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他们，一大批动物正在靠近
听到灵长类动物在对自己哭喊，卡斯伯特那颗乱如麻的残缺心脏都要碎了。“请现在，请现在，请现在，请现在。”一脸浅灰褐色的恒河猴一直在大声喊叫，“现在，现在，现在，救命！”五只金色的绢毛猴焦虑地立着时髦又优雅的红色鬃毛，挤在一根水平的树枝上，只是重复着一句神秘莫测的话——“我们向你保证”，但是音高和音量大相径庭，令卡斯伯特感觉有些招架不住。
“坚持住！”他不停地说。他无法不去听，可越听越相信“猴子们”应该被马上释放。
他打算从最靠近自己、嘴里仍在呼呼作响的黑猩猩开始。这是个十分糟糕的决定。
在他举着剪线钳，踏进展馆入口附近的水泥墙裙、朝着它们的笼子走去时，黑猩猩们呜咽了几次，紧接着突然爆发。它们的标牌上写着：“和我们一样，聒噪而引人注目。”如果它们“和我们一样”，就是人亚科中“震耳欲聋的典范”。它们的尖叫声就像有几个孩子正被人拿刀捅。卡斯伯特傻乎乎地露齿一笑，开始用摇摆不定的双手在围栏上忙活起来。他隐约察觉到，自己正在面对某种庞大到他无法应付的东西。四只黑猩猩开始靠着围栏推搡彼此。其中一只处于主导地位的雄性大猩猩巴迪直接爬到了一只年纪较轻的小猩猩背上，紧紧攥住了围栏。它低头怒视着卡斯伯特，用一只手拍打起了笼子。那只名叫奥利的小黑猩猩抬头望了望，朝巴迪吠叫起来，左右摇摆着自己的脑袋。卡斯伯特不确定这些猩猩是害怕还是生气，或是既害怕又生气。
室内观景窗和建筑的正门都配备了高声的警卫室通知警报，但可供所有不同灵长类展览动物使用的室外笼本身并没有安装警报。卡斯伯特的剪线钳毫不费力地在围栏中飞快地穿梭起来。几分钟的工夫，他就打开了一道长方形的门，并撬开了其中的三条边。在他还没来得及撬开第四条边之前，大猩猩们便把门推开了几英寸。
奥利侧着身靠近这道缝隙，把一只手臂探了过去。它设法抓住了卡斯伯特的一只袖子，将它撕了下来，如同从纸巾盒里拽出了一张纸巾。黑猩猩们尖叫着把那只袖子递来递去。一瞬间，有些震惊的卡斯伯特被深深地吸引了，可他还在不停地忙活。每新剪下一刀，他都在松开通往更大组织的那扇“门”，而大猩猩们也会把门推得更开一些。终于，奥利几乎穿了出来，可就在这只年轻的猩猩准备钻出笼子时，巴迪却跳了下来，一脸嫉妒地把奥利猛地拖了回去。奥利的前臂被围栏锯齿状的开口狠狠地划伤了，它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
接下来一切发生得极其迅猛，令人恐惧。这样的伤害不知怎么让卡斯伯特成了黑猩猩眼中的敌人。四只黑猩猩全都从笼子里挤了出来，对卡斯伯特发起了袭击，将他打翻在地。巴迪充满恶意地照着他的鼻子就是一拳，将他的一个鼻孔整个撕烂。卡斯伯特似乎感觉不到，他聪明地打了个滚，趴在地上，抱紧身子。其他几只黑猩猩嘴里发出了哇啦哇啦的噪声，仿佛是在怂恿巴迪。然而巴迪却中断了袭击，向后退去，再次呜咽了好几声。
一阵沉默中，黑猩猩们似乎在彼此的皮毛上检视着什么，嘴里发出了呼呼的叫声。
巴迪终于开了口：“你离我们远一点儿，伙计，离远一点儿。”卡斯伯特小心翼翼地仰起头，几乎睁不开眼睛。鲜血从他的脸上簌簌地落下。他把和往常一样颤抖不已的掌根抵在了被撕裂的鼻孔上。伤口不痛，却让他产生了双眼偏斜的感觉。
“我不是你们的敌人，我不是。我是你们的盟友。”卡斯伯特说。
