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夜袭动物园> 释放黑豹

释放黑豹

在沙猫的尾随之下,仍旧头晕眼花、身陷弗洛特幻想症中的卡斯伯特先是向西,然后向北缓步而行,最终经过了火烈鸟的所在之处。这些鸟全都在小小的岛屿上睡觉,看上去就像他喝了弗洛特之后的感受:长腿,困倦,孤独,一无所求。卡斯伯特觉得这些鸟的形状就像豆子一样,脑海里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它们就像豆子。它们就像豆子。它们就像豆子。”他举着剪线钳来回挥舞了一阵子,如同举着一对巨大的指挥棒。哦,他喜欢那些混凝土小岛。“它们就像豆子!”他大声唱了起来。
米埃扎看着他,耸了耸肩。
“你有的时候很有趣,兄弟。举手投足间像个人类一样。”
火烈鸟的脖颈像牧羊人的手杖那样向后弯去,鸟喙搁在自己长满粉色羽毛的后背上。卡斯伯特不明白它们怎么能如此平静,也不明白它们为什么还待在自己的小岛上(周围既没有笼子也没有网),但他还是扼制住了将它们唤醒的渴望。他通常不太在乎鸟类,尤其是通常被人认为非常漂亮的基因组克隆鸟。鸽子、喜鹊、海鸥和燕八哥,他最喜欢的还是生活在城市里这些寒酸的鸟。不过他喜欢这些火烈鸟。
“你如何与一只火烈鸟交谈?”他大声问道,希望米埃扎能够给出某个来自动物世界的答案。猫咪谨慎地注视着熟睡的鸟儿。这对于米埃扎来说似乎是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猫答道:“说实话,我才不会自寻烦恼呢。这都是些丑陋而高傲的生物。我听说美国有种人被称为‘草坪崇拜者’。他们会毒害社区里的猫,把它们的雕像放在自己的草坪上。简直是亵渎神明!”它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目光。“我还是个小猫时,在芦苇丛中见过火烈鸟,就在一个即将干涸的大湖附近。不过后来它们便不再来了。游牧民们一直都不喜欢它们,也不喜欢骆驼、牛或狐狸。没过多久,水都干了。我的祖父说,很久以前,时常有上千只火烈鸟会飞到这里来,但那都过去了。”米埃扎从沉思中摆脱出来,发出了微弱的笑声。“据说,它们之所以是粉色的,是因为它们太过自负,神明便命令它们接受地狱之火的烧灼。”
卡斯伯特不喜欢这样去想火烈鸟。米埃扎的这种说教口吻就是一种挑战。他答道:“我个人倒是觉得它们很漂亮。不过我同意,火烈鸟身上是有些问题。你知道吗,伯明翰也有火烈鸟。当然,是通过基因组克隆出来的。”
“不过这些是真实的,是地球上少数幸存的火烈鸟中的几只。”米埃扎说,“尽管如此,要我说,它们还是拥有不受庇佑的颜色。好了,我们继续走吧,你会永远感谢我带你去见所有动物中最伟大的天使的。我相信它会终结你所有的问题。”
卡斯伯特不喜欢这句话听上去的感觉。
“我不知道。”他回答,“我感觉你有事没有告诉我。而且我还是需要去找水獭,以及伊玛戈之鸥。”
“你喋喋不休提到的那种鸟儿,亲爱的萨利克,你可以直接问问另外一只鸟。试试当地的苍鹭或是鸳鸯。要诚心诚意的,猫男。你必须不惧怕首领。通过首领,通过你,现在万事皆有可能。”
“猫什么?”
