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鬼被追封为圣人
终于，卡斯伯特下定决心，趁一切还为时不晚，趁寻找德莱斯坦的梦想还没有终结，他要去寻找水獭。战斗的声响和景象正在他的身边扩展开来。他设法找到了其中一条通往动物园北区的人行隧道。绿线正好从这条隧道里穿过。沿途，三条细细的生物性发光带散发着暗淡的光。看到隧道墙壁上布满了模仿旧石器时代洞穴艺术创作的画，卡斯伯特感觉坚强了不少。某种已经灭绝的锈红色欧洲野牛，高高抬起黑色的牛蹄，一路小跑起来，仿佛永远都在跨越什么。动物园的围栏，他心想，就是它们跨越的东西。它们是自由的，这些巨大的橘红色公牛。
他心想，要是事态急转直下，这里倒是个不错的藏身之所。离开隧道时，他在路边看到了一座陈旧的红色电话亭，犹豫了一下。
“好吧，巴杰瓦医生。”他大声说道，钻进了电话亭。英国只剩下几座这样的电话亭，而动物园是把它当作某种可以供游客怀旧的东西才留下来的。它安装着只能进行语音通话的装置，还配备了一只真的能用的听筒。该装置没有维基精神网络界面，只能与别人进行直接的语音角膜通话。头顶上的灯仍是连续一整天亮着的。电话亭里干净得有些怪异：你能在贫民用来拨打廉价维基精神网络电话的那种电话亭里找到的东西，这里一样也没有。没有贴画或是妓女的卡片，没有尿臊味，没有被按在玻璃窗上到处都是的块块口香糖。装置里还能塞入硬币。这种东西只有像他这样年纪稍大的人才愿意使用。
他拿起了听筒，感觉它大得不可思议，而且十分笨重。他从口袋里掏出1.3英镑，多此一举地用一只颤抖的手把它塞进了角膜电话的硬币槽里，摊开了巴杰瓦医生给他的那张写有自己维基精神网络密码的纸。他用颤抖的手重重地按下了那几个号码。电话响了两声之后，被一个声调平缓的女子接了起来：“国家医疗服务制度精英级别服务医生代接电话服务处。有什么可以帮您？”
“告诉巴杰瓦医生，我在……动物园里。我是来找水獭之类的动物的。”
一阵咳嗽声之后，那个女子问道：“不好意思，先生，您叫什么名字？”
“卡斯伯特·汉德利，动物们的救世主。”
“嗯，好吧。汉德利是吗？您能否拼写一下，先是姓氏？”
卡斯伯特把自己的姓氏拼了出来。
“您是巴杰瓦医生的病人吗？”她问道，“这是什么紧急情况吗？是萨布金德·巴杰瓦医生？”
“啊，女士。”他再次含糊其词道，“告诉他，我现在在动物园里。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都记下来了。”女子答道，“我确信医生周末到肯特去了，去开自己的太阳能直升机之类的。”
突然之间，卡斯伯特向后倒去，把亮黄色的听筒也一起拽了下来。他的身体是那么庞大，以至于听筒连带着电话线之类的东西一起脱落下来，就像是一只变质后的香蕉从一串香蕉上掉了下来。电话亭的门猛地打开了。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一半躺在亭子里，一半躺在亭子外，感觉头晕眼花。丢掉手中的电话，他爬了起来，把巨大的钳子当作拐杖，帮助自己站起身来。
“好了。”他说道，“搞定。”
紧接着，他听到了它们的声音，想起了自己的任务，毫无疑问，那是水獭的声音：
嘎勾嘎嘛噶咩嘟，嘎嘎某嘎嘛噶咩嘟，
瑞喵步劳，卡斯伯咿，
盎格鲁水是阿格永远的格劳德，
卡斯伯——咿——咿——咿——咿，为鲁格鲁斯穆雷！
“嘎勾嘎嘛噶咩嘟”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他心想，他可能永远都无法知道，但剩下的内容他是弄得明白的。用水獭语来说，它的意思就是：“记住，英格兰的水是我们永远的路，圣卡斯伯特为我们祈祷！”三种不同的思绪，潺潺作响，没有鱼鳃。这就是溺水之前那一刻最终的意义。如果这些话不是说给别人听的，至少对卡斯伯特来说，这意味着二零五二年应该还是有理由让人心存希望的。