巴迪摇了摇头：“别和我说话。再也别和我说一个字，伙计。你是水獭的朋友，还有猫。”
其中一只黑猩猩一把抓过剪线钳，朝着卡斯伯特双脚之间的地面上猛地砸了下去。卡斯伯特惊呆了，愕然愣在了那里。黑猩猩的机敏与聪慧已经超出他的所有想象。
很快，巴迪和奥利各抓住了卡斯伯特的一只胳膊，而他则只攥着自己的剪线钳。它们把他一路拽过黑猩猩展区——钳子当啷直响——穿过一道混凝土边，来到了恒河猴所住的地方。根据指示牌上的内容，这些猴子都是“全能型多面手”。卡斯伯特就这样被它们丢在了一大堆东西之中。
它们的力道之大让他起了鸡皮疙瘩，可他脸上却还挂着尴尬的笑容。他的眼中似乎只能看到黑猩猩昔日里摆出无力或是亲切姿态的画面：被拴在前往水星的试飞机座椅上的汉姆和艾诺斯；在某家瑞士实验室里被人注射了艾滋病病毒的无名黑猩猩；身穿卡其服，双臂间怀抱着的大猩猩幼崽，把奶瓶塞进它嘴巴里的珍·古德；偷偷潜入大英博物馆的“大猩猩妻子”艾米丽[56]。但眼前这些伦敦的黑猩猩似乎力大无穷，信心满满，而且还怀恨在心。
恒河猴就不一样了。在卡斯伯特设法站起身时，他紧盯着笼子中的它们，仍旧扶着自己的鼻子，努力为自己止血。那三只恒河猴也默不作声地回望着他。其中两只蹲坐在笼子里的地板上，另一只则蜷缩在用锁链吊起来的一只摩托车轮胎里。它们全都是越南来的长尾恒河猴，长着热带蜂蜜颜色的短刚毛和亮粉色的脸庞。这些家伙似乎在等待他或大猩猩采取行动。
巴迪告诉卡斯伯特：“把我们的朋友放出来，伙计，不然我们就杀了你，你这只该死的猫。”卡斯伯特用钳子在笼子上忙活起来。当他把一只手从脸上拿下来时，鲜血再一次流下来，但已经不如之前那么汹涌了。他的黑色上衣将血渍稍稍盖住了一些，肚子上有一道泛着光泽的深色血印，腿到脚的位置上也有一道，仿佛他心中隐藏的怒火已经乱七八糟地迸发出来。可他并不介意让巴迪来告诉自己该做什么，这其中存在着某种安慰，和他在伦敦的街道上熟识的某个前科犯在提起监狱时所流露出的放松感一样。
被刷成了黑色的笼子和黑猩猩所住的那种一样。卡斯伯特有条不紊地将它剪断，一边咬着下嘴唇，一边眯着眼。
与此同时，最后一只银背大猩猩凯巴里已经离开了夜间休息室，正在几米外的地方观察着整个情形。白天时，黑猩猩们总是会在凯巴里注视它们时制造一些噪声。一个夜里，凯巴里曾看到一只倒霉的老鼠不知怎么钻进了它们的笼子，它们把它递来递去，各咬了它一口。
在卡斯伯特剪开笼子时，恒河猴们骚动起来。其中一只长着格外大的红金色双眼，鼓着小小的胸膛，昂首阔步地从门边经过，然后仓皇跑开了。蜷缩在轮胎里的那一只则爬到了轮胎的顶端，开始猛烈地摇晃锁链，让轮胎微微摆动。猴子们全都开始快活地咯咯叫起来，他能够看到它们苍白的舌头正在触碰嘴巴的上颚。这是一种威胁的警告，但对卡斯伯特来说却似乎是在责备他。
“你们说什么？”卡斯伯特问。
巴迪戳了戳卡斯伯特大腿的后面。这一次，他感觉到了疼痛。
“别和我们的朋友说话，伙计。”巴迪说，“你是个人渣。”
凯巴里说：“人类，你在做什么？别打开那个笼子。”
“滚开！”巴迪告诉那只大猩猩，还瞥了瞥它，“胖子。”
一块方方正正的金属围栏掉落的那一刻，黑猩猩们成群结队地钻进了恒河猴的住处。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应该不会让卡斯伯特感到惊讶，但它所带来的恐惧却是令人难以忍受的。黑猩猩们抓住黑眼睛的恒河猴首领，一顿拳脚相加之后把它勒死了。另外几只恒河猴冲出牢笼，消失在了黑夜之中。结果，其中一只被自动报道机丢到动物园里的氦气空中镜头机器人所吸引，一只手抓住一只，丢来丢去地玩耍起来。
