼。」

  输入内文……S‧O‧S……

  「席拉已经变成鬼子母神了……」

  蓦然间,法蒂玛抓住卡蒂亚的手腕,硬将手掌连同手机一起扯出口袋。

  「原来是这麽回事。」

  手机遭夺走前,卡蒂亚按下了发送键。

  ——成功了……

  吉奈妲举起了长剑。「卡蒂亚,妳就由我亲自处刑吧。动手前,我想先向妳道谢。这些日子与妳并肩作战,我感到很幸福。」

  〈S‧O‧S〉

  指挥车裡的冲津一看到卡蒂亚的来信,马上对著麦克风大喊:

  「攻坚行动开始!」

  报丧女妖从烟雨濛濛的竹林中衝出,举起右臂对准深锁的围牆大门。距离大约三百公尺。洁白的肩部装甲正下方,反战车飞弹喷射而出。

  FGM148标枪飞弹切开雨牆,朝著大门水平飞进,划出笔直的白色轨迹。

  命中。巨大爆炸声响后,大门消失得无影无踪。

  突如其来的爆炸令实习工厂剧烈震动。卡蒂亚抓住机会,翻身拔腿狂奔。娜塔莉亚及芭雷莉亚各自举起乌兹Pro型衝锋枪扫射,但卡蒂亚在千钧一髮之际躲进作业平檯的后方。

  吉奈妲大喊:「所有人上机甲兵装!动作快!」

  嘉娜等四人跳上安瑟,娜塔莉亚及芭雷莉亚也扔下衝锋枪,奔向卢达克。

  此时卡蒂亚又衝出作业平檯的后方,疾奔往连结通道的出口。

  背后响起枪声,同时全身感受到剧烈衝击。卡蒂亚伏倒在地,转头一看,法蒂玛正举起PSM手枪。卡蒂亚于是在地面上翻滚,躲进焊接机后。第二发、第三发分别让地面上出现弹孔,焊接机冒出火花。

  卡蒂亚瞬间起身,弯著腰沿作业机械的后方朝出口奔跑。加压机及车床也相继冒出火花。侧腹部传来灼热感,彷彿有火在烧。外套上出现了黑色圆点,而且迅速扩大,视野也变得模糊。卡蒂亚来到出口附近的鑽孔机后方时,终于不支倒地。

  袋人与报丧女妖自炸开的门口衝入内庭,笔直奔向实习工厂,脚下溅起无数泥水。两架机体的后方,紧跟著四辆加装全方位装甲的特殊警备车辆,上头载满身上绣著「毘」字样的新泻县警机动队员。

  实习工厂的铁捲门开启,一架卢达克衝出。但她没有衝向龙机兵,而是在雨中突然向左转,朝著学校周围的茂密森林奔跑。袋人马上举起巴雷特XM109狙击步枪攻击,但25mm彻甲弹仅轰碎树干,却让卢达克成功进入森林。

  同一瞬间,另一架卢达克衝出连结通道侧的出口,闪过报丧女妖手中精密国际AS50反器材步枪的攻击,奔进正面右手边的主建筑物。

  四架安瑟还没有从实习工厂出来,多半是驾驶员的技术不够纯熟,没办法像老手一样迅速完成机体的启动。两架卢达克的意图,大概是要将龙机兵诱离实习工厂的旁边。卢达克的驾驶员显然都是老练的士兵。

  ——等等再来对付妳们……

  姿依照既定的攻坚计划,喊出模式切换的语音指令。

  「DRAG–ON。」

  推开双手操控柄上的安全盖,双手手指同时用力按下裡头按钮。封波限制解除,回馈抑制器完全解放。脊髓内的龙鬚开始发烫,灼热感瞬间传遍全身。感觉通常非常不舒服,但今天不知为何,姿俊之却身心舒畅。

  ——我已经杀了无数孩童,今后恐怕还会继续杀下去。如果可以避免,我当然想要避免,但只要我以战争为职业,总有躲不掉的时候。这到底算不算罪业,我也说不上来。但如果有人以这个指责我,我会这麽回答……「我所杀的恶棍比我所杀的孩童多了数倍,抵扣起来绰绰有馀,就别跟我计较了」……

  触感出现变化。打在机体装甲上的雨滴,彷彿打在皮肤上。袋人的电磁波感应器,成了自己的五感,机体所承受的负担,成了肉身上的痛楚。思考与程式进入并列运作的状态。精神与数据资料、肉体与机体之间不再有别。模式切换完毕。萤幕剧烈闪烁片刻,转换成「同步模式」的画面并恢复安定。