“啊，我来了。”卡斯伯特大声呼喊道，“亲爱……亲爱的孩子们，我终于来了。”他再次迈开了步伐。
一架警用太阳能直升机的探照灯找到了他，用颤抖的光束瞄准了他的一举一动。被笼罩在从天空投射下来的光线之中，卡斯伯特料想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加快脚步蹒跚而行，朝着水獭奔去。但像这样勉强行进了一分钟之后，他发现躲开了探照灯，但自己迷路了。其实，这才是正常状态下的他。太阳能直升机的飞行员缺乏经验，踩方向舵脚蹬的那只脚太过用力，害得观察员跟丢了卡斯伯特，似乎暂时找不到他了。
“该死。”卡斯伯特说，“感谢上帝。”
他希望自己能够找到动物园的一块地图标牌。他还记得，水獭所在的地方应该就在坐标“2B”的位置上，卡斯伯特把它解读为某种本体代码。
透过颤抖的双唇，他说道：“或者不是，这是场谈判。”
随着西边厚厚的一坨云随风而逝，空气变得极度寒冷起来。
“库伦-兰泊思”彗星如此明显，令人震惊。当卡斯伯特这一次看到它时，如同被某种不美好的景象突然击中了。彗星的中央露出了羽毛状的分层亮光，如同几十个重叠的白色花瓣。它长长的臂状物变成了两只苍白而又邪恶的角。彗星本身似乎径直对准了地面，将天空撕开了一个口子。对于英格兰来说，它看上去天生就是错误的。它过于庞大、耀眼，在夜间出现，是来自某个远离银河的邪恶星系的多叶玫瑰，没有任何具有英国特点的地方。
少了一只鼻孔，拖着深受弗洛特瘾折磨的躯体，精神错乱，一贫如洗，衣服上满是肮脏的破布条，这样的卡斯伯特在面对彗星时所怀揣的勇气算是惊人的。他举起血染的拳头，朝着彗星挥舞起来，用沙哑的声音尖叫道：“以圣卡斯伯特的名义！你没有权利到这里来！”
他再次精疲力竭，四脚着地，跌倒了，手中的剪线钳也铿然作响地掉了下来。他嘴里念叨着：“我们还有水獭！优秀的英格兰水獭！”他开始出现急性肝功能损伤。事实上，他的皮肤已经泛起了病态的黄绿色。卡斯伯特的大限即将到来。
终于，卡斯伯特成了绿色圣人，就像他外祖父坟墓消失的古老教堂院落里的那尊雕塑。如今，他也积聚起了一种新的力量，能将其他人加入他闪烁的信仰之中。他就是救世主。如今，他对此心知肚明，和他所知的任何事情一样。他还明白，他在英格兰的身份一直都被写在了道尔斯小溪的水中，被写进了水獭的歌里，自从一九六八年他离开这个世界成为另一个人的那一天起。从那以后，他就一直在等待这一刻——被追封为圣人。
身怀奇技之人圣卡斯伯特，新动物之神的先驱，已经到来。
和许多围栏一样，东方小爪水獭的展区入夜后看似一片寂静。动物园白天迎客、夜间将动物禁锢起来的昼夜循环仅对水獭的夜行性产生了一部分的破坏效果。它们仍是黑夜中活跃的常住居民，在凌晨时分照管着动物园访客们看不到的那一部分笼子。
起初，圣卡斯伯特的到来有些“虎头蛇尾”。和在企鹅池时差不多，他没有看到任何的动静，没有听到任何的声响。组成假河岸的纹理混凝土斜壁上堆积着不少水獭的粪便，被爪子交替涂抹、揉搓成了貌似疯狂闪族人楔形文字的记号。那些粪便散发出了一种独特的强烈气味，像是茉莉花茶。粪便的野性气息也赋予了圣卡斯伯特自信与冷静，他很快便采取了行动。他一把抓住剪线钳的泡沫把手，把鹰嘴式的坚硬钢刀片用力地砸向了两片厚玻璃窗格中的一片——游客们就是从这里得以窥探到水獭在水下时的滑稽动作的。这样的努力立马就得到了回报。一大片玻璃弹了出来，使里面的水喷涌到了步道上。