“哦,别介意,”米埃扎的嘴里发出了嘘声,声音因为恼怒而变得沙哑,“兄弟。”
 
如今,一人一猫循着绿线路径稍稍加快了步伐。这条路径从火烈鸟池那里往回弯曲,经过了一座巨大的开放式广场,然后朝着另外几只大型猫科动物所在的地方延伸了过去。大型猫科动物围栏是用钢丝和水泥制成的,因为年月已久,围栏多处被刮花,水泥也已变得肮脏。围栏对面,便是广场。广场上装点着盆栽杜松,一排排精心修剪过的黄色、粉色的牡丹以及两个抽象的青铜制狒狒雕像(用梯形模仿狒狒的耳朵)。对卡斯伯特来说,被绘制在绿线两边、每隔几米便会出现一个、大如足球的爪印明显属于猫科动物。仿佛伦敦动物园的管理者们旨在帮助宾客们“不要错过任何一样展品!”的创作实际上是为了吸引出逃的沙猫,尤其是一只拥有九世纪伊斯兰战士灵魂的沙猫。这个想法令卡斯伯特心烦意乱。某一时刻,在他们行走时,米埃扎会遇到这些爪印,它会从一个爪印跳到另一个上,像是在玩跳房子的游戏。这只猫似乎不仅十分幸福,而且满心狂喜,如同去朝圣的教徒。
绿线带着卡斯伯特和沙猫经过了美洲虎约瑟夫的围场。约瑟夫是在动物园里出生的,一度得到大量的宣传。不幸的苏门答腊虎也一样。
老虎都是些长腰身、十分强壮有力的生物。它们大部分时间都会在一个角落里反复地绕圈,展示着圈养动物“机械重复”这样的反射行为。
这些大型猫科动物生活在拥有低矮天花板、质量堪忧的复杂住宅里。这里没有令人印象深刻的壕沟或矮墙,没有一层层的平台,没有狮头样式的系船柱,没有让人感兴趣的结构。卡斯伯特试着寻找一只老虎,或是看一看约瑟夫,却只看到它们白天活动的那几条空荡的、用混凝土和泥土制成的槽沟。
“它们在哪儿?”他问米埃扎,用剪线钳敲打着张开的手掌。
“我们这些生活在动物园里的猫也会这么问。很早之前,入夜后,管理员们会把这些奇妙的生物关起来,不过他们多年前就已经不这么干了。不管怎么说,这些猫——夜里的猎人——如今会在晚上睡觉。这是一种亵渎。”
“见鬼,你觉得它们还会有更好的住处,不是吗?”
“这样的暴行反而能够更好地提醒人们,他们有什么权力。”
终于,他们来到了黑豹展馆。和所有大型猫科动物的栖息地一样,这里的围场位置靠近步道,小径和笼子之间立着一道一米高的铁围栏。铁围栏的存在只是为了让访客与笼子保持一臂。否则,一只富有贵族气质的手很容易就会被咬掉。入夜后,这个区域几乎没有任何亮光,以至于卡斯伯特都无法看清阅读标记牌上的美洲豹简要描述,但他还是辨认出了某些有关基因突变和色素沉淀的内容。
“我们到了!”米埃扎说着一下子翻滚起来,缩起了爪子。“你必须爬行!”
“我才不呢。”卡斯伯特答道,“我不会为了任何人那么做。”
沙猫说:“你必须如此,真的,兄弟。夜之首领的仁慈不是无限的。它不是神明!”
卡斯伯特朝笼子里望去,却什么也无法看到。他不理解“夜之首领”到底意味着什么,但他现在觉得至少有必要和这只能够束缚他这位小朋友灵魂的动物见见面。实际上,动物园管理员们最近提出一个新观点,他们觉得入夜后,应该允许园内的大型猫科动物在展馆内漫步,而不是把它们关在传统的过夜房里。某个地方,一只金钱豹的模型正在凝视。
米埃扎说:“这里写着,夜晚中的某个地方总是保存着神明的辉煌,如同一颗明亮的星。如果你将首领释放,就会看到,它将成为世界末日的预言者,它是准备期的一部分。你也一样。”
卡斯伯特被猫的话震惊了,脖子上的汗毛竖了起来。米埃扎所说的正是那种末世论玩笑,卡斯伯特如同世界末日大决战中的耶斯列山谷中一只骨瘦如柴的小羊羔,被它一手捡起,完全击溃,直至彻底疯狂。
卡斯伯特犹豫不决地低声问道:“它能帮助我戒掉弗洛特吗?”
