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等到第五天的时候(可能并不十分准确),他确信有了新的发现,我想正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变得愈发恐慌,甚至到了难以自拔的境地。此前,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人格开始发生了一些微妙变化,导致他的一些细微习惯也有所改变。不过,当时他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视而不见。不过这次不一样了,他无法再次逃避,他被深深地震撼了。
心情最好的时候,他向来不是很积极,反倒是一直处于被动的状态,当然不是百依百顺,逆来顺受。不过,必要时他还是会积极应对,当机立断,绝不优柔寡断。不过,这次他发现,他的人格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逆转,之前的魄力荡然无存,他发现自己已失去主见。可能是因为,到了第五天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在这个小镇里待了有一阵子了,出于种种原因,他已经不是很确定离开这里是否很明智,是否更安全。
而且他发现自己根本走不了了!
这一切很难用言语描述,他更多的是用手势和面部表情,告诉塞堎斯自己是多么的束手无策。他说周围人不停地监视他,仿佛一张蜘蛛网缠住了自己的双脚,让他进退维谷,无力逃生。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苍蝇,陷入了一张错综复杂的蜘蛛网,像是被生擒一样,如同坐牢一般,难以脱身,他陷入了痛苦的境地之中。
他的意志力渐渐变得麻木迟钝起来,最后压根儿无法做出决策了。他一旦决定行动(逃生),就开始恐慌不已。内心思潮涌动,一些之前从未涉及过的东西,在脑海中翻腾,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一些早已忘却的记忆,可能是几年前的,也有可能是将近几百年前的事情。
似乎他意欲打开自己内心深处的那扇窗户,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全新的内心世界,不过对我们来说其实并不怎么陌生。除此之外,他还幻想这个小镇俨然挂了一层帘布,只要将其卷起,就能看得更远,也就能揭开这里人们生活的神秘面纱了。
“正是有了这层帘布,他们才等在那边监视我的吗?”他内心忐忑不安地自问道,“我现在是主动加入他们,还是拒绝加入?决定权是不是全在我手里,难道不在他们手里吗?”
恰恰在这个时候,这次冒险开始凶多吉少,他真的开始变得恐慌起来。原本随性的他开始变得忐忑不安,他感觉自己变得唯唯诺诺了。
他为什么突然走起路来鬼鬼祟祟、轻手轻脚了,还老是往背后看?整个客栈冷冷清清,他在过道里走路时,为何还蹑手蹑脚的?他在外面的时候,为什么老是想找哪里有最近的藏身之所呢?如果他毫无顾忌,那么为什么太阳下山后,他突然选择待在客栈里面,觉得这个才是明智之举呢?到底为什么?
当约翰·塞堎斯循循善诱地追问他这些问题时,他都有点不好意思,说自己也根本解释不清。
“我得时刻保持高度警觉,以防不测,无他。我感到非常害怕,不由自主的那种。”他就说了这么多。“我感觉整个小镇的人都跟在我后面,想从我身上得到点什么。万一真的逮到我了,那我就完蛋了,至少我会失魂落魄,不知所措。不过,你也知道,我不是心理医生,”他谦和地说道,“我能说的就是这些,不知该如何更好地解释了。”
晚饭前半小时的时候,维津懒洋洋地坐在院子里,恰恰在那个时候,他发现自己有些不对劲了。他立刻上楼,经过弯弯曲曲的走道,来到自己的房间独自反思起来。整个院子空旷无比,那个身材高大的女房东正假装在织毛衣,坐在门口盯着他看,他老是感觉这讨厌的女人好像就要出来似的。这种感觉已经有好几次了,不想见到她,就立即上楼了。他依然记得之前自己的奇思妙想(虽然有点天方夜谭),他幻想一旦自己转过身子,这个女房东就会向他扑来,一跃冲到他的脖子上。当然了,这一想法有点荒唐,不过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而且一旦这一想法开始在他脑中徘徊,那就不再荒唐。而如今,这一切都成真的了。
他就这样上了楼。楼道很昏暗,煤油灯都没点亮,破旧的楼道坑坑洼洼,他跌跌撞撞地走着,只见两旁隐隐约约有一排排门的轮廓(此前门都是关着的),房间似乎都没人住。他就这样偷偷摸摸、蹑手蹑脚地移动着,已经习惯了。
离到他卧室还差最后一个过道、走到一半时,他发现有一个明显的拐角。他伸手触摸周围的墙壁,发现自己碰到的不是墙,而是移动的物体。摸起来柔软、暖和,飘逸着芳香,无以言表,那物体到他肩膀那么高。他立即联想到这可能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猫咪,不过下一秒他发现其实远非如此。
不过,他并没有一探究竟,他说自己当时神经高度紧张,而是向后退缩,紧紧地靠在背后的墙上。且不管这东西是什么,它从自己身边划过,发出沙沙的响声,伴随着轻快的脚步沿着他背后的过道离去,消失得无影无踪,扑鼻而来的是一阵温和、芬芳的空气。
维津立刻屏住了呼吸,停下来一动不动,身子一半靠在墙上——然后眼看自己离卧室不远了,就立即冲向自己的卧室,匆忙把房门锁好。不过,他这次冲过去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心花怒放,格外激动。他百感交集,整个人都变得满面红光。突然间,他仿佛感觉自己回到了二十五年前,回想起自己当年的青葱岁月,回想起初恋的美好时光。他体内流淌着一股暖流,一直进入他的大脑,轻快地来回盘旋。他的心情开始变得温柔细腻起来,柔情似水,爱意绵绵。
