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 章
对于索拉克来说，追踪视野外的特林及其佣兵并不是
很难。他甚至不需要游侠上前来。特林是个老练的追踪者，
但索拉克是个半精灵人，不仅受过用于帮助他执行任务的
武利炽特训，而且还具有一些血统优势。他的感官极其敏
锐，耐力更胜一筹，行动起来能够比人类安静得多。
特林自然知道他就在远处。他不是白痴。他威胁说一
旦瞧见索拉克，就对蕾娜下手，但索拉克自信即使连特林
这般老练的人也猜测不到他怎样紧随其后却又不惊动他们
的。他从未让他们脱离自己视野。
他不信任特林。他跟蕾娜说的是实话：他肯定特林是
个自身利益优先的人，但特林的利益可不需要他们活下来。
他站在特林立场上，便可料到其后的行动。这件事理所当
然地引来了愤世嫉俗、自私自利的艾龙。
“很简单，”艾龙说。“如果我是特林，我会考虑任
何可行之法，选出对我来说最便利、风险最小的一种，然
后付诸实践。”
“选哪一种？”索拉克问。
“唔，假设你信守协议，当然了，我作为特林，亦是
如此。关键是，”艾龙说。“我要回古尔格，一路上得小
心提防着你。你估计得多远？”
“大概四五天。也许还长一点。如果他沿途顺利，再
过两三天就到山里了。他曾经说过他了解那片区域。栅栏
山脉并不是很高。穿过去花不了他两天，古尔格位于山脚
下的山谷里。”
“扎营的时候他肯定会留一个守卫监视着，”艾龙说，
“因为他没理由比你更信任对方。他绝对会把俘虏捆得结
结实实，确保她们无法挣脱，他还会把火烧得旺盛，他知
道你靠近时眼中会有反光。他不会留给你任何机会，他会
确保蕾娜始终在眼前，以便在你试图营救时威胁到她。”
“那如果我不做任何尝试，一直跟他到古尔格呢？如
何？”索拉克问。“假如你是他的话？”
“这个嘛，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一开始对守门的卫兵下
令看住你，然后直接往我家族庄园里去。一旦带着俘虏安
全抵达，我就实践诺言。我会放了蕾娜，许诺给你的赏金
也会给她，但首先我会确定全部的增援守卫都在城门口就
位，当然了，都不现身，也许在城外我还会再安排一些伏
兵。蕾娜出城门跟你相遇时，他们就会出手。你们俩都会
死，我的难题基本上解决了，对我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你脑子倒是挺狡诈，艾龙。”
“哦，这也是你的脑子，”艾龙回答。
“确实，”索拉克说。“有时候我就奇怪我们怎么相
处一起的。”
“你随时都可以走，”艾龙说。
“我不介意成为主体。”
“那样的话，我猜其他人会有一两句话说，”索拉克
讽刺道。“不过我很高兴听你的意见，虽然有时候说得重
了。”
“没了我你会怎么做？”
“不知道。成为一个乐观者来展望人生？”索拉克说。
“估计会盲目地去信任别人。”
“我从来没信任过特林。但我相信他现在正照你猜想
的去做。问题是，他料到我预知了他的计划吗？”
“如果我是特林，我会小心谨慎地权衡事态，计划到
所有可能的不测。”
“特林是个聪明人，”索拉克说。“如果我们预知到
他的行动，那他同样有可能预知到。这样一来，我们怎么
对付他？”
“到最后我应该会想到吧，”艾龙答道。
“希望你给点更明确的答案，”索拉克说。
“你谦逊点，”艾龙回答。“你极少问我对事情的看
法，对我的建议听的更少，我很不习惯你这突如其来的关
注。答案很明显。你必须在特林抵达古尔格前打败他。”
“那我自己都想得到，”索拉克说。“问题是，怎样
在不危及到蕾娜和公主的情况下做到？”
“不到万不得已，特林不会伤害公主，”艾龙说。“他
在山洞里已经准备好杀她，是因为他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他得让你相信他一心实践诺言，他知道这是计划中解决威
胁的唯一方法。他赌你不愿意为了取胜而付出她的生命。”
“他赌对了，”索拉克说。
“很明显是对的，”艾龙回答，“否则我们不会处于
现在这个境地。特林也知道他赢得的是时间……还有另一
个人质。他伤害公主前，会先对蕾娜下手。”
“那么做，他就死定了，”索拉克说。
“大概他是明白的，”艾龙说。“所以他没有杀了她。
然而，还有很多方法不比杀了她更逊色。特林给我的印象
是个想象力丰富的人。因此，我们必须制定一个袭击他的
计划，手段要让他和那两个佣兵都措手不及。”
“关键就是速度，”索拉克说。“不过那也很明显。
他想的到我会攻击，他也知道出手快是我唯一的机会。”
“正是如此，”艾龙说。“他想得到你会攻击。所以
必须从别的某个人……或者某些事物下手。”
* * *
“有他的迹象吗？”特林问。
洛维转过来摇了摇头。“没。基拉和我一直在小心放
哨，但没有任何他跟踪我们的迹象。”
“哦，他就在远处；你们要相信，”特林说。“肯定
比你以为的更近。”
“这片区域很开阔，如果他靠近了，我们肯定看得到
——”
“你们什么都看不到，”特林声色俱厉地说。“流浪
者并不是人类。他是个半精灵人，有他妈的两个种族的特
性！他可以找到连一个小孩都遮不住的地方躲起来。他能
够比影子更轻巧地移动。当他走近你时，如果瞬间惊讶一
愣，他就会秒掉你。还有就是，他是个灵能大师。不要因
为他看起来像个人类就低估他。看这个……”
他亮出从洞穴里蕾娜杀掉的那个男人手里拿来的黑曜
石剑。剑柄上绑着兽皮，上面套着适合他手的圆环。“他
不会再轻易卸除我的武器了，”特林说，“虽然这把剑对
抗他的剑没屁用。”
“弄那个干啥？”基拉问。
“你这个脑残的笨蛋，是对他没用，但对修女有用，”
特林轻蔑地说。“他很重视她。他们无疑是对儿恋人。”
“可我听说武利炽修女不找——”基拉刚开口，特林
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她是个女人，不是么？”他说。“尽管他是个粗鄙
野蛮的杂种，但外表俊朗。有很多女人就是会被这些东西
吸引。”
“但……他可跟她不一种族！”洛维说。
“那又如何？你就没听过人类女性被某个精灵给上了？
你以为半精灵从哪里来的？你个白痴。禁果通常更加甜蜜。
你就没注意到她看他的眼神？没，肯定没。因为你就是一
白痴。可以肯定：他会在我们进城之前袭击。那就是为什
么我们必须尽可能加快速度，日落前穿过荒地。”
“我倒不是妄想质疑您的决定，大人，”基拉说，“但
是为什么啊？”
“你就没动动脑子想想，在这儿没火怎么过夜？”特
林说。“这里没有可烧的东西，今晚也不是满月。半精灵
人能在黑暗中视物。你能吗？”
“哦，”基拉傻乎乎地说。
“如果我们穿过荒地接近山脚下，那有灌木可烧，”
特林说。
“如果他靠近过来，你会看到他眼中反射的火光。
它们闪烁着光芒，就像猫一样，你会看到的。我是说你要
是还保持警觉的话是能看到。等你看到的时候就可能已经
迟了。不过有警报总比根本没有的好。”
“如果我是半精灵人，我会等到山里的时候行动，”
洛维自信地说。“那儿有更多隐藏的地方。”
“如果你是半精灵人，我对我们的胜算更有自信了，”
特林冷冷地说。“他无疑推算到我们想到那点，便试图在
那之前行动，希望给我们个惊喜。”
“您会成为一位名帅的，大人，”洛维说。
“将帅为国王效力，”特林回答。“我的抱负要远大
得多。如果你们有可能，应该关心怎么从当前幸存下来。
我们出发时有几乎十二里地。现在只有三里了。前头还剩
下至少四天的旅程。”
“但他只是一个人，”基拉说。“也不能借助修女的
一臂之力。就算他是个灵能大师，难道你真的认为他一个
人强过我们三个？”
“就算强不过，我也不愿意冒这个险，”特林说。
“您认为我们有机会吗，大人？”洛维不安地问。
“那要看你们俩多想活下来了，”特林说。“有修女
是我们活着回去的最大机会。看好她，记住她才是你们的
安全保障。比她的影子更靠近她，只要有机会伤到她，流
浪者就不敢来袭。”
被塞着嘴巴、身上被缚的蕾娜听到他说的话，狠狠地
往他这边瞪着。特林看着嘿嘿一笑。
“看啊！”他说。“如果目光能燃烧，我当场就被焚
掉了。”他转而瞧着霍丽娜。“至于你，公主，我对你深
感大恩。要不是你及时发作的皇族脾气，我这趟旅程在洞
穴里就结束了。”
霍丽娜和蕾娜一样嘴巴被塞身上被捆，但她的眼中清
晰地露出悲伤和自责。她只是清晰地回想起所发生的事。
她在脑海中一遍遍地回放那次事件，不禁深受折磨，她越
来越内疚，因为莽撞的后果不光涉及到她，还连累了蕾娜。