圣卡斯伯特用鹰嘴猛戳破洞，轻易便砸开了一条和炉灶一样宽的缺口。绿色的水咆哮着奔流而出。圣卡斯伯特向后退去，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景象，还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整个围栏中的水花了大约两分钟的时间才流干。坐着彗星从加利福尼亚来到这里的外星人此刻已经无处不在，在天空中盘旋，通过吱吱作响的麦克风尖声叫嚷，在动物园里四处徘徊，要消灭动物王国里一切生物的灵魂。但双脚都已被水淹没的圣卡斯伯特眼下正站在自己的英伦小岛上，沉浸在神圣的幻想之中。这里就是他这个精神病人的林迪斯法恩[57]。
水停止喷涌的那一刻，伦敦动物园里所有的小水獭全都出现了，从破洞中跳了下来，嗖的一声留下一道颤抖而闪亮的、河底颜色的痕迹。仿佛一起被解放的它们就是英格兰最后的、最宝贵的东西，一种用金棕色的珠宝制成，闻起来像是偷来的异域花朵的半水生、半陆生动物。水獭共有七只，全都体形硕大，如今还有一只怀有身孕的雌性水獭站在家族成员的中央，带着某种粗重的威严感向前游荡着。两只雄性水獭可以说是“适时”地发出了叽叽喳喳的尖叫声，面对着水獭群，探出鼻子寻找着食物、危险和水。
体形硕大的雌性水獭朝着圣卡斯伯特转过身。他跪了下来，把两只手拍在了湿乎乎的人行步道上。他觉得自己听到它在说“嘎勾嘎嘛噶咩嘟”，却又无法确定。他真的听到了吗？
“我……我……我……求……求……求……求……你了。”圣卡斯伯特结结巴巴地说着，身子跌了下去，蜷缩起来。冰冷的空气，加之弗洛特瘾，让他的牙齿打起了寒战，舌头也变成了颤动的树叶。“拿走我的……我的……我的病态的脑袋。它已经无法正常运作了。”
“你释放了我们，”水獭答道，“看看你自己吧，圣卡斯伯特——然后呼唤水獭之神。”
“那我的弗洛特瘾呢？弗洛特瘾怎么办？”
“去找狮子。它们会带走你所有的痛苦。今夜，你将拯救英格兰和它所有的动物。”
圣卡斯伯特啜泣起来。似乎显而易见，水獭们在暗示他去死。
“不，”他说，“我不想去见狮子。”
“这是阻止那些灵魂贩子的唯一方式，只有通过你的超度，圣卡斯伯特。”
“不，”他答道，“告诉我，告诉我一种不同的方法。我就不能去找伊玛戈之鸥吗？”他大声说着，重复着企鹅的歌：“伊玛戈的海鸥，你们的歌会放我们自由……从康沃尔到奥克尼，我们以讽刺为食……连同爱尔兰海的美味腌鱼。”他打了个嗝。
“你释放狮子，鸥就会到来。它们至少能在许多年里，保证世界艺术往正确的方向发展。它们会让恶魔的机器重返它们起初善良的目的。”
我必须要死吗？什么时候？为什么？我做了什么？
然而水獭们并没有停下脚步闲聊。尽管早就习惯了动物园里的上百种不协调的气味，它们却还是能够觉察到夜色中剧烈的骚动。它们都是些敏锐的倾听者，而太阳能直升机和尖叫的大猩猩尤其令它们胆战心惊。它们整齐划一地移动着，先是向西，紧接着向南，朝着摄政运河潮湿的水道散发出的明显味道走去。在圣卡斯伯特抬起头之前，它们就已经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他感到一阵悲哀，震惊之余又觉得疲惫不堪。的确，他能够看到自己的皮肤颜色已经发黑，成了明显的绿色。也许这是一种魔法，但也有可能表明了多个器官的衰竭。
