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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偷听·梦境·火焰与彩虹

布莱恩从沉沉的睡梦中突然惊醒。他躺着没动,静静地听着,直到确定外面有声音,而不是在做梦。有人在说话。他掀开毛毯,悄无声息地坐起来,蹑手蹑脚地绕过熟睡的亚兰,走到帐篷门口。


“咋了?”亚兰含混不清地咕哝道。


“该我守夜了,”布莱恩轻声说道。亚兰用毛毯盖住脑袋,在兽皮铺成的床上缩紧了。


布莱恩裹着毛毯,撩起帐篷帘子,望向外面的黑暗。没有人活动。德瑞克在外边。他坚持要安排自己人守夜,尽管哈拉德已经安排了冰原人站岗。旁边的帐篷有亮光——那是史东的帐篷。布莱恩悄悄地走了过去。


这一晚,浓重的夜色映着银白的冰雪,寒冷彻骨,星光闪耀,能见度很高。既然他能看得清,那么别人也能看见他。布莱恩躲在阴影当中。


惊醒他的声音来自罗拉娜。她在史东的帐篷里面,似乎说什么西瓦那斯提。布莱恩看到矮人也走了进去。


他们的声音很低。布莱恩绕到帐篷后面,仔细地听他们的对话。他很讨厌这样监视朋友,但忽然听见罗拉娜提到了古老的精灵王国,顿时产生了好奇。


“我猜,”佛林特走进帐篷时,罗拉娜说,“你也做了个西瓦那斯提的梦?”


“看来不只我一个人?”佛林特反问了一句。他声音嘶哑,情绪紧张不安。“你们……是不是想要我说说我做的梦?”


“不!”史东厉声说道,“不,我永远不想再提起这个梦了!”


罗拉娜说了句什么,布莱恩没听清。


他感到很困惑。这几个人在谈论一个梦,一个关于西瓦那斯提的梦。这真难以理解。因为怕冻着,他挪了挪脚,继续听下去。


“我也不想说出来,”佛林特说,“只是想要确定到底是不是梦。那感觉太真实了,我还真以为看到你们两个——”


布莱恩听到脚步声,缩回阴影里。坎德人就从他身边冲了过去,兴奋得压根没注意到骑士。泰斯撩起帐篷帘子钻了进去。


“你们刚刚是不是在说一个梦啊?我从来不会做梦的,我记得坎德人一般不做梦。噢,不!我想应该会。连动物都做梦,但是——”


矮人低吼了一声,泰斯赶紧回到正题:“我刚刚做了个超级有趣的梦!树上全是血,可怕的不死精灵到处杀人!雷斯林穿着黑袍!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连你们也在那边,史东,还有罗拉娜和佛林特。大家都死了!不,也没死光。雷斯林就没死。那儿还有一只绿龙——”


帐篷里的其他人一言未发。连矮人都保持沉默,这很反常,因为佛林特鲜少让泰斯喋喋不休地说这种胡话。泰索何夫犹豫地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时,显然希望得到大家的回应。


“绿龙!雷斯林穿着黑袍!我刚刚说过了吧?准确地说,是换上黑袍。红色让他看起来像得了黄疸病似的,你们知道我的意思吧?”


无人应声,沉默还在继续。


“好吧,”泰斯说,“我想如果你们不想听的话,我就回去睡觉了。”他满怀期盼地看着大家,但还是没人做声。


“晚安,”泰斯说完,退出了帐篷。


他一边困惑地摇着头,一边低声咕哝着,跟布莱恩擦身而过——还是没有看到骑士。“大家都是怎么了?不就是一个梦嘛!但我还是要说,”他沉声说道,“这是我一生中最真实的梦了。”


帐篷里的人仍然沉默着。布莱恩觉得这一切太奇怪了,但好在这群人并不是在密谋对付骑士,多少也放心了些。他正要回帐篷,又听到佛林特说:“做噩梦倒也没什么,但我打死也不愿意跟一个坎德人做同样的梦。我们为什么会做同一个梦呢?这表示什么?”


