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第二天及以后的好几天,亨里厄特都没见着斯坦森女士和她的侄子万斯。他们的关系发展太快,有点让人觉得不舒服,每个人所看到的只是表象,故作姿态而已,需要了解他以前的所作所为,这样才能把握他或她的位置。就亨里厄特的生活经历来说,他还无法判断斯坦森女士和万斯的位置,只有潜意识可以解释,但潜意识的活跃毕竟是短暂的。当潜意识失去影响之后,亨里厄特就没了方向,不知所措。
早晨的阳光一泻千里,斯坦森女士说的那些重要意义,早已烟消云散。只要有斯坦森女士,就能找到破解谜团的最好办法。尽管,有一部分亨里厄特也难以理解,但是还是有很多东西,他了然于胸。还是有一点不舒服;与此同时,还有个严峻且邪恶的事实,这比理论更重要,诸多结果便会随之得出——如果亨里厄特加入他们俩的话,那么亨里厄特就会见证一些奇怪的事情。
有股力量使亨里厄特犹豫起来,也正是这股力量吸引着他。它刚来时,就吓到了亨里厄特,让他哑口无言,而且在亨里厄特生命中剩下的日子里,某些正确的时刻他需要时间去意识到这一点。然而,人生中这些时刻不是轻易就能到来的,亨里厄特的心情很是复杂,既有质疑、嘲笑,还有完全相信。但有一个细节亨里厄特是确定的,那就是他在万斯身上发现了让人害怕的事情。他努力不去这么想,可是做不到,这就是事实。尽管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但是那种恐惧感仍然存在,亨里厄特十分肯定它的存在。
也许,这就是驱使亨里厄特去追求他能够理解和感到亲切的伙伴关系的原因吧。他把关于那些陌生人的事情告诉了主人和他的妻子,由于省去了一些聊天的细节,所以这两个人听不明白,只是附和地笑笑。但是,当亨里厄特向女主人描述了那一对平整的上眼皮下有一双乌黑乌黑的眼睛时,她惊呆了,萌生了极大的兴趣。“为什么,还是那个恐怖的斯坦森女士,”她大声说道,“肯定是斯坦森女士,还有那个她自称侄子的男人。”
“听起来像,一定是,”她的丈夫跟着说道,“亨里厄特,你最好远离他们俩,他们也会去蛊惑你的。”
亨里厄特有些恼火,但又不明白火从何来。他心里起了疑团,就对发生的一切只是做了大概描述。但是,当这两个务实的老朋友用人们喜欢的八卦方式扯东扯西时,他竖起两只耳朵认真地听。毫无疑问,这其中不乏有很多地方是添油加醋的,也有很多扭曲和夸张之处,但是,这样的说辞显然是有坚固的根源的,所谓无风不起浪吧。
“万斯确实是斯坦森女士的侄子,”曼斯菲尔德在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前,更正了妻子的话,“不用再质疑那个问题了,我相信。万斯是斯坦森女士最喜欢的侄子,而且她富得流油。每一年,万斯都等着斯坦森女士有空时带他外出。但是,他们俩是令人厌恶的一对。我在埃及各处都遇见过他们,但是最终,他们都会回到赫勒万小镇来。关于他们的故事真的是太多了。你记得——”他支支吾吾地转向了自己的妻子——“有些人,我听说,”他换了个话题,“被斯坦森女士唆使后变得很坏。”
“是的,我觉得亨里厄特应该了解这点。”但是曼斯菲尔德的妻子大胆地接着说,“我的侄女,范妮,曾经历过相当离奇的事情。”她转向亨里厄特,“范妮在阿斯旺或埃德富时,住的旅馆房间就挨着斯坦森女士的房间,有一晚,范妮醒了,听见附近响起一阵神奇的吟诵声音。旅馆的门真的是太薄了,还能闻到一股怪异的气味,像是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而且一直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不断传来。范妮躺在床上很害怕,这种状况持续了数个小时——”
“吓到了,你是说?”亨里厄特问道。
“对的,范妮害怕极了,她说那里发生的事情很诡异——她感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范妮想去摁门铃,但是她太害怕了,不敢离开床。房间里充满了——东西,但是她却什么也看不见。然而,她却能感觉到那些东西的存在,你明白的。过了一会儿,那种哼唱的吟咏声音抽打着范妮的每一根神经,差点让她晕过去了——像是一种妖术——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呼吸不了。随后——”她有些犹豫不决。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曼斯菲尔德说道,但是语气也相当凝重。
“好吧——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至少,范妮说事情很离奇。她说那些吟咏的声音使隔壁房门向内凹陷下去,但是不止是门这样了。好像有一股强大的东西从一侧挤压过来一样,所有的墙壁也鼓起来了或者倾斜了。就在此时,范妮房间的窗户——她房间里有两个大阳台,活动百叶窗被关紧了——她的窗外很黑——尽管是凌晨两点钟,外面漆黑一片。范妮说其实就一个东西——一直在尝试着进来,就像水一样,你能明白,想要从每一个小孔里冲进来,还要把门打开。尽管有些害怕——太奇怪了——范妮说感觉自己体内有一股力量——一种兴奋感。”
“范妮什么都没看见吗?”