卡斯伯特渐渐退了回去，摇着头。再一次，他开始大声呼喊：“德莱——斯坦！德莱——斯坦！”处于恐惧的被动状态中，他仿佛回到了感伤的童年——消失在怀尔森林里，找不到自己失踪的哥哥。
在卡斯伯特撤退的过程中，他注意到巴迪正用奇怪的眼神注视着他。
“你说的‘德莱——斯坦’是什么？”
巴迪的双唇噘了起来，向前推去，上面还沾着鲜红的血迹。奥利和另外几只黑猩猩丢下死去的恒河猴，迈开几英尺的距离，张开嘴巴露出了“鬼脸”，又呼呼叫了起来。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卡斯伯特答道。
“他不可能是人类。”巴迪说。
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寻求保护，卡斯伯特跑到了凯巴里所在的地方。此刻面无表情、沉默不语的凯巴里正坐在那里注视着邪恶的黑猩猩，挠了挠前臂，似乎十分冷静。
“救我。”卡斯伯特说。他心想，没有德莱斯坦，他还能向谁求救呢？
当然，他是在幻觉的作用下对着某个被他幻想出来的、移植到某只真正大猩猩身上的人格说话。但这只真正的大猩猩就站在他的面前，名字叫凯巴里。撇开卡斯伯特所有的幻觉不说，事实上，不管是不是在想象，此时此刻的他已经设法释放了四只豺狼、三只野生沙猫、一只大猎豹和六只身形庞大的猿猴。
大猩猩又长又黑的双手张开又合上，仿佛它们已经僵硬了。它点了点头，对卡斯伯特说：“事情没有看上去那么糟糕。我相信，它们杀死了一个间谍。它们从不信任恒河猴，我也一样，尽管我并不是黑猩猩的朋友。恒河猴是管理员和其他人类的最爱。正如你可能有所怀疑的那样，它正在试图变成人类。”
凯巴里俯身向前，注视着卡斯伯特的脸庞，继续说道：“间谍会替人类做些见不得人的小把戏。它是无耻的，总是能拿到管理员的奖励：蛋糕、糖蜜和巧克力牛奶。它会像个贵族那样迈着小步，还会偷走管理员的太阳镜。他们事后发现它戴着太阳镜时还会表扬它，给它甜甜的馅饼。我们除了几片纽乐面包什么都没有。‘这对你有好处，凯巴里。’那群人就是这么告诉我的。管理员总是压制我们，让我们过得连动物都不如。”
卡斯伯特摇了摇头说道：“黑猩猩没必要杀了它。大战即将打响，你们需要朋友。”
“哈！”凯巴里惊呼，略微摆脱了长期抑郁的懒散模样，“你这是在哪个星球上啊？难道你已经忘了，还有另一场战争正在进行吗？”
卡斯伯特认真考虑了一下。他的整条手臂都在颤抖，脖子疼得厉害，脑袋空洞。他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重重地倒在地上，剧烈地抽搐起来，仿佛已经彻底与一切有形的物体剥离开来，丧失了个性。他注视着滚动着黄蓝色微光的警灯，还有疯狂的太阳能直升机探照灯，希望它们能够以某种方式钩住自己，将自己压制在它们的刀尖下。他转身环顾了一下四周，注意到恒河猴的笼子里已经空了。黑猩猩们偷走了尸体，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这才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跟上战势的发展了。