“一个陌生的地方——西瓦那斯提。”罗拉娜若有所思地说。灯光在帐篷里摇曳。她半掀开帐篷帘子,布莱恩赶紧躲进阴影里,祈祷不要被发现。


“你们认为这是真的吗?”罗拉娜的声音在颤抖,“他们就像我们看到的那样死了吗?”


“我们好端端地在这里呢,”史东安慰道,“而且活生生的。我们只能相信他们也会安然无恙。再说,这听起来很好笑,但是不知怎么搞的,我就是知道他们没事。”


布莱恩惊讶极了。史东的语气非常肯定,但毕竟只是一个梦罢了,至于这么认真吗?不过,最奇怪的就是他们做了同一个梦。


罗拉娜无声地走进夜色。她拿着一根粗大的蜡烛,烛光照亮了脸庞。因为受到噩梦的惊吓,她脸色苍白,似乎余悸未消。吉尔赛那斯从自己的帐篷里走了出来,他的帐篷就在布莱恩的对面,这就把骑士困住了。他们俩站多久,布莱恩就得等多久。


“罗拉娜,”哥哥走过来拦住她,“我很担心。我做了个梦,梦到你死了!”


“我知道,”罗拉娜说,“我梦到了,史东、佛林特和泰斯也一样。我们都做了同样的梦,梦到了坦尼斯、雷斯林和其他的朋友。梦很可怕,但也让我安心。我知道坦尼斯还活着,吉尔。我就知道!其他人也都活着。我们都不明白这个梦——”


她和哥哥走进帐篷继续谈话。布莱恩深感羞耻,正准备回帐篷去,又听到了动静。矮人和骑士走出帐篷。布莱恩只好又躲进阴影里,心里发誓有生之年再也不监视别人了。他根本就不合适做这种事情!


“好吧,我也睡够了。”佛林特说道,“我要去守夜了。”


“我们一起吧。”史东提议。


“也许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什么会做同样的梦。”矮人说。


“我想也是。”史东说。


矮人走出帐篷。史东准备跟出来,但又低头在地上找着什么东西。他弯腰捡了起来。那东西闪着耀眼的蓝白色光芒,像是天上的星星落在史东手里。骑士站在原地,凝视着这闪亮的物件,翻来覆去地看。布莱恩看得很清楚——那是一个星形的吊坠,闪闪发光,美丽非凡。


“我想也是,”史东又说了一遍,若有所思地看着吊坠。他紧紧地握在手里,庆幸能找回来。


经过吉尔赛那斯的帐篷时,史东听到了罗拉娜的声音,于是钻了进去。布莱恩赶紧回到自己的帐篷,差点被亚兰的脚绊了一跤。躺在床上,他能听到对面帐篷里面的谈话。


“罗拉娜,”史东说,“能说说有关它的事情吗?”


布莱恩听见她倒吸一口气。吉尔赛那斯用精灵语说了句什么。


“史东,”罗拉娜惊叹道,“这是一颗星钻!你是怎么得到的?”


“阿尔瀚娜女士在我们分开前给我的,”史东平静地回答道,语气极为虔诚,“我本不想拿,因为这看起来非常贵重,但她坚持要——”


“史东,”罗拉娜的声音激动得哽咽了,“这就是问题的答案啊——至少是一部分。星钻是送给爱人的礼物,能连接两个人的心,即使被迫分离,他们的思想和灵魂也是相通的。这种联系是精神上的,不是物质上的,而且牢不可破。有人说这种联系甚至能超越生死的界限。”


史东回答的声音很低,布莱恩听不清楚。他想到了莉莉丝——这一路布莱恩都没有忘记她——所以能体会到骑士的心思。


“我从来没听说过精灵会把星钻送给人类,”吉尔赛那斯刻薄地说,“它价值连城,抵得上一个小国家。你干得可真不错。”


“你真的认为我会卖掉它?”史东发怒了,声音微微发颤,“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吉尔赛那斯沉默了片刻,然后平静地说:“我了解你,史东?布莱特布雷德。我不该说那种话。请原谅我。”


