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塞堎斯并没有怎么催促，维津主动把这些故事讲了出来，不过，他在讲述的时候还是结结巴巴的，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说自己压根儿搞不清那女孩为什么给他带来那么大的触动，为什么在即便他没有看到本尊之前，她就已经让他怦然心动了。因为他只不过在漆黑的走道里邂逅了她，他就变得热血沸腾。他不懂什么是坠入爱河，多年来他一直内敛羞涩，深知自己在感情方面甚是欠缺，从来没有跟任何异性产生如此暧昧的关系。不过，这次这位美丽动人的女孩是主动找上门来的，她的一举一动，他看得清清楚楚，只要他在的地方，她肯定也会在场。毫无疑问，她纯洁无瑕，甜美动人，但坦白说，有点风骚。维津第一眼看到她那亮晶晶的双眼，就为之折服，甚至，之前在黑暗的走道里，虽看不见她本人，但也已深深地为之打动。
“在你看来，他总的来说人很好，长得也不错!”塞堎斯问道，“难道你没有任何反应吗?比如说，恐慌?”
听完塞堎斯的问题，维津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猛地一抬头，歉然一笑，这笑容是别人怎么学都无法学会的。他只是回想起这次探险的种种往事，就已害羞得满脸通红，他那褐色的双眼盯着地面看了许久，方才回答塞堎斯的问题。
“我觉得我说不太清楚，”他立即解释道，“我承认我有所顾虑，然后一个人就笔直地坐在房间里。我越来越坚信她这个人，该怎么说好呢?她不是很正派，不过，没有谁说她这个人思想龌龊，或者行为不端的意思。我是想说，她让我心里产生一种莫名的忐忑。她一会儿靠近我，一会儿又离开了我，简直，简直——”
他迟疑了一下，脸“刷”地变得通红，说不下去了。
“这种感觉，对我来说简直是空前绝后，”他把那句话给说完了，态度十分坚定，“假如真的如你所说，我坠入了爱河，我有股强烈的愿望，只要每天能见上她，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那妩媚的步态，或者触碰一下她的手，哪怕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小镇待上多年，我也心甘情愿。”
“你能和我说说，她为何如此吸引人?”约翰·塞堎斯问道，故意没有朝维津看。
“我没想到你居然会问这种问题。”维津答道，极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认为，当一个男人坠入爱河、深陷其中时，他是无法解释清楚那女人的魅力所在的，无法说得让人心服口服。我真的说不清，我只能说，这个女孩小鸟依人，深深地迷住了我，只要她还住在这里，我就感到无比的开心。”
“不过有一点可以告诉您，”他认真地继续说道，两眼炯炯有神，“比如，她俨然是这个小镇以及镇民的缩影，小镇里发生的扑朔迷离的怪事，镇民所有的怪异举动，都可以在她身上找到。她步态轻盈，犹如一只黑豹，优哉游哉地来回走动，而且和镇民一样，做事都拐弯抹角，不直截了当。她和镇民一样，内心都打着算盘，我猜他们是想方设法抓到我，达成他们的目的。她一直密切观察着我的行踪，我既忐忑，又欣慰。不过她的手法太高明了，她一直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以说，一般不敏感的人”——听他的口气，感觉有点瞧不起人的样子——“或者之前没有类似经历的人，是根本察觉不到她其实在一旁监视。她向来很少走动，一直处于悠闲状态，而她又似乎无处不在，我也就难以逃脱她的掌心。无论是在房间的角落，还是在客栈的走道，她总是透过窗子，瞪着大大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眼神中充满着笑意，即便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亦是如此。”
第一次邂逅，打破了他内心的平静，打那以后，他们似乎很快就变得格外亲密。他是那种一本正经、循规蹈矩的人，往往活在自己那狭小的世界里，一旦有什么异常，他们就会六神无主。因此，他们骨子里排斥新鲜事物。不过，维津一会儿就忘了自己的本性。这女孩举止向来端庄朴素，作为她母亲的左右手，她也就顺理成章地掌管起客人在客栈的生活起居。说来不怪，他们俩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除此之外，她又年轻漂亮，法国人，而且很明显对他有好感。