“你为什么一直念叨着‘德莱斯坦’这种东西？”凯巴里问道。
“他就在这里，在动物园里。我的哥哥。我可怜的哥哥。是他叫我到这里来的，你懂吗？”
“他是有什么魔法吗，人类？”
“不仅如此，他还是神圣的。”卡斯伯特回答，“我的外祖母是这么说的——或者是什么类似的话。他是水獭之神，动物们的绿色之神。”
“我想要认识他。”大猩猩说。
他望着大猩猩答道：“你会的，凯巴里。如果这是我此生能做的最后一件事，那么我一定会找到他。你知道‘天堂之门’吗？”
“知道。当然知道。”凯巴里说，“他们可以是任何人，只要他们对自身的痛恨已经到了足以消灭自己本性的程度。跟随他们就能去往天国，他们是这么想的。然而，即便是用所谓的人道方式，人类在对待我们时也带着同样的蔑视与恐惧。那是你们在对我们宣战。”大猩猩用食指触碰着围栏。“是时候把这东西移开了。黑猩猩是不会回来的。你暂时是安全的。”
卡斯伯特犹豫了片刻。他并不是十分担心自己的安危，毕竟他这一生都在损害自身的健康，斩断自己前往星星的强烈渴望，自己的那扇内心之门。
“你必须向我保证些什么。”卡斯伯特说，“你太强壮了，真的非常强壮，你知道吗？”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凯巴里答道。这只大猩猩满是皱纹的黑色脸庞上露出了一丝绝望的神情。“你想让我等等。好吧，我会在这里等待的。”
“不，不是这样的。不用再等了，老伙计。”卡斯伯特开始剪开围栏，“别伤害任何动物，好吗？再也不要那样了。我已经再也承受不住了，好吗？我放你出来，是为了让你阻止随彗星来的那些人即将发起的袭击，这样你就能保护自己了。你不能死，凯巴里。但你也不能大开杀戒。”
大猩猩起初沉默不语，什么反应也没有。过了一会儿，它说道：“哈！朋友！你的身上全都是血。我没有引发死亡。我警告你。但我也不会伤害你。你就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卡斯伯特说：“啊，这没什么。”他看不到自己此刻已经不成人形了，少了整个鼻孔，血流如注。其实，他只能看到上衣上那光滑的一片。
“告诉你看到的任何动物。告诉它们就在今晚。告诉它们，没有哪只动物是安全的。但还要告诉它们，动物之神就要来了。”
凯巴里点了点头，揉了揉下巴：“我猜，如果不是出于某种理由，我们不会像这样交谈。我想要认识这位神明。”
“你会的。”卡斯伯特答道。
“我必须要认识他。难道黑色的大猩猩长年累月的悲惨遭遇不意味着些什么吗？难道它们的价值还比不上人类的苦难吗？难道像我这样的动物——在地球上任何地方都是孤独的——不应该被允许和这位神明见上一面吗？”
“啊！”卡斯伯特说，“亲爱的大猩猩，是的，但今晚要小心。我还有个问题：你听说过伊玛戈之鸥吗？”
“啊！”凯巴里回答，“你去见过企鹅了。它们都是些顽固不化的东西。我对鸥一无所知，只听说它们是白色的，算不上很美丽，还喜欢吃薯片和垃圾。”
笼子上已经被剪出了一个足够大的洞，于是这只动物步态优雅地迈了出来，走向了动物园围栏旁的一棵柠檬树。卡斯伯特看着这只美丽的动物吊在一根粗壮而低矮的树枝上，越过围栏，落到了他的视线之外。凯巴里不需要别人向它展示卡斯伯特早些时候剪出来的那个破洞。已经穿过摄政公园，来到贝克街上的黑猩猩也不需要。然而当凯巴里翻过围栏时，这个夜晚将唤起所有人的注意。更多的警察厅人员和自动新闻无人机被派出。红色警卫队无疑也会对附近任何的贫民“骚乱”展开镇压。此时此刻，一只四百磅重的大猩猩正在城市里漫游，简直就是《金刚》和《莫尔格街凶杀案》里的画面。就连亨利国王也会被唤醒。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坚持住！”他不停地说。他无法不去听，可越听越相信“猴子们”应该被马上释放。
