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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初春

  第二天早上,亚丽丝出门去上课,决心至少做做样子,诺斯依然在那里。他似乎很焦躁,不停出现在她眼前挡路,飘浮在她的视线前方,害她上西文课时看不见黑板。

  下课之后,亚丽丝传简讯给道斯。我知道妳不在学校,但之前妳说要去查怎么切断和灰影的连结,有查到什么吗?我面临严重的鬼新郎问题。

  她终于被缠到受不了,走进餐厅门口的洗手间,挥手叫诺斯进去。

  「告诉我一件事就好。」她对他说。「你有没有在界幕后面找到塔拉?」

  他摇头。

  「那就麻烦你滚远一点,永远别来烦我。我们的交易破局了。命案已经侦破,我不想继续见到你这个杀死未婚妻的烂人。」亚丽丝并不认为诺斯是凶手,她只是想要他别再纠缠。

  鬼新郎用力指着洗手台。

  「你想要我放水和你聊天?你想太多了喔。别闹了。」

  她考虑要不要干脆逃课,安静躲在有结界的宿舍里。但她都已经辛辛苦苦换好衣服了,这么快回去太可惜。幸好接下来的课是莎士比亚,不是现代英国小说。

  她穿过榆树街到了位在高街的林斯利─齐坦登馆,找了一个靠走道的位子,将自己塞进书桌。每当鬼新郎出现在眼前,她就转移视线焦点。她没有读书,但所有人都知道《驯悍记》的故事,她喜欢今天的课程,谈到姐妹情感与音乐。

  亚丽丝正在看一三〇号十四行诗的幻灯片,忽然感觉剧烈头痛,好像头裂开了。一股深刻的寒意窜过全身。她看到片段影像闪过,煤气路灯照亮的街道,烟囱冒出的黑烟飘上灰暗天空。她口中有烟草的味道。她只来得及感受瞬间的愤怒,然后世界就变成一片黑暗。

  下一瞬间,她低头看着纸张。教授还在讲话,但亚丽丝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她看到笔记本上多了之前没有的字,歪歪扭扭的字迹写下三组数字。

  一八五四 一八六九 一八八三

  纸张上有血。

  亚丽丝举起手,却差点打到自己的脸。感觉好像她忘记了自己的手臂有多长。她匆匆用袖子抹脸。她流鼻血了。

  坐在她右手边的女生惊恐地注视着她。「妳没事吧?」

  「我没事。」亚丽丝说。她捏住鼻孔想止血,同时急忙阖上笔记本。诺斯飘在她的正前方,表情倔强。「王八蛋。」

  旁边的女生脸色变了,但亚丽丝没心情装好人。诺斯附身了,他跑进她的身体里。他干脆把手塞进她的屁眼,把她当人偶摆弄算了。

  「该死的混蛋。」她小声怒骂。

  她把笔记本塞进背包,抓起外套,匆匆走过走道离开大教室,从林齐馆的后门出去。她直奔令牌居,气冲冲地传简讯给道斯:SOS。

  走到绿原时,她已经脚步蹒跚了,侧腰的痛让她呼吸困难。她好希望自己带了止痛药出门。诺斯依然跟在她身后,保持几英尺的距离。「现在你才想到要保持距离以示尊重?你这个没有肉体的混蛋。」她回头大骂。

  他一脸严肃,而且看不出一丝抱歉。

  「我不知道该怎么整死鬼魂,但我一定会查出来。」她向他保证。

  她凶巴巴的态度其实只是为了掩饰内心惊恐。既然这次他可以进来,是不是以后也可以?他会让她做出什么事?自残?伤害别人?之前兰斯袭击她的时候,她也以差不多同样的方法利用诺斯,但当时她有生命危险而不得不这么做,而不是为了寻找真相而强迫他进入。

  万一其他灰影发现,争先恐后抢着进来,那该怎么办?一定是因为他们之间的连结太深了。她邀请他进入两次。她知道他的名字,还用那个名字叫过他。该不会门一旦打开,就再也无法锁上了吧?