“她说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认为她当时可能没有知觉了,但她并不认同。”
“也许只是晕了一会儿。”曼斯菲尔德说道。
“是这样的,”沉默了会儿,曼斯菲尔德妻子总结道,“真的,这些都是真的。是我侄女的亲身遭遇,难道不是吗?约翰?”
接着,他们继续述说关于斯坦森女士和万斯的奇异故事和传奇事迹。显然,这些故事和传奇都相互交织在一起,一个故事借用另一个故事的独特细节,所有的故事都说得很离谱,好像说故事的人们使用的并不是自己很熟悉的语言。但是,尽管听得很认真,也很焦急难耐,但是亨里厄特把故事两两结合在一起,真相就出来了。斯坦森女士和万斯与古埃及了解的力量有联系。
“亲爱的,告诉亨里厄特,关于你在‘众王之谷’偶遇那个可怕的家伙斯坦森女士侄子的事。”他听见妻子立即说道。但是,曼斯菲尔德想快点结束这个谈话,所以他只是简略地说了说。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还不认识万斯,也没听说过关于他的任何事情,只知道他是那种危险的爱吹牛皮的人。但是,有一晚,我在底比斯的‘众王之谷’遇见了他——你知道,那里埋了许多埃及的有钱人,坟墓都气势辉煌,规模盛大。那个地方既可怕又阴森,万籁俱寂,到处是奇异的光线和影子,看起来一切好像都是活的一样——我的印象相当深刻,当时毛骨悚然,战栗不止。我感受到古埃及在注视着自己。”
“接着说,亲爱的。”他妻子说道。
“嗯,当时,我谈完生意很晚了,骑着一头有白色斑点的懒驴回家,突然,帮我赶驴的小伙子吓得落荒而逃,丢下我一个人。那时,太阳已经下山了,沙被落日余晖染成了红色,闪闪发光,宽大的岩石也如火一般通红通红的。我的驴子陷在了地里,寸步难移。接下来,大概五十英尺远的地方,我看见了一个人——很显然是个欧洲人——正在干什么事情——天知道他在干吗,因为我无法描述——地面上遍布鹅卵石。仪式,我建议你这么称呼它。我很感兴趣,所以刚开始的时候我就在那儿看。之后,我看见他不是单独一个人站在那里,身边有很多东西围着他移动,这些东西很高大,来去就如鬼魅一般。暮色让人眼花缭乱;前景也在改变,远处的景致变得更加让人捉摸不透,但是,真的很难看得清楚。我只记得自己从驴背上跳下来,靠近一点,而且,当我离他只有几码远的时候——好吧,那东西看起来好像腐烂了,但是我敢打赌说那些东西突然飞奔而走,只留下我一个人在那儿。它们走时有一股呼啸的声音,就像一阵风一样。它们看起来很模糊,但是又极其庞大,消失在火红的悬崖峭壁上,就好像嗖地一下钻进了那些石头一般。我能想起来可以描述的只有一件事情——好吧,那些沙尘暴就像非洲热风刮起来了一样——那是很热的风,你知道吧。”
“它们可能就是沙子。”曼斯菲尔德的妻子猜道,她急着想要述说自己的另一个故事。
“可能,那里没有一丝风,热得像蒸笼一样——还有——我有些奇特的感觉——此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既狂野又兴奋——像喝醉了,我告诉你,醉了。”
“你看见他们了?”亨里厄特问道,“你看出他们的形状或是轮廓了吗?”