看到特林武器被卸掉，她相信他被打败了。她脑子里
全是他侮辱的谩骂。当他声称她是他的东西时，她能想到
的就是反手扇他的脸，让他在手下面前丢人——就像他羞
辱她一样。她从没料想到他能抓起了她的手，还制住了她，
他没了武器却依然危险不减。她是尼本奈皇室的公主啊。
我真是个笨蛋，她悲惨地想——一个被溺爱被纵容又
自大的小笨蛋，我罪有应得。但蕾娜除了向我伸出友谊之
手外，做错了什么？就连蒙面同盟之所以是她朋友，也是
因为她对他们有用。她对索拉克也有用，尽管她知道他的
动机并非全为了一己私利。但蕾娜……蕾娜关爱她是得不
到什么的。一对她有更确切的了解，蕾娜就对她友好了。
蕾娜是她唯一真正的朋友，在凯萨尔为她俩建立连接以后，
她对武利炽修女的亲密胜过任何人。而她就是这么报答她
的友谊。霍丽娜知道全是她的错，就此，她不能原谅自己。
泪水轻轻地划过她的脸颊，流入了嘴中。她甚至抬不
起手擦拭。尼本奈皇室公主落魄到这种地步了，她心想。
而当他们到达特林的庄园时，她无疑会更加落魄。一开始，
特林对她恭恭敬敬，正如对待她这种地位的女人一样，然
后希望以关切儒雅的方式赢得她。但现在界限已被跨越，
他对她下手了。他亮出了本色，不再展现出贵族的魅力。
她现在确定了他是个怎样的混蛋，他也懒得掩饰了。她毫
不怀疑，若是现在他别的方法行不通，就会使用暴力。
但是蕾娜呢？她看到了佣兵们看她的眼神。她是个年
轻漂亮的武利炽修女——仍是处子之身。他们盯着她，就
好像看一片肉，而他们就是饥饿的食腐虫。所以特林允诺
把她给他们。无论她受到特林怎样粗暴的折磨，蕾娜所遭
的会更甚。霍丽娜都不敢去想了。无论如何，她得做点什
么！但她能做什么？如果连更强力更能干的蕾娜都逃不了，
那她还有什么希望？
正当她绝望、担忧朋友时，公主内心深处擦出了一丝
火花。很小的火花，缓慢地发光，开始燃烧。那是一种没
什么可失去的人的内心之火。只有那些生命的意义小于某
些目标、某些理想的人能够感受到那种火焰。火花点燃的
火焰开始在她体内扩散，霍丽娜下定决心，哪怕要付出自
己生命的代价，也要设法挣脱束缚营救蕾娜。她对特林怒
目而视，后者傲慢地背过身躯，霍丽娜默默地咒骂着，她
要想办法杀了他。
* * *
“他们加快速度了，”索拉克说。
“特林急着在入夜前出荒地，”艾龙回答。“他不希
望冒险在没火的情况下扎营。”
“你认为他会继续前进而不是扎营？”
“如果我是他的话，不会停，”艾龙说。“黑暗对你
有利。扎营会拖慢他，但营火也会让你靠近更加困难。”
“是我们靠近，”索拉克说。
“唔，到时候让我置身事外吧，”艾龙说。“我感到
混乱不安。”
“你的意思是你惊恐不安了，”索拉克说。
“随便你怎么说，”艾龙回答。“事实上，如果你能
感觉到我……不安，那我就起不上什么作用。你询问我的
看法，有点受宠若惊了，我已经尽可能给了最好的意见。
我尽了分内之事。到时候我更愿意睡着，不妨碍你行动。
我在这次旅程感受的刺激已经够了，谢谢。”
“你就不想知道后续如何吗？”索拉克问。
“如果你完美执行了我的计划，我就知道结果了，”
艾龙回答。
“如果你没做到，我宁愿在沉睡中静静地死去。”
“你认为黑影、凯萨尔和其余人会让我们死？”索拉
克说。
“召唤凯萨尔需要时间，你可能没那个时间，”艾龙
点明道。“至于说黑影，他也不是刀枪不入，可能他也会
害怕。”
“你对死亡太敏感了，艾龙，”索拉克说。
“你对我们的死亡太迟钝了，”艾龙答道。“只要你
一死，我也得死，多亏我无时无刻主动提醒你。”
“你说的正是，”索拉克承认道，他暗自一笑。
“别给我笑得这么自以为是，”艾龙愠道。“一遇到
危险，我是不会逃避责任的。这次只是……”
“你担心蕾娜，”索拉克有些吃惊。“我一直以为你
很讨厌看到她。”
“呃……一开始也许是……”艾龙有点不情愿地回答，
就好像勉强承认真正关心除自己之外的人。“估计我逐渐
习惯她了。万一事情不妙……”
“你是不愿意看到那一幕的，”索拉克补充了他的想
法。
“难道你认为我愿意吗？我对蕾娜的感情比你们都深。”
“我知道，”艾龙赞同。“看来我终究是个懦夫。”
“如果你是，那也是我懦弱的一面而已，”索拉克说。
“况且，感到害怕并不会让一个人成为懦夫。让恐惧控制
你的一切，才会成为懦夫。不是吗，监护人？”
“每个人都会在某一时刻感到害怕，”她答道。“只
是人之常情。”
“连你也会？”艾龙问。
“连我也会，”她答道。“我跟你一样担心蕾娜的安
全。我也担心公主。她也许是个亵渎者的女儿，但她的心
是纯洁的，她选择了守护者之途。作为特林妻妾的生活是
种如同死亡一般的命运。我也担心我们全部人。”
“但黑影呢？”艾龙问。“黑影肯定不知道害怕。”
“我无法跟黑影对话，”监护人回答。“他是我们的
一份子，被残存的自然纯粹之力所驱使。他内心是野兽，
我们都知道他出现是多么的可怕。当他苏醒时，我们都震
颤。当他睡眠时，我们仍然庆幸有他的存在。即使是强悍
如黑影，其力量也是源于恐惧滋生。这个天性的生成，部
分是受到恐惧的驱使。所以说黑影看起来可能无所畏惧，
但从某种角度讲，恐惧肯定是驱使和激活他的一个因素。
没人完全不恐惧，艾龙。恐惧是生物的一部分。它是其中
一种使我们懂得了活着的真正意义的东西。”
艾龙暂时撤回去思索监护人的话，监护人也撤退了，
以便不干扰索拉克的思维。然而，她从来没有远离表层，
索拉克也知道他可以一直依赖她母亲般的保护力和她的睿
智。总是争执的艾龙也常常令他安心，尽管只是通过言语
刺激。艾龙的悲观消极和愤世嫉俗很宝贵，那是他自己所
不具备的特征。过去，他觉得它们很碍事，但现在他懂得
了艾龙的角色特点是维护他自己和所有其余人平衡的必备
要素——游侠，强烈的实用主义，自我情绪的抑制；抒情
诗，孩子般的好奇感和单纯的心灵；观察者，永远默默地
保持警觉；神秘莫测的凯萨尔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从其它
位面穿越而来的灵体；还有姬薇瑞，她不守礼法地冲动和
对肉欲感官刺激的迷恋。分开来看，他们都是不完整的，
但合在一起，他们实现了维护一人部落的平衡。
现在，部落的微妙平衡是达成艾龙计划的绝对要素。
如果要营救蕾娜和公主，他们就必须协同合作，时机至关
重要，因为他们不能在同一时间都上浮到前面。纵使索拉
克能够立刻呼唤出他们的全部能力，这个计划依然很危险。
况且他还做不到。这个计划的大部分要靠他们之中最缺乏
人性的化身，就是他们动物本性的一面。一切将从斯克瑞
开始。
* * *
特林停下来环顾四周。“我们就在这儿扎营，”他疲
倦地下来，命令两个佣兵去收集生火的干燥灌木。基拉和
洛维看上去精疲力尽，特林完全明白他们什么感觉。以他
的体格，几乎都要虚脱了。
修女和公主看起来半死不活。她们被捆着，嘴巴被塞
住，这趟旅程更为辛苦。无所谓，特林想。不会让修女活
多久了，霍丽娜到达他古尔格的家族庄园后有的是时间恢
复。这样的煎熬会打击她的叛逆心和独立精神，特林心想。
等到他带她回家，她就会温顺驯服，再也不叛逃。想到这
里他暗自笑了，女人从某种角度讲就像壳甲虫。天生任性
难以驾驭，一旦它们绑上鞍座，就会乖乖听从主人的吩咐。
霍丽娜是只秀丽的小壳甲虫……嗯，也许杀了修女很不吉
利，但那可不是他下的手。
最终他们会离开了这见鬼的乱石荒地。特林体会到一
种功成名就感。不光是跟踪半精灵人和强行成功带回公主，
而且活着穿过了荒地，这可是做到的第一人。当然了，这
俩佣兵实际上不算数的。此外，如果不是他在那儿给他们
灌输恐惧并驱使他们，他们早就扭头跑了。数个世纪里，
吟游诗人将会歌颂他的丰功伟绩。事实上，他一返回古尔
格，就会委托吟游诗人编一曲配得上的歌谣。“特林大人
的追寻”。对，要特制一枚纪念戒指。
当佣兵从周围区域收集营火的燃料时，特林把霍丽娜
从壳甲虫上拉下来，抬到附近的帕伽法树下。这棵发育不
良的蓝绿色树长着多重的树干和光秃秃的树枝，提供不了
多少遮蔽，但足以让俘虏依靠着。在他抬霍丽娜到树下靠
着其中一根树干过程中，她没有挣扎。她的眼睛紧闭着，
只在被他绑到树上时低声呻吟了下。他一捆紧她，就去拉
修女。
她似乎精疲力竭，他拽下她时，她似乎不比霍丽娜反
抗更甚，但他扛着她往大树那里走时，她突然开始在他紧
握中剧烈扭动。特林失去平衡摔倒了，把她扔到了地上。
然而，他立刻站稳脚步，蕾娜还在挣扎着起身，他就冲过
来把她踢到了一旁。她闷声一哼着摔倒，特林又补上一脚。
这次她躺着不动了。