  「亚丽丝?」

  亚丽丝急忙转身,然后立刻按住侧腰,伤口的剧痛传遍全身。崔普・海穆斯站在人行道上,穿着藏青色帆船队风衣,反戴棒球帽。

  「你想干嘛,崔普?」

  他防备地举起双手。「没有!我只是……妳还好吗?」

  「不好,真的很不好。但等一下会好很多。」

  「我只是想道谢,妳知道,没有把塔拉的事说出去。」

  其实亚丽丝根本没有保密,但既然崔普想要这么想,那当然没问题。「不客气,兄弟。」

  「布雷克・齐利的事真的太扯了。」

  「是吗?」亚丽丝问。

  崔普拉起帽子,伸手扒一下头发,然后重新戴上。「或许不算太扯啦。我从来不喜欢他。有些人天生就很恶质,妳知道吧?」

  亚丽丝惊讶地看着崔普。或许他没有想象中那么废。「我充分体会过。」

  她用眼神警告诺斯,他不停来回踱步,一次又一次穿过崔普。

  崔普打个哆嗦。「靠,我好像快感冒了。」

  「多休息。」亚丽丝说,「最近好像有病毒传染。」

  维多利亚时代亡灵病毒。

  亚丽丝快步离开榆树街走向橘街,等不及想进入有结界的地方。她拖着身体走上令牌居的三级台阶,一打开门进去,她立刻感觉轻松不少。诺斯飘浮在街道中央。她用力关上门,透过窗户看到一阵风将他吹开──彷佛整栋房子大声假咳。亚丽丝把头靠在关起的门上,「谢谢。」她喃喃说。

  下次他如果又想硬闯进她的身体,有什么可以阻止他?难道要重回冥府疆界才能切断连结?她愿意。她愿意去求沙乐美・尼尔斯让她再进去一次狼首会。她愿意让道斯淹死她一千次。

  亚丽丝转身,背靠着门。这里感觉有如安全港湾。阳光透过门厅没破的彩绘玻璃洒进来。其他窗户都钉了木板,大大小小的碎玻璃毫无生气地躺在阴影深处。道斯撞到头的地方,壁纸上留有血迹。没有人想到要清理。

  亚丽丝透过拱门看看起居室,有点期待道斯会在那里。但她不在,她的活页夹和索引卡也都不在。屋里感觉空荡荡,凌乱、受伤。看到这样的令牌居,亚丽丝心中感到空虚痛楚。她从来不必回去原爆点,她也从来没爱过原爆点。她很高兴能够永远离开那里,永远不必面对她造成的恐怖场面。

  但或许她确实爱上了令牌居,这栋老屋,这里温暖的木质装潢、静谧气氛,随时欢迎她来。

  她离开门去拿畚箕扫帚,扫掉地上的碎玻璃,全部倒进塑料袋,用胶带封口。她不确定该不该拿出去丢。说不定可以把碎片放进坩埚,倒点羊奶进去,让玻璃复原。

  她进去小厕所洗手,这才发现脸上到处是干掉的血。难怪崔普会关心询问。她洗掉血迹,看着水在洗手台里旋转一阵之后消失。

  冰箱里还有一些没坏掉的面包和干酪。虽然完全没胃口,但她强迫自己吃午餐。然后她上楼去藏书室。

  道斯没有回简讯,她很可能根本没有看手机。她也躲起来了。亚丽丝无法责怪她,但这样一来,她就得靠自己查出怎么截断她和鬼新郎的连结。

  亚丽丝从书架上拿出阿贝马雷之书,但又犹豫了。诺斯强迫她写下的那几个年分,她一眼就认出了第一个:一八五四,他的命案发生在那一年。其他都毫无意义。她对诺斯毫无亏欠。但达令顿认为鬼新郎的命案值得调查,他一定会好奇那些年分的意义。说不定亚丽丝也想知道。虽然感觉像认输,但不必让诺斯知道他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亚丽丝取下背包,拿出刚才莎士比亚课使用的笔记本,并翻开到染了鼻血的那一页:一八五四、一八六九、一八八三。要是她只用年分去搜寻,藏书室一定会大发雷霆。她必须设法缩小范围。

  仔细一想,只要找出达令顿的笔记本就行了嘛。

  亚丽丝想起那本马车型录空白处他写下的字:第一个?假使他已经调查过诺斯的案子,那就应该有数据,可是她搜遍了味吉尔的房间和黑榆庄都没找到。他的笔记本会不会在这里,在藏书室?亚丽丝翻开阿贝马雷之书,找出达令顿最后一次搜寻的纪录──罗森菲尔馆的平面图。之前一笔则是《纽哈芬日报》,她照抄这一条,然后把书放回书架上。

  书架停止震动时,她推开书架,走进藏书室。书架上堆着一迭迭纸张,感觉不像报纸,比较像传单,字很小。至少有几千份。

  亚丽丝出去,重新翻开阿贝马雷之书。那天晚上,达令顿失踪之前曾经来藏书室查资料。她写下罗森菲尔馆平面图,送进去查询。

  这次当她打开门,书架上只有一本书平放着。那本书很大、很薄,深红色真皮封面,完全没有灰尘。亚丽丝把那本书放在中央的桌子上,让书自己摊开。果然,在罗森菲尔馆地下三楼与四楼之间,夹着一张条纹笔记本撕下的黄色纸张,整齐折好,上面满是达令顿细小歪扭的字迹──他被送去地狱之前最后写下的东西。

