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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龙骑将·叛乱罪

从塔西斯到奈拉卡的旅途并不舒坦。阴霾密布,天色阴沉,细细密密的雨雪绵绵不断。奇蒂拉周身都是湿淋淋、冷冰冰的。晚上扎营休息时,她连火都生不起来,因为能找到的木头全是湿透的。蓝龙对她尊敬有加,也很恭顺,但他毕竟不是蓝天。奇蒂拉不能对他透露自己的计划和部署,也没有在进食的时候聊天——奇蒂拉吃的是兔肉,而他正埋头大啃一头刚刚偷来的牛。


奇蒂拉对蓝天很是恼火。他没有权利说那种话,但奇蒂拉希望他能好好反省,再过来找她道歉。但是,蓝天始终没有出现。


天黑之前,他们抵达了奈拉卡。奇蒂拉让蓝龙回厩休息,要他做好明早会议开完就启程的准备。奇蒂拉穿过拥挤的街道,往破盾旅店走去。她又冷又饿,特别想要暖床、热火和烈酒。但她进旅店后,才知道早已客满。旅店里挤满了投德将军的侍从、随员、士兵和护卫。


奇蒂拉可以到黑暗之后神庙里的住所去,但那里不光阴暗潮湿,而且令人紧张不安。门上附有致命的魔法,她必须准确地说出口令,交出身上的武器,还要应付一大堆愚蠢的盘问。她与龙人卫兵的关系不错,但实在受不了黑暗牧师,他们总是缩在厚厚的黑袍里,闻起来有股潮湿的怪味。她那间房子里的壁炉烧不起热腾腾的大火,就跟夜之王的黑暗领地一样,没有一丝光线透进来。那里也没有加料酒,因为神庙内禁止饮酒,奇蒂拉相信她和艾瑞阿卡斯有相同的感觉,只要在那里,就能感觉到隔墙有耳,处处受到监视。


小奇听说没有房间,登时就怒了,旅店老板见状,突然想起似乎有个房间。他慌忙派伙计去把投德的两个烂醉如泥的随从搬出来。他们六个人才把大地精从床上拖了下来;第二天早上这两个大地精昏昏沉沉地醒过来,发现竟然在马厩里睡了一夜。奇蒂拉住了进去,在给房间彻底通风之后,她喝下几杯热酒,然后歪在床上睡了。


*****


因为这次是紧急会议,所以就没有举行隆重的仪式。龙骑将会议通常都要有身着闪亮盔甲的士兵列队开路,沿途旗帜飘扬。事实上,整个奈拉卡几乎没人知道将军们在城里。其中,萨拉·可汗(Salah Khan)和路西恩·塔卡带有侍从和护卫。而另外两人,奇蒂拉和费尔萨斯则是单独行动。


新近提拔的投德将军是唯一一个带着仪仗队的。投德原本期待能骑着黑色的种马,在奈拉卡的街道上穿行,耀武扬威地检阅部队。然而,困难接踵而来,击碎了大地精的美梦。种马一闻到他的气味,掉头就跑了;有一半士兵半夜开溜,另外一半则烂醉如泥。投德就把满足感寄托在首次身披龙骑将盔甲出席会议这件事情上,盔甲上的龙鳞着实不轻,把可怜的大地精压得呲牙咧嘴,而且严重限制了他的灵活性。于是,他没了黑色种马,就坐着一辆拖粮食的马车去开会。尽管头盔挡眼,长剑绊脚,跌跌撞撞,但投德自认为很有气势——即便以将军的角度来看——他想来个漂亮的出场。


会议定在清晨。小奇命令店伙计拂晓时叫醒她,然后就早早上床睡觉了。塔克西丝立刻进入梦中,又来催促她去达加堡。小奇拒绝了。黑暗之后又是责骂又是奚落,还嘲笑奇蒂拉是胆小鬼。奇蒂拉抽出枕头盖住脑袋,也许是黑暗之后说累了,也许是奇蒂拉太困了,她终于沉沉地睡去。


到了指定的时间,有人来敲她的房门。奇蒂拉大骂着让他们走开。等到起床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她突然想起会议时间已过,这才慌了神。昏昏沉沉的小奇笨手笨脚地穿上软甲,又套上盔甲。