  同步模式——Agreement Mode,意指百分之百的BMI操纵模式。

  姿俊之如今成为一名站在雨中的钢铁战士。不断窜升的亢奋与无敌感,抹除战场上的恐惧,将对暴力的迟疑转化为欢愉。

  战斗的最大目标,就是以强硬手段切开或拔断四架安瑟的冷媒输送管。动作须在对方按下自爆按钮前完成。若非进入同步模式的龙机兵,绝对不可能做得到。就算是凭著龙机兵的惊人性能,也必须三架同时下手,才有较大的希望成功达成壮举。没想到最后一刻,犬魔被赋予其他任务。少一架龙机兵,成功机率当然大幅下滑。这意味著指挥官冲津部长宁愿让未成年少女们的死亡机率增加也在所不惜。假如这些少女死了,自己多半也得跟著陪葬。但这个命令是否正确,不是现在该思考的问题。就算要抱怨,也得活下来再说。

  ——好吧,干就干吧……

  两架卢达克分别自森林裡及主建筑物裡开枪,但要击中同步模式的龙机兵并没那麽容易。袋人与同时进入同步模式的报丧女妖分别往左右两侧跳开。

  一架架安瑟从铁捲门衝出。就跟川崎那次一样,安瑟机身上固定著三颗炸弹,分别在两侧肩膀及胸前。那形体越看越是不吉利。宛如受到操控的丑陋人偶。

  安瑟一出门外,立刻向周围散开。但动作迟钝,无法跟得上龙机兵的动作。这裡并非一般街道,驾驶员甚至不知该选什麽当自爆攻击的目标。眼前有四辆特殊警备车辆,但上头的机动队员早散开到周围建筑物的阴暗处。

  袋人朝著跑在最前方的安瑟奋力一跳,同时在空中从腰袋抽出黑色野战刀,并在安瑟面前著地。对方来不及反应,野战刀已割断安瑟腰际的冷媒输送管。

  高压循环冷媒自锐角的断面剧烈喷出,伴随著大量蒸气。不到三秒,背面舱门盖开启,少女惨叫著滚出焦黑的驾驶舱。躲在周围的机动队员同时衝上前来制伏少女,这段期间袋人已衝向第二架安瑟。原本拿不定主意攻击什麽的安瑟,突然也朝著袋人奔来。

  ——真让我受宠若惊。想找我当伴侣,介绍给阿拉认识吗?不对,阿拉才是伴侣?而我是媒人?唉,就当作是这样好了……

  安瑟奔到一半,猛然错愕地停步。眼前的袋人凭空消失了。原来在大雨的掩饰下,机体在前一瞬间猛力一跳,落在安瑟的右方两公尺处,下一瞬间精准地割断了腰际输送管。

  另一头,莱莎的报丧女妖也发挥了同步模式的最大效益,切断一架安瑟的冷媒输送管。相较于袋人的野战刀,报丧女妖使用固定在双手手腕上的尖锐短棒。严格来说并非切断,而是强行扯断,但效果并无不同。

  所谓的安瑟——Ainsel,是传说中栖息于英格兰北部诺森伯兰地区的少女妖精。但这个字眼有另一个意思,那就是「自己」。根据传说,安瑟在某晚拜访一名农村少年,那少年搅拌暖炉裡的火,没想到火苗弹出,灼伤了安瑟的脚。

  如今就跟传说如出一辙。少女灼伤了脚,尖叫著跳出宛如自己分身的机甲兵装。一切如同铃石主任的预期。在机动队员们扑向少女时,莱莎转身面对最后一架安瑟。

  完全出乎意料的战况,让最后一架安瑟的驾驶员一时不知所措。莱莎面对著安瑟,内心却提防著来自主建筑物内卢达克的狙击。这是一种建立在同步模式上的感觉。龙机兵感应器捕捉到的讯息,化成超越神经传达速度的敏锐直觉。报丧女妖举起左机械臂,固定在上头的削短型AS50狙击步枪朝著主建筑物的方向扫射。12.7×99mm子弹贯穿牆壁,但莱莎「感觉」到敌人已伏低身子躲开了。

  趁著碍事的卢达克忙著移动之际,报丧女妖一口气拉近了与安瑟的距离。这场行动的成功关键,在于速度必须够快,不能给对方充分思考的时间。一旦敌人自爆成功,行动便宣告失败,自己及许多机动队员都会送命。

  人体的运动能力很难跟得上同步模式中的龙机兵。安瑟内的少女还没搞清楚发生什麽事,战斗已经结束了。报丧女妖以右手的尖锐短棒勾住输送管,靠蛮力扯断。舱门盖开启,少女哭喊跳出,机动队员即刻上前。

  成功了……未成年少女全部存活……

  莱莎放下心中大石。她避免妨碍机动队员,驾驶报丧女妖退向一旁。

  就在这个时候。

  莱莎感觉到背后有一股邪恶的气息迅速逼近。来自机身感应器的讯息及驾驶员自己的感觉融为一体,化成经过昇华的直觉。报丧女妖在危急之际猛然扑向改装过的特殊警备车辆后。

  一声轰然巨响,空间剧烈摇晃,校舍玻璃全部碎裂。

  潜藏在主建筑物裡的卢达克竟然攻击同伴的安瑟。舱门开启的安瑟原本伫立不动,但机身上的炸弹遭到狙击,顿时发生大爆炸。

  照理来说,报丧女妖势必遭到波及。但同步模式的报丧女妖在察觉不对劲的一瞬间,躲到掩蔽物后方。特殊警备车辆的侧面插满榴弹的碎片,模样憷目惊心。主建筑内的卢达克又开第二枪。第二架安瑟爆炸。特殊警备车辆被强烈衝击波推倒,发出巨大声响。