他打算从最靠近自己、嘴里仍在呼呼作响的黑猩猩开始。这是个十分糟糕的决定。
在他举着剪线钳，踏进展馆入口附近的水泥墙裙、朝着它们的笼子走去时，黑猩猩们呜咽了几次，紧接着突然爆发。它们的标牌上写着：“和我们一样，聒噪而引人注目。”如果它们“和我们一样”，就是人亚科中“震耳欲聋的典范”。它们的尖叫声就像有几个孩子正被人拿刀捅。卡斯伯特傻乎乎地露齿一笑，开始用摇摆不定的双手在围栏上忙活起来。他隐约察觉到，自己正在面对某种庞大到他无法应付的东西。四只黑猩猩开始靠着围栏推搡彼此。其中一只处于主导地位的雄性大猩猩巴迪直接爬到了一只年纪较轻的小猩猩背上，紧紧攥住了围栏。它低头怒视着卡斯伯特，用一只手拍打起了笼子。那只名叫奥利的小黑猩猩抬头望了望，朝巴迪吠叫起来，左右摇摆着自己的脑袋。卡斯伯特不确定这些猩猩是害怕还是生气，或是既害怕又生气。
室内观景窗和建筑的正门都配备了高声的警卫室通知警报，但可供所有不同灵长类展览动物使用的室外笼本身并没有安装警报。卡斯伯特的剪线钳毫不费力地在围栏中飞快地穿梭起来。几分钟的工夫，他就打开了一道长方形的门，并撬开了其中的三条边。在他还没来得及撬开第四条边之前，大猩猩们便把门推开了几英寸。
奥利侧着身靠近这道缝隙，把一只手臂探了过去。它设法抓住了卡斯伯特的一只袖子，将它撕了下来，如同从纸巾盒里拽出了一张纸巾。黑猩猩们尖叫着把那只袖子递来递去。一瞬间，有些震惊的卡斯伯特被深深地吸引了，可他还在不停地忙活。每新剪下一刀，他都在松开通往更大组织的那扇“门”，而大猩猩们也会把门推得更开一些。终于，奥利几乎穿了出来，可就在这只年轻的猩猩准备钻出笼子时，巴迪却跳了下来，一脸嫉妒地把奥利猛地拖了回去。奥利的前臂被围栏锯齿状的开口狠狠地划伤了，它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
接下来一切发生得极其迅猛，令人恐惧。这样的伤害不知怎么让卡斯伯特成了黑猩猩眼中的敌人。四只黑猩猩全都从笼子里挤了出来，对卡斯伯特发起了袭击，将他打翻在地。巴迪充满恶意地照着他的鼻子就是一拳，将他的一个鼻孔整个撕烂。卡斯伯特似乎感觉不到，他聪明地打了个滚，趴在地上，抱紧身子。其他几只黑猩猩嘴里发出了哇啦哇啦的噪声，仿佛是在怂恿巴迪。然而巴迪却中断了袭击，向后退去，再次呜咽了好几声。
一阵沉默中，黑猩猩们似乎在彼此的皮毛上检视着什么，嘴里发出了呼呼的叫声。
巴迪终于开了口：“你离我们远一点儿，伙计，离远一点儿。”卡斯伯特小心翼翼地仰起头，几乎睁不开眼睛。鲜血从他的脸上簌簌地落下。他把和往常一样颤抖不已的掌根抵在了被撕裂的鼻孔上。伤口不痛，却让他产生了双眼偏斜的感觉。
“我不是你们的敌人，我不是。我是你们的盟友。”卡斯伯特说。
巴迪摇了摇头：“别和我说话。再也别和我说一个字，伙计。你是水獭的朋友，还有猫。”
其中一只黑猩猩一把抓过剪线钳，朝着卡斯伯特双脚之间的地面上猛地砸了下去。卡斯伯特惊呆了，愕然愣在了那里。黑猩猩的机敏与聪慧已经超出他的所有想象。