  她不太敢打开来看。可能没什么,只是期中报告的笔记、黑榆庄的整修清单之类的。但她不这么想。十二月的那一晚,达令顿忙着研究他很在意的事情,已经调查好几个月了。他有些心不在焉,可能在想接下来的工作,也可能烦恼他的学徒不听话,总是不肯先读好资料。他不想把笔记带在身上,所以藏在安全的地方。就在这里,在这本蓝图里。他以为很快就会回来。

  「我应该更努力做好但丁。」她低声呢喃。

  但或许现在还有机会赎罪。

  她小心摊开那张纸。第一行写着:一九五八──可莉娜・提尔曼─瑞克森姆。心脏病发?中风?

  接下来是一连串年分──后面接的名字好像都属于女性。最后三个符合诺斯强迫她写在笔记本上的年分。

  一九〇二──苏菲・密须肯─莱因兰德。脑热病?

  一八九八──爱菲・怀特─史东。积水(水肿?)

  一八八三──苏珊娜・马塞斯基─菲尔普斯。中风

  一八六九──宝蕾塔‧德劳罗─金斯利。刺杀

  一八五四──黛西・芬宁・惠洛克─罗素。枪击

  第一个?达令顿认为黛西是第一个,第一个什么?黛西死于枪击,宝蕾塔死于刺杀,但其他人全都死于自然因素。

  也可能只是凶手学聪明了,知道要以不会启人疑窦的方式杀死那些女生。

  我想太多了,亚丽丝告诉自己。我幻想出不存在的关连。她看过的所有电视节目都说,连续杀人犯会有一套固定的犯案模式、他们偏好的杀人手段。此外,就算真的有杀人狂在纽哈芬作乱,而这些日期没有错,那么,这个杀人狂杀害女性的时间从一八五四年延续到一九五八年──超过一百年。

  但她无法一口咬定不可能,她见识过魔法的力量。

  而且那些年分分布的方式感觉有点眼熟。和秘密社团建立的年分相符。十九世纪会墓如雨后春笋纷纷建立──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新会墓出现,直到手稿会墓在六〇年代落成。亚丽丝觉得全身发毛。她知道骷髅会建立于一八三二年,不符合清单上的年分,但那是她唯一记得的。

  亚丽丝拿起那张纸,走去但丁卧房。她从书桌抽屉中找出《忘川人生》。滚动条钥匙会建立于一八四二年,书蛇会建立于一八六三年,圣艾尔摩会建立于一八八九年,手稿会建立于一九五二年。只有狼首会的建立日期完全符合,一八八三年,但也可能只是巧合。

  她用一只手指沿着名单移动。

  一八五四──黛西・芬宁・惠洛克─罗素。枪击

  她没有在其他地方看过黛西的名字有连接号。她的名字一直是黛西・芬宁・惠洛克。

  那不是连接号。全都不是。莱因兰德、史东、菲尔普斯、金斯利、罗素、瑞克森姆。这些是信托基金会的名称,资助秘密社团的基金会与协会──他们出资建造会墓。

  亚丽丝跑回藏书室,用力关上书架。她再次取下阿贝马雷之书,但她强迫自己放慢速度。她必须想清楚如何写出她要搜寻的项目。罗素是资助骷髅会的基金会名称。她慎重写下:罗素基金会收购康涅狄格州纽哈芬市高街土地之契约。

  书架上放着一本账簿。上面印着忘川会灵兽猎犬的标志,里面收集了纽哈芬市各地收购土地的契约,日后将会成为界幕八会的会墓所在地,每一个都建造在由未知力量制造出的节点上。

  但达令顿知道了。第一个。一八五四年:罗素基金会买下日后将建造骷髅会墓的土地。达令顿拼凑出答案,发现这些能量凝聚的地点是如何产生,因为这些地方的魔力,秘密社团的仪式才能成功,魔法才有可能成真。死掉的女生,一个接一个。他利用旧的《纽哈芬日报》一笔、一笔比对她们死亡的地点与会墓所在地。

  这些女生的死有何特殊之处?即使这些女生全部遭到谋杀,但多年来纽哈芬市发生过的谋杀案不计其数,却没有产生魔力节点。骷髅会墓位于高街,并非黛西丧生的地点,那么,为何会在那里形成节点?亚丽丝知道自己一定漏掉了什么,没看出达令顿发现的关键。