她说过要店伙计擦亮盔甲,弄干净靴子,虽然都做了,但效果不尽人意。不过,已经没有时间补救了。她早就迟到了。由于缺乏睡眠和饮酒过量,小奇的太阳穴微微抽动。她希望脑袋更清醒一些,能好好地思考问题。


奇蒂拉穿好饰有蓝龙鳞片的盔甲,罩上皱巴巴的蓝天鹅绒斗篷,戴好龙骑将头盔,然后就出发了。会议在蓝龙分队的指挥部里举行,也就是在那里,小奇第一次听到坦尼斯的消息,第一次听到艾瑞阿卡斯那个关于龙珠的愚蠢计划,第一次见到艾瑞阿卡斯的女巫,她不记得那女人的名字了。


路边的军民都不约而同地给奇蒂拉让路,很多人在欢呼。在众人的注目下,她手扶剑柄,傲然前行。小奇对此颇为受用。寒冷的风吹散了浓烈的酒气,她的精神也在欢呼声中振奋起来。奇蒂拉从容地接受人们的顶礼膜拜。她决定让其他将军等等她,跑过去太有失体面,看起来就跟投德和那个该死的费尔萨斯一个德性了。她还有点事情要向艾瑞阿卡斯汇报。


*****


将军们齐聚在蓝营议事厅,这是唯一一座能够容纳下他们以及随身护卫的建筑。由于将军之间缺乏信任,因此私人护卫是必不可少的。


黑龙分队的龙骑将、塔卡的路西恩,是半人类半食人魔,他的护卫是两个硕大无比的食人魔。这两个家伙在议事厅里鹤立鸡群,浑身散发着腐肉的恶臭。萨拉·可汗是绿龙分队的龙骑将。他是人类,来自好战的游牧民族。他的护卫是六个男人,腰带上插有曲刃短剑和半月弯刀。


修玛斯特·投德带了三十个大地精,他们全副武装,前呼后拥,几乎淹没了投德。艾瑞阿卡斯只放进来六个大地精。投德撑着沉重的盔甲,步履铿锵地走进议事厅,护卫在前面带路,因为那顶华丽的头盔完全遮住了他的眼睛。


投德淌着涎水,奴颜婢膝地问候将军们。艾瑞阿卡斯一脸漠然。路西恩厌恶地打量了他一番,萨拉·可汗的眼神则充满了赤裸裸的蔑视。投德虽然看不大清楚,但明显感到受了冷遇,于是急忙退到护卫身后。接着他就不断地戳那些大地精的后背,提醒他们保持警惕。


费尔萨斯独自在房间里踱步,一头硕大的白狼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边。


“没带人来吗,费尔萨斯?”艾瑞阿卡斯问道。他旁边有六个波札克龙人,其中有个龙人的翅膀是残废的,体型之大前所未见。


“为什么要带护卫来呢,大人?”费尔萨斯故作惊讶地问,“大家都是朋友,不是吗?”


“聊胜于无,”路西恩沉声说道。


萨拉·可汗哼了一声表示赞同,艾瑞阿卡斯则轻轻一笑。除了艾瑞阿卡斯,其他龙骑将都不喜欢黯精灵,他们可以立刻反目为敌,刀兵相见。皇帝对精灵倒也没有多大的好感,黑暗之后塔克西丝也是如此。他们暂时容忍他,是因为他还有些用处。等到他没了利用价值,他们对费尔萨斯的支持也就到头了。


“此外,”费尔萨斯裹紧毛皮长袍,继续说道,“我看不出这里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以脾气暴躁出名的萨拉·可汗跳起身,拔出剑来。路西恩也紧握拳头,站了起来,投德则瞟着最近的出口。那个翅膀残废的波札克龙人拔出一柄几乎与人等高的大剑,挡在皇帝前面。


费尔萨斯泰然自若地坐下去,修长的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白狼咆哮了一阵,然后低下脑袋,摆起了尾巴。


“收起你的剑,萨拉·可汗,”艾瑞阿卡斯声调轻快地命令道,活像一个慈祥的家长劝开吵嘴的孩子,“坐下,路西恩。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费尔萨斯,管好你那头野兽。”


看到他们多少收敛了些,艾瑞阿卡斯轻蔑地说道:“我们都有点暴躁,我昨晚可几乎没睡。”


“我睡得很好。陛下,”投德大声说道。没人回应,也许是听不懂他说的话吧。他让两个护卫帮忙把头盔摘下来。


“我只敬服黑暗之后陛下,”萨拉·可汗谨慎地说道,“再无其他。我不可能丢下东部的战争去达加堡。我希望陛下能明白。你向她汇报的时候,皇帝——”


“这个达加堡是什么?”投德摸了摸眉毛,问道。


“不光是你,她也一样折腾着我,萨拉·可汗,”艾瑞阿卡斯说道,“她念念不忘让索思参战的主意。除了这个以及寻找绿宝石之人的事情,她就不说别的。”


“索思爵士?”投德问,“索思爵士是什么人?”