“我累得没什么耐心了，修女，”特林说。“我累得
时候脾气会变得暴躁。我提醒你，你的用处是让我活下来，
下不为例。”
他蹲下来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拖到了树旁。然后他弯
腰扶着她肩膀，拿她的头使劲往树干上撞。他又来回撞了
三次，直到她的头垂到了胸前。他牢牢地把她挨着公主背
靠树干绑住。
他站起来做了几个深呼吸，转了转脖子和肩膀来放松
肌肉，然后走向座骑拿水囊畅饮了一口。
“我们也能喝点吗，大人？”洛维走到他身后问。
“你们收集到足以支撑一整夜的燃料了吗？”他问。
“还没，大人，”洛维神经兮兮地润了润嘴唇，“但
我们手头的足够烧好一会儿了。我们再捡一些，但如果我
们解解渴，干起活儿来会容易点。”
“很好，”特林干脆地说，“给我快点。你们都睁大
眼睛。那个见鬼的半精灵人肯定在这周围哪个地方。”
洛维不喜欢他说话的腔调，但没说什么，他翻下坐骑，
解开水囊。他畅饮一口，基拉走到他身旁等候。当洛维喝
完后，他把皮囊递给了同伴。
“特林大人的神经紧得跟弓弦似的，”他小声说，眼
角撇着特林走到俘虏旁坐下，他的剑也抽出来了。
基拉屏息了一下。当他开口时，刻意压低了声音。
“如
果你问我，我们应该切开他的喉咙，分别要了这两个女人，
那就全搞定了。”
“然后因为杀了个贵族而下半辈子被追杀？”洛维说。
“别犯傻了。”
“有谁知道呢？”基拉问。“除了这俩女人，没有别
的目击证人。她们也没有机会出庭作证。”
“你会怎么办，杀了她们？”
“等我们爽够了再杀。干吗不呢？”
“那我们之前所做的就都毫无意义了？让你爽会儿就
能弥补得了？况且特林很难杀。他一生受到剑客大师的训
练。而且，别忘了，还有个半精灵人。”
“唉，我没忘，”基拉说，“但看不到他的影子。我
们怎么知道他不是放弃了，或者被一些见鬼的野兽杀了？”
“他比你我对这儿精通得多，”洛维说。“而且杀掉
一个灵能大师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不，我们最好的机会是
跟着特林。三个人总比两个人强，尤其是有两个女人当人
质。等我们到了古尔格，就会有大笔赏金。那时候我会向
特林辞职，想咋爽咋爽去。”
“够了！”在帕伽法树那里休息的特林吼道。他冲他
们挥动长剑。“回去工作！保持警惕，注意那该死的半精
灵人！”
“基本上，切断他的喉咙，把女人还给半精灵人，这
很值得，”基拉说。“也许我们钱包空了，但事实上已经
足够了！”
“我差点受你怂恿，”洛维说，“如果我认为半精灵
人满足于那样，并让我们走的话。但我不会想当然，朋友。
即使我们设法完成了特林的委托，离开古尔格永不再回来，
下半辈子也得一直小心翼翼。比起苟活着，我宁愿赶紧死
掉。不管选哪个，在这儿结束吧。”
他们回去收集更多的燃火材料，同时对周围区域保持
着警惕的目光。
* * *
索拉克决定不等了。他今晚就行动。至多三天，特林
就会抵达古尔格。他越靠近他的城市，优势就越偏向于他。
特林在黄昏时穿过了荒地。他和他的佣兵很累了，这对索
拉克有利。但是特林无疑也是知道这点的，所以他会预料
到营救行动。索拉克只有一次成功的机会，以一种特林料
想不到的方式救援。
他悄无声息地滑下去，让斯克瑞上前来了。斯克瑞只
跟野兽交谈。看不出他有懂得人类、精灵或者半身人语言
的迹象。但是斯克瑞懂得如何跟野兽交流。他在极少的场
合上前过，更喜欢动物伙伴，只跟它们说话，从不理部落
的其余人。斯克瑞更像是动物而非类人，但他具有半身人
的狡猾。索拉克给他让路，并没有完全下潜，但跟斯克瑞
共享了意识，他们的身体出现一种姿势上的微妙改变。
斯克瑞蹲得非常低，开始用四肢移动，蜿蜒爬行，如
同猫一般。荒地的岩石和卵石被沙质的戈壁荒原取代，逐
渐过度到栅栏山脉的山脚，群山的轮廓在夜空中巍然耸立。
这片区域由沙砾、岩泥组成，有些零星沙漠灌木丛，偶尔
还有小帕伽法树。到处散布的扫帚灌和大管仙人掌提供了
隐蔽之所，但大部分地方都是开阔之地，即使是在弦月的
微光下也是清晰可见。斯克瑞俯得非常低，以惊人缓慢的
速度挪向营地，以确保他们的身姿不会被任何敏捷的动作
泄露。
人类那么慢移动，又以这般难受的姿势，会因肌肉的
痉挛抽搐而极度不适。他的膝盖在行动时会刺疼，双手会
被沙砾、小岩石、干燥多刺的树枝和沙地上的仙人掌针磨
破出血。然而，索拉克的手坚硬厚实，膝盖也在多年灌木
丛中穿行而结出了厚厚的茧子。他无视在胳膊和腿周围盘
旋的小昆虫。它们的蛰咬会令普通人类疯狂，但索拉克习
以为常了。斯克瑞甚至没察觉到那些小动物。他的注意力
完全集中在前方的萤火上。
两个佣兵用大量干燥灌木燃火，因此火势极旺，照亮
了他们营地四周。他们一开始点火的燃料很干燥，迅速烧
完了，他们得一直往火里添加。但他们添加的沙漠扫帚灌
有很高的树脂含量，烧得更热更慢些。最后，当热量起来
后，更多的扫帚灌被扔进了烈火中，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佣兵们不会在意沙漠环保。他俩都是老练的战士，知道在
沙漠生存的技巧。
斯克瑞靠得更近些，他看到特林坐在一小棵帕伽法树
那扭曲伸展的蓝绿色树枝下。蕾娜被紧紧地绑在其中一根
细干上，公主被缚在另一边。她们俩都一动不动。帕伽法
树的枝干还没索拉克的大腿粗，但极其坚韧。无论是蕾娜
还是公主，就算没有虚弱得精疲力竭，也挣脱不了。
那三个男人明显在轮流睡觉。索拉克希望其中两个睡
而一个人值守，但很快他看到特林要谨慎得多。其中一个
佣兵把被褥铺在火焰和大树之间，同时他的同伴和特林依
然醒着。
保持清醒的佣兵警惕地来回踱步。偶尔他会往火里投
更多燃料，但大多数时候，他的目光频繁地扫过他们周围
的区域，他的手也从来没离开过剑柄。当他靠近时，索拉
克看出原因了，这人在剑柄上绑了个牛皮索，缠在了他的
手腕上。任何解除他武装的举动不会让他的长剑脱手。这
些人吃一堑长一智。
特林依然贴着蕾娜，在她和公主之间背靠着树。他的
黑曜石剑拔出来缠在手中。他可以瞬间把剑举到蕾娜的喉
咙上。他一动不动地坐着，索拉克几乎以为他睡着了。的
确，也许特林就是想让他这么认为。正相反，这人清醒得
很，他正专心观察聆听。任何绕过去从后方攻击他的尝试
都会惊动那个佣兵，站岗的佣兵正监视着任何意外情况。
一旦首先攻击佣兵，就会给特林足够的时间威胁蕾娜。也
可能惊醒睡着的那人也加入战斗。特林当然不是个笨蛋。
然而，他可从来没有对抗过一人部落。
斯克瑞现在腹部贴地，就像蛇一样。他靠得如此之近，
只要抬起手脚，那佣兵就可能发现他。以索拉克卓越的夜
视力，他仔细辨认出了营帐和补给品的布置。壳甲虫拴在
右边，离树大约十五到二十尺。围着营地走动的佣兵持有
一把长剑，另一手中有把小十字弩，已是拉弦待发。睡着
的男子旁边放着一把出鞘的剑，上面有根皮带缠着手腕。
特林坐在树下，他双腿伸到身前，一膝弯曲。出鞘的剑放
在腿上，手则按着十字弩。他又重新装备了三把匕首。他
们不想冒险。
“上，斯克瑞，”索拉克说。
斯克瑞匍匐在地，闭上眼睛发出灵能召唤。片刻后，
发动了。从特林营地周围区域，亮色的彩刺蜥涌向那棵帕
伽法树。它们静静地冲向公主和蕾娜身后的细树干，没有
发出丝毫声息，然后开始咀嚼捆绑她们的绳索。与此同时，
斯克瑞发出了另一次灵能召唤。
大约四分之一里外，一群沙蚁倾巢而出。蚁后回应了
召唤，片刻后，工蚁开始从地下迷宫出口处的沙丘涌出。
这些巨蚁排成数列在沙漠中漫延开来，一只接着一只，就
像步兵列队穿过峡谷，迅捷果断、准确无误地朝斯克瑞指
派的方向而去。
蕾娜是首先意识到有事情发生了。如果不是特林拿她
的头往树干上撞得不省人事，她也不用缓慢痛苦地恢复知
觉。她的脑袋昏沉沉的。她感觉到有些东西附在手上爬。
她试图赶走它们，却做不到。她睁开眼帘，看到篝火的模
糊景象。慢慢聚焦后，她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是何处境
——回想起他怎么对她拳打脚踢。残留的疼感被冷酷的狂
怒冲散了。她感觉到背靠的树干，意识到自己被缚着。
她往左扭头，看到特林坐在旁边，他的头垂在了胸前。
就在她观察时，他猛然抬起头，绷紧了身子，往火那边望
去。蕾娜低了低头，假装不省人事。片刻后，蕾娜从分开
一缝的眼皮中瞥见特林的脑袋又垂下去了。然后她感觉到
有些东西又爬到手上。她僵住了。蛇？她对此无能为力。
随后她感觉到其中一条绳索松开了点。她极尽所能地扭过