史东低声敷衍了几句,便起身走出帐篷。这时,吉尔赛那斯再一次恳求史东的原谅。史东什么话也没说,无声地走出去了。


罗拉娜用精灵语愤怒地对哥哥说了什么。吉尔赛那斯也用精灵语说话。布莱恩根本听不懂,但尽管那个精灵贵族的语气很恼怒,却也满含懊悔之意。


罗拉娜掀开帐篷帘子,追上史东。


“吉尔不是那个意思——”她说道。


“不,罗拉娜,他就是那样想的,”史东打断了她的话,“也许他现在觉得不对,但那些话说出口的时候,他是很清楚自己说了什么的。”


史东顿了顿,又说道:“他想要为精灵拿到龙珠,对吧?我看到他总在骑士们附近晃悠。我知道他一直在监视德瑞克。你的哥哥对这个龙珠有多了解?”


罗拉娜轻轻地吸了口气。史东快人快语,令她始料不及。“我认为他根本什么都不懂。他就是说——”


史东恼怒地打断她的话:“你总是轻描淡写,说得那么好听。你安抚了德瑞克,又纵容你哥哥,请站在你自己的立场上说一次话吧。”


“我很抱歉,”她说。布莱恩听见她的靴子在雪地上吱嘎作响。


“罗拉娜,”史东的语气缓和下来,“应该是我说抱歉。你经历了那么痛苦的事情,我不该这样跟你说话。是你保住了这个团队,是你把我们带到了这里。”


“那又如何呢?”她绝望地问道,“我们就冻死在这里吗?”


“我不知道,”他说,“也许神才知道吧。”


他们不说话了,友情温暖着彼此的心窝。


罗拉娜说:“在你走之前,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当然,”史东回答。


“你说你知道坦尼斯他们还活着……”


“他们没有如我们担心的那样死在塔西斯,而是跟着阿尔瀚娜女士去了西瓦那斯提,不过处境非常危险,他们极其悲痛,人身暂时安全。我说不出来是怎么知道这些情况的,”他表示,“但我就是知道。”


“是星钻的魔法,”罗拉娜说,“阿尔瀚娜女士通过星钻与你的心对话。你们两人会永远联系在一起……”


“史东,”她轻声说道,布莱恩几乎听不见了,“我在梦中见到的那个人类女子,就是跟坦尼斯在一起的那个,是不是……奇蒂拉?”


史东清了清喉咙,似乎颇为尴尬。“就是小奇,”他沉声说道。


“你觉得……他们在一起吗?”


“我认为这不可能,罗拉娜。我最后一次见到小奇的时候,她正前往索兰尼亚,无论如何我都不相信她会去西瓦那斯提。小奇一向对精灵没兴趣。”


罗拉娜叹了口气,连布莱恩都听见了。“但愿是真的吧。”


史东安慰她说:“我们都在梦里出现了,可也没去西瓦那斯提。坦尼斯他们还活着,这就很好了。别忘了,罗拉娜,这毕竟只是个梦。”


“我想你说得对,”罗拉娜回答道。她道了晚安,往帐篷走去。当她路过布莱恩的帐篷时,布莱恩听到她喃喃地说:“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梦……”


布莱恩睁着眼睛躺了很长时间,一直无法入睡。他这一生,大部分时间与魔法没有瓜葛。索兰尼亚素来对法师存在强烈的偏见,而住在那里的为数不多的法师们大都离群索居。他唯一见过的魔法就是在集市上看到的表演,不过父亲告诉他那只是戏法,是假的。至于神迹,他亲眼看见伊力斯坦治好了白熊的伤口。他不同意德瑞克说那是骗人的把戏,但也没法完全相信是神祗的作为。


不过,他现在的那些同伴倒是从小跟法师打交道;一个红袍法师是他们儿时的伙伴。虽然他们不明白魔法的运作,但是早已接受魔法成为生活的一部分。他们就因为一样亮晶晶的首饰,就相信共同经历了一场梦。连那个脾气暴躁、总绷着脸的老矮人都相信。