同时，他回想起某时某地，发生的种种奇奇怪怪的往事，他不得不时刻保持警惕，有时候还会猛地一下屏住呼吸。他向塞堎斯轻声倾诉的，俨然一场梦境，是自己冲昏了头脑，有喜也有悲;而且他不止一次搞不清自己的一言一行，似乎一切都是冲动使然，几乎迷失了自我。
他脑海中一次次闪过想要离开小镇的念头，不过又一次次打退堂鼓，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地留了下来，渐渐融入这座梦幻般的中世纪古镇，进入这慵懒的生活状态之中，他也就随之失去了自己本来的面目。他感觉小镇的“布帘”似乎很快就会卷起，很快就会领略这个小镇背后的神秘之处。也只有到那时，他才会彻彻底底地做出最后的决定。
与此同时，他发现生活周围的一些点点滴滴是那么的温馨浪漫：卧室里飘荡着鲜花的芳香，角落里的躺椅温暖舒适，餐厅里还为他专门设了一张餐桌，配有特制的料理。他和“伊塞尔小姐”交往得越来越频繁，而且聊得也越来越欢。尽管他们谈论的话题无外乎天气，还有一些小镇的事情，但他注意到，她不紧不慢，总有说不完的话，经常会故意插一些晦涩难懂的句子，他每次听了都摸不着头脑，但似乎这些句子都至关重要。
那几句只言片语，意味深长，可他却听不懂。然而，偏偏就是那几句话，道出了她内心的企图，他为此感到彷徨不安。他敢确定，她说的全都是劝他一直待在小镇里的理由。
“先生难道还没有想好吗?”午饭前，院子里阳光明媚，她坐在他旁边，轻声细语地贴着他耳朵说道，可见他们两人关系进展迅速，“如果有哪里不方便，我们都会尽力帮您的!”
听到这问题，他大吃一惊，陷入了沉思。她是笑着问他的，当她扭过头，略带调皮地盯着他看时，零星的头发散落在眼睛前。可能是他法语不是很懂的缘故吧，她靠近他时，他脑子总是变得一片混沌，一些细小的语言点就是搞不清楚，甚是苦恼。不过，她的一言一行，以及一些弦外之音，都无不令他心惊胆战。他感觉整个小镇都在等他做出什么重要抉择似的。
听到她说话的声音，加之她穿着一身柔软的深色裙，紧挨着坐在他身旁，他那激动之情，无以言表。
“的确，我不舍得离开这里，”他结结巴巴地说道，看着她深邃的眼神，陶醉其中，无法自拔，“还有，主要是伊塞尔小姐您来了的缘故。”
他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完整地说完一句话，他在字里行间向小姐暗送秋波，心里美滋滋的。不过他又后悔说这些，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那是不是说，您是喜欢我们这个小镇才欣然留下来的咯。”她说道，对他的赞美之词置若罔闻。
“我迷恋小镇，还迷恋你。”他大喊道，感觉自己说话已经开始不经大脑思考，漫无边际地胡言乱语了。突然，她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从他身边跑开了。
“今天吃法式洋葱汤!”她嚷道，转过身，在阳光中微微一笑，“我必须得去瞧瞧，否则的话，今天的晚餐先生是不会满意的，可能先生就会因此离开我们!”
他看着她穿过院子，姿态优雅，步态轻盈。他感觉她那身黑色的裙子俨然猫身上的软毛。她来到玻璃门廊边，转头对他笑了笑，然后便和她母亲聊了起来，她母亲和往常一样，坐在大厅一角的椅子上织着毛衣。
她的母亲举止邋遢不雅，但为何当他将目光投向她母亲时，她们俩看上去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们怎么会一下子变得高高在上，给人以权力的象征，太神奇了!这位身材魁梧的女人，到底有什么独特之处?居然可以让她女儿立即彰显尊贵气质。她俨然是一个帝王，在阴森恐怖的夜晚，面对红光闪烁的狂欢会，下面的人们欢呼雀跃，她手里拿着一根权杖，使劲挥舞。为何像她这样一位纤细妩媚的女子，柳树一般的风度翩翩，犹如幼豹一般矫健的她，偏偏突然装作一副阴险肃穆的样子?走起路来，头上冒着烟火，脚下一片漆黑。
维津屏住了呼吸，坐在那边呆若木鸡。之前脑海中那些奇思怪想，转瞬即逝。阳光撒在她们俩身上，伊塞尔小姐笑着和她母亲谈论法式洋葱汤的事，只见她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露出灿烂的微笑。他不禁联想起一支玫瑰，上面依附着一滴露珠，在夏日的微风中来回摇曳。
那天的法式洋葱汤格外好喝，他发现自己桌上放了两个锅盖。他的心怦怦直跳，不知为何，然后那位服务员向他解释道：“伊塞尔小姐今天专门为先生您设宴，她母亲也总是这么招待客人。”
伊塞尔小姐一直陪伴在维津身边，他兴奋不已，而小姐则用简单的法语和他轻声交流，把他照顾得舒舒服服，还亲手为他搅拌沙拉酱。傍晚时分，他在院子里抽烟，希望她手头的事情忙完就能立刻见到她。随后，她又回到了他的身边，他突然站了起来，面朝着小姐看，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小姐脸上露出了点滴羞涩，然后说道：