“就我个人而言,我不希望有个死亡骑士待在旁边。想想他有多傲慢吧,他竟然要考验我们?”费尔萨斯耸耸肩,“他应该主动效忠我们当中随便哪个将军。噢,不能说随便哪个。”他表示道歉。


“那个索思爵士呀,”投德狡猾地眨了眨眼睛,“他找过我,想为我做事。我当然拒绝了。我对他说:‘索思……’我就称呼他‘索思’,而他称呼我——”


“该死的奇蒂拉呢?”艾瑞阿卡斯猛地一捶桌子,对旁边的随从说,“去找她来!”


那个随从离开片刻,就回来报告说蓝龙女已经到了。


艾瑞阿卡斯低声对翅膀残废的波札克龙人交代了几句。他带几个巴兹龙人站到了门的两边。路西恩和萨拉·可汗交换了一下眼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虽然他们不太清楚,但都意识到有问题,随时准备拔出武器。投德被护卫的头和肩膀挡住了视线,但他有种不安的感觉,似乎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而且现在有六个身材魁梧的波札克龙人堵住了出口。大地精心里呻吟了一声。


费尔萨斯——就是他写信出卖奇蒂拉的——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情。他满怀期待地等着。他永远不会忘记奇蒂拉杀死魔法守卫这笔账。


清脆的靴子声在走廊上响了起来,奇蒂拉故意大声地问候着守卫。艾瑞阿卡斯阴沉沉地盯着门口。站在两边的波札克龙人紧张起来。


奇蒂拉慢悠悠地走进来,荡来荡去的长剑咔嗒作响,蓝色斗篷在身后飘扬。她胳膊下夹着头盔。


“尊敬的艾瑞阿卡斯大人——”她说着,正准备举手致意。


翅膀残废的波札克龙人扣住她的胳膊。另一个波札克龙人抓住她的剑,一把扯了下来。


“奇蒂拉·钨斯·马塔,”艾瑞阿卡斯声音洪亮地说着,慢慢地站起来,“你涉嫌叛乱罪被捕。如果判定你有罪,就要接受死刑的处罚。”


奇蒂拉呆立当场,瞪着眼睛,张大嘴巴,震惊得忘了反抗。她第一反应这是在开玩笑;艾瑞阿卡斯素来喜欢玩些变态的幽默。然而,她从对方眼里看到的是绝对真切的严肃。


奇蒂拉迅速扫了一眼四周。她看了看其他的龙骑将——其中有三个和她一样震惊——这才意识到召集龙骑将来这里不是为了开会。这是一场审判。他们就是审判员,每个人都觊觎着她蓝龙军团龙骑将的地位。就在奇蒂拉意识到这一点时,她注意到大家转惊为喜,每个人都阴沉沉地瞟着身边的同僚,算计着如何取得她的位置。在他们心里,她已经死了。


然后奇蒂拉本能地反抗,但为时已晚。她的剑被缴了,庞大的波札克龙人牢牢地抓着她,这个波札克龙人不但持剑,还有强大的魔法。小奇心想,最好现在就闹个鱼死网破,总比面对艾瑞阿卡斯的折磨要强。但是,她还是稳住了。索兰尼亚骑士有“荣誉即吾命”信条,小奇则笃信“永不言死”。


她恢复了镇定。奇蒂拉并非唯艾瑞阿卡斯马首是瞻。本该围死某座城堡,她却跑去搞突袭。本该上缴给皇帝的税款,她却抽出来充当军饷。然而,这些都还不至于被定为叛乱罪,当然,除非皇帝认定从他的酒席上偷一块馅饼也算叛乱。小奇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这时,她瞥见了费尔萨斯嘴角的一抹微笑,立刻就知道谁是敌人了。