也许,布莱恩心想,魔法不在星钻中,而是植根于他们的灵魂。彼此的友爱与情谊如此深厚,即使分开,他们也依然在一起,依然活跃在彼此的内心和思想当中。曾几何时,有三个年轻人也是这样亲密无间。很久以前,那三个年轻人也曾同做一个梦。然而时光荏苒,一去不回。布莱恩意识到他这一路来都在努力找寻最初的那份情谊,却一无所获。战争与野心、恐惧和猜忌最终改变了他们,驱散了他们。他、德瑞克和亚兰,如今已形同陌路。


由于德瑞克的疑心,布莱恩知道了这些朋友的隐私,尽管深为触动,但他清楚确实不该去偷听。等德瑞克守完了夜回来,嘴里还咕哝着说不相信矮人和布莱特布雷德以及冰原人会好好站岗,布莱恩差点忍不住跳起来给他一拳。


*****


第二天清晨,德瑞克和亚兰要到冰墙城堡去看看。他们带上了拉加特的孙子——也叫拉加特——作为向导。


小拉加特——大家都是这样喊他的,尽管他快满三十岁了——自告奋勇给两位骑士带路。拉加特是部落的史官,也就是部落的历史讲述者。冰原人没有记录历史的习惯(少有人能读会写),所有重要的事件都编成了歌谣和故事。小拉加特记忆的历史是从以前的史官那里学来的,那人死了大约有十五年了。他每天都讲述那些故事,有时吟唱,有时表演出来,一个人扮演所有的角色。他能模仿任何声音,从冰船快速滑过冰面的声音,到群狼嚎叫、海鸟争鸣,无所不会,这些声音给他的故事增色不少。


小拉加特认为此行能为部落的历史书写光辉的一页,而且是他亲身的经验。他向骑士们展示了一张粗略的城堡结构图,这显然是很有价值的。但因为拉加特之前说没去过冰墙,所以德瑞克就问他是怎么知道城堡内部结构的,他说是根据一首非常古老的诗歌里的信息画出来的,创作诗歌的那位祖先在三百年前去过城堡。尽管德瑞克对这张地图的真实度极为怀疑,但有总比没有强,所以他还是认认真真地研究了一番,然后一行人就出发了。这里面包括泰索何夫在内,倒不是需要他在场,只是德瑞克除了拔剑威胁以外,完全没办法摆脱他。


德瑞克本以为布莱恩会一起去,没想到他竟然拒绝了。德瑞克很不高兴,正要强令他加入进来,却发现布莱恩有点反常,情绪不对劲。德瑞克不想因此争论,他强压怒火,告诉布莱恩要密切监视布莱特布雷德等人。布莱恩冷冷地瞪着德瑞克,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开了。


“我估计我们的朋友喜欢上那个精灵女人了,”布莱恩离开后,德瑞克不屑地对亚兰说,“我打算和他谈谈。”


亚兰见过布莱恩和莉莉丝彼此流露的喜爱之情,他很清楚德瑞克完全搞错了情况,但让德瑞克就这么误解也挺有趣的。他们跟着向导在冰天雪地里艰难跋涉,亚兰很想听听德瑞克再来上一段义正言辞的说教,譬如对“非我族类”产生爱情是多么邪恶之类的话。


布莱恩本想回帐篷去吃一顿落寞的早餐,但罗拉娜听说他留下来了,便过来问他身体是否有恙。她态度非常和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想到昨晚监视过她,布莱恩就觉得自己比在帕兰萨斯下水道里晃悠的无赖还无耻。布莱恩没法拒绝她的邀请,便随她走进大帐,和大伙儿待在一起。


此时,朋友们的心情好多了。他们毫无顾忌地谈论着在塔西斯分手的伙伴,一点儿也不难过,只想知道伙伴们的消息。布莱恩听着他们的议论,刻意表现出一副惊讶的样子。他的表演并不自然,但他们太高兴了,没人注意到。