“我母亲建议您多了解一下我们这座美丽的小镇，我也是这么想的呢!先生，您愿不愿意请我做您的向导呢?我们家族多代住在这边，对这边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
他高兴极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她一把拉住他的手(他压根没有反抗)，便带他去逛街了。不过，她的一举一动看起来都是无比的自然，居然看不出一点儿鲁莽、冒失的样子，她脸上洋溢着笑容，乐在其中。她穿着短裙，披着一头乱发，俨然十七岁的孩子，魅力四射、天真无邪、活泼可爱。她为自己的故乡深感自豪，她对小镇古韵的感触，已不是她这样年龄的人所能拥有的。
于是，他们俩便开始一起游历小镇，只要是她认为有名的古迹，她都会带他参观一番，如：她家先祖的故居，如今已经破败不堪;她母方家庭世代居住的房子，看上去颇有一番贵族风味;还有那古老的集市，据说，几百年前，众多女巫在那里被活活集体烧死。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她身旁，她则在一边滔滔不绝，说个不停，可他几乎什么也没听懂，不知道自己过去四十五年是怎么过的，重获年少的激情，内心感到愧疚不已。她谈到了英格兰以及瑟比顿的历史，这对他来说是太遥远了，简直就像世界历史的另一篇章。她的声音触动了他内心不可名状的记忆，唤醒了沉睡已久的回忆。听了她的声音，他的表层意识渐渐进入了梦乡，内心深处的意识逐渐苏醒。和小镇一样，看起来一片忙碌活跃，实际上已变得悄无声息，宁静安详，万籁俱寂，而内心却开始蠢蠢欲动。小镇的大帘开始来回摇摆，似乎立刻就要全部掀起似的……
最终，他渐渐开始对小镇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对小镇的氛围有了全新的解读。他外在的自我渐渐沉睡，内在那扑朔迷离、神采奕奕的自我开始蠢蠢欲动了。她俨然是小镇的女祭司，小镇的人们安居乐业，她是头号功臣。他们肩并肩走在蜿蜒曲折的街道上，整个小镇的山墙古色古香，在余晖的映衬下显得安逸温馨，这般景致令人如痴如醉，心驰神往。他脑海中开始浮现出一些新的想法。
不过，有一件事颇为蹊跷，他心神不宁，困惑不已，尽管不是什么大事，却根本说不清道不明。他脸色刷白，对着她尖叫，只见树上的秋叶在熊熊燃烧，冒出滚滚浓烟，在红色屋顶的映衬下，勾勒出一幅图画。他急忙冲向墙边，大声叫她也一起看那熊熊大火，只见大火在一堆垃圾中肆意横行，快速蔓延开来。而她似乎也被吓着了，一看那大火便拔腿就跑，还一边撕心裂肺地对他说了一堆话，他一句都没听懂，不过他敢肯定她惊恐万分，心里想着赶紧逃生，也惦记着他的安危。
不过，五分钟后，她又恢复了平静，脸上露出了笑容，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一点都看不出什么恐慌或焦虑，他们俩都将刚才发生的事抛至九霄云外了。
他们俩坐在破旧的矮墙上，倾听那乐队演奏的奇妙旋律，这旋律和他第一天来小镇时听到的一模一样，他再一次为之深深触动。不知怎么的，他似乎找到说法语的感觉了。
她靠在石墙上，紧挨在他身旁，周围没有别人。他内心怦怦直跳，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结结巴巴说了一通(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啥)，表达他对她莫名的好感。而她听到他说了第一个词的时候，便立即从墙上跳下，姿态轻盈，微笑着走到他跟前，碰了碰他的膝盖。她像往常一样，没有戴帽子，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头发上，还照到了她的面颊和喉咙。
“啊!太好了!”她大叫道，一边还用自己的小手轻拍他的脸蛋，“太好了，如果你喜欢我，你肯定也喜欢我的工作，也喜欢我的客栈。”
他开始有点后悔自己说那些话了，怪自己没有控制住自己。听完她的那句话，他感到不寒而栗，怕自己踏入一片前途未卜，且又险象环生的“大海”之中。
“我的意思是，你肯定愿意走进我们的真实生活，”她轻声补充道，感觉像是在引诱他，这种感觉无以言表，似乎她也感受到他在颤抖，“你肯定愿意回到我们身边。”