猫回答:“通过他的方法,是的。毫无疑问。”
卡斯伯特感到欢欣鼓舞,可这只猫言语中的模棱两可却再次令他忧心忡忡。
“但我看不到它,米埃扎。”他说道,声音仍旧很轻,越来越沙哑,“老实说,我也没有看到任何星星。只有彗星飞船。我不喜欢有关世界末日的一切谈话。别忘了:你是一只猫。”
“我?会忘了这件事?”米埃扎问道,“我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它,就像我能够看到你一样。你觉得你是什么?至于星星嘛——那只不过是一种比喻,萨利克。”米埃扎总是能突然这样发表一通言论,仿佛比喻就是比喻,完全没有其他意义,而他们俩所进行的长谈也并不是一种对于比喻的探索。不过,这让卡斯伯特得以慢慢平静下来。这就好像是喝了弗洛特之后,他梦到一个生物对他说:“我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你醉了,伙计,就是这样。”
“我很抱歉。”卡斯伯特说,“我……脑子有问题。”
“那是最好的一种说法了,兄弟。你没有什么好抱歉的,今晚没有。你拥有我们这一族都有的致命优雅。你怎么会没有呢?”
于是,他终于意识到,从他与米埃扎相遇的那一刻起,对方其实就把他看作了一只猫科动物。他不明白沙猫让自己打消这个念头有何意义,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变成了猫。
卡斯伯特用双手紧紧攥住剪线钳,迈步来到铁围栏旁,剪开了美洲豹的围墙。据他所知,那里一只美洲豹也没有。
“你觉得我是一只猫,不是吗?”
“真好笑,萨利克。你是有福的。你还能是什么其他东西呢?你不仅是一只猫,还是世界末日降临时的救世主。你很快就会见到自己的首领了。”
“我是神圣的,米埃扎。我不相信自己会受伤。但我不喜欢这种恐惧的感觉。它会将你撕成两半。为什么我听不到它的声响?也许你最好还是带我去找水獭。我懂水獭语——至少我能够理解一些。‘嘎勾嘎嘛噶咩嘟’之类的。”
“首领是无声的。”沙猫说,“暂时忘记你的水獭吧。我们是猫。眼下,对我们来说,首领才是更重要的。不过,它说不定不需要和你说话,起码不是此时此地。它用不可想象的方式带你去见神明。即便是对某个和你一样举足轻重的人,这也没什么好说的。”
在围场浓浓的黑暗之中,几个阴影似乎突然活了一两秒钟。仿佛小小的黑暗之门被猛地打开了,露出了几个迷失灵魂的剪影。
“哦,现在我能看到些什么了!”卡斯伯特说。一阵带着黑暗热度的风从他的身边偷偷蹿了过去。“是那个什么东西吗?那个?我看到它了吗?”
“我不知道,萨利克。没有那么简单。不过我能够觉察到,有些事情不太对劲。事情并没有按照我期待中的那样发展。恐怕首领正心烦意乱。现在我们必须离开了。你会看到它的,我保证,在夜晚结束之前。”
“黑暗……真他妈的热,就像煮沸的油。”卡斯伯特把头塞进围场的缝隙间,忽略了米埃扎。他口齿不清地念叨起来:“我准备好了,准备好了,准备好了。准备好不再自杀,用烈酒自杀,好吗?帮帮我,首领。”
米埃扎用严肃的语调说道:“我们真的必须离开了。它可以杀了你,萨利克。它不是那么……容易被预测的。”
“我不在乎。”卡斯伯特回答,“不见得。”
“现在又是你的烈酒在说话了。我们可不想惹恼它。你太重要了,不能陷入险境。你——你这个囚禁的猫男——相较于首领,你对神明更重要。它准备好在城市的无限黑暗中昂首阔步,揭开重大的秘密,将骨肉剥离,而我们必须接受。有福去目睹是很强大的。但我们不想现在就目睹。”
“它为什么生气?”