话题转到了龙珠上。哈拉德听着听着,若有所思。吉尔赛那斯直白地表示,他认为龙珠应该交给精灵。


“刚萨大人保证会把龙珠带到圣白石会议上。精灵们也是圣白石会议的成员——”布莱恩说道。


“曾经是,”吉尔赛那斯打断了对方的话,撇着嘴说道,“现在已经不是了。”


“吉尔,别这样——”罗拉娜说道。她随即瞟了史东一眼,也许回忆起了昨天那句“总是轻描淡写”的话,于是闭口不言了。


“真要命!”佛林特说道,“这个见鬼的龙珠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他浓密的眉毛扭成一团。矮人看了看布莱恩,又看了看吉尔赛那斯。


“嗯?”佛林特问道,看到没人回答,他哼了一声,“我就知道。那些笨蛋要去找坎德人在书里读到的玩意儿!这也就是说——我们应该丢下那颗愚蠢的珠子,它爱在哪里就在哪里,我们回家去。”佛林特洋洋得意地坐下来说道。


史东捋着胡子,正要开口说话,吉尔赛那斯也动了动嘴巴,但都被突然冲进大帐的泰索何夫打断了。坎德人激动万分,浑身发抖,仿佛有什么重大发现。


“我们找到冰墙城堡了!”他宣布,“猜猜看?是用冰块堆成的!好吧,我猜不是这样的。德瑞克说冰层里面是石墙,冰层是自然累积起来的,”泰斯自豪地用了一个成语,“日积月累。”


他一屁股坐下来,感激地接过一杯热气腾腾的饮料。“连脚趾都暖和了,”他高兴地说,“那座城堡嘛,在很高、很高、很高的冰山上面。德瑞克有个很棒的主意,要攻打城堡,找到龙珠,再杀死巫师。城堡是个奇妙的地方。拉加特给我们唱了一首关于它的歌。歌里讲到了秘密通道,还有神奇的永不结冰的泉水池,当然,还有龙窝,里面有颗龙珠,有龙守着。我等不及要去了!”


泰斯又喝了一口,哈出满嘴的热气:“呼,兄弟,太棒了!我这是在哪儿呀?”


“这是让我的人去送死,”哈拉德生气地说道。


“我吗?”泰索何夫很是惊讶,“我没有那个意思。”


“要接近冰墙城堡,我的人就必须穿越冰河,很长一段距离都会暴露在外——白龙会轻易地抓到猎物的,”哈拉德越说越愤怒,“就算大难不死,逃过了龙爪,也会成为龙怪的靶子,我的战士会被射成豪猪!”


“豪猪是什么?”泰斯问道,但是无人理会。


德瑞克走进帐篷。


哈拉德站了起来,瞪着骑士说道:“你是打算让我的人去送死吧?”


“我要亲口讲讲我的计划,”德瑞克说着,瞪了坎德人一眼。


泰索何夫笑着挥挥手,谦虚地说:“很好,骑士先生。不用谢。”


德瑞克对哈拉德说道:“你的人将会在夜色的掩护下滑向城堡——”


哈拉德摇了摇头,响亮地哼了一声,帐篷似乎都要鼓起来了。大帐里的冰原人都放下手中的活,专注地看着德瑞克。


“这个计划有什么问题吗?”德瑞克问道,那么多冰冷的黑眼睛着实令人发慌。


哈拉德看了看老拉加特。年迈的牧师身着灰袍,双腿微微发颤,在孙子的扶助下站着。


“晚上有狼群在城堡周围巡逻,”拉加特说道,“它们会看见我们,然后通报费尔萨斯。”


起先德瑞克认为他在开玩笑,后来才意识到老人是认真的。他转身对酋长说:“你是个理智的人,也会相信这样的胡说?狼卫兵——那是小孩子的故事!”