头，可以看到身后整棵树上爬满了亮色的彩刺蜥。它们正
在咀嚼她的绳索。她看了看霍丽娜被绑的地方，就在特林
坐的地方另一边，点了点头，看到公主后面的树干上也挤
满了蜥蜴。它们成群结队。随即她恍然大悟。是斯克瑞！
如果特林现在醒来转身，或者佣兵守卫走近了点，都
会立刻发现那些蜥蜴。但一个佣兵在睡觉，另一个在火旁
来回走动，直愣愣地盯着那片黑暗。特林也并未注意到这
些动物爬上了他两侧的树干。蕾娜感觉到其中一根绳开了。
然后又开了一根。她慢慢地抽出双手帮助蜥蜴，小心地不
发出丝毫响动。她感到它们爬到了背部和脖子，在那里撕
扯堵嘴的东西。过了一会儿便松开了，她做了个深呼吸。
营火远处，斯克瑞趴在地上，他的耳朵贴着大地。他
现在可以听到沙蚁靠近时的啪啪声。它们来得很快。又过
了一会儿，它们清晰可闻了。索拉克知道时机一到就得迅
速行动。他静静地趴着等待。
基拉突然停下来脚步，黑暗中某种声音惊动了他。他
立刻目光炯炯地扫视火焰外的沙漠，但没有看到它们的迹
象。什么东西？好像远处的雷声，但不完全像。他举起十
字弩备战，长剑在他手腕的绳索中摇摆。越来越近了，声
音越来越大，这隆隆声听起来像是……突然间，太晚了，
他明白了怎么回事。他双目睁大，大喊起来：“洛维！特
林大人！快起来！”
洛维立刻站起来，攥紧了十字弩。“什么？”他不安
地看看周围。“是什么？”
“沙蚁！”基拉说。“往这边来了！”
基拉第一声警告时，特林就抬起了头，他所做的第一
件事就是检查俘虏们。当他转身看公主时，看到蜥蜴覆满
了树干和她的绳索。
“盖斯的血啊！”他跳起来骂道。
蕾娜瞬间就挣脱了蜥蜴咬穿的那束缚。特林扑了过来，
但她扭身一滚，顺势一脚踢出，从下面扫到了他的双脚。
当特林倒下时，他听到了基拉痛苦的尖叫。
第一只巨蚁从黑暗中冲入火光下，基拉刚来得及释放
手头十字弩的一支箭矢。昆虫被射中的厚实外骨骼丝毫无
损，它扑向他，巨大的下颚夹住了他的喉咙，把他高高甩
到了空中。基拉喉咙撕裂时的尖叫响彻了整个夜空，同时
其它的沙蚁涌向了营地。
洛维想跑，但他知道没希望的。只有精灵才跑得过成
年沙蚁。四只蚂蚁向他包围过来，他在一阵咀嚼声中尖叫
着消失了。被蜂拥而至的沙蚁吓到的壳甲虫挣开木桩，逃
进了夜色中。沙蚁并未追它们。
蕾娜绊倒特林后，他迅速站起身来。他扑向公主，但
蕾娜跃过来扭倒了他。
当他再次摔倒时，霍丽娜恢复了知觉。她首先看到的
东西就是涌进营地的沙蚁。她捂住脸尖叫起来，惊慌之中
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双手自由了。然后她看到身后树干上爬
满了蜥蜴。有几只兀自逗留在她的胳膊上。她惶恐地躲开
帕伽法树，双臂连震以甩脱那些蜥蜴。
特林正与蕾娜扭成一团，他挣开她的擒抱，转身滚开，
但当他要攻击时，三只沙蚁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他往后一
退，留下蕾娜面对那些动物，没有意识到它们是来保护她
的。他开始往公主那儿去，但另外两只沙蚁拦住了他。霍
丽娜想跑，但忽然间发现自己被这些大块儿动物包围了。
她再次尖叫，但突然间感到一只手盖住了她的嘴巴。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肩头响起：“别怕。它们不会伤害
你的。”
她转身看到了索拉克，张开双臂搂住了他，在他胸前
感激地抽咽。
特林退向火旁，脑袋疯狂地左右扭，绝望地搜索逃跑
手段。但已是无路可逃。他被一圈沙蚁包围了。它们还没
有上来吞咬。它们只是在营火周围站成一个大圈，围着他
所站之处，它们的下颚发出骇人的喀嗒声，就像一大堆棍
子在相互敲击。这时候特林才意识到他的两个佣兵死了。
他站在那儿，无助地在身前举起黑曜石剑，他知道这
武器对付这些动物毫无作用。就算他杀得死一只，其它的
虫子则会把他撕个粉碎。因此他站着等待结局。
然后，令他大吃一惊的是，其中一只略微避到一旁，
索拉克走进了这个圆圈内。在他身后是公主和蕾娜。沙蚁
没有伤害他们的动作。特林一瞬间明白了，原来这些动物
是半精灵人捣的鬼。这时他才明白自己所对付的是什么人，
暗自咒骂自己一开始不该跟踪这半精灵人。他完全是迫不
及待地自寻死路，现在终于要上路了。
“操你妈的法师！”特林骂道，他轻蔑地举起了剑。
“你现在想什么好事呢？”索拉克盯着他的武器问。
“比你知道得更好，”特林回答。“否定你最终的胜
利。”说完，他两手紧握长剑迅速回转，深深地插进了自
己的肚子。
这完全出乎索拉克意料。他只是惊讶地看着，特林痛
苦地呻吟着倒下，他被自己的利剑刺穿了，鲜血从他唇间
冒出。蕾娜屏住了呼吸，霍丽娜气喘不已，她们俩直愣愣
地看着这个垂死的男子。
特林抬起头盯着公主。“我没得到你，”他使劲吐出
这几个字。“你和我的……抱负。如果你……答应我……
我不会亏待你。但不是……你对我太合适了。我会……让
你成为王后。而且我……可以成为……国王……”
他眼中最后的生命之光一闪而过，摔在了地上。沙蚁
慢慢退散了，回到了它们的巢穴，留下索拉克和两个女子
站在火堆旁，俯视着特林的尸首。
索拉克看了看蕾娜。她冲他虚弱地笑笑。然后他转向
公主并扶住了她的胳膊。“来，公主，”他说。“现在结
束了，是休息的时间。明天，我们带你回家。”
* * *
从栅栏山脉山麓的顶峰到延伸向西方地平线的荒地，
是一片无穷无尽的碎石海洋。三个旅人站在一块儿凸岩上，
这个石崖就像是在荒凉废土上的船头一般。在他们身后的
山坡上，树木零星点点，随着山的海拔增高而逐渐密集。
现在看起来几乎是异域景象。
“我们真的穿过来了吗？”太阳缓缓在他们身后沉没，
把山脉在下面大地上的影子拉长了，霍丽娜从悬崖上张望
着说。三天以来，这是她第一次看上去生机勃勃。
游侠跟踪上了特林和佣兵所使用的壳甲兵虫，斯克瑞
召唤了它们，安抚了这些受惊的动物。他给了这些虫子时
间去吃佣兵们收集的灌木，当他们第二天早上离开营地时，
座骑们都精神饱满。
现在已是临近他们漫长旅途的终点，霍丽娜看起来也
不比以前更像个公主。穿着从死去佣兵身上扒来的各式各
样的衣服，她更类似一个女强盗而不是尼本奈的皇室公主。
脚上过大的皮靴现在已经被索拉克从她皮裤和无袖束衣上
剪下来的布片给垫满了，因此她腰部裸露了出来。束衣的
下半部分被血弄脏和咬破了。她腰间还挂着把剑鞘，插着
特林用来自杀的黑曜石剑。她发誓要一直铭记它蕴含的意
义。她束衣外面套着棕色的兜帽斗篷，用手指梳理过的金
色长发不再像她跟着商队时窝在帐篷里每晚护理得那般明
亮。蕾娜心想：尽管她衣饰杂乱无章，但看上去仍然比以
前有了某种进步。
他们骑着壳甲虫时，蕾娜强忍着不睡，霍丽娜在她怀
里轻轻啜泣。蕾娜没有叫醒她。她会做一个短暂的不愉快
的梦，她最好忘掉它。过了一会儿，轮到蕾娜休息时，公
主什么都没说，在接下来的一天以及后一天，她依然保持
沉默，独自冥思。现在，最终，她旧的自我远去……可能
是新的自我……出现了。
“自浪人后，我们大概是第一批穿过荒地的人，”索
拉克说。“噢我也许应该说是圣者。”
“不，是浪人，”蕾娜说。“那时候他还没成为圣者
呢。”
“真想知道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霍丽娜喃喃道。
蕾娜摇了摇头。“没人知道。甚至没人记得《浪人笔
记》第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宫廷的圣堂武士图书馆有一份，”霍丽娜说。“我
读了至少十多遍。我回想下，浪人肯定有个丰富多彩的一
生。随心所欲地漫游各地，睡在群星之下，看整个世界，
当我隐居在宫廷里时，甚至不能冒险翻到院墙外去，直到
我开始晚上偷偷溜出来为止。我多么渴望他所历经的冒险
生涯呀！”
“呐，你有第一次了，”索拉克说。“感觉如何？”
霍丽娜没有立刻回答。当她最后开口时，传来一阵沉
思的柔声。“当然了，不像我小时候梦里那样。我梦想中
的冒险没有这般残酷的现实。我想象过穿过沙漠的旅行，
但没想到会有如此的酷热，也没想到有这么恐怖的干渴感，
更没想到连续数小时不习惯的骑乘后肌肉的酸疼。我从不
知道被食肉动物……或者野兽和人类袭击时有多害怕。我
也从未想像到受到特林那样的对待。”
索拉克和蕾娜都没有说话，等着她继续说。
“他不把我当人看，”她过了一会儿说。“我只不过
是个被利用来实现他目标的工具。当他说我是他的东西
