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玄幻故事集> 七

  夏天渐渐接近尾声,秋天的脚步也越来越近了。他们的对话发生在这两个季节交替之际,比特西的态度也由消极转为积极。她几乎认为自己放弃对比特西的劝导是错误的,他现在的胆子越来越大了,不作任何遮掩,公然地前往大森林,忘记了自己在家里的所有责任,所有以前该干的活儿。他甚至怂恿她一同前往森林。以前躲躲藏藏的事现在也不再遮遮掩掩。虽然她很害怕丈夫现在的这种状态,但同时她又很钦佩丈夫身上所表现出来的活力热情。她的嫉妒心早已被恐惧所取代。她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保护这个家庭。此时的比特西太太,身份不再是妻子,而是一个母亲了。

  现在的他,寡言少语,而且——不喜欢回家。他从早到晚在森林里游荡,晚饭后也常常出去;脑子里全部都是树——它们的叶子,成长、发育过程;它们的奇迹、美丽和力量,孤独时的无助,以及它们聚集在一起产生的强大凝聚力。他知道每一次刮风带给树的影响,狂暴的北风带来的危险,西风带来的壮丽,东风的干燥,南风从它们稀疏的树枝上吹过带来的柔软、潮湿的感觉。他整天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些树的感觉:它们如何吸收逐渐褪去的阳光,在月光下幻想,激动地想去亲吻天上的星星。露珠让它们在夜晚充满激情,而冻霜则让它们不得不将柔软的根部插回地下。它们也悉心照顾依附在它们身上的生命——昆虫、幼虫和蝶蛹——当天空布满乌云,他说它们会“在雨中忘却所有,一动不动”或是在一个充满阳光的中午“泰然自若地一展奇技”。

  一天半夜,她被丈夫的声音吵醒了,听到他——完全清醒,没有说梦话——正对着窗户雪松中午投下的影子说话:

  噢,你在为黎巴嫩叹息吗?

  在长时间微风吹向你可爱的东方

  为黎巴嫩叹息,

  黑暗中的雪松。

  比特西太太一半惊喜,一半害怕,她转身喊他的名字,但他只说道:

  “亲爱的,我感受到了孤单——突然意识到——那棵树流落异乡来到了我们这个英国的小草坪,而她的东方兄弟总在梦中呼喊它。”他的回答似乎太奇怪,太不符合“福音派教义”。她没有吭声,想看看丈夫还会说什么,可比特西什么也没再说就再一次睡着了。她很快忘掉了那首诗,似乎没有必要,太不协调。怀疑、恐惧和嫉妒让她陷入痛苦之中。

  然而,随着丈夫状态的逐渐好转,她内心的恐惧也不知不觉地逐渐消失。不管怎样,她心中的焦虑,已经从宗教转向了医疗。她认为丈夫的心态可能会发生小小的波动。她一天两次祈祷,究竟说了多少次感谢上帝对她的指引,让她留在丈夫身边帮助他,已经不得而知。

  甚至更极端的是,她从外面请来一位叫莫蒂默的牧师,跟随在牧师身边的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医生——她悄悄告诉了医生比特西先生的一些症状。不过医生的回答竟然是“我无能为力”,没有解答她心中的疑惑。毫无疑问,詹姆斯爵士以前从来没有处理过这种病。他感觉比特西先生得的病已经超过了他的认知水平。这种情况就像是,如果他掌握了技巧,就有可能在比赛中发挥得更好。

  “没有发烧,你确定?”她急忙又问了问医生,坚持想要从他那里听到关于丈夫病情的情况。

  “女士,我告诉过你了,我帮不上什么忙。”被冒犯了的爵士对比特西太太的质问感到不满。

  显然,他并不在意应邀偷偷摸摸给病人看病,特别是诊断费用还存在问题。他喜欢看病人的舌头和感受病人的脉搏;甚至想知道病人的家谱和银行账户。医生所表现出来的这一切都让比特西太太感觉到很不正常,感到厌恶。可是,比特西太太想尽自己最大努力,来抓住这最后的一棵救命稻草。