哈拉德暴怒异常,似乎都快把德瑞克炸出帐篷去了。拉加特拉住哈拉德的胳膊,酋长强压怒火,平静下来。


“照你说的,神也是小孩子的故事,是吗,骑士先生?”老人问。


德瑞克谨慎地回答道:“我有一个亲爱的兄弟,他笃信那些神祗。在龙军攻打我们的城堡时,他死得很惨。他乞求诸神拯救我们,结果什么都没有。我认为这证明了神祗并不存在。”


伊力斯坦的情绪激动起来,张嘴想说点什么。


德瑞克注意到了,立刻抢先说道:“省省吧,牧师。如果真有所谓的‘善神’,却不听我兄弟的祈祷,不管他的死活,那我也不想跟他们有什么瓜葛。”


他环视四周,看着大家的眼睛,说道:“也许你们会死很多人,酋长,这是事实,但克莱恩上已经有很多人为了崇高的目标而倒下了——”


“而你能找到龙珠,带回你的家乡,”哈拉德面无表情地说。


“我们会杀了巫师费尔萨斯——”


哈拉德又异常响亮地哼了一声。


德瑞克气得脸红,说不出话来。他习惯于他人的服从和尊敬,而在这里一样都没有得到。他深思熟虑的打算,却在冥顽不灵的哈拉德面前遭受了重大挫折。


“你没了解重点——”德瑞克不耐烦地说道。


“不对,是你没了解重点,”哈拉德吼道,“我的人只在逼不得已的时候才会战斗。我们不会主动出击的。你凭什么认为我们的船速度很快?我们不是懦夫。如果有必要,我们会战斗的,但也只是在有必要的时候。只要有机会,我们就会跑。那没有什么可羞耻的,骑士先生,因为我们每天都在与致命的敌人战斗:移动的冰山,刺骨的大风,彻骨的寒冷,还有疾病和饥饿。我们几百年来都在与这些敌人战斗。等你们离开了,我们还会继续战斗下去。龙珠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改变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伊力斯坦插嘴说道,“一小颗鹅卵石扔到湖水里,就能激起水波,扩散到湖岸。索兰尼亚和冰墙之前的距离那么遥远,诸神还是安排了我们的相聚。也许就是为了龙珠,”他看着德瑞克,又看着哈拉德,“也许是为了让我们学会彼此尊重。”


“如果消灭了费尔萨斯,我想艾瑞阿卡斯不太可能再派人接替他的位置,”史东说,“我认为,针对塔西斯的攻击不能证明黑暗之后的势力有多强,反而暴露了她的脆弱。如果我们达成共识——”


“共识就在眼前,”德瑞克恼怒地打断了他的话,“攻打冰墙城堡——”


罗拉娜不想听了。她厌倦了争吵,厌倦了战斗。德瑞克永远不会理解哈拉德。酋长也永远不会理解德瑞克。她的思绪飘到了坦尼斯身上。既然他确实还活着,罗拉娜就开始想他有没有和人类女子奇蒂拉在一起。罗拉娜在梦里见到过这样的场景。小奇非常可爱,一头黑色的卷发,促狭的微笑,狡黠的黑眼睛……


罗拉娜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那双眼睛。


你又发昏了,她告诫自己。让嫉妒离远些吧。史东说得对。奇蒂拉根本不在西瓦那斯提附近。她为什么要去那里?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仿佛我曾经见过她……


“我们会照计划行动,酋长,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德瑞克激昂地说。


罗拉娜站起来,走了出去。


泰索何夫老早就没兴趣听他们谈话了。他正在大帐后面翻弄口袋,几个孩子高兴地围坐在旁边。他的宝贝当中有一块破碎的水晶状物体,切面平滑,呈三角形。


罗拉娜估计这玩意是他在塔西斯捡的。像是吊灯的残渣,或者酒杯的碎片。


泰索何夫就坐在帐篷顶的通风孔下面。正午的太阳光照射进来,刚好拢住了坎德人。


“看!”他对孩子们说,“我就要变一个魔法,这是一个名叫雷斯林·马哲理的强大法师教给我的。”


