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有人说雪中疲倦而睡的人到了阴间不会醒来……不知过了多久,月亮沉到白色世界的边缘,突然,有东西砸在希伯特的胸脯和脖子上,他醒了。
他只觉得晕头转向,沉重的双眼望着这荒山野岭,眼冒金星地扫视着周围,试图站起来。一开始肌肉使不上力,浑身麻木疼痛,他长长地尖声求救,喊声却被风完全吞没。
慢慢地,他有些明白了,自己没有死,身子还是温暖的,主要是他睡着的时候,他的喊声和着风声在他的身边堆起了厚厚的一层雪,形成一圈保护层。雪层的边缘垮了,砸在他的脖子上,把他冻醒了。
东方露出鱼肚白,苍白的金光洒在各个山峰,五彩斑斓。但是,清晨的空气依旧凛冽,山坡吹起面盆般大的又干又冷的雪。他看到自己滑雪板的一头就在身下,然后,他记起来了。好像他现在有力气思考了,要是他能站起来,他会以可怕的速度飞跑向山下的森林和村庄,他可以滑雪。要是他跌倒了……
希伯特也不知道怎么比拟,对死的恐惧唤醒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慢慢站起来,稳了稳身子,走着之字路线,像离弦之箭一样冲下可怕的山坡。这时,作为一名滑雪者和运动员,训练出来的健壮肌肉挽救了他,不至于迷失方向,因为他已失去了控制速度或方向的意识了。雪花像钢弹一样打在脸上、眼睛上,他跑了一个又一个山脊。山尖划过天空,山谷跳到了眼前。他脚不沾地地跑,巨大的山坡远远落在了后边,真正体味到了从死到生的闪电般速度。
他沿之字形的路线,跑了四英里。每到拐角处,他都感觉要完蛋了,自己的力气所剩无几,紧张的压力达到了崩溃的边缘。
几个小时的爬坡,滑下来时大概半个小时就可以了,但希伯特记不清有多少时间了。像鸟儿一样从那么高的地方快速降落,他的脑子里想的都是其他问题和体会。他的脚后都是雪尘飞扬发出的声音,还有死神凶恶的笑声,尖厉狂野,和着风声呼啸而来,没有了先前的温柔与和善,变得勃然大怒,紧追不舍。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个姑娘,他们在身后飞一般地疯狂追赶着他,他感觉到他们狂怒着拍打他的脖子和面颊,抓他的手,试图绊住他的双脚和滑雪板。他们企图蒙蔽他的双眼,让他呼吸不畅。
高坡、雪和冬天的荒凉带来的恐惧让他发疯般地向前奔跑,速度快得吓人。转眼间,山峰已远远抛在了身后,金红色的光芒照在山下的冰面,远处的森林在摇曳着向他招手。
沿着森林边缘慢慢前行,他看到了一盏灯,提着灯的是一个男人,还有一队人影正在雪地里艰难前行。他听到了吟唱的声音,出于本能,他稍作犹豫,立即改变了路线。他直接向山侧滑去,那里虽然很陡,但是他一点不怕。他非常清楚那样会撞倒,但是速度却提高了两倍,最终会到达安全的目的地。虽然他的想法并不明确,但他知道提着小灯的是村庄神医,他是给住在山下农舍生活贫困的农民送圣体的。他想起来那女孩儿害怕教堂和铃声,她害怕神圣的象征。
就在他想的时候,耳边又传来一阵嘶喊。面前的风呼啸而过,一阵雪打在他的睫毛上——他一下子跌倒在雪地上,停了下来,好像飞离了地球表面。
他只记得有人窃窃私语,强壮的胳膊把他举起,滑雪板从扭曲的脚踝脱掉所感觉到的钻心的疼……当他张开双眼,又回到正常生活时,他发现自己躺在邮局家中的床上,医生坐在身旁。于是,在那个山村里,有好几年人们都在讲述着“疯狂的希伯特”夜间滑雪的故事,他滑上去的山坡和高度,似乎以前还从来没有人尝试过。整个那一季,游客们都对那个故事意犹未尽。当天有两个胆大些的人滑到山下,拍了些照片,后来希伯特还看过那些照片,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不过,他没有对任何人提起:
照片上只有一个人的足迹。
(穆从军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