  诺斯给她那些年分,他也看出来了。

  亚丽丝冲向洗手间,在洗手台放水。

  「诺斯。」她说,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诺斯。」

  没有回应。臭幽灵,需要他们的时候永远不在。

  但有很多方法可以引起灰影的注意。亚丽丝犹豫了一下,然后从书桌抽屉拿出拆信刀,划破前臂顶端,让血滴进水中,看着血液散开。

  「诺斯在家吗?」

  他的脸出现在水面,因为太过突然,她吓了一跳。

  「黛西的死制造出节点。」她说。「你怎么发现的?」

  「我找不到塔拉。有了那个东西,应该很容易才对,但她似乎不在界幕的这一边。就像黛西一样。我也找不到格拉迪丝・欧唐纳修。那天发生了奇怪的事。比我和黛西死亡更重大的事。我认为塔拉遇害时又再次发生了。」

  黛西出身高贵,是纽哈芬市的菁英阶级。她的死开启了这一切。但其他女生呢?她们是什么人?德劳罗、马塞斯基、密须肯,这样的名字会不会代表她们是移民?女工?女仆?获释奴隶的女儿?死掉之后不会登上头条,也不会有大理石墓碑的女生?

  塔拉原本也应该是其中之一吗?祭品?但为什么她死得这么惨?而且在那种交通繁忙的地方?又为什么是现在?倘若这些女生真的都是遭人杀害,那么,跟上一起案件相隔已经超过五十年了。

  有人需要节点。界幕八会当中,有一个需要新会墓。圣艾尔摩多年来一直在争取建造新会墓──没有节点的会墓毫无意义。亚丽丝想起塔拉陈尸的那片空地,有充足的空间可以盖新房子。

  「诺斯,」她说。「回去找找其他人。」她一一报出姓名:可莉娜・提尔曼、苏菲・密须肯、爱菲・怀特、苏珊娜・马塞斯基、宝蕾塔・德劳罗。「尽可能找到她们。」

  亚丽丝从毛巾架上扯下一条毛巾,压住流血的手臂。她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的橘街,努力思考。既然达令顿发现了产生节点的原因,他第一个报告的对象,肯定是桑铎院长。他很可能得意洋洋,因为这项新发现而激动不已,终于可以进一步了解,为何在他的城市魔法可以存在。但桑铎从来没有告诉过她或道斯,没有人知道达令顿最后的研究计划。

  重要吗?桑铎不可能涉案。那天晚上,他也遭受到残暴攻击,就在距离她几英尺的地方。他差点死掉。

  但院长的伤不是布雷克・齐利干的。布雷克打伤道斯、差点杀死亚丽丝,但他没有对院长动手。他是被咬伤的,那群半疯狂的忘川会猎犬吵吵闹闹赶来保护亚丽丝,过程中咬伤了他。她想起布雷克紧握的左手。他用那只手打她,但始终紧握着没放开。

  她回到楼梯顶端的走道,不理会地毯上的深色血迹、依然残留的呕吐气味,跪下开始寻觅──木地板的缝隙、长条地毯的下面。她拿起一个空的柳条花盆,终于看到一抹金黄。她用袖子包住手,小心拨到有光线的地方。使役金币。有人控制了布雷克,有人给了他非常详尽的指令。

  今年是经费年。

  达令顿去找桑铎,说出女性死亡与会墓之间的关系。但桑铎早就知道了。桑铎因为离婚而倾家荡产,而且很多年没有发表过论文了。他想尽办法掩盖达令顿失踪的事件。第一次新月之后,桑铎一再拖延找回他的仪式,他利用那次的仪式,让达令顿再也无法回到黑榆庄。一开始在罗森菲尔馆设下陷阱、让达令顿遭到吞噬的人,很可能就是桑铎。早在那时候,他就已经在策画准备杀害塔拉・哈钦司──他知道达令顿会看穿杀害她的真正目的,于是先除掉他。

  桑铎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把达令顿找回来。亚丽丝是背黑锅的完美人选。他们让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加入忘川会,当然会发生一堆问题。可想而知会这样,以后他们会更谨慎。明年,聪明干练的米歇尔・阿拉梅丁会来回来教育那个不受控的但丁。亚丽丝将永远欠桑铎的人情,永远感谢他帮忙加分。

  或许我的想法不对,她告诉自己。即使她是对的,也不表示她就必须说出来。她可以自己知道就好,靠加分过关,享受宁静美好的暑假。柯林・卡崔五月就毕业了,所以她不必假装和他交好。在贝尔邦教授的照顾下,她可以生存,甚至绽放。