很快，巴迪和奥利各抓住了卡斯伯特的一只胳膊，而他则只攥着自己的剪线钳。它们把他一路拽过黑猩猩展区——钳子当啷直响——穿过一道混凝土边，来到了恒河猴所住的地方。根据指示牌上的内容，这些猴子都是“全能型多面手”。卡斯伯特就这样被它们丢在了一大堆东西之中。
它们的力道之大让他起了鸡皮疙瘩，可他脸上却还挂着尴尬的笑容。他的眼中似乎只能看到黑猩猩昔日里摆出无力或是亲切姿态的画面：被拴在前往水星的试飞机座椅上的汉姆和艾诺斯；在某家瑞士实验室里被人注射了艾滋病病毒的无名黑猩猩；身穿卡其服，双臂间怀抱着的大猩猩幼崽，把奶瓶塞进它嘴巴里的珍·古德；偷偷潜入大英博物馆的“大猩猩妻子”艾米丽[56]。但眼前这些伦敦的黑猩猩似乎力大无穷，信心满满，而且还怀恨在心。
恒河猴就不一样了。在卡斯伯特设法站起身时，他紧盯着笼子中的它们，仍旧扶着自己的鼻子，努力为自己止血。那三只恒河猴也默不作声地回望着他。其中两只蹲坐在笼子里的地板上，另一只则蜷缩在用锁链吊起来的一只摩托车轮胎里。它们全都是越南来的长尾恒河猴，长着热带蜂蜜颜色的短刚毛和亮粉色的脸庞。这些家伙似乎在等待他或大猩猩采取行动。
巴迪告诉卡斯伯特：“把我们的朋友放出来，伙计，不然我们就杀了你，你这只该死的猫。”卡斯伯特用钳子在笼子上忙活起来。当他把一只手从脸上拿下来时，鲜血再一次流下来，但已经不如之前那么汹涌了。他的黑色上衣将血渍稍稍盖住了一些，肚子上有一道泛着光泽的深色血印，腿到脚的位置上也有一道，仿佛他心中隐藏的怒火已经乱七八糟地迸发出来。可他并不介意让巴迪来告诉自己该做什么，这其中存在着某种安慰，和他在伦敦的街道上熟识的某个前科犯在提起监狱时所流露出的放松感一样。
被刷成了黑色的笼子和黑猩猩所住的那种一样。卡斯伯特有条不紊地将它剪断，一边咬着下嘴唇，一边眯着眼。
与此同时，最后一只银背大猩猩凯巴里已经离开了夜间休息室，正在几米外的地方观察着整个情形。白天时，黑猩猩们总是会在凯巴里注视它们时制造一些噪声。一个夜里，凯巴里曾看到一只倒霉的老鼠不知怎么钻进了它们的笼子，它们把它递来递去，各咬了它一口。
在卡斯伯特剪开笼子时，恒河猴们骚动起来。其中一只长着格外大的红金色双眼，鼓着小小的胸膛，昂首阔步地从门边经过，然后仓皇跑开了。蜷缩在轮胎里的那一只则爬到了轮胎的顶端，开始猛烈地摇晃锁链，让轮胎微微摆动。猴子们全都开始快活地咯咯叫起来，他能够看到它们苍白的舌头正在触碰嘴巴的上颚。这是一种威胁的警告，但对卡斯伯特来说却似乎是在责备他。
“你们说什么？”卡斯伯特问。
巴迪戳了戳卡斯伯特大腿的后面。这一次，他感觉到了疼痛。
“别和我们的朋友说话，伙计。”巴迪说，“你是个人渣。”
凯巴里说：“人类，你在做什么？别打开那个笼子。”
“滚开！”巴迪告诉那只大猩猩，还瞥了瞥它，“胖子。”
一块方方正正的金属围栏掉落的那一刻，黑猩猩们成群结队地钻进了恒河猴的住处。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应该不会让卡斯伯特感到惊讶，但它所带来的恐惧却是令人难以忍受的。黑猩猩们抓住黑眼睛的恒河猴首领，一顿拳脚相加之后把它勒死了。另外几只恒河猴冲出牢笼，消失在了黑夜之中。结果，其中一只被自动报道机丢到动物园里的氦气空中镜头机器人所吸引，一只手抓住一只，丢来丢去地玩耍起来。