时……直到那时我才知道自己对他的意义，我的愤慨也都
爆发出来了。”她看着蕾娜。“我就是这么个笨蛋。我不
知天高地厚。”
蕾娜点点头。“有时候人一冲动，也没办法。”
霍丽娜再次扭头望着荒地。“当他把剑刺进自己身体
时……我真的很开心呢。感觉真好。我觉得解恨了，觉得
好舒心……”她的声音渐低。她深吸一口气，再重重吐出
来，摇了摇头。“我到底变成了什么样的人？”
“一个正常人，”索拉克说，但蕾娜发现那不是索拉
克。声音听起来是一样的，但她很了解他，只有她能辨别
出监护人那细微的改变。然后，她忽然间意识到霍丽娜也
注意到了，因为她们被凯萨尔引导成为共享感受了。
“监护人？”霍丽娜的话证实了蕾娜的猜测。
“是。”
“我们从没见过吧？”
“我通过索拉克认识你的，”监护人说。“但你不认
识我。”
“为什么，睿智的监护人？”霍丽娜问。“为什么？
对某个人的死亡有如此愉悦的感觉，怎么能是正常的？”
“因为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杀人要么是愉悦的行为，”
监护人回答。“要么是自我防卫的拼命行为。特林否定了
你的本性，就像所有人一样，最珍贵最重要的本质——你
的独立人格、你的需求和你的愿望。他否定你的自由意志。
你也知道他要是有能力，会杀了我们。”
“但他没这能力，”霍丽娜说。
“当他认识到这点时，
就知道自己赢不了。”
“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监护人回答。“他可以随
意取人性命，却满不在乎。这就是为什么霍丽娜你是个正
常人而特林不是。你现在的感觉，都是一个正常人所具有
的。如果你满不在乎，那就正好变成了你担心的那种人。
除此之外，如果你是那种人，这种烦恼就不会干扰你，因
为你已没有良心了。”
霍丽娜垂头看着地面。当她扬起头时，眼中充满了泪
水。“谢谢你，监护人，”她柔声说。“谢谢你帮我想通
了。”
当天夜里，他们在山中扎营，生了一堆火后便睡了。
蕾娜感到浑身疲惫时，看到索拉克下潜而游侠上前来了。
他站起来，一言不发地步入黑暗中，动作轻巧地如同一只
山猫。蕾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坐起来拿着长剑，将其横
置大腿上，等待着游侠狩猎完毕归来。她看了看安静酣睡
的霍丽娜。
“好好休息，小妹，”她低声喃喃道。“好好休息。
养精蓄锐。”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很难。他甚至不需要游侠上前来。特林是个老练的追踪者，
但索拉克是个半精灵人，不仅受过用于帮助他执行任务的
武利炽特训，而且还具有一些血统优势。他的感官极其敏
锐，耐力更胜一筹，行动起来能够比人类安静得多。
特林自然知道他就在远处。他不是白痴。他威胁说一
旦瞧见索拉克，就对蕾娜下手，但索拉克自信即使连特林
这般老练的人也猜测不到他怎样紧随其后却又不惊动他们
的。他从未让他们脱离自己视野。
他不信任特林。他跟蕾娜说的是实话：他肯定特林是
个自身利益优先的人，但特林的利益可不需要他们活下来。
他站在特林立场上，便可料到其后的行动。这件事理所当
然地引来了愤世嫉俗、自私自利的艾龙。
“很简单，”艾龙说。“如果我是特林，我会考虑任
何可行之法，选出对我来说最便利、风险最小的一种，然
后付诸实践。”
“选哪一种？”索拉克问。
“唔，假设你信守协议，当然了，我作为特林，亦是
如此。关键是，”艾龙说。“我要回古尔格，一路上得小
心提防着你。你估计得多远？”
“大概四五天。也许还长一点。如果他沿途顺利，再
过两三天就到山里了。他曾经说过他了解那片区域。栅栏
山脉并不是很高。穿过去花不了他两天，古尔格位于山脚
下的山谷里。”
“扎营的时候他肯定会留一个守卫监视着，”艾龙说，
“因为他没理由比你更信任对方。他绝对会把俘虏捆得结
结实实，确保她们无法挣脱，他还会把火烧得旺盛，他知
道你靠近时眼中会有反光。他不会留给你任何机会，他会
确保蕾娜始终在眼前，以便在你试图营救时威胁到她。”
“那如果我不做任何尝试，一直跟他到古尔格呢？如
何？”索拉克问。“假如你是他的话？”
“这个嘛，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一开始对守门的卫兵下
令看住你，然后直接往我家族庄园里去。一旦带着俘虏安
全抵达，我就实践诺言。我会放了蕾娜，许诺给你的赏金
也会给她，但首先我会确定全部的增援守卫都在城门口就
位，当然了，都不现身，也许在城外我还会再安排一些伏
兵。蕾娜出城门跟你相遇时，他们就会出手。你们俩都会
死，我的难题基本上解决了，对我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你脑子倒是挺狡诈，艾龙。”
“哦，这也是你的脑子，”艾龙回答。
“确实，”索拉克说。“有时候我就奇怪我们怎么相
处一起的。”
“你随时都可以走，”艾龙说。
“我不介意成为主体。”
“那样的话，我猜其他人会有一两句话说，”索拉克
讽刺道。“不过我很高兴听你的意见，虽然有时候说得重
了。”
“没了我你会怎么做？”
“不知道。成为一个乐观者来展望人生？”索拉克说。
“估计会盲目地去信任别人。”
“我从来没信任过特林。但我相信他现在正照你猜想
的去做。问题是，他料到我预知了他的计划吗？”
“如果我是特林，我会小心谨慎地权衡事态，计划到
所有可能的不测。”
“特林是个聪明人，”索拉克说。“如果我们预知到
他的行动，那他同样有可能预知到。这样一来，我们怎么
对付他？”
“到最后我应该会想到吧，”艾龙答道。
“希望你给点更明确的答案，”索拉克说。
“你谦逊点，”艾龙回答。“你极少问我对事情的看
法，对我的建议听的更少，我很不习惯你这突如其来的关
注。答案很明显。你必须在特林抵达古尔格前打败他。”
“那我自己都想得到，”索拉克说。“问题是，怎样
在不危及到蕾娜和公主的情况下做到？”
“不到万不得已，特林不会伤害公主，”艾龙说。“他
在山洞里已经准备好杀她，是因为他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他得让你相信他一心实践诺言，他知道这是计划中解决威
胁的唯一方法。他赌你不愿意为了取胜而付出她的生命。”
“他赌对了，”索拉克说。
“很明显是对的，”艾龙回答，“否则我们不会处于
现在这个境地。特林也知道他赢得的是时间……还有另一
个人质。他伤害公主前，会先对蕾娜下手。”
“那么做，他就死定了，”索拉克说。
“大概他是明白的，”艾龙说。“所以他没有杀了她。
然而，还有很多方法不比杀了她更逊色。特林给我的印象
是个想象力丰富的人。因此，我们必须制定一个袭击他的
计划，手段要让他和那两个佣兵都措手不及。”
“关键就是速度，”索拉克说。“不过那也很明显。
他想的到我会攻击，他也知道出手快是我唯一的机会。”
“正是如此，”艾龙说。“他想得到你会攻击。所以
必须从别的某个人……或者某些事物下手。”
* * *
“有他的迹象吗？”特林问。
洛维转过来摇了摇头。“没。基拉和我一直在小心放
哨，但没有任何他跟踪我们的迹象。”
“哦，他就在远处；你们要相信，”特林说。“肯定
比你以为的更近。”
“这片区域很开阔，如果他靠近了，我们肯定看得到
——”
“你们什么都看不到，”特林声色俱厉地说。“流浪
者并不是人类。他是个半精灵人，有他妈的两个种族的特
性！他可以找到连一个小孩都遮不住的地方躲起来。他能
够比影子更轻巧地移动。当他走近你时，如果瞬间惊讶一
愣，他就会秒掉你。还有就是，他是个灵能大师。不要因
为他看起来像个人类就低估他。看这个……”
他亮出从洞穴里蕾娜杀掉的那个男人手里拿来的黑曜
石剑。剑柄上绑着兽皮，上面套着适合他手的圆环。“他
不会再轻易卸除我的武器了，”特林说，“虽然这把剑对
抗他的剑没屁用。”
“弄那个干啥？”基拉问。
“你这个脑残的笨蛋，是对他没用，但对修女有用，”
特林轻蔑地说。“他很重视她。他们无疑是对儿恋人。”
“可我听说武利炽修女不找——”基拉刚开口，特林
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她是个女人，不是么？”他说。“尽管他是个粗鄙
野蛮的杂种，但外表俊朗。有很多女人就是会被这些东西
吸引。”