泰斯把水晶迎着阳光举起来:“我要念出咒语了。‘Oooglety booglety’。”他翻转水晶,一道小小的彩虹在帐篷里面舞动起来。孩子们大声地欢呼着,帐篷前端的德瑞克沉着脸,喝止泰索何夫的胡闹。


“我要你看看什么是胡闹,”泰斯嘀咕着,一翻水晶,彩虹爬上了德瑞克的脸。


骑士的眼睛晃得看不见了。孩子们拍掌大笑,泰斯也捂着嘴笑起来。德瑞克气冲冲地站起来。罗拉娜忙做了个手势,表示由她来处理,于是德瑞克又坐了回去。


“这真的是雷斯林教你的吗?”罗拉娜坐到泰斯身边,希望能引开坎德人的注意力。


“是的,他教给我的,”泰斯骄傲地说,“我跟你讲讲这个故事。非常有趣。有一次佛林特要在客人的吊坠上镶嵌宝石,但是吊坠不见了。我主动帮他去找,于是到雷斯林和卡拉蒙的家里去,问他们有没有看见。卡拉蒙不在家,雷斯林在埋头看书,让我不要打扰他,我说我就坐着等卡拉蒙回来,雷斯林问我是不是打算等一整天,这很烦,我说是的,我必须找到宝石吊坠,然后他放下书,朝我走过来,把我的包包全部翻了过来,你相信吗?找到吊坠了!”


泰斯喘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实在太开心,要带回去给佛林特,但雷斯林说不行,他会在晚饭过后去拿给佛林特,而我必须离开,让他一个人待着。我说我无论如何要等卡拉蒙回来,因为我从昨天起就没有见到他了。雷斯林就那么看着我,看得我毛骨悚然,然后问我如果教我变一个魔法,我能不能走。我说我愿意,因为我想给佛林特表演魔法。


“雷斯林迎着光举起吊坠,念出魔法咒语,接着就制造出了彩虹!然后他让我迎着光举起吊坠,把咒语教给我说,我也变出了彩虹!他还表演了另一个魔法。来,我演示给你看。”


他迎着阳光举起水晶,阳光穿透过去,聚焦在地板上。泰斯掀开一边毛毯,露出底下的冰块。他稳稳地拿着水晶,让光束集中在冰上。那块冰开始融化了。孩子们惊叹不已。


“看见了吗?”泰斯骄傲地说,“魔法!我在佛林特面前表演的那次,把桌布点燃了。”


罗拉娜忍住笑。这不是魔法。从发现水晶、火焰和彩虹之日起,精灵就在使用棱镜了。


火焰和彩虹。


罗拉娜盯着融化的冰,突然想到了冰原人抵御敌人的方法。


罗拉娜站了起来,第一个念头就是告诉其他人,但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这是在做什么?一个精灵少女,竟然要教久经战场的索兰尼亚骑士如何战斗。他们不会听的。更糟糕的是,他们可能会嘲笑她。还有一个问题。她的方法基于对诸神的信仰。她的信仰足够坚定吗?她能为此赌上自己和朋友的性命,乃至冰原人的性命吗?


罗拉娜慢慢地走了过去。她想象着大声说出来的样子,却忽然感到不安,如同第一次当着父母和客人的面弹奏竖琴。她的演奏很完美,至少母亲是这样说的。罗拉娜完全记不起当时的细节,只知道后来呕吐得厉害。母亲死后,罗拉娜就开始负责帮父亲接待客人,又表演过无数次。她曾经在大人物面前演讲,后来也曾在许多难民面前演讲,从未感到过紧张,也许是因为有父亲、有伊力斯坦站在背后。如今,一旦开口,耀眼的阳光下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安静,你这个笨蛋,罗拉娜暗暗地骂自己。她决定放弃的时候,又想起了史东的告诫,要有自己的立场。


“我知道怎么攻打冰墙城堡,”她说道。当大家惊讶的目光转过来时,她屏住呼吸,鼓足勇气,继续说道:“在诸神的帮助下,我们能让城堡自行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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