他蹒跚着穿过洞穴的艺术隧道，向南走去，这一次避开了小径，走向大型猫科动物所在的区域。在此过程中，他会尽力在每一座围栏、牧场和笼子处停下脚步，抓住机会释放尽可能多的动物。他猛地打开了大象围场的巨大后门，让拉央、迪尔伯塔和凶猛的穆罕默德得以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长颈鹿和紧张兮兮的霍加皮鹿也从巨大的人造非洲透视画前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来自阿尔及利亚的三只叫个不停的耳廓狐嬉闹着全速飞奔出来，抱着彼此打起了滚，准备和任何可以被当作猎物的生物一起欢腾。来自马来西亚的名叫格蒂的黑白貘必须在圣卡斯伯特的推动和粗暴推搡下才肯离开枝叶茂盛的围栏，但很快它们又回到了闻起来充满了安全感的进口植被中，蜷缩起来。来自苏拉威西岛的小野牛、来自安第斯山脉的一对普度鹿和来自墨西哥南部的五只西貒猪，全都十分欢快、充满期待地慢跑了出来，仿佛只不过是自己的围栏得到了拓展。
在圣人继续前行、释放各种各样的哺乳动物、两栖动物、有袋动物和鸟类时，一个他从来没有思考过的问题开始困扰着他：这些动物真的和他说过话吗？
“是的，”狮子们回答，“别傻了，因为听到我们的咆哮声，悲哀就不会再来。”
可他无法确定。片刻间，他开始怀疑在数十年服用弗洛特经历的影响下，他的思维正跟他耍什么不同寻常、纷繁复杂的把戏。一种奇怪的不真实感令他窒息，仿佛这个疯狂的夜晚本身，它的每一部分都被丢进了外太空，留给他的只有从四面八方延伸出的数万亿英里令人窒息的真空。
等到圣卡斯伯特到达亚洲狮的围场时，伦敦动物园已经被侵占了。由于警方和自动新闻媒体所引发的骚动大部分都在靠近动物园东北端的地方，动物们自然逃向了相反的方向，朝着南端奔去，也就是圣卡斯伯特在主围栏上剪出过一个大洞的地方。这就如同一只漏斗。穿过这里，惊声尖叫的野兽们将如同炙热的溪流般无法无天地涌入伦敦。
与此同时，在圣卡斯伯特的心里，还有一个更可怕的势力正在入侵动物园。他可以看到越来越多身穿白色连身套装的魔鬼中性人一闪而过的身影。他们全都在不合常理地滑行，仿佛脚上装了轮子，还拖着如同长匕首般从手腕上突然弹出来的银色量子反流棍。圣卡斯伯特知道他们是冲着动物来的，而他和红色警卫队必须千方百计阻止他们。
他的死敌，虐待他的人、追捕他的人——谋财害命的警卫队，如今和他拥有同样的敌人。
“警卫队和我是一条战线上的人了。”他边说边窃笑起来，“这可不是计划中的，不是计划中的。”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他心想，要是事态急转直下，这里倒是个不错的藏身之所。离开隧道时，他在路边看到了一座陈旧的红色电话亭，犹豫了一下。
“好吧，巴杰瓦医生。”他大声说道，钻进了电话亭。英国只剩下几座这样的电话亭，而动物园是把它当作某种可以供游客怀旧的东西才留下来的。它安装着只能进行语音通话的装置，还配备了一只真的能用的听筒。该装置没有维基精神网络界面，只能与别人进行直接的语音角膜通话。头顶上的灯仍是连续一整天亮着的。电话亭里干净得有些怪异：你能在贫民用来拨打廉价维基精神网络电话的那种电话亭里找到的东西，这里一样也没有。没有贴画或是妓女的卡片，没有尿臊味，没有被按在玻璃窗上到处都是的块块口香糖。装置里还能塞入硬币。这种东西只有像他这样年纪稍大的人才愿意使用。
他拿起了听筒，感觉它大得不可思议，而且十分笨重。他从口袋里掏出1.3英镑，多此一举地用一只颤抖的手把它塞进了角膜电话的硬币槽里，摊开了巴杰瓦医生给他的那张写有自己维基精神网络密码的纸。他用颤抖的手重重地按下了那几个号码。电话响了两声之后，被一个声调平缓的女子接了起来：“国家医疗服务制度精英级别服务医生代接电话服务处。有什么可以帮您？”
“告诉巴杰瓦医生，我在……动物园里。我是来找水獭之类的动物的。”
一阵咳嗽声之后，那个女子问道：“不好意思，先生，您叫什么名字？”