“斯芬克斯,”曼斯菲尔德立即回答道,“整个世界就像斯芬克斯。你知道那种脸型和头型,沙漠上的这些石灰岩有着巨大的埃及头饰,但是沙漠上流动的沙子已经把下面较柔软的地方侵蚀掉了。这种现象你处处可见。它们看起来很像巨大的雕像,那脸庞、眼睛还有嘴唇像极了斯芬克斯。嗯,这就是我能想到的最贴切的描述。”曼斯菲尔德深深吸了一口烟斗,但他身上没有一丝变化。曼斯菲尔德所说的就是事实真相,然而,在曼斯菲尔德心中,他好像对自己所说的事情感到羞愧。当然,他也省去了很多没说。
“她有着相似的脸庞,都带着斯坦森式的恐惧,”曼斯菲尔德妻子战战兢兢地说道,“只是尺寸再小一点,眼睛画得很黑,你说的正是她——一个活生生的幽灵。”三个人都笑了起来,但是笑声里却没有一丝喜悦。
“你和那个人说话了吗?”
“我说了,”曼斯菲尔德答道,“虽然,坦诚地说,我对自己说话的方式有点羞愧。事实是,我很兴奋,兴奋极了,同时也有些生气。至于那个在这个地方施展那些讨厌的咒语的家伙,我想踢他一脚。然而,一直以来——好吧,好吧,好吧,现在我觉得那时只是害怕而已,”曼斯菲尔德笑道,“因为黑暗中一个人身处野外,我感到非常奇怪——一个人面对这种事情;有这样的感觉,我也生自己的气。总之,我继续往前走——我已经没有赶驴男孩来帮忙,还记得——我把他骂得像狗一样。但是,我不记得自己具体说了什么,只记得他站在那里,静静地盯着。这样情况更糟——之后,再真实不过了。那个施魔咒的家伙一直都没说话。他用一只手向我打手势,示意我离开。随后,突然,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她——那个女人——出现了,站在了他的身边,我从来没看见她走来。由于她仅仅是从地面出现的,她肯定是躲在岩石或者其他东西的后面。她站在那里而且也盯着我——直直地盯着脸庞。她向着日落的方向——这就是西边天空所留下的东西——还有她那双乌黑的眼睛,好像——啊!我描述不好她了——太吓人了。”
“那么她说话了?”
“她说了五个字——还有她的声音——它会让你发笑——那声音很刺耳,像个铜锣:‘在这有危险。’这就是她说的话。我只是转过身,尽可能快地消失。但是,我必须走回去。我的驴子早已跟随它的主人走了。我告诉你——你就尽情笑吧——整整一个小时里我的血液好像都凝固起来了。”
之后,因为斯坦森女士和万斯住在曼斯菲尔德的旅馆,曼斯菲尔德解释说他觉得他们应该给出一些解释或者是道歉,以及他在晚饭后是怎么在吸烟室遇见万斯的。对话的结果是——万斯毕竟是相当的聪明——在这些谈话中,曼斯菲尔德只记得一句话。
“或许,你能解释清楚,亨里厄特,我把它写下来,而且我能记住。剩下的把我弄得很糊涂,记不得,也说不好了。尽管我必须承认它看起来并不好,但是也不是完全坏掉了。它是关于占星术、那些仪式,还有古埃及人的膜拜信仰,而且我不知道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只有万斯会让它变得清晰和几乎可以感受得到,要是我已经十分了解那些事情,而且还记得就好了。你知道吗?”曼斯菲尔德又说道,好像连他自己也相信了,“这里仍然有很多不可思议的古埃及宗教活动和信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不要这一句?”亨里厄特问道。曼斯菲尔德去拿笔记本走开了,那上面有先前曼斯菲尔德记下的东西。
“你看,他的下巴,”曼斯菲尔德回来后继续说道,亨里厄特与曼斯菲尔德妻子一言未发,“指向的方位在宗教仪式里很重要,西方和北方象征着某种力量,或者象征其他类似的东西。为什么人们非要转向东方,或者其他的方向。而且,说到整个‘宇宙’,当有人唤醒这些力量时,它们就能呈现,但是好像‘宇宙’把那些活跃着的力量都隐藏起来了。总之,我就是这样记住它的。接着,他说了这样一件事——可能这样说是为了回应我提出的那些愚蠢的问题的。”曼斯菲尔德大声地读着那些笔记:
“‘你处于危险境地,因为你穿过了西大门,而那时,东大门的‘权力’正在冉冉上升,因此正好与你的方向相反。’”
接下来情况是这样的,显然,用一个明喻来解释这件事情,曼斯菲尔德的语调显得很惭愧,已经准备接受嘲笑了:
“‘从背后还是从正面袭击你,决定了我在你身上激发的回应力量。方位至关重要。’他说那就是所谓的‘力量之夜’——那个时间段,沙漠开始侵犯,圣灵开始靠近。”
曼斯菲尔德把笔记本扔在一边,再次点燃烟斗,等着别人评论。“你能解释一下那些话的意思吗?”看到他们不吭声,他忍不住问道。但是,亨里厄特说他无法解释。随后,曼斯菲尔德的妻子开始讲述她听到的关于斯坦森女士和万斯已经传开的故事。
那些故事没有那么详细的内容,自然也不怎么感人,但是,它们听起来都很真实。那都是在埃及茶余饭后能听到的故事,比如,有的是关于木乃伊复仇的,这个故事说的是木乃伊好像对那些把自己变成木乃伊的人们进行报复,让他们的灵魂永久不能安息。有的故事说的是一个女人带着一个从公主墓里盗出来的圣甲虫形宝石项链,这个女人感到有一双手伸向自己的脖子,企图掐死她;还有的故事说的是小小的“卡”的形象、帕赫特女神 49 、护身符和其他的东西,但是这些东西却给保存它们的人带来灾难。这样的东西数量之多、种类各异,极其详尽,而且人们急需改变这些轻信的习惯。还有现代人的一些迷信思想认为沙漠上恶魔肆虐,但是这些现代迷信思想与斯坦森女士和万斯毫无干系。这些故事基于一些毋庸置疑的经历,它们一直都是——无法解释的。关于斯坦森女士的为人处世还有她的侄子万斯,他们俩聚集在一起,就像苍蝇一样围着水果打转,受它吸引。那些阿拉伯人也十分害怕斯坦森女士。斯坦森女士也很难得到一些向导和导游的帮助。
“嗨,朋友,”曼斯菲尔德总结道,“听我的吧,别跟斯坦森女士和万斯有任何瓜葛。在这个古老的国度,有很多奇怪的事情,还有这些人知道如何唤醒‘权力’。你已经很倒霉了;你刚进来时看起来很吓人。”他们笑了起来,但显然这个英国人是认真的。“我说,”曼斯菲尔德又说道,“好吧,我们一起去打鸟吧。如今,鸟儿成群结队地聚集在三角洲,今年早些时候,它们就已回到北方,它们的家乡。你说怎么样?嗯?”
但是,亨里厄特对打鸟没有兴趣,他更希望能够独自一人,仔细想想刚才谈到的问题。他本来是找朋友们寻求慰藉,但是,他们却让他更加不安和兴奋起来,他的兴致突然倍增。尽管有些害怕,但是亨里厄特还是很期望知道斯坦森女士和万斯想要干什么。他不顾朋友的告诫,同时也不顾自己内心的焦虑,沙完全吊起了他的兴致。
有一阵儿,亨里厄特根本不信曼斯菲尔德夫妇所说的话,想想大笑了起来,但是这些积极乐观的心态不会持续很久。那个感觉总会回来,那就是亨里厄特感到真相就藏在这个奇怪事情背后的某一处,而且,如果亨里厄特与斯坦森女士和万斯一起参与那个事情当中,就像斯坦森女士和万斯他们所期望的一样——亨里厄特就能看到——也好,亨里厄特几乎一无所知——但是,就像危险诱导着他一样,它引诱着亨里厄特,这个鲁莽的男人,简直是自取灭亡。然而,沙漠现在充满了他的脑海。
亨里厄特决定遂斯坦森女士和万斯所愿,献出自己。他会看到——此刻,他一阵战栗——斯坦森女士和万斯看见的一切。而且,他还知道了那消失已久的力量漩涡和古埃及那些神职人员了解的辉煌,可能,在亚特兰蒂斯那些昏暗遥远的日子里,这些只是平常的事情。沙子束缚住了亨里厄特的想象力,他整个人都让沙子所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