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破天机的人
一
马克·艾博尔教授是一位具有双重人格的科学家，这件事只有他的助理莱德洛博士和书商知道。其实，双重人格不见得都不好。在莱德洛博士和获利的书商看来，艾博尔教授的两面人格都一样好，若长此以往，最终结束生命、灵魂升天时，定会发现，天堂也聚集着一群和他一样具有双重人格的奇人。
一个人同时奉行科学主义和神秘主义，这在现实生活中是很少见的，而马克·艾博尔就是这样的人。
作为前者，他的鼎鼎大名已是家喻户晓，而作为后者，还是一个谜!他用“朝圣者”作笔名出版了一系列才华横溢的书籍，广受读者欢迎，但是他的真实身份就像天气预报匿名作者那样深藏不露。成千上万的人读着那些每年以“朝圣者”为笔名发行的乐天派、带给人希望和启发的小书，读完这些书，每天的烦忧都抛诸脑后，心情变得格外舒畅。出版社一般对外宣传作者是不折不扣的乐天派，而且还是女作家。没有人看出那个“朝圣者”和生物学家其实是一个人。
莱德洛博士观察到，马克·艾博尔在实验室是一个人，但一下班，他却变成了另一个人，双眼放光、神色痴迷地讨论起“神人合一”的可能性和人类的未来。
“你知道，一直以来，我的看法是，”一天晚上，他坐在实验室外的小书房对既是助理又是朋友的莱德洛说道，“幻想应该在觉醒的人的生活中发挥重要作用，当然，它并不是百分之百可靠，但我们可以对它进行研究，将其视为路标，探索未知的可能。”
“先生，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年轻的博士恭敬但有些不耐烦地插话道。
“幻想源自无法观察和试验的意识领域，”他并不在意自己的话被打断，继续热情地讲道，“诚然，幻想会受到理性的遏制，但我们不应该对其嗤之以鼻或视而不见。我认为一切灵感都是内心本能的幻想，例如，我敢确信，我们所有最为宝贵的知识都是意外发现，只是我们的大脑已经做好了接受它的准备——”
“首先要认真准备，集中精力，对普通现象进行尽可能细致的研究。”莱德洛博士附和道。
“也许吧，”马克·艾博尔叹了一声，“尽管如此，也还要有精神启示过程。如果蜡烛芯没有准备好，世界上再好的火柴也点不亮蜡烛。”轮到莱德洛叹息了，他清楚自己根本不可能和作为神秘主义者的老板进行争辩。因为真心钦佩老板的卓越成就，他总是谦恭而认真地听他说话，看他到底讲些什么，那种让人好奇的逻辑与“神启”的结合究竟会把他带到哪里。
“就在昨天晚上，”马克继续说道，仿佛一束光照进了他那粗犷的脸颊，“我又产生了幻想，这种幻想在我年轻的时候就不时地光顾，无人可以否认。”
莱德洛坐在椅子上，有些烦躁起来。
“您是说神碑吧，它埋在沙漠里?”他忍不住紧接着耐心问道，脸上突然闪出好奇的表情，等着教授的回答。
“是的，我会找到它们，然后破解，让伟大的知识得以面世——”
“大家都会相信你的。”莱德洛微微一笑，虽然有些不太相信，但他觉得挺有意思。
“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即使最聪明的头脑，也注定不科学。”教授温和地回道，想到他的幻想，脸上容光焕发。“不过，可惜的是，”稍作停顿，他又讲道，双眼全神贯注地望着空中，似乎看到了妙不可言的绝佳之物，“世界起源时上帝真应该给人类确定目标和要解决的问题，可现在已为时已晚。”他大声讲道，闪亮的眼睛盯着一脸困惑的助理，“在远古的时候，上帝的信使真应该向子民传达世界的和人类心灵的秘密、生死的意义、为什么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我们最终的结局是什么。”
莱德洛博士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这些热情洋溢的神秘主义言论他以前也听到过，要是别人讲，他是不会听一个字的，但是对于知识渊博的艾博尔教授，出于尊重，他听得非常仔细，而且，这只不过是暂时的不正常情况，可能是教授长时间思维高度集中紧张所致。
看到教授痴迷的眼神，他带着同情和无奈微笑以应。
“可先生您在别的地方说过，您认为世界末日之谜很可能被掩盖了。”
“是的，世界末日之谜，”教授泰然自若地说道，“那里面一定记载着只有纯真无邪的早期人类才知道的生命密码。通过时常光顾于我的幻觉，我一定会得到那个伟大神圣的密码，然后向疲于奔波的世人昭告这一惊人的好消息。”
他滔滔不绝地讲着，用生动的语言把少年时期就不断光顾他的梦幻描述得活灵活现，详细说明他是如何发现那些神碑的，他幻想到人类孜孜不倦，却又饱受磨难，但无法把握其中的来龙去脉。
“有考据的人说‘朝圣者’是希望使徒，”等教授讲完，年轻的博士评论道，“要是那个做考证的人能听到您这番言论，就会明白那些奇奇怪怪的事实际上源自多么朴素的信仰。”
教授挥挥手表示赞成，脸上绽放出孩童般的笑容，就像清晨的阳光。“人们对我的书可能毁誉参半，”他略带伤感地说，“他们会说那些只是泛泛空谈，不过，要不了多久，”他强调道，“等我找到那些神碑!等我找到解决老大难世界级难题的良方!等到神启之光照亮迷茫的人类，他们就会看到书中最大胆的设想得到证实!哈哈，到那时，我亲爱的莱德洛——”
他突然停了下来，聪明的博士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马上接着他的话说道：
“也许这个夏天就有结果了，”他尽量表现出自己是真心这样想的，“您不是要去亚述 17 探险吗?您会从那个曾叫卡尔迪亚王国 18 的远古文明找到您梦寐以求的东西——”
教授挥手赞成，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也许吧。”他轻声喃喃道，“但愿啊!”
年轻的博士庆幸自己老板的偏执无伤大雅，他回去时仍然坚信自己的观察，为自己能给教授的幻想给予支持鼓励而感到欣慰，他不确定以教授的年龄他是否能承受苦痛的折磨。
晚上躺在床上，他又想到了教授粗犷的面庞、别致的头型，以及多年辛劳和自律留下的岁月印痕，辗转反侧多时，他半是好奇半是懊恼地叹息一声，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