  她丈夫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她发现很难与他进行沟通。不过在屋里,他的脾气倒很好,尽可能地让妻子为了他少牺牲一些。

  “大卫,你现在不适合出去。晚上外面寒冷潮湿,地面上到处是露水,你会冻死的。”

  丈夫的脸庞闪闪发光。“你跟我一起去,好吗?亲爱的——就一次?我只想去冬青树的那个角落,去看看山毛榉,它太孤单,我想去陪陪它。”

  下午的天灰蒙蒙的,她陪比特西先生来到了那片冬青树旁边,吉普赛人曾在那里安营扎寨。那里一片荒芜,唯有冬青树在坚硬的土地上长得十分茂盛。

  “大卫,山毛榉很好,很安全。”她很了解丈夫的说话风格,灵机一动,把这一切都归咎到季节上,“或许是今夜无风的原因吧。”

  “但是现在起风了,”他答道,“风从东边吹来。我听到声音是从荒芜的落叶松上传来的。它们需要阳光和露水的滋润,当风从东边吹来之后,总能听到落叶松的呼啸。”

  听到丈夫这么说,她在心里暗暗地向上帝祈祷。每当比特西先生说类似的话时,她都会感到皮肤上就像覆盖了一层冰一样,冷得直发颤。他怎么会如此清楚这些呢?

  然而,在日常生活中,他是一个正常、理智、温和、善良的人。只有在与树相关的话题上,他就像是精神错乱一样,很是奇怪。自从他们所喜爱的雪松倒了以后,比特西先生的思想和行为就偏离了正常的轨道。为什么他看那些树的眼神就像是人观察一个生病的孩子一样呢?为什么他渴望在黄昏的时候,观察到那些树“夜晚的情绪”(他是这样说的)呢?为什么每当下霜起风、对树木造成威胁时,他都如此关心它们呢?

  她经常问自己——他是怎么感受那些树的?

  丈夫走了。她把前门关上,只听到远处的森林传来风的咆哮声。

  一瞬间,有个想法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怎么也能感知那些呢?

  突然,她感觉身体、心灵和思想上都受到了重重的一击,这一切就如潮水一般涌上了她的心头。摆在眼前的事实,让所有的争论都显得苍白无力。起初,她就像失去知觉一样,不过后来她迅速地恢复了过来,举手投足间都显得盛气凌人。她心中充满勇气,孤注一掷,没有人敢与她接近。她明白,其实此时的自己是如此的虚弱,不堪一击,但后面似乎有种力量在推着生活前进。现在,她心中的信念就是她手中的利器,就是她想要争取的权利。但是她无私的牺牲精神还是左右了她是否使用这个武器。不过,直觉告诉她要出手,因为她心中有她所信仰的《圣经》上帝。

  她为自己心中会有这样的感觉而惊讶,虽然一切思绪都显得是那么模糊,可能这些都是她本能想到的。现在一瞬间,她看清了一些事情——在那个静谧的夜晚,她默默地为丈夫祈祷。她一个人在家时,一边织着衣服,一边想着——一个想法窜入她的脑海,指引着她该如何去做,但是现在已经记不清楚这个想法是怎么来的了。

  她看见那些东西向自己走来,没有形状,一言不发。她无法用任何言语来描述,但是,尽管不说话,它们却保持着最原始的活力。

  耐心等候几个小时后,第一个出现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个一个接踵而至,大小不等。她丈夫很早就带着午饭出门了。她坐在茶几旁边,茶几上的杯子和茶壶里装满了热水,暖炉里的松饼依旧是热乎乎的。她将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待丈夫的归来。不过,当她注意到丈夫去森林的时间越来越长的时候,心里就越来越害怕——就像海水一样汹涌。那里不仅仅是一棵棵孤独的树木,而且还有集聚在一起形成的树林和连绵起伏的大山。比特西太太的心中好似升起一道墙,这道墙遮挡住了天空,墙的面积如此之大,力量非常的惊人。迄今,她所听说过的那些绿色的树木,身材纤弱,在空中随风飘扬,发出沙沙的声音。泡沫状的雾气飘得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视线之外。事实上,这些树木就像是哨兵一样,将整个露营遮挡起来。远处传来可怕的嗡嗡声,阵阵的火光和水壶发出的嘶嘶声,将整个房间的宁静打破。在更遥远的森林那边——那个曾在森林中心咆哮的东西可怕地增多起来。