“但……他可跟她不一种族！”洛维说。
“那又如何？你就没听过人类女性被某个精灵给上了？
你以为半精灵从哪里来的？你个白痴。禁果通常更加甜蜜。
你就没注意到她看他的眼神？没，肯定没。因为你就是一
白痴。可以肯定：他会在我们进城之前袭击。那就是为什
么我们必须尽可能加快速度，日落前穿过荒地。”
“我倒不是妄想质疑您的决定，大人，”基拉说，“但
是为什么啊？”
“你就没动动脑子想想，在这儿没火怎么过夜？”特
林说。“这里没有可烧的东西，今晚也不是满月。半精灵
人能在黑暗中视物。你能吗？”
“哦，”基拉傻乎乎地说。
“如果我们穿过荒地接近山脚下，那有灌木可烧，”
特林说。
“如果他靠近过来，你会看到他眼中反射的火光。
它们闪烁着光芒，就像猫一样，你会看到的。我是说你要
是还保持警觉的话是能看到。等你看到的时候就可能已经
迟了。不过有警报总比根本没有的好。”
“如果我是半精灵人，我会等到山里的时候行动，”
洛维自信地说。“那儿有更多隐藏的地方。”
“如果你是半精灵人，我对我们的胜算更有自信了，”
特林冷冷地说。“他无疑推算到我们想到那点，便试图在
那之前行动，希望给我们个惊喜。”
“您会成为一位名帅的，大人，”洛维说。
“将帅为国王效力，”特林回答。“我的抱负要远大
得多。如果你们有可能，应该关心怎么从当前幸存下来。
我们出发时有几乎十二里地。现在只有三里了。前头还剩
下至少四天的旅程。”
“但他只是一个人，”基拉说。“也不能借助修女的
一臂之力。就算他是个灵能大师，难道你真的认为他一个
人强过我们三个？”
“就算强不过，我也不愿意冒这个险，”特林说。
“您认为我们有机会吗，大人？”洛维不安地问。
“那要看你们俩多想活下来了，”特林说。“有修女
是我们活着回去的最大机会。看好她，记住她才是你们的
安全保障。比她的影子更靠近她，只要有机会伤到她，流
浪者就不敢来袭。”
被塞着嘴巴、身上被缚的蕾娜听到他说的话，狠狠地
往他这边瞪着。特林看着嘿嘿一笑。
“看啊！”他说。“如果目光能燃烧，我当场就被焚
掉了。”他转而瞧着霍丽娜。“至于你，公主，我对你深
感大恩。要不是你及时发作的皇族脾气，我这趟旅程在洞
穴里就结束了。”
霍丽娜和蕾娜一样嘴巴被塞身上被捆，但她的眼中清
晰地露出悲伤和自责。她只是清晰地回想起所发生的事。
她在脑海中一遍遍地回放那次事件，不禁深受折磨，她越
来越内疚，因为莽撞的后果不光涉及到她，还连累了蕾娜。
看到特林武器被卸掉，她相信他被打败了。她脑子里
全是他侮辱的谩骂。当他声称她是他的东西时，她能想到
的就是反手扇他的脸，让他在手下面前丢人——就像他羞
辱她一样。她从没料想到他能抓起了她的手，还制住了她，
他没了武器却依然危险不减。她是尼本奈皇室的公主啊。
我真是个笨蛋，她悲惨地想——一个被溺爱被纵容又
自大的小笨蛋，我罪有应得。但蕾娜除了向我伸出友谊之
手外，做错了什么？就连蒙面同盟之所以是她朋友，也是
因为她对他们有用。她对索拉克也有用，尽管她知道他的
动机并非全为了一己私利。但蕾娜……蕾娜关爱她是得不
到什么的。一对她有更确切的了解，蕾娜就对她友好了。
蕾娜是她唯一真正的朋友，在凯萨尔为她俩建立连接以后，
她对武利炽修女的亲密胜过任何人。而她就是这么报答她
的友谊。霍丽娜知道全是她的错，就此，她不能原谅自己。
泪水轻轻地划过她的脸颊，流入了嘴中。她甚至抬不
起手擦拭。尼本奈皇室公主落魄到这种地步了，她心想。
而当他们到达特林的庄园时，她无疑会更加落魄。一开始，
特林对她恭恭敬敬，正如对待她这种地位的女人一样，然
后希望以关切儒雅的方式赢得她。但现在界限已被跨越，
他对她下手了。他亮出了本色，不再展现出贵族的魅力。
她现在确定了他是个怎样的混蛋，他也懒得掩饰了。她毫
不怀疑，若是现在他别的方法行不通，就会使用暴力。
但是蕾娜呢？她看到了佣兵们看她的眼神。她是个年
轻漂亮的武利炽修女——仍是处子之身。他们盯着她，就
好像看一片肉，而他们就是饥饿的食腐虫。所以特林允诺
把她给他们。无论她受到特林怎样粗暴的折磨，蕾娜所遭
的会更甚。霍丽娜都不敢去想了。无论如何，她得做点什
么！但她能做什么？如果连更强力更能干的蕾娜都逃不了，
那她还有什么希望？
正当她绝望、担忧朋友时，公主内心深处擦出了一丝
火花。很小的火花，缓慢地发光，开始燃烧。那是一种没
什么可失去的人的内心之火。只有那些生命的意义小于某
些目标、某些理想的人能够感受到那种火焰。火花点燃的
火焰开始在她体内扩散，霍丽娜下定决心，哪怕要付出自
己生命的代价，也要设法挣脱束缚营救蕾娜。她对特林怒
目而视，后者傲慢地背过身躯，霍丽娜默默地咒骂着，她
要想办法杀了他。
* * *
“他们加快速度了，”索拉克说。
“特林急着在入夜前出荒地，”艾龙回答。“他不希
望冒险在没火的情况下扎营。”
“你认为他会继续前进而不是扎营？”
“如果我是他的话，不会停，”艾龙说。“黑暗对你
有利。扎营会拖慢他，但营火也会让你靠近更加困难。”
“是我们靠近，”索拉克说。
“唔，到时候让我置身事外吧，”艾龙说。“我感到
混乱不安。”
“你的意思是你惊恐不安了，”索拉克说。
“随便你怎么说，”艾龙回答。“事实上，如果你能
感觉到我……不安，那我就起不上什么作用。你询问我的
看法，有点受宠若惊了，我已经尽可能给了最好的意见。
我尽了分内之事。到时候我更愿意睡着，不妨碍你行动。
我在这次旅程感受的刺激已经够了，谢谢。”
“你就不想知道后续如何吗？”索拉克问。
“如果你完美执行了我的计划，我就知道结果了，”
艾龙回答。
“如果你没做到，我宁愿在沉睡中静静地死去。”
“你认为黑影、凯萨尔和其余人会让我们死？”索拉
克说。
“召唤凯萨尔需要时间，你可能没那个时间，”艾龙
点明道。“至于说黑影，他也不是刀枪不入，可能他也会
害怕。”
“你对死亡太敏感了，艾龙，”索拉克说。
“你对我们的死亡太迟钝了，”艾龙答道。“只要你
一死，我也得死，多亏我无时无刻主动提醒你。”
“你说的正是，”索拉克承认道，他暗自一笑。
“别给我笑得这么自以为是，”艾龙愠道。“一遇到
危险，我是不会逃避责任的。这次只是……”
“你担心蕾娜，”索拉克有些吃惊。“我一直以为你
很讨厌看到她。”
“呃……一开始也许是……”艾龙有点不情愿地回答，
就好像勉强承认真正关心除自己之外的人。“估计我逐渐
习惯她了。万一事情不妙……”
“你是不愿意看到那一幕的，”索拉克补充了他的想
法。
“难道你认为我愿意吗？我对蕾娜的感情比你们都深。”
“我知道，”艾龙赞同。“看来我终究是个懦夫。”
“如果你是，那也是我懦弱的一面而已，”索拉克说。
“况且，感到害怕并不会让一个人成为懦夫。让恐惧控制
你的一切，才会成为懦夫。不是吗，监护人？”
“每个人都会在某一时刻感到害怕，”她答道。“只
是人之常情。”
“连你也会？”艾龙问。
“连我也会，”她答道。“我跟你一样担心蕾娜的安
全。我也担心公主。她也许是个亵渎者的女儿，但她的心
是纯洁的，她选择了守护者之途。作为特林妻妾的生活是
种如同死亡一般的命运。我也担心我们全部人。”
“但黑影呢？”艾龙问。“黑影肯定不知道害怕。”
“我无法跟黑影对话，”监护人回答。“他是我们的
一份子，被残存的自然纯粹之力所驱使。他内心是野兽，
我们都知道他出现是多么的可怕。当他苏醒时，我们都震
颤。当他睡眠时，我们仍然庆幸有他的存在。即使是强悍
如黑影，其力量也是源于恐惧滋生。这个天性的生成，部
分是受到恐惧的驱使。所以说黑影看起来可能无所畏惧，
但从某种角度讲，恐惧肯定是驱使和激活他的一个因素。
没人完全不恐惧，艾龙。恐惧是生物的一部分。它是其中
一种使我们懂得了活着的真正意义的东西。”
艾龙暂时撤回去思索监护人的话，监护人也撤退了，
以便不干扰索拉克的思维。然而，她从来没有远离表层，
索拉克也知道他可以一直依赖她母亲般的保护力和她的睿
智。总是争执的艾龙也常常令他安心，尽管只是通过言语
刺激。艾龙的悲观消极和愤世嫉俗很宝贵，那是他自己所
不具备的特征。过去，他觉得它们很碍事，但现在他懂得
了艾龙的角色特点是维护他自己和所有其余人平衡的必备
要素——游侠，强烈的实用主义，自我情绪的抑制；抒情
诗，孩子般的好奇感和单纯的心灵；观察者，永远默默地
保持警觉；神秘莫测的凯萨尔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从其它
位面穿越而来的灵体；还有姬薇瑞，她不守礼法地冲动和