她昂首挺胸地站着,毫无畏惧地面对卫兵,面对艾瑞阿卡斯。


“这是什么意思,大人?”奇蒂拉表现出一副无辜受委屈的样子,“我做了什么导致犯有叛乱罪?我效忠于你,从无二心。告诉我,大人。我不明白。”


“你有策划及雇佣杀手暗杀龙骑将猛敏那的嫌疑,”艾瑞阿卡斯说。


奇蒂拉的下巴差点掉了。这太讽刺了。这种罪行完全是子虚乌有。她瞟了费尔萨斯一眼,看见对方笑得越发得意了。她猛地一咬,闭上嘴巴。


奇蒂拉说道:“我绝不认罪,这是莫须有的罪名,大人!”她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投德大人?”艾瑞阿卡斯说,“奇蒂拉将军有没有以极其可疑的方式询问刺杀猛敏那的罪犯的消息。”


投德努力挤过他的护卫,一边喘着气,一边使劲地揉眉毛:“有的,大人。”


“我没有!”奇蒂拉反驳。


“他有没有跟一个叫依班·夏特史东的人谈话,也是为了要到那些人的消息?”


“有的,大人,”投德因为成了全场焦点而洋洋得意,“那个倒霉鬼告诉我了的。”


奇蒂拉很想堵住大地精的嘴,把那又小又圆的眼睛从土黄色的脸上憋得爆出来。但翅膀残废的波札克龙人力气很大,她挣脱不开。不过,她凶狠的目光着实把投德吓到了,大地精缩了回去,躲到护卫身后。


“有必要给她带上手铐,大人!”大地精颤抖着说,“还有脚镣!”


奇蒂拉对艾瑞阿卡斯说道:“如果你没有其它证据,只有这堆瑟瑟发抖的——”


“我就是证据,”费尔萨斯说着,收紧长袍,优雅地站了起来。他的动作舒缓且悠闲。“如你们所知,”他环视着众人,说道,“我是冬魅。我不打算把这种魔法的细节和盘托出,我只能保证,冬魅具有窥探他人内心的能力。


“我读过你的心,奇蒂拉将军,就在你独自一人赏脸来冰地拜访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派那些刺客杀害了猛敏那大人,想接替他出任红龙军团的将军。”


“撒谎!骗子!”奇蒂拉声嘶力竭地朝费尔萨斯吼道,狂怒之下,她几乎挣脱了波札克龙人的爪子,“我应该在冰墙就杀了你!”


费尔萨斯瞟了艾瑞阿卡斯一眼,好像是在说“你还需要更多的证明吗”,然后就坐了下来,毫不理会暴怒的小奇。


奇蒂拉意识到这只会让情况更糟糕,她努力恢复镇定,“你相信他吗,大人,这个吃屎的精灵,难道你不相信我吗?我跟猛敏那的死毫无瓜葛!他的死完全是因为他太蠢了!”


艾瑞阿卡斯取下佩剑,扔到桌子上。


“将军们,你们都听到了。你们的裁决呢?奇蒂拉·钨斯·马塔是否犯有对猛敏那将军的谋杀罪,或者,她是清白无辜的?”


“有罪,”路西恩阴森森地一笑。


“有罪,”萨拉·可汗目光一闪,说道。


“有罪,有罪!”投德大喊,又紧张地说,“所以她应该带上脚镣!”


“很遗憾,奇蒂拉,”费尔萨斯严肃地说,“我们在冰墙的会面很愉快,但我必须对皇帝负责。我只能说,你有罪。”


艾瑞阿卡斯转过剑,尖端对着奇蒂拉。“奇蒂拉·钨斯·马塔,你在龙骑将死亡案件中被判有罪,依刑处决。明天清晨,你将会吊在行刑台上,四分五裂,然后尸体刺在枪尖上,挂在神庙门口,作为对其他人的警示。”


奇蒂拉静静地站着。她不再挣扎了,一动不动。


“你犯了严重的错误,大人,”她冷静地说,“他们别有用心,而我对你一直是忠诚的。但是,到此为止了,大人。我不再忠于你。因为你背叛了我。”


艾瑞阿卡斯朝翅膀残废的波札克龙人摆摆手,像要扔掉什么垃圾似的,“带走。”


“带到哪里,大人?”波札克龙人问,“死囚牢还是神庙的地牢?”