“卡斯伯特·汉德利，动物们的救世主。”
“嗯，好吧。汉德利是吗？您能否拼写一下，先是姓氏？”
卡斯伯特把自己的姓氏拼了出来。
“您是巴杰瓦医生的病人吗？”她问道，“这是什么紧急情况吗？是萨布金德·巴杰瓦医生？”
“啊，女士。”他再次含糊其词道，“告诉他，我现在在动物园里。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都记下来了。”女子答道，“我确信医生周末到肯特去了，去开自己的太阳能直升机之类的。”
突然之间，卡斯伯特向后倒去，把亮黄色的听筒也一起拽了下来。他的身体是那么庞大，以至于听筒连带着电话线之类的东西一起脱落下来，就像是一只变质后的香蕉从一串香蕉上掉了下来。电话亭的门猛地打开了。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一半躺在亭子里，一半躺在亭子外，感觉头晕眼花。丢掉手中的电话，他爬了起来，把巨大的钳子当作拐杖，帮助自己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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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他听到了它们的声音，想起了自己的任务，毫无疑问，那是水獭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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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喵步劳，卡斯伯咿，
盎格鲁水是阿格永远的格劳德，
卡斯伯——咿——咿——咿——咿，为鲁格鲁斯穆雷！
“嘎勾嘎嘛噶咩嘟”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他心想，他可能永远都无法知道，但剩下的内容他是弄得明白的。用水獭语来说，它的意思就是：“记住，英格兰的水是我们永远的路，圣卡斯伯特为我们祈祷！”三种不同的思绪，潺潺作响，没有鱼鳃。这就是溺水之前那一刻最终的意义。如果这些话不是说给别人听的，至少对卡斯伯特来说，这意味着二零五二年应该还是有理由让人心存希望的。
“啊，我来了。”卡斯伯特大声呼喊道，“亲爱……亲爱的孩子们，我终于来了。”他再次迈开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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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一只鼻孔，拖着深受弗洛特瘾折磨的躯体，精神错乱，一贫如洗，衣服上满是肮脏的破布条，这样的卡斯伯特在面对彗星时所怀揣的勇气算是惊人的。他举起血染的拳头，朝着彗星挥舞起来，用沙哑的声音尖叫道：“以圣卡斯伯特的名义！你没有权利到这里来！”
他再次精疲力竭，四脚着地，跌倒了，手中的剪线钳也铿然作响地掉了下来。他嘴里念叨着：“我们还有水獭！优秀的英格兰水獭！”他开始出现急性肝功能损伤。事实上，他的皮肤已经泛起了病态的黄绿色。卡斯伯特的大限即将到来。