她小鸟依人，俨然在他心中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而她身上的一股力量却渐渐侵入自己的体内，感觉自己丧失了自己的感知，她单纯优雅，却有一股气势，气宇轩昂，端庄秀美。只见她又在一片混乱的废墟中穿梭，烟火缭绕，甚为骇人，她母亲一直跟在她身旁。只要看到她母亲，他就觉得心烦。看了她那甜美的笑容，清纯动人，不知不觉就觉得她母亲讨厌了。
“我知道你肯定愿意。”她重复道，双眼直盯着他看。
矮墙上只坐着他们两人，周围没有一个人，他感到她渐渐将他征服，内心不禁热血沸腾，一股快感油然而生。她既有放荡不羁的一面，也有矜持含蓄的一面，这一点深深地吸引着他。他开始展现男人的血气方刚。不过同时，又满心欢喜，追忆自己的青葱岁月。他心里一直憋着一些疑问，想一探究竟，渴望审视自己的内心，回归本真。
“告诉我，伊塞尔，”他说道，声音里下意识带有轻柔的呼噜声，不过，他发现自己好像又是故意为之，“这个小镇到底蕴含着什么?您说的‘真实生活’到底指什么?为什么人们从早到晚老是盯着我看?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求你了!”他的声音急促有力，“您到底是谁?是您本人吗?”
她转过头看着他，眼睛半闭半开，脸色黯淡，像是留了一道影子，可见她内心激动之情愈演愈烈。
“对我来说，似乎，”看到她盯着自己，他说话时结结巴巴，“我有权知道这些——”
突然，她睁大了双眼。“你是不是爱上我了?”她轻柔地问道。
“我发誓，”他急忙大喊道，似乎有一股巨浪在推动着他，“我从未爱过别的女孩——我从未接触过其他女孩——”
“那你的确有权知道这些，”见他支支吾吾，思绪混乱，她镇定地打断了他，“因为爱情背后是没有秘密的。”
她停了一会儿，而他感觉一股热浪席卷了全身，兴奋不已。听了她的这番话，他开始变得飘飘然了，满面红光，春风得意。不过，就在那一刹那，他感到极度恐慌，“死亡”二字立即浮现在他的脑中。他发现她又盯着自己双眼看，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
“我指的‘真实生活’，”她喃喃细语道，“是很古老很古老的生活，很久以前的，你曾经就是生活在那个环境之中，如今你依旧属于那里。”
她的声音越来越清，他听着听着，脑海里依稀的记忆触动了内心的灵魂。她所说的话，在他看来句句属实，即便没有抓住她的重点，也都还是本能地相信了。渐渐的，他现在的“本我”悄悄从身边溜走，感觉自己回到了远古时代，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想到了“死亡”二字。
“你来这里，”她接着说道，“是来探寻‘真实生活’的，这里的人们察觉到了你，想看看你如何抉择，如果找不到就一走了之，还是——”
她一直盯着他的双眼，不过，脸形和脸色都已开始发生变化，脸形越来越大，而脸色则越来越暗，像是经历了无穷岁月的沧桑。
“你一直纠结这里的人们在想什么，难怪会觉得他们在监视你。他们并不是用双眼来监视的，他们内心的真实目的是在召唤你，想法子得到你。其实你很久很久以前就属于这里，如今他们只是希望你回到他们的身边。”
听着听着，本身就懦弱胆小的维津一下子陷入了惶恐之中。不过，她眼神充满了喜悦之情，一直盯着他看，他也就没有任何逃命的念头，似乎已经被她深深吸引，忘乎所以。
“不过，光靠他们一己之力是绝对不可能得到你的，”她接着说道，“他们的动力不是很足，这几年一直在渐渐消退。不过我”——她停顿了一会儿，自信满满地盯着他，眼神散发着光芒——“我可以用魔法来征服你，得到你，也就是我们昔日爱情的魔法。我可以把你拉回来，和我一起过往日的生活，如果我施魔法的话，我们过去感情至深，你肯定无法拒绝。而我的确打算施魔法，因为我依旧需要你!亲爱的你，是我依稀犹存的记忆”——她靠得更近，呼出的气在他双眸前徘徊，她的声音一直在他耳畔回荡——“我真的想得到你，因为你爱我，可以任凭我摆布。”
她说的话，维津听到了，但似乎又没听到;听懂了，但似乎又没听懂。他已陶醉其中，欣喜若狂。似乎整个世界都在他的脚下，乐声悠扬，鲜花遍地。他感觉自己沐浴在阳光中，在高空中飞翔。听了她那句话，他惊讶不已，目瞪口呆，同时又喜出望外，忘乎所以，陶醉其中。然而，他内心还是萌生了对死亡的恐惧，她的声音中仿佛燃起了一堆熊熊烈火，黑烟滚滚，冲击着他的心灵。
他法语不好，很多话不能自如表达，他们俩就这样通过心灵感应，你来我往。不过，他说的话，她都能透彻地理解。而她对他说的话，就像是在背诵古老的诗歌，悲喜交织。听着听着，自信心不足的他，开始百感交集。
“不过，我纯粹是碰巧到了这里——”他自言自语道。
“不，”她激动地说道，“你来到这儿，是因为我在呼唤你。多年来，我一直在呼唤着你，你背后有一段往事。你必须得来这里，因为你是我的人，我要得到你!”