对肉欲感官刺激的迷恋。分开来看，他们都是不完整的，
但合在一起，他们实现了维护一人部落的平衡。
现在，部落的微妙平衡是达成艾龙计划的绝对要素。
如果要营救蕾娜和公主，他们就必须协同合作，时机至关
重要，因为他们不能在同一时间都上浮到前面。纵使索拉
克能够立刻呼唤出他们的全部能力，这个计划依然很危险。
况且他还做不到。这个计划的大部分要靠他们之中最缺乏
人性的化身，就是他们动物本性的一面。一切将从斯克瑞
开始。
* * *
特林停下来环顾四周。“我们就在这儿扎营，”他疲
倦地下来，命令两个佣兵去收集生火的干燥灌木。基拉和
洛维看上去精疲力尽，特林完全明白他们什么感觉。以他
的体格，几乎都要虚脱了。
修女和公主看起来半死不活。她们被捆着，嘴巴被塞
住，这趟旅程更为辛苦。无所谓，特林想。不会让修女活
多久了，霍丽娜到达他古尔格的家族庄园后有的是时间恢
复。这样的煎熬会打击她的叛逆心和独立精神，特林心想。
等到他带她回家，她就会温顺驯服，再也不叛逃。想到这
里他暗自笑了，女人从某种角度讲就像壳甲虫。天生任性
难以驾驭，一旦它们绑上鞍座，就会乖乖听从主人的吩咐。
霍丽娜是只秀丽的小壳甲虫……嗯，也许杀了修女很不吉
利，但那可不是他下的手。
最终他们会离开了这见鬼的乱石荒地。特林体会到一
种功成名就感。不光是跟踪半精灵人和强行成功带回公主，
而且活着穿过了荒地，这可是做到的第一人。当然了，这
俩佣兵实际上不算数的。此外，如果不是他在那儿给他们
灌输恐惧并驱使他们，他们早就扭头跑了。数个世纪里，
吟游诗人将会歌颂他的丰功伟绩。事实上，他一返回古尔
格，就会委托吟游诗人编一曲配得上的歌谣。“特林大人
的追寻”。对，要特制一枚纪念戒指。
当佣兵从周围区域收集营火的燃料时，特林把霍丽娜
从壳甲虫上拉下来，抬到附近的帕伽法树下。这棵发育不
良的蓝绿色树长着多重的树干和光秃秃的树枝，提供不了
多少遮蔽，但足以让俘虏依靠着。在他抬霍丽娜到树下靠
着其中一根树干过程中，她没有挣扎。她的眼睛紧闭着，
只在被他绑到树上时低声呻吟了下。他一捆紧她，就去拉
修女。
她似乎精疲力竭，他拽下她时，她似乎不比霍丽娜反
抗更甚，但他扛着她往大树那里走时，她突然开始在他紧
握中剧烈扭动。特林失去平衡摔倒了，把她扔到了地上。
然而，他立刻站稳脚步，蕾娜还在挣扎着起身，他就冲过
来把她踢到了一旁。她闷声一哼着摔倒，特林又补上一脚。
这次她躺着不动了。
“我累得没什么耐心了，修女，”特林说。“我累得
时候脾气会变得暴躁。我提醒你，你的用处是让我活下来，
下不为例。”
他蹲下来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拖到了树旁。然后他弯
腰扶着她肩膀，拿她的头使劲往树干上撞。他又来回撞了
三次，直到她的头垂到了胸前。他牢牢地把她挨着公主背
靠树干绑住。
他站起来做了几个深呼吸，转了转脖子和肩膀来放松
肌肉，然后走向座骑拿水囊畅饮了一口。
“我们也能喝点吗，大人？”洛维走到他身后问。
“你们收集到足以支撑一整夜的燃料了吗？”他问。
“还没，大人，”洛维神经兮兮地润了润嘴唇，“但
我们手头的足够烧好一会儿了。我们再捡一些，但如果我
们解解渴，干起活儿来会容易点。”
“很好，”特林干脆地说，“给我快点。你们都睁大
眼睛。那个见鬼的半精灵人肯定在这周围哪个地方。”
洛维不喜欢他说话的腔调，但没说什么，他翻下坐骑，
解开水囊。他畅饮一口，基拉走到他身旁等候。当洛维喝
完后，他把皮囊递给了同伴。
“特林大人的神经紧得跟弓弦似的，”他小声说，眼
角撇着特林走到俘虏旁坐下，他的剑也抽出来了。
基拉屏息了一下。当他开口时，刻意压低了声音。
“如
果你问我，我们应该切开他的喉咙，分别要了这两个女人，
那就全搞定了。”
“然后因为杀了个贵族而下半辈子被追杀？”洛维说。
“别犯傻了。”
“有谁知道呢？”基拉问。“除了这俩女人，没有别
的目击证人。她们也没有机会出庭作证。”
“你会怎么办，杀了她们？”
“等我们爽够了再杀。干吗不呢？”
“那我们之前所做的就都毫无意义了？让你爽会儿就
能弥补得了？况且特林很难杀。他一生受到剑客大师的训
练。而且，别忘了，还有个半精灵人。”
“唉，我没忘，”基拉说，“但看不到他的影子。我
们怎么知道他不是放弃了，或者被一些见鬼的野兽杀了？”
“他比你我对这儿精通得多，”洛维说。“而且杀掉
一个灵能大师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不，我们最好的机会是
跟着特林。三个人总比两个人强，尤其是有两个女人当人
质。等我们到了古尔格，就会有大笔赏金。那时候我会向
特林辞职，想咋爽咋爽去。”
“够了！”在帕伽法树那里休息的特林吼道。他冲他
们挥动长剑。“回去工作！保持警惕，注意那该死的半精
灵人！”
“基本上，切断他的喉咙，把女人还给半精灵人，这
很值得，”基拉说。“也许我们钱包空了，但事实上已经
足够了！”
“我差点受你怂恿，”洛维说，“如果我认为半精灵
人满足于那样，并让我们走的话。但我不会想当然，朋友。
即使我们设法完成了特林的委托，离开古尔格永不再回来，
下半辈子也得一直小心翼翼。比起苟活着，我宁愿赶紧死
掉。不管选哪个，在这儿结束吧。”
他们回去收集更多的燃火材料，同时对周围区域保持
着警惕的目光。
* * *
索拉克决定不等了。他今晚就行动。至多三天，特林
就会抵达古尔格。他越靠近他的城市，优势就越偏向于他。
特林在黄昏时穿过了荒地。他和他的佣兵很累了，这对索
拉克有利。但是特林无疑也是知道这点的，所以他会预料
到营救行动。索拉克只有一次成功的机会，以一种特林料
想不到的方式救援。
他悄无声息地滑下去，让斯克瑞上前来了。斯克瑞只
跟野兽交谈。看不出他有懂得人类、精灵或者半身人语言
的迹象。但是斯克瑞懂得如何跟野兽交流。他在极少的场
合上前过，更喜欢动物伙伴，只跟它们说话，从不理部落
的其余人。斯克瑞更像是动物而非类人，但他具有半身人
的狡猾。索拉克给他让路，并没有完全下潜，但跟斯克瑞
共享了意识，他们的身体出现一种姿势上的微妙改变。
斯克瑞蹲得非常低，开始用四肢移动，蜿蜒爬行，如
同猫一般。荒地的岩石和卵石被沙质的戈壁荒原取代，逐
渐过度到栅栏山脉的山脚，群山的轮廓在夜空中巍然耸立。
这片区域由沙砾、岩泥组成，有些零星沙漠灌木丛，偶尔
还有小帕伽法树。到处散布的扫帚灌和大管仙人掌提供了
隐蔽之所，但大部分地方都是开阔之地，即使是在弦月的
微光下也是清晰可见。斯克瑞俯得非常低，以惊人缓慢的
速度挪向营地，以确保他们的身姿不会被任何敏捷的动作
泄露。
人类那么慢移动，又以这般难受的姿势，会因肌肉的
痉挛抽搐而极度不适。他的膝盖在行动时会刺疼，双手会
被沙砾、小岩石、干燥多刺的树枝和沙地上的仙人掌针磨
破出血。然而，索拉克的手坚硬厚实，膝盖也在多年灌木
丛中穿行而结出了厚厚的茧子。他无视在胳膊和腿周围盘
旋的小昆虫。它们的蛰咬会令普通人类疯狂，但索拉克习
以为常了。斯克瑞甚至没察觉到那些小动物。他的注意力
完全集中在前方的萤火上。
两个佣兵用大量干燥灌木燃火，因此火势极旺，照亮
了他们营地四周。他们一开始点火的燃料很干燥，迅速烧
完了，他们得一直往火里添加。但他们添加的沙漠扫帚灌
有很高的树脂含量，烧得更热更慢些。最后，当热量起来
后，更多的扫帚灌被扔进了烈火中，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佣兵们不会在意沙漠环保。他俩都是老练的战士，知道在
沙漠生存的技巧。
斯克瑞靠得更近些，他看到特林坐在一小棵帕伽法树
那扭曲伸展的蓝绿色树枝下。蕾娜被紧紧地绑在其中一根
细干上，公主被缚在另一边。她们俩都一动不动。帕伽法
树的枝干还没索拉克的大腿粗，但极其坚韧。无论是蕾娜
还是公主，就算没有虚弱得精疲力竭，也挣脱不了。
那三个男人明显在轮流睡觉。索拉克希望其中两个睡
而一个人值守，但很快他看到特林要谨慎得多。其中一个
佣兵把被褥铺在火焰和大树之间，同时他的同伴和特林依
然醒着。
保持清醒的佣兵警惕地来回踱步。偶尔他会往火里投
更多燃料，但大多数时候，他的目光频繁地扫过他们周围
的区域，他的手也从来没离开过剑柄。当他靠近时，索拉
克看出原因了，这人在剑柄上绑了个牛皮索，缠在了他的
手腕上。任何解除他武装的举动不会让他的长剑脱手。这
些人吃一堑长一智。
特林依然贴着蕾娜，在她和公主之间背靠着树。他的
