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大厅里灯光摇曳，人声鼎沸，人们早早从其他旅馆农舍赶了过来，大包小包里装着化装用的衣服，身着晚礼服的男人们成群结伙站在那里抽着香烟，聊着“雪”和“滑雪”，乐队的人陆陆续续到了。旅馆的人像往常一样不时地过来和他打着招呼，阳台的大玻璃窗前，刚从小餐馆喝完啤酒准备回家的农民停下脚看上一小会儿。想到过去经常想象的冲突，希伯特笑了起来，他觉得眼前的一切好像突然不真实了。他完全属于自然、山川，特别是那些荒凉的山坡，那里此时落满了厚厚的积雪，那样清新，那么甜美，根本就没有冲突的问题。新落的雪毫不费力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就在外面，在月光洒及的寂寞山崖，层峦叠嶂的积雪虚位以待，平淡而又柔和，他向往那里，而积雪也在等待他的到来。他想到了月光下滑雪那令人陶醉的愉悦心情……
这就是一闪念间清清楚楚浮现在他眼前的景象，当时他正在和一帮男人抽烟聊着滑雪的长长短短。
随着雪的神秘力量，涌入他内心深处的还有那个女孩儿的力量，他无法不把雪和女孩儿联系在一起，他仍然清楚记得十天前自己内心涌动的滑雪冲动，正是因为冲动，她才走入了自己的视野。任何头脑，哪怕是想象力丰富的头脑，都不可能不受到这样一种疯狂的左右。虽然完全清楚其中的癫狂，但心中自有一种奇妙的快乐。这种不循规蹈矩、背离传统的异教徒信仰的想法占了上风，他完全被感官上的享乐打倒了。
那一晚似乎人人脑子里都装着雪，舞伴之间在谈论雪;旅馆业主相互祝贺，因为滑雪是一项健康的运动，雪可以满足他们的客人的需求;每个人都在规划着旅行，谈论着雪坡、旋转，谈论着滑翔的速度和距离，还有漂移、结冰的地壳和霜。空气中脉动着活力和热情，一切都是那样活泼主动，拥挤的舞厅里散发着生命活力的积极气氛，这一切都是雪引起的，是雪带来的，所有激情四溢的能量的释放都是因为——雪。
然而，在希伯特的脑海里，由于突然发生的异教徒偏好的魔力，这种能量改变了，它变得非常纯净，在白色晶莹的热烈期待中熠熠生辉，通过惊人的想象，他把雪变成了人物化的女孩儿——雪的女孩。她正在某个地方等着他，期盼着他，在月光下的绵绵群山温柔地召唤着他。他依然记得那又凉又干的手的触感，那呼在他面颊柔和而带有寒意的气息，她的来无踪去无影，像清风送上山坡的一阵瑞雪，她和自己一样都属于那儿。他仿佛听到那娇柔的声音从银装素裹的树枝间缕缕传来，呼唤着他的名字……那袅袅轻音犹如多年前另外两个人的声音一样直抵他生命的核心……
可在众多化装的舞者中间却看不到她苗条的身影。希伯特心不在焉地跳着，每个舞伴儿都觉得他笨手笨脚。他总是瞅着门窗，希冀看到那张迷人的面孔，那迟迟不来的幻影，希望接着失望。大约子夜时分，人们陆陆续续地向自己的旅馆和农舍返回，舞厅的人越来越少，乐队伴奏人员也明显累了，大家坐在小桌旁喝着柠檬果汁，男人们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大家都困了。
希伯特穿过舞厅去取外套和靴子，看到几个男人在“运动室”旁的过道里已经开始早早地给滑雪板擦油了，连打包的午餐都已预订放在了厨房的旋转门边，他叹了口气，点上朋友递过来的香烟，不置可否地答着是否明早一起去滑雪的问题，就好像他没有听清楚问题一样。他穿过前厅，打开玻璃门，走进了黑夜。
那个问他是否一起去的男人望着他走了，眼神里顷刻现出一丝担忧。
“别指望他听见你说了什么，”另一个人笑着说，“他的脑子装满了工作，你得对着他的耳朵大喊大叫才行。”
“他工作太卖力了，”前面那个人说道，“脑子装的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和梦幻。”
不过，希伯特沉默不应，并不是出于无礼，他的确没有听见那人的邀请，事实就是那样。旅馆世界的呼唤声已经退去，他再也听不到了。而此时另外一个更加狂野的呼唤声在他的耳边响起。
在街上他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移动，它在向烤面包店滑去——那是一个白色的迷人的苗条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