终于，卡斯伯特成了绿色圣人，就像他外祖父坟墓消失的古老教堂院落里的那尊雕塑。如今，他也积聚起了一种新的力量，能将其他人加入他闪烁的信仰之中。他就是救世主。如今，他对此心知肚明，和他所知的任何事情一样。他还明白，他在英格兰的身份一直都被写在了道尔斯小溪的水中，被写进了水獭的歌里，自从一九六八年他离开这个世界成为另一个人的那一天起。从那以后，他就一直在等待这一刻——被追封为圣人。
身怀奇技之人圣卡斯伯特，新动物之神的先驱，已经到来。
和许多围栏一样，东方小爪水獭的展区入夜后看似一片寂静。动物园白天迎客、夜间将动物禁锢起来的昼夜循环仅对水獭的夜行性产生了一部分的破坏效果。它们仍是黑夜中活跃的常住居民，在凌晨时分照管着动物园访客们看不到的那一部分笼子。
起初，圣卡斯伯特的到来有些“虎头蛇尾”。和在企鹅池时差不多，他没有看到任何的动静，没有听到任何的声响。组成假河岸的纹理混凝土斜壁上堆积着不少水獭的粪便，被爪子交替涂抹、揉搓成了貌似疯狂闪族人楔形文字的记号。那些粪便散发出了一种独特的强烈气味，像是茉莉花茶。粪便的野性气息也赋予了圣卡斯伯特自信与冷静，他很快便采取了行动。他一把抓住剪线钳的泡沫把手，把鹰嘴式的坚硬钢刀片用力地砸向了两片厚玻璃窗格中的一片——游客们就是从这里得以窥探到水獭在水下时的滑稽动作的。这样的努力立马就得到了回报。一大片玻璃弹了出来，使里面的水喷涌到了步道上。圣卡斯伯特用鹰嘴猛戳破洞，轻易便砸开了一条和炉灶一样宽的缺口。绿色的水咆哮着奔流而出。圣卡斯伯特向后退去，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景象，还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整个围栏中的水花了大约两分钟的时间才流干。坐着彗星从加利福尼亚来到这里的外星人此刻已经无处不在，在天空中盘旋，通过吱吱作响的麦克风尖声叫嚷，在动物园里四处徘徊，要消灭动物王国里一切生物的灵魂。但双脚都已被水淹没的圣卡斯伯特眼下正站在自己的英伦小岛上，沉浸在神圣的幻想之中。这里就是他这个精神病人的林迪斯法恩[57]。
水停止喷涌的那一刻，伦敦动物园里所有的小水獭全都出现了，从破洞中跳了下来，嗖的一声留下一道颤抖而闪亮的、河底颜色的痕迹。仿佛一起被解放的它们就是英格兰最后的、最宝贵的东西，一种用金棕色的珠宝制成，闻起来像是偷来的异域花朵的半水生、半陆生动物。水獭共有七只，全都体形硕大，如今还有一只怀有身孕的雌性水獭站在家族成员的中央，带着某种粗重的威严感向前游荡着。两只雄性水獭可以说是“适时”地发出了叽叽喳喳的尖叫声，面对着水獭群，探出鼻子寻找着食物、危险和水。
体形硕大的雌性水獭朝着圣卡斯伯特转过身。他跪了下来，把两只手拍在了湿乎乎的人行步道上。他觉得自己听到它在说“嘎勾嘎嘛噶咩嘟”，却又无法确定。他真的听到了吗？
“我……我……我……求……求……求……求……你了。”圣卡斯伯特结结巴巴地说着，身子跌了下去，蜷缩起来。冰冷的空气，加之弗洛特瘾，让他的牙齿打起了寒战，舌头也变成了颤动的树叶。“拿走我的……我的……我的病态的脑袋。它已经无法正常运作了。”
“你释放了我们，”水獭答道，“看看你自己吧，圣卡斯伯特——然后呼唤水獭之神。”
“那我的弗洛特瘾呢？弗洛特瘾怎么办？”
“去找狮子。它们会带走你所有的痛苦。今夜，你将拯救英格兰和它所有的动物。”
圣卡斯伯特啜泣起来。似乎显而易见，水獭们在暗示他去死。
“不，”他说，“我不想去见狮子。”
“这是阻止那些灵魂贩子的唯一方式，只有通过你的超度，圣卡斯伯特。”
“不，”他答道，“告诉我，告诉我一种不同的方法。我就不能去找伊玛戈之鸥吗？”他大声说着，重复着企鹅的歌：“伊玛戈的海鸥，你们的歌会放我们自由……从康沃尔到奥克尼，我们以讽刺为食……连同爱尔兰海的美味腌鱼。”他打了个嗝。