艾瑞阿卡斯思考着。死囚牢是本地的牢房,总是人满为患,乱成一团。越狱虽然不常见,但也确实有过,如果说有人能逃脱制裁,奇蒂拉肯定也办得到。把她丢到牢房里,旁边必然有男性罪犯。他估摸着奇蒂拉会勾引狱卒,勾引同住的罪犯,鼓动他们一起造反。


神庙里的地牢更安全,也更宽敞。囚禁在那里的多数是政治犯,但艾瑞阿卡斯仍然很犹豫。黑暗牧师和夜之王讨厌奇蒂拉,因为她公开宣称他们是懒惰的马屁精,除了吃和睡就不干别的事,与此同时,军队却要打吃力不讨好的仗。不过,夜之王嫉妒艾瑞阿卡斯,小奇可能会拉拢他。


不管把她关在什么地方,只要奇蒂拉还活着,就非常危险。艾瑞阿卡斯后悔当初在判决死刑的时候应该立刻执行,不该等到明天示众。不过为时已晚,不能改变决定了。这会让其他的龙骑将嗅出软弱的气味。他想到了一个地方,让奇蒂拉彻底与世隔绝。


“把她锁在我私人房间的储物室里。”艾瑞阿卡斯说,“门口要有卫兵。不允许任何人进去。任何人都不许和她说话。只要有人违反命令,按同罪处置。”


翅膀残废的波札克龙人敬礼后,带着奇蒂拉走出了门。现在,她只有豁出性命,孤注一掷,只要决定什么时候出手了。


艾瑞阿卡斯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若无其事地说:“噢,顺带提一句,塔戈(Targ),当心点,她有一把匕首藏在盔甲里面。”


“匕首!”龙人伸出爪子,说道。


奇蒂拉挑衅地瞪着他,一动不动。


“要么你告诉塔戈把匕首藏在哪里,奇蒂拉,”艾瑞阿卡斯淡淡地说,“要么让他现在就把你剥光。”


奇蒂拉说出了匕首的位置。波札克龙人拿走了武器,然后脱下了她所有的盔甲,只留下了一套软甲。为了以防万一,龙人又从头到脚地搜了一遍,然后把她交给了两个巴兹龙人。


小奇仰起头,握紧拳头,忍受着这种侮辱。如果让敌人瞧见她出汗,那就太糟糕了。


“带出去,”艾瑞阿卡斯下令。


巴兹龙人正要拉走她,奇蒂拉转过身,面对着费尔萨斯。


“你能看穿我的内心,”她说,“现在就看看吧。”


费尔萨斯吃了一惊。他正要拒绝,却发现艾瑞阿卡斯也望了过来。这是一种考验,也许奇蒂拉想要证明他在说谎。费尔萨斯耸耸肩膀,满足了她的请求。他施展了冬魅的法术,读出了奇蒂拉的内心。这时,他看到三个索兰尼亚骑士和一位强大的帕拉丁牧师正离开塔西斯,前往冰墙而去,目的就是要偷他的龙珠。


费尔萨斯像是受了风寒一样,气得浑身发抖。他站起身来。


“恳请您原谅,大人,我必须立刻离开。”精灵冷冷地看了奇蒂拉一眼,“情况紧急,我必须即刻返回冰墙。”


其他将军都盯着他。奇蒂拉翘起嘴唇,转过身,让龙人带她离开了。


皇帝望着窗外,在这里,他曾和小奇一同观看绞刑。小奇走在卫兵当中,昂着头,甩着胳膊。她正在放声大笑。


“好一个女人。”艾瑞阿卡斯低语道,“好一个女人!”


*****


在前往神庙的路上,奇蒂拉想拉拢押送的巴兹龙人。翅膀残废的波札克龙人听到了她的话,便命令这两个龙人离开,又换了两个卫兵。


接着,小奇试图拉拢波札克龙人。但面对她慷慨的承诺,塔戈甚至都懒得搭理。奇蒂拉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早知道会失败的,因为龙人卫兵以绝对忠诚于艾瑞阿卡斯而著称。但至少也要试一试。波札克龙人会把她的举动向艾瑞阿卡斯汇报。这有什么关系呢?他还能怎么处罚小奇?人又死不了两次。


艾瑞阿卡斯的仆人已经先去神庙通报了。夜之王听说要关押一个犯了叛乱罪的龙骑将,一时间不知所措。他起先很是恼火,认为应当早些得知奇蒂拉的叛乱行为,并参与审判。他觉得艾瑞阿卡斯至少要提前通知他把奇蒂拉监禁在神庙里的计划。