她又站了起来，向他靠得更近了，用一种蛮横的眼神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力量。
夕阳在旧教堂塔楼背后消失，天色渐渐暗了起来，最后他们笼罩在黑暗之中。乐队也停止了演奏，悬铃木的叶子在枝头一动不动，秋日的夜晚传来阵阵凉意，维津不禁瑟瑟发抖。周围一片寂静，唯有他们的说话声，还有她裙子在风中飘动的沙沙声。他可以听见自己的血液在翻腾，至于他过去生活的地方以及过去是干什么的，他冥冥之中有了感触。一阵可怕的魔法向他袭来，他开始浮想联翩，感觉自己已深深地陷入了自己的坟墓之中，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声音在对他说，她所说的话其实句句属实。不知怎么的，她这样一位普普通通的法国小侍女，坐在他旁边说话有模有样，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他直盯着她看，脑海中曾经浮现的画面开始变得栩栩如生，最后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切可以说都是真的了。只见她高高在上，端庄威严，在破旧不堪的野树林间和山洞里穿梭，而她脑袋后方有一堆闪亮的火焰，烟云在脚边缭绕，他以前见过这一幕场景。她头顶上方有一圈灰色的树叶，在风中漫天飞舞，她的双臂和双腿妩媚动人，和人们身上那破旧的衣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周围其他人也注视着她，他们兴高采烈，纷纷将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向了她，而她的双眼一直盯着一个人看，而且一直握着他的手。她是领舞的，带领着一群人，跟着那如痴如醉的音乐节拍一起狂欢，他们围着一个人在跳舞，这人甚是高大魁梧，坐在宝座上，在漫天纷飞的蒸汽中若有所思。而她周围一起跳舞的人则个个欣喜若狂，激动万分，整个场面人头攒动，甚是壮观。不过，他发现，他就是那个被她牵着手的人，而那坐在宝座上的庞然大物，原来就是她母亲。
眼前的这一切，萦绕在他心头，唤起了他对往昔岁月的记忆……不过，一会儿这一幻象便在他眼前慢慢消逝，她的双眸出现在他的眼前，只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她又一次变回了客栈老板娘的女儿，他也再一次找到了说话的感觉。
“你，”他颤颤巍巍，低声说道，“刚才的你妩媚动人，你为何令我如此痴迷，为什么我当时都没见到你就爱上你了呢?”
她来到他身旁，一副端庄严肃的样子，真是难得一见。
“这是往昔的呼唤，”她说道，“而且，”她沾沾自喜地补充道，“实际上，我是公主——”
“公主!”他惊呼道。
“我母亲是女王!”
此时此刻，维津完全忘乎所以，欣喜若狂，如痴如醉。听着她那悦耳的嗓音，看着她那娇小的嘴唇，人见人爱，他情不自禁，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他一把将她搂到怀里，一个劲地亲吻着她的脸颊，而她则没有任何反抗。
不过，即便如此，即便他热血沸腾，她却总是软弱无力，毫无激情，他感觉她给他的亲吻玷污了他那纯洁的心灵……突然，她挣脱了他的束缚，消失在了黑暗之中。而他则呆呆地站在原地，身子倚靠着墙壁，几近崩溃。由于触碰到了她那柔软的身躯，一股恐惧席卷全身。他内心愤恨不平，隐约意识到可能是因为她太柔弱了，没有反抗能力，所以才没享受到亲吻的快感。
她消失在古建筑群中，在月光的映衬下，建筑的影子投向大地，而从阴暗处传出一阵奇异的叫声，连绵不绝，打破了深夜的寂静。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嬉笑声，不过后来发现原来是有人在号啕大哭，犹如一只猫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