“我不知道。”米埃扎说,“也许是因为彗星狂热组织的入侵。事情有些不对劲。在我们可以跟他沟通之前它就离开了。有些时候这就是……它的风格。”
“可我没有‘目睹’任何事情!我想要停下。戒掉弗洛特!”卡斯伯特恳求道,“我想要我那该死的水獭。还有我的哥哥!看在英格兰的分上,我必须找到他们。”
沙猫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我们必须走了。”猫说,“神的意愿就是这样起作用的!要是你希望找到德莱斯坦,就走吧。”
米埃扎朝着前方奔跑,希望卡斯伯特能够跟上,当卡斯伯特犹豫不决,几次像罗得的妻子[44]那样回望敞开的兽笼时,它又小跑着返回去驱赶他。会面的失败让卡斯伯特对自己的弗洛特瘾乃至找到鸥的希望完全破灭,卡斯伯特对此深感失望。他跌跌撞撞地跟在猫的身后,不知道到底该把双脚放在哪里,还微微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我不相信你!”卡斯伯特说,“看看你的首领吧。当我们前来致意时,它却没有任何表示。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我还是会弗洛特上瘾,不是吗?就为了看一眼某种黑暗的东西——说不定它已经睡着了?在箱子里移动?这就是你绿线的终点,唯一的真理之路?难道你觉得我是个傻瓜吗?”
米埃扎停下过分讲究、一路小跑的猫步,摇了摇头,说道:“思维方式太狭隘,目光太短浅!无疑你正处于痛苦与折磨之中,因为这可能不是我们的救世主在说话,而是你的弗洛特,可怜的人儿。它让你此刻想要拥有一切,立刻,立刻。我再告诉你一次,首领会带你去见神明。它是你的伙伴。未来的大事中也有它的一份。不过,你——而不是他——才是事情的关键。德莱斯坦也一样——他会出现的。你难道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卡斯伯特答道:“哦,我现在明白得很。你骗我做了件愚蠢至极的事情。我明白得很。”
“我没有骗你。我已经清楚地对你解释过了。不过,我警告你,留在绿线上。”
“哈!我们不要说话了,好吗?”
他们沉默了片刻。没过多久,米埃扎开了口:“卡斯伯特,我的萨利克,你刚刚释放了首领。它毫无疑问是地球上我们这类动物中最重要的,当然了,除了你之外。我向你保证,就在我们离开它视线的那一刻,它就离开了自己的牢笼。一个新的时代已经到来!反对基督的人会在火池中灭亡。难道你不理解这种宗教仪式的结果吗?”
猫侧身躺了一会儿,抬头望着卡斯伯特,口鼻处带着某种微笑。“我不知道它究竟怎么让你戒掉弗洛特,但事情会发生的,就像夜晚之后就是白天那么肯定。它是夜之首领。它控制着黑暗中的万物。它会通过某种方法把你从弗洛特边撬走的。”
“好吧。”卡斯伯特应和道,“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才会相信。”
这并不完全是“我们离开的那一刻”,可就在这个头昏脑涨的男人和他那只如影随形的猫蹒跚着从围栏那道粗糙的砍痕旁走开时,动物园里这只得了黑色素沉着病的美洲豹展品——其实,它的名字叫作蒙哥马利——的确离开了自己的笼子,悄无声息地潜逃进了夜色之中。它被管理员们称为老蒙蒂,是只大个头的金钱豹——有十二石重,肩宽二十八英寸,肌肉发达,还长着一个巨大的头盖骨。它不在乎什么苏非派神秘主义或者绿线,也不在乎卡斯伯特越发严重的疯癫,或者盎格鲁-撒克逊的圣人。
它还不是很饿,还不到时候。它是某种比这更危险的东西:它已经被囚禁了九年,而此刻,它离开了自己习以为常的生活,心里既害怕又好奇。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