也就是说,夜之王很乐意看到傲慢的蓝龙女当众丢脸,没机会当堂审讯她实在是遗憾。


夜之王简短地回复艾瑞阿卡斯,稍稍表达了一下抗议。他派了几个手下去行刑台,为自己准备好充足的食物,以免奇蒂拉需要很长时间才会毙命。囚犯们在掏心挖肝之后,通常还会呻吟惨叫好半天才能死。


奈拉卡神庙位于城中。它同时存在于两个位面——物质与精神——是个奇异怪诞的地方。走进去,感觉就像脱离了现实,行走于梦中。这座神庙有如植物,从基石上发芽生长,墙壁奇形怪状,走廊则蜿蜒扭曲。就像在梦中,走廊看起来是笔直的,而且不长,实际上弯弯曲曲,很难走到尽头。那些企图独自穿过神庙的人,如果没有黑暗祭祀的引导,不是迷路,就是疯了。


跟其他龙骑将一样,奇蒂拉在神庙里也有住处。每位将军都有单独的房间,由私人卫兵看守。他们只会在正式场合使用这里的房间,打心眼里说,他们更喜欢温暖舒适的家庭旅馆,甚至自家的兵营也好,总之神庙就是令人神经紧张。


艾瑞阿卡斯的皇帝套房是神庙里最为豪华的,其次就是夜之王的。艾瑞阿卡斯很少在那里过夜。他和夜之王彼此缺乏信任。波札克龙人塔戈熟悉神庙的路,但也很乐意有个黑暗祭司陪同。他们押着奇蒂拉穿过歪斜扭曲的大厅。不过,即便是在神庙里工作的人,也会经常搞不清楚怎么走。陪同他们的祭司只能停在某处,等待另一位祭司指出方向。


奇蒂拉走在两个巴兹龙人中间,龙人看都不看她,更别谈说话了。她一直在酝酿着逃跑的计划。艾瑞阿卡斯很聪明。神庙作为囚牢再好不过了。就算她想办法躲过了看守,也只能永远困在神庙里,找不到出路。黑暗祭司不会帮助她的。他们会很高兴看她死。


就是这样了。她完蛋了。白痴猛敏那怎么就丧命了呢?坦尼斯为什么要杀他?可恶的费尔萨斯偷窥她的内心,还有投德这种落井下石的小人最该死!艾瑞阿卡斯当时为什么不让她攻打索兰尼亚?如果跟骑士团打仗,她肯定不会有这种麻烦。


翅膀残废的波札克龙人塔戈领她去了皇帝的套房,这里位于很深的地下,常人根本看不到。而所有龙骑将的房间都在神庙的顶层、议事厅的上面。小奇以前不知道艾瑞阿卡斯为何要选择底下的房间作为住所。等她看到时,便明白了。这里根本不是住人用的,而是一座碉堡。要到达如此深的地方,只能循着弯弯曲曲的楼梯走下去,这里驻扎着军队,还有一间存放补给的仓库。一支小队也许就能在这里防守相当长的时间。


祭司点起一支火把,循着楼梯走向废弃的碉堡。潮湿的空气散发出恶臭。墙上满是暗杀孔。走到这里的队伍都必须单人成排地通过,狭窄的石阶刻意修建得凹凸不平。就算是长爪子的龙人也得注意脚下,不然会摔跤。最底下,有一扇由复杂装置控制的厚重铁门,正敞开着。波札克龙人领着小奇穿过这扇门,走进宽敞、奢华、黑暗而又压抑的房间。


可以想象艾瑞阿卡斯为何不愿住在这里,奇蒂拉想着,打了个冷战。这里的用处,就是一旦逼入绝境,他就做最后的抵抗,如果抵抗失败了,就在这里殉葬。


他至少可以战死,奇蒂拉苦涩地想。


艾瑞阿卡斯说了把她关在储物室里。塔戈带着她走过去,储物室不是厨房,里面潮湿黑暗,没有窗户。黑暗祭司拿来一条毯子,铺在冰冷的石头地面上,还拿来一只污水桶,问她是否需要吃点什么。小奇不屑地拒绝了。实际上,她根本没有胃口,担心吃上一小口就会吐出来。