  亚丽丝翻转手中的使役金币。

  凡奈斯那间公寓发生屠杀事件之后,埃丹跑遍洛杉矶,想找出是谁杀死他的表哥。有人说是俄国黑帮──但俄国人喜欢用枪,而不是球棒──也有人说是阿尔巴尼亚帮派,甚至可能是以色列那边派人过来,让艾瑞奥永远留在加州。

  埃丹去医院找过亚丽丝,尽管门口有警员站岗,他依然顺利进入病房。埃丹那种人就像灰影一样,总是能找到办法闯入。

  他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那个前一天艾略特・桑铎院长坐过的位子。他的眼睛很红,胡渣冒出。但他身上的西装像平常一样笔挺,脖子上的金炼很有七〇年代复古风,彷佛是老一辈的皮条客和毒贩传承下来的,有如奥运火炬。

  「那天晚上,妳差点死掉。」他说。亚丽丝一直很喜欢他的口音,一开始她还以为埃丹是法国人。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只是舔舔嘴唇,比一下放在旁边水壶里的碎冰。埃丹哼了一声,点点头。

  「张嘴。」他说,把两块碎冰放在她的舌头上。

  「妳的嘴唇脱皮很严重。非常干。跟护理师要凡士林。」

  「好。」她沙哑地说。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我很晚才到。」

  「为什么?妳去哪里了?」

  看来他是来逼供的。没关系。亚丽丝准备好要认罪。

  「是我干的。」她说,埃丹猛抬起头。「所有人都是我杀的。」

  埃丹颓然往椅背上一靠,伸手抹脸。「该死的毒虫。」

  「我不是毒虫。」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毒虫。她从来不碰太激烈的玩意,因为很担心要是失去太多控制,会发生不好的事。不过这些年,她一直让自己保持在一种谨慎控制的迷茫状态。

  「妳杀了他们?妳这个小丫头?妳吃了一堆吩坦尼,失去意识了。」埃丹斜斜看她一眼。「妳欠我药钱。」

  吩坦尼。药物不知怎么从海莉那里进入她的身体,留下足够的量,让她差点也死于药物过量。最后的礼物。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亚丽丝大笑。「我要去耶鲁念书了。」

  「该死的毒虫。」埃丹厌恶地重复。他站起来,拍拍剪裁完美的长裤。

  「你打算怎么做?」亚丽丝问。

  他环顾病房。「妳没有花,没有气球。什么都没有。真悲哀。」

  「好像有一点。」亚丽丝说。她甚至不确定妈妈是否知道她在医院。米拉很可能多年来一直在等报丧的电话。

  「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做。」埃丹说。「我认为妳那个混蛋男朋友找了不该找的人借钱。他八成诈骗什么人或惹毛了什么人,艾瑞奥只是刚好遇上来找他寻仇的人,倒霉被牵连。」他再次搓脸。「不过无所谓了。一旦被当傻子耍,就会像刺青一样,永远甩不掉,而且谁都看得到。所以得有人为这件事偿命。」亚丽丝很想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她。「妳欠我吩坦尼的钱。六千。」

  埃丹离开之后,她请护理师把医院的电话拿到近一点的地方。她拿出艾略特・桑铎给她的名片,打电话去他办公室。

  秘书转接之后,她说:「我愿意帮你们工作。但我需要钱。」

  「应该没问题。」他回答。

  后来亚丽丝很后悔没有多要一点。

  亚丽丝再次翻转使役金币。她撑着身体站起来,不理会窜过全身的痛,回到书桌前。她之前将达令顿写的东西,放在染血的莎士比亚笔记本旁边。

  一旦被当傻子耍,就会像刺青一样,永远甩不掉,而且谁都看得到。

  她拿出手机,打电话去院长的家。他的管家接听,亚丽丝知道一定会是她接电话。「嗨,叶莲娜。我是亚丽丝・史坦。我有东西要送去给院长。」

  「他不在家。」叶莲娜说,乌克兰口音很浓。「不过妳可以送到这里来。」

  「妳知道他去哪里了吗?他的身体好一点了吗?」

  「嗯。他去校长家了,大派对。欢迎他回去上班。」

  亚丽丝从来没去过校长家,但她知道他住在哪里。达令顿指给她看过──很漂亮的红砖建筑,白色装饰,位在西尔豪司街。

  「太好了。」亚丽丝说。「我马上过去。」

  亚丽丝传简讯给透纳:我们错了。去校长家和我会合。

  她将名单折好放进口袋。她受够了被桑铎当傻子耍。「好吧,达令顿,」她喃喃说,「我们去扮演骑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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