卡斯伯特渐渐退了回去，摇着头。再一次，他开始大声呼喊：“德莱——斯坦！德莱——斯坦！”处于恐惧的被动状态中，他仿佛回到了感伤的童年——消失在怀尔森林里，找不到自己失踪的哥哥。
在卡斯伯特撤退的过程中，他注意到巴迪正用奇怪的眼神注视着他。
“你说的‘德莱——斯坦’是什么？”
巴迪的双唇噘了起来，向前推去，上面还沾着鲜红的血迹。奥利和另外几只黑猩猩丢下死去的恒河猴，迈开几英尺的距离，张开嘴巴露出了“鬼脸”，又呼呼叫了起来。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卡斯伯特答道。
“他不可能是人类。”巴迪说。
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寻求保护，卡斯伯特跑到了凯巴里所在的地方。此刻面无表情、沉默不语的凯巴里正坐在那里注视着邪恶的黑猩猩，挠了挠前臂，似乎十分冷静。
“救我。”卡斯伯特说。他心想，没有德莱斯坦，他还能向谁求救呢？
当然，他是在幻觉的作用下对着某个被他幻想出来的、移植到某只真正大猩猩身上的人格说话。但这只真正的大猩猩就站在他的面前，名字叫凯巴里。撇开卡斯伯特所有的幻觉不说，事实上，不管是不是在想象，此时此刻的他已经设法释放了四只豺狼、三只野生沙猫、一只大猎豹和六只身形庞大的猿猴。
大猩猩又长又黑的双手张开又合上，仿佛它们已经僵硬了。它点了点头，对卡斯伯特说：“事情没有看上去那么糟糕。我相信，它们杀死了一个间谍。它们从不信任恒河猴，我也一样，尽管我并不是黑猩猩的朋友。恒河猴是管理员和其他人类的最爱。正如你可能有所怀疑的那样，它正在试图变成人类。”
凯巴里俯身向前，注视着卡斯伯特的脸庞，继续说道：“间谍会替人类做些见不得人的小把戏。它是无耻的，总是能拿到管理员的奖励：蛋糕、糖蜜和巧克力牛奶。它会像个贵族那样迈着小步，还会偷走管理员的太阳镜。他们事后发现它戴着太阳镜时还会表扬它，给它甜甜的馅饼。我们除了几片纽乐面包什么都没有。‘这对你有好处，凯巴里。’那群人就是这么告诉我的。管理员总是压制我们，让我们过得连动物都不如。”
卡斯伯特摇了摇头说道：“黑猩猩没必要杀了它。大战即将打响，你们需要朋友。”
“哈！”凯巴里惊呼，略微摆脱了长期抑郁的懒散模样，“你这是在哪个星球上啊？难道你已经忘了，还有另一场战争正在进行吗？”
卡斯伯特认真考虑了一下。他的整条手臂都在颤抖，脖子疼得厉害，脑袋空洞。他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重重地倒在地上，剧烈地抽搐起来，仿佛已经彻底与一切有形的物体剥离开来，丧失了个性。他注视着滚动着黄蓝色微光的警灯，还有疯狂的太阳能直升机探照灯，希望它们能够以某种方式钩住自己，将自己压制在它们的刀尖下。他转身环顾了一下四周，注意到恒河猴的笼子里已经空了。黑猩猩们偷走了尸体，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这才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跟上战势的发展了。
“你为什么一直念叨着‘德莱斯坦’这种东西？”凯巴里问道。
“他就在这里，在动物园里。我的哥哥。我可怜的哥哥。是他叫我到这里来的，你懂吗？”
“他是有什么魔法吗，人类？”
“不仅如此，他还是神圣的。”卡斯伯特回答，“我的外祖母是这么说的——或者是什么类似的话。他是水獭之神，动物们的绿色之神。”