黑暗祭司提起了镣铐的事情。尽管投德坚持给小奇戴上镣铐,但波札克龙人并没有随身带来,而且房间里面什么都没有。最后,塔戈和祭司都认为目前没有必要戴镣铐。很显然,在明早行刑之前,小奇哪里都去不了。祭司答应稍后把镣铐拿来。塔戈把她推进储藏室,然后开始关门。


“塔戈,告诉艾瑞阿卡斯,我是清白的!”奇蒂拉向龙人恳求道,“告诉他我能证明!如果他能来见我——”


塔戈关上门,转动钥匙上了锁。


奇蒂拉陷入一片黑暗,只能听见波札克龙人的脚爪在石头上刮擦的声音。


然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她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咚咚作响,计算着走向死亡的每一秒。奇蒂拉听着这心跳声,渐渐觉得震耳欲聋,仿佛牢房的墙壁都在随着声音膨胀收缩。


有生以来,小奇的身心头一次湮没在无边的恐惧之中。


她亲眼看见过把人吊起来,撕扯开来,四分五裂,极其残酷。她也知道,连见惯了战场血腥的老兵都会转过头,不忍看到这可怕的场景。首先,她会被吊起来,但不会让她死,只是等她失去意识。然后,她会被弄醒,再放到地上。刽子手生生从她的身体上切下各种器官。巨大的痛苦会让她惨叫挣扎,然后被迫看着自己的五脏六腑被扔到火里焚烧。她会被扔在那里,慢慢地由于失血过多而死去,最后,他们从她的身体上砍下四肢和头颅,分别插在神庙大门的枪尖上,任其腐烂。


奇蒂拉想象着小刀切开肚子的感觉,想象着鲜血迸射时人群发出的欢呼,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都盖不住她的惨叫。冷汗顺着脸和脖子淌了下来。她的胃缩紧了,手也开始颤抖。她喘息着,无法呼吸了。她跳了起来,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脑海,真想猛撞在石墙上,痛痛快快地结果了自己。


理智最终战胜了疯狂的念头。她担心真的疯了,便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思考。此时,上午才过了一半。她还有将近一天一夜的时间思考出逃的计划。


然后呢?如果真的逃出去了呢?


奇蒂拉颓然坐在椅子里。她是活下来了,没错,但也仅此而已了,她的余生都会在不断地逃亡中度过。作为曾经的龙骑将、军队的首领、骄傲的征服者,却要躲在树林中,睡在洞穴里,苟延残喘。耻辱如此可悲,甚至比经历行刑前的痛苦长夜还要难以忍受。


奇蒂拉深深地抱着头。一滴眼泪灼烧着脸颊,她生气地挥手甩掉了。她从来没有如此绝望过,从来没有处于如此凄惨的境地。也许她应该跟艾瑞阿卡斯做点交易,但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提供的条件。


交易。


奇蒂拉抬起头,盯着黑暗。她可以成交,但不是与艾瑞阿卡斯,而是地位更高的人。她不知道行不行。似乎可行,似乎又太渺茫。不过,还是要试一试。


奇蒂拉这辈子从没有卑躬屈膝地向别人乞求过什么。她从来没有祈祷过,甚至连怎么祈祷都不太清楚。祭祀和牧师总是跪下来,在神祗面前自降身份。奇蒂拉认为没有哪位神会喜欢这样,尤其是那位强大的、尚武的女神,那位敢于挑起人间与天堂之战的女神。


奇蒂拉站了起来,双手握拳,大声喊道:“黑暗之后塔克西丝,你需要索思爵士。我能把他带给你。皇后,我是你的龙骑将当中,惟一一个有能力和勇气去面对死亡骑士的,我将前往他的城堡,让他信仰我们的事业。今晚,请帮我逃出这个牢房吧,黑暗陛下,然后我就兑现承诺。”


奇蒂拉沉默下来。她满怀期待,却又犹疑不定地等着。如果女神听见了她的提议,接受了这个条件,也许会有某种征兆出现。她见过牧师收到这种征兆,至少他们是这么说的。祭坛上燃起火焰,石头里渗出鲜血。她总是把这当成江湖把戏。她的小弟弟雷斯林教过她怎么玩。


奇蒂拉不相信神迹,却又心存期盼。


也许这就是没有神迹出现的原因吧。黑暗依旧。她没听到任何声音,除了自己的心跳。小奇坐了下来。她感到被愚弄了,情绪倒也平静下来——那种绝望透顶的平静。


她现在只能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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