屋内黑压压的一片,他躺倒在窗边的沙发上,揣摩着发生的一切,想搞明白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不过,一刹那间,有一点他心里非常清楚,那就是他内心转瞬之间发生了一些改变,充满了魔幻色彩:他打消了离开这儿的念头,或者说再也不会就到底是去是留作思想斗争了。走道上的一次邂逅,一次彻彻底底的改变。当时他闻到的那奇特的香水味至今还在身边萦绕,整个人变得神魂颠倒,因为在他看来,邂逅的是位女孩,当时走道里一片漆黑,他的手指划过那女孩的脸颊,冥冥之中,感觉自己仿佛轻吻到了那个女孩,轻吻到了她的双唇。
他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瑟瑟发抖,忙着整理自己的思绪。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何偏偏在黑暗的走道上遇到一个女孩能给自己带来那么大的触动?为什么现在心里还美滋滋的?不过,事实就是如此,他觉得没有必要去搞清楚,也没有必要去否认这一切。他内心燃起了火苗,热血沸腾,虽然已有四十五岁,已不是二十岁的小伙子了,但这一点儿都不重要。他内心波涛汹涌、思绪万千,除此之外,还有一点特别重要,那就是他只是在黑暗中无意中触碰到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孩,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但足以在他心中点燃一把烈火,一改之前死气沉沉的懒样。他一下子热泪盈眶,激动万分。
不过,过了一会儿,维津开始彰显其成熟稳重的性格,变得平静下来。最后,有人在门外敲门,听声音知道是服务员提醒他赶紧去吃饭,晚餐时间快结束了。他振作了一下,缓慢下楼,往餐厅走去。
由于他来得很晚,走进餐厅时,所有人都抬起头,把目光投向了他。不过,他却走到远处的一个角落,坐到他的老位子上开始吃了起来。他依然战战兢兢,然而,在他穿过院子和大厅的时候,并没有看见有人穿裙子,他感到稍稍平静了一点。他吃的是客饭,吃得很快,几乎快超过上菜的速度了。突然,餐厅内发生了一点小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所坐的位子背对着餐厅的正门,且离得很远。不过,他不需要转头也知道刚刚在黑暗走道里碰到的那个人也来到了餐厅。还没等他亲耳听到她的声音、亲眼看到她的样子,他老早凭感觉就知道她来了。接着,他发现这里的客人都是些老者,他们纷纷从各自的桌子前站了起来,和那人打招呼。他的心怦怦直跳,猛地一转头想看看自己的感觉是否准确,发现那人是个年轻的姑娘,身材柔软、纤细,从餐厅的正中央,径直向他那张角落里的桌子走去。她的步态优雅,婀娜多姿,宛如一只幼豹。她离他越来越近,他深深地痴迷其中,无法自拔,一开始也说不出那女孩长什么样,也讲不清为什么她一出现,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战战兢兢,欣喜不已。
“啊,小姐刚回来!”老服务员站在他身旁嘀咕道,他都不敢相信她就是房东的女儿,只好勉强默认了。她来到他跟前,他听见了她说话的声音。她在向他打招呼,只见她那红色的嘴唇、洁白的牙齿、灿烂的笑容、两鬓留有一小绺乌黑亮丽的卷发,他开始浮想联翩,激动不已,双眼就像被一层厚厚的云雾所蒙蔽,看不清她的一举一动,自己也糊里糊涂,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发现她向他微微地鞠了一躬,魅力四射。她那美丽的双眼端详着他的双眼,之前在走道里的香水味又一次扑鼻而来。她把身子微微向他靠近了一些,一只手搭在他的桌子上。她和他的距离非常之近(他心里大概就知道这点),说她一直牵挂着她母亲的客人在这里住得是否安逸,并说自己要给最晚来的客人,也就是他本人,做一下自我介绍。
“这位先生在这边已经住了有些日子了。”服务员对小姐说道,小姐便回应道,声音甜美动听。
“啊,我可不希望这位先生立刻就走。我母亲上年纪了,对客人的照顾多有不周,好在我现在回来了,一切都会有改观的。”她甜甜地笑道,“你们可得好好招待这位先生,不得怠慢。”
维津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和欲望,以免失态。听了小姐的一番美言,他微微起身,以表谢意,结结巴巴地道了声谢。那时,小姐的手搭在桌子上,不巧他在道谢的过程中,自己的手无意间碰到了小姐的手,他感觉自己简直像是被电击了一样,一股电流经过她的皮肤流进他的体内。他忐忑不安,极为震惊。他好奇地盯着她看,就这样,两人四目相对。不过,很快他发现自己又坐了下来,哑口无言,那女孩已经离他而去,来到了餐厅中央,而且令人惊讶的是,她居然用吃甜点的小勺和一把小刀来吃沙拉。
他既盼望着她回到自己身边,心里又有一种畏惧感。他狼吞虎咽地把剩饭剩菜吃掉,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独自一个人清静清静。这时,走道里灯火通明,他也就没有任何忐忑、尴尬之感了。不过,那段弯弯曲曲的走道光线很暗,沿着墙壁走,来到拐弯处一直向前,他发现这条路比之前所走的路要长许多。在上面走感觉就像走下山的山路上一样。他就这样蹑手蹑脚地沿着走道走,感觉自己就会这样走出客栈,来到一片大森林的中央。他仿佛在跟大自然合唱,脑海中回荡着各种奇思妙想。不过,他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就把门牢牢锁住,连蜡烛也不点,窗子敞开着,他来到窗边坐了下来,脑海中开始思如潮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