“你释放狮子，鸥就会到来。它们至少能在许多年里，保证世界艺术往正确的方向发展。它们会让恶魔的机器重返它们起初善良的目的。”
我必须要死吗？什么时候？为什么？我做了什么？
然而水獭们并没有停下脚步闲聊。尽管早就习惯了动物园里的上百种不协调的气味，它们却还是能够觉察到夜色中剧烈的骚动。它们都是些敏锐的倾听者，而太阳能直升机和尖叫的大猩猩尤其令它们胆战心惊。它们整齐划一地移动着，先是向西，紧接着向南，朝着摄政运河潮湿的水道散发出的明显味道走去。在圣卡斯伯特抬起头之前，它们就已经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他感到一阵悲哀，震惊之余又觉得疲惫不堪。的确，他能够看到自己的皮肤颜色已经发黑，成了明显的绿色。也许这是一种魔法，但也有可能表明了多个器官的衰竭。
他蹒跚着穿过洞穴的艺术隧道，向南走去，这一次避开了小径，走向大型猫科动物所在的区域。在此过程中，他会尽力在每一座围栏、牧场和笼子处停下脚步，抓住机会释放尽可能多的动物。他猛地打开了大象围场的巨大后门，让拉央、迪尔伯塔和凶猛的穆罕默德得以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长颈鹿和紧张兮兮的霍加皮鹿也从巨大的人造非洲透视画前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来自阿尔及利亚的三只叫个不停的耳廓狐嬉闹着全速飞奔出来，抱着彼此打起了滚，准备和任何可以被当作猎物的生物一起欢腾。来自马来西亚的名叫格蒂的黑白貘必须在圣卡斯伯特的推动和粗暴推搡下才肯离开枝叶茂盛的围栏，但很快它们又回到了闻起来充满了安全感的进口植被中，蜷缩起来。来自苏拉威西岛的小野牛、来自安第斯山脉的一对普度鹿和来自墨西哥南部的五只西貒猪，全都十分欢快、充满期待地慢跑了出来，仿佛只不过是自己的围栏得到了拓展。
在圣人继续前行、释放各种各样的哺乳动物、两栖动物、有袋动物和鸟类时，一个他从来没有思考过的问题开始困扰着他：这些动物真的和他说过话吗？
“是的，”狮子们回答，“别傻了，因为听到我们的咆哮声，悲哀就不会再来。”
可他无法确定。片刻间，他开始怀疑在数十年服用弗洛特经历的影响下，他的思维正跟他耍什么不同寻常、纷繁复杂的把戏。一种奇怪的不真实感令他窒息，仿佛这个疯狂的夜晚本身，它的每一部分都被丢进了外太空，留给他的只有从四面八方延伸出的数万亿英里令人窒息的真空。
等到圣卡斯伯特到达亚洲狮的围场时，伦敦动物园已经被侵占了。由于警方和自动新闻媒体所引发的骚动大部分都在靠近动物园东北端的地方，动物们自然逃向了相反的方向，朝着南端奔去，也就是圣卡斯伯特在主围栏上剪出过一个大洞的地方。这就如同一只漏斗。穿过这里，惊声尖叫的野兽们将如同炙热的溪流般无法无天地涌入伦敦。
与此同时，在圣卡斯伯特的心里，还有一个更可怕的势力正在入侵动物园。他可以看到越来越多身穿白色连身套装的魔鬼中性人一闪而过的身影。他们全都在不合常理地滑行，仿佛脚上装了轮子，还拖着如同长匕首般从手腕上突然弹出来的银色量子反流棍。圣卡斯伯特知道他们是冲着动物来的，而他和红色警卫队必须千方百计阻止他们。
他的死敌，虐待他的人、追捕他的人——谋财害命的警卫队，如今和他拥有同样的敌人。
“警卫队和我是一条战线上的人了。”他边说边窃笑起来，“这可不是计划中的，不是计划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