  伏身在后方的报丧女妖驾驶舱内,莱莎的茫然目光在空间中游移。

  空气中瀰漫著浓浓的粉尘,莱莎不断确认因杂讯而变得模糊的周围萤幕画面。一个人都没有。既没有哭喊的少女,也没有尝试将少女带往安全地带的机动队员。全部的人都不见了,自己救的两名少女也是,所有人都从世界上消失了。

  脑袋很清楚发生什麽事,内心却不愿承认。

  下雨了。又是下雨的日子。那一天,自己在伦敦的马利鲁本路上,死命地往帕丁顿车站狂奔。那个被自己炸掉的车站。因为妹妹就在车站裡。但这裡既不是伦敦,也不是贝尔法斯特。为什麽会有这种感觉?啊啊,雨滴打在身上……好痛……

  指挥车辆内,绿听见宛如野兽咆啸般的惨叫。但耳机裡一片死寂。性能再高的麦克风都无法捕捉到那道声音,因为那不是声音,而是灵魂的恸哭。

  自己太天真了。这样的结果,早该预料得到。在驾驶员遭警方生擒的那一瞬间,敌人当然会毫不犹豫地朝装炸弹的友机攻击。如此理所当然,为什麽自己一直没有想到?

  或许是自己的潜意识裡,还相信著黑寡妇是一个拯救妇孺而挺身抗战的组织。这是荒唐又武断的先入为主观念。事实证明她们只是一群恐怖份子,一群残酷无情的恐怖份子。这早该预料得到。

  拉德纳的无声哀嚎,在绿的耳中不断冲激迴盪。

  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责任……

  爆炸的前一刻,姿俊之的袋人就跟莱莎的报丧女妖一样,躲进特殊警备车辆的背后。姿俊之以全身的感觉来收集讯息,并以直觉分析状况。另两名未成年少女似乎并未受伤,但数名机动队员遭到榴弹碎片直击,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战术非常正确……

  驾驶舱内的姿俊之如此低喃。这临机应变再适当也不过了。

  ——妳们确实很优秀,只是没想到妳们愿意使出这种恶魔般的战法。

  姿俊之将主建筑物内的卢达克交给莱莎对付,转身朝著森林裡的敌机连开数枪。一方面使对方没时间攻击其他安瑟,一方面快速进入森林。

  ——别担心,妳马上要跟真主作伴了。

  袋人以同步模式在树木之间蛇行穿梭,前方的卢达克转过身,手中的猎豹M2反器材步枪朝著袋人不断开枪。枪法相当精准,袋人前进动线上的树干一一宛如爆炸般裂成碎片,然而袋人毫无损伤。森林裡障碍物极多,袋人的动作却宛如在平地般灵活自如。

  或许在卢达克驾驶者的眼裡,袋人就像诞生于朦胧烟雨中的幻影。袋人奔跑,将手中的野战刀当成飞刀掷出。卢达克以步枪的枪身将野战刀击开,袋人趁这个时机更换巴雷特XM109狙击步枪的弹匣。在同步模式下,换弹匣的速度又比平常快上数秒。

  更换完毕,枪口对准卢达克,他把新弹匣的所有子弹打完。卢达克身上千疮百孔,仰靠在背后的大树干上,停止一切动作。

  报丧女妖来到主建筑门口,举著AS50反器材狙击步枪轻轻踏入门内。

  ——死神来迎接妳了,快向妳的神祈祷吧……

  室内瀰漫著一股湿气,缝隙透入的风让空气缓缓流动,尘埃满天飞舞,耳中隐约听见侵入室内的雨滴声。莱莎用全身来感受所有气息。

  教职员室、休息室、餐厅、厨房、杂物间……敌人不在一楼,上楼去了。

  走上楼梯,来到二楼,开始索敌。白色机体宛如幽魂一般静静飘移在走廊上。

  没看见敌机的踪影,但莱莎明白位置。

  枪声数响。自天花板到地板,四颗猎豹步枪的12.7×99mm子弹宛如肉眼看不见的长矛,垂直贯穿报丧女妖身旁的空间。其中两发擦过雪白的装甲,留下丑陋的痕迹。

  报丧女妖伫立不动,将左手步枪往上举,扣下扳机。天花板上只多一道弹孔。

  半晌,鲜血如漏雨般自弹孔内一滴滴落下,在报丧女妖的白色肩甲上留下数个红点。下一刻,流量逐渐增加,朝著报丧女妖汩汩流出,不一会雪白的机体就被彻底染成赤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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