  她感到自己和正在掳去她丈夫灵魂的森林必有一场战争。此时,她的预感变得越来越清晰,好像汤普森进过房间,小声地告诉她这个房子已经被包围了一样。“夫人,一些树在慢慢地靠近这个房子。”突然间,她得知了眼前的这种情况。此时的她或许会这样回答:“没关系,汤普森,它们的主要力量离这还远着呢。”

  紧接着,另外一个事实让她感到震惊。她发现并不是只有人类和动物才有嫉妒心,所有的生命都有,植物王国也是如此。所谓的非动物界也有情感,树木感觉到了这一切。窗外的这片树林——穿过小屋前的草坪,站在静谧的秋夜里,同样懂得嫉妒。它们对自己所喜爱和需要的东西用情专一,坚持不懈,并通过树叶、根茎把这种愿望传播开去。当然,人类是有明确指向的;而动物主要是靠直觉;而树的嫉妒有如客观无意识的盲流,一路横扫,就像大风吹过冰面的雪末。它们的数量无穷无尽,一旦感受到热情,会以更大的力量回报……她的丈夫热爱这些树木……它们意识到了这种爱……它们最终会从自己的手中把他夺走。

  当她听到厅里传来的丈夫的脚步声和关门声时,她明白了另外一件事——认识到自己和比特西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这是比特西对树的爱造成了这个局面。在夏天的这些日子里,每当她感觉离丈夫很近时,尤其是当自己为了帮助丈夫做出了很大牺牲的时候,他却慢慢地离她而去。丈夫在各方面都渐渐疏远她——这看来已成定局。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变化越来越明显。他们之间的裂痕也越来越深。在那无底的深渊她看到了无情的变化,丈夫的音容笑貌,对她深深的爱,曾经的天真崇拜,都历历在目。那个背影渐行渐远,越来越小,她看着从自己的面前消失。

  他们俩默默无语地坐在那儿喝茶。她没有问任何问题,丈夫也没有主动透露自己一天干了什么。她的心跳加速,可上了年龄带来的可怕孤独,就像是升起的冰雾一样笼罩在她的心头。她看着他,揣测着他的想法。他的头发凌乱,靴子上沾满了黑色的泥土。他坐立不安,前后摇动,吓得她脸色煞白,背上一阵痛苦的痉挛。这让她想起了树,他的眼睛明亮放光。

  他身上满是泥土树木的味道,几乎让她窒息,难以呼吸;她注意到眼前的这一切,几乎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灯光发出微弱的光芒,照在比特西的脸上。这微光让她感觉到,像是月光穿过了斑驳的阴影,落在了树上。那个亮光是他重新找到的幸福,但不是她带来的,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他从大衣里掏出一个带有暗黄色山毛榉叶子的小树枝。“这是我从森林带给你的。”他说道,脸上献媚的神情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了。她接过小树枝,勉强地笑了笑,小声地说道:“亲爱的,谢谢你。”就好像他无意识地交给自己一把自我毁灭的武器,本不应该接受,但她还是接受了。

  他喝完茶后,离开了房间,没有去书房,也没有更衣。比特西太太听到前门轻轻地关上,他又去了森林。

  不一会儿,她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跪在床边(她丈夫睡觉的那侧),泪如雨下,拼命地祈祷上帝把丈夫留在自己身边。就在比特西太太祈祷的时候,窗外的风不停地拍打着窗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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