“我想要认识他。”大猩猩说。
他望着大猩猩答道：“你会的，凯巴里。如果这是我此生能做的最后一件事，那么我一定会找到他。你知道‘天堂之门’吗？”
“知道。当然知道。”凯巴里说，“他们可以是任何人，只要他们对自身的痛恨已经到了足以消灭自己本性的程度。跟随他们就能去往天国，他们是这么想的。然而，即便是用所谓的人道方式，人类在对待我们时也带着同样的蔑视与恐惧。那是你们在对我们宣战。”大猩猩用食指触碰着围栏。“是时候把这东西移开了。黑猩猩是不会回来的。你暂时是安全的。”
卡斯伯特犹豫了片刻。他并不是十分担心自己的安危，毕竟他这一生都在损害自身的健康，斩断自己前往星星的强烈渴望，自己的那扇内心之门。
“你必须向我保证些什么。”卡斯伯特说，“你太强壮了，真的非常强壮，你知道吗？”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凯巴里答道。这只大猩猩满是皱纹的黑色脸庞上露出了一丝绝望的神情。“你想让我等等。好吧，我会在这里等待的。”
“不，不是这样的。不用再等了，老伙计。”卡斯伯特开始剪开围栏，“别伤害任何动物，好吗？再也不要那样了。我已经再也承受不住了，好吗？我放你出来，是为了让你阻止随彗星来的那些人即将发起的袭击，这样你就能保护自己了。你不能死，凯巴里。但你也不能大开杀戒。”
大猩猩起初沉默不语，什么反应也没有。过了一会儿，它说道：“哈！朋友！你的身上全都是血。我没有引发死亡。我警告你。但我也不会伤害你。你就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卡斯伯特说：“啊，这没什么。”他看不到自己此刻已经不成人形了，少了整个鼻孔，血流如注。其实，他只能看到上衣上那光滑的一片。
“告诉你看到的任何动物。告诉它们就在今晚。告诉它们，没有哪只动物是安全的。但还要告诉它们，动物之神就要来了。”
凯巴里点了点头，揉了揉下巴：“我猜，如果不是出于某种理由，我们不会像这样交谈。我想要认识这位神明。”
“你会的。”卡斯伯特答道。
“我必须要认识他。难道黑色的大猩猩长年累月的悲惨遭遇不意味着些什么吗？难道它们的价值还比不上人类的苦难吗？难道像我这样的动物——在地球上任何地方都是孤独的——不应该被允许和这位神明见上一面吗？”
“啊！”卡斯伯特说，“亲爱的大猩猩，是的，但今晚要小心。我还有个问题：你听说过伊玛戈之鸥吗？”
“啊！”凯巴里回答，“你去见过企鹅了。它们都是些顽固不化的东西。我对鸥一无所知，只听说它们是白色的，算不上很美丽，还喜欢吃薯片和垃圾。”
笼子上已经被剪出了一个足够大的洞，于是这只动物步态优雅地迈了出来，走向了动物园围栏旁的一棵柠檬树。卡斯伯特看着这只美丽的动物吊在一根粗壮而低矮的树枝上，越过围栏，落到了他的视线之外。凯巴里不需要别人向它展示卡斯伯特早些时候剪出来的那个破洞。已经穿过摄政公园，来到贝克街上的黑猩猩也不需要。然而当凯巴里翻过围栏时，这个夜晚将唤起所有人的注意。更多的警察厅人员和自动新闻无人机被派出。红色警卫队无疑也会对附近任何的贫民“骚乱”展开镇压。此时此刻，一只四百磅重的大猩猩正在城市里漫游，简直就是《金刚》和《莫尔格街凶杀案》里的画面。就连亨利国王也会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