黑曜石剑拔出来缠在手中。他可以瞬间把剑举到蕾娜的喉
咙上。他一动不动地坐着，索拉克几乎以为他睡着了。的
确，也许特林就是想让他这么认为。正相反，这人清醒得
很，他正专心观察聆听。任何绕过去从后方攻击他的尝试
都会惊动那个佣兵，站岗的佣兵正监视着任何意外情况。
一旦首先攻击佣兵，就会给特林足够的时间威胁蕾娜。也
可能惊醒睡着的那人也加入战斗。特林当然不是个笨蛋。
然而，他可从来没有对抗过一人部落。
斯克瑞现在腹部贴地，就像蛇一样。他靠得如此之近，
只要抬起手脚，那佣兵就可能发现他。以索拉克卓越的夜
视力，他仔细辨认出了营帐和补给品的布置。壳甲虫拴在
右边，离树大约十五到二十尺。围着营地走动的佣兵持有
一把长剑，另一手中有把小十字弩，已是拉弦待发。睡着
的男子旁边放着一把出鞘的剑，上面有根皮带缠着手腕。
特林坐在树下，他双腿伸到身前，一膝弯曲。出鞘的剑放
在腿上，手则按着十字弩。他又重新装备了三把匕首。他
们不想冒险。
“上，斯克瑞，”索拉克说。
斯克瑞匍匐在地，闭上眼睛发出灵能召唤。片刻后，
发动了。从特林营地周围区域，亮色的彩刺蜥涌向那棵帕
伽法树。它们静静地冲向公主和蕾娜身后的细树干，没有
发出丝毫声息，然后开始咀嚼捆绑她们的绳索。与此同时，
斯克瑞发出了另一次灵能召唤。
大约四分之一里外，一群沙蚁倾巢而出。蚁后回应了
召唤，片刻后，工蚁开始从地下迷宫出口处的沙丘涌出。
这些巨蚁排成数列在沙漠中漫延开来，一只接着一只，就
像步兵列队穿过峡谷，迅捷果断、准确无误地朝斯克瑞指
派的方向而去。
蕾娜是首先意识到有事情发生了。如果不是特林拿她
的头往树干上撞得不省人事，她也不用缓慢痛苦地恢复知
觉。她的脑袋昏沉沉的。她感觉到有些东西附在手上爬。
她试图赶走它们，却做不到。她睁开眼帘，看到篝火的模
糊景象。慢慢聚焦后，她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是何处境
——回想起他怎么对她拳打脚踢。残留的疼感被冷酷的狂
怒冲散了。她感觉到背靠的树干，意识到自己被缚着。
她往左扭头，看到特林坐在旁边，他的头垂在了胸前。
就在她观察时，他猛然抬起头，绷紧了身子，往火那边望
去。蕾娜低了低头，假装不省人事。片刻后，蕾娜从分开
一缝的眼皮中瞥见特林的脑袋又垂下去了。然后她感觉到
有些东西又爬到手上。她僵住了。蛇？她对此无能为力。
随后她感觉到其中一条绳索松开了点。她极尽所能地扭过
头，可以看到身后整棵树上爬满了亮色的彩刺蜥。它们正
在咀嚼她的绳索。她看了看霍丽娜被绑的地方，就在特林
坐的地方另一边，点了点头，看到公主后面的树干上也挤
满了蜥蜴。它们成群结队。随即她恍然大悟。是斯克瑞！
如果特林现在醒来转身，或者佣兵守卫走近了点，都
会立刻发现那些蜥蜴。但一个佣兵在睡觉，另一个在火旁
来回走动，直愣愣地盯着那片黑暗。特林也并未注意到这
些动物爬上了他两侧的树干。蕾娜感觉到其中一根绳开了。
然后又开了一根。她慢慢地抽出双手帮助蜥蜴，小心地不
发出丝毫响动。她感到它们爬到了背部和脖子，在那里撕
扯堵嘴的东西。过了一会儿便松开了，她做了个深呼吸。
营火远处，斯克瑞趴在地上，他的耳朵贴着大地。他
现在可以听到沙蚁靠近时的啪啪声。它们来得很快。又过
了一会儿，它们清晰可闻了。索拉克知道时机一到就得迅
速行动。他静静地趴着等待。
基拉突然停下来脚步，黑暗中某种声音惊动了他。他
立刻目光炯炯地扫视火焰外的沙漠，但没有看到它们的迹
象。什么东西？好像远处的雷声，但不完全像。他举起十
字弩备战，长剑在他手腕的绳索中摇摆。越来越近了，声
音越来越大，这隆隆声听起来像是……突然间，太晚了，
他明白了怎么回事。他双目睁大，大喊起来：“洛维！特
林大人！快起来！”
洛维立刻站起来，攥紧了十字弩。“什么？”他不安
地看看周围。“是什么？”
“沙蚁！”基拉说。“往这边来了！”
基拉第一声警告时，特林就抬起了头，他所做的第一
件事就是检查俘虏们。当他转身看公主时，看到蜥蜴覆满
了树干和她的绳索。
“盖斯的血啊！”他跳起来骂道。
蕾娜瞬间就挣脱了蜥蜴咬穿的那束缚。特林扑了过来，
但她扭身一滚，顺势一脚踢出，从下面扫到了他的双脚。
当特林倒下时，他听到了基拉痛苦的尖叫。
第一只巨蚁从黑暗中冲入火光下，基拉刚来得及释放
手头十字弩的一支箭矢。昆虫被射中的厚实外骨骼丝毫无
损，它扑向他，巨大的下颚夹住了他的喉咙，把他高高甩
到了空中。基拉喉咙撕裂时的尖叫响彻了整个夜空，同时
其它的沙蚁涌向了营地。
洛维想跑，但他知道没希望的。只有精灵才跑得过成
年沙蚁。四只蚂蚁向他包围过来，他在一阵咀嚼声中尖叫
着消失了。被蜂拥而至的沙蚁吓到的壳甲虫挣开木桩，逃
进了夜色中。沙蚁并未追它们。
蕾娜绊倒特林后，他迅速站起身来。他扑向公主，但
蕾娜跃过来扭倒了他。
当他再次摔倒时，霍丽娜恢复了知觉。她首先看到的
东西就是涌进营地的沙蚁。她捂住脸尖叫起来，惊慌之中
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双手自由了。然后她看到身后树干上爬
满了蜥蜴。有几只兀自逗留在她的胳膊上。她惶恐地躲开
帕伽法树，双臂连震以甩脱那些蜥蜴。
特林正与蕾娜扭成一团，他挣开她的擒抱，转身滚开，
但当他要攻击时，三只沙蚁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他往后一
退，留下蕾娜面对那些动物，没有意识到它们是来保护她
的。他开始往公主那儿去，但另外两只沙蚁拦住了他。霍
丽娜想跑，但忽然间发现自己被这些大块儿动物包围了。
她再次尖叫，但突然间感到一只手盖住了她的嘴巴。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肩头响起：“别怕。它们不会伤害
你的。”
她转身看到了索拉克，张开双臂搂住了他，在他胸前
感激地抽咽。
特林退向火旁，脑袋疯狂地左右扭，绝望地搜索逃跑
手段。但已是无路可逃。他被一圈沙蚁包围了。它们还没
有上来吞咬。它们只是在营火周围站成一个大圈，围着他
所站之处，它们的下颚发出骇人的喀嗒声，就像一大堆棍
子在相互敲击。这时候特林才意识到他的两个佣兵死了。
他站在那儿，无助地在身前举起黑曜石剑，他知道这
武器对付这些动物毫无作用。就算他杀得死一只，其它的
虫子则会把他撕个粉碎。因此他站着等待结局。
然后，令他大吃一惊的是，其中一只略微避到一旁，
索拉克走进了这个圆圈内。在他身后是公主和蕾娜。沙蚁
没有伤害他们的动作。特林一瞬间明白了，原来这些动物
是半精灵人捣的鬼。这时他才明白自己所对付的是什么人，
暗自咒骂自己一开始不该跟踪这半精灵人。他完全是迫不
及待地自寻死路，现在终于要上路了。
“操你妈的法师！”特林骂道，他轻蔑地举起了剑。
“你现在想什么好事呢？”索拉克盯着他的武器问。
“比你知道得更好，”特林回答。“否定你最终的胜
利。”说完，他两手紧握长剑迅速回转，深深地插进了自
己的肚子。
这完全出乎索拉克意料。他只是惊讶地看着，特林痛
苦地呻吟着倒下，他被自己的利剑刺穿了，鲜血从他唇间
冒出。蕾娜屏住了呼吸，霍丽娜气喘不已，她们俩直愣愣
地看着这个垂死的男子。
特林抬起头盯着公主。“我没得到你，”他使劲吐出
这几个字。“你和我的……抱负。如果你……答应我……
我不会亏待你。但不是……你对我太合适了。我会……让
你成为王后。而且我……可以成为……国王……”
他眼中最后的生命之光一闪而过，摔在了地上。沙蚁
慢慢退散了，回到了它们的巢穴，留下索拉克和两个女子
站在火堆旁，俯视着特林的尸首。
索拉克看了看蕾娜。她冲他虚弱地笑笑。然后他转向
公主并扶住了她的胳膊。“来，公主，”他说。“现在结
束了，是休息的时间。明天，我们带你回家。”
* * *
从栅栏山脉山麓的顶峰到延伸向西方地平线的荒地，
是一片无穷无尽的碎石海洋。三个旅人站在一块儿凸岩上，
这个石崖就像是在荒凉废土上的船头一般。在他们身后的
山坡上，树木零星点点，随着山的海拔增高而逐渐密集。
现在看起来几乎是异域景象。
“我们真的穿过来了吗？”太阳缓缓在他们身后沉没，
把山脉在下面大地上的影子拉长了，霍丽娜从悬崖上张望
着说。三天以来，这是她第一次看上去生机勃勃。
游侠跟踪上了特林和佣兵所使用的壳甲兵虫，斯克瑞
召唤了它们，安抚了这些受惊的动物。他给了这些虫子时
间去吃佣兵们收集的灌木，当他们第二天早上离开营地时，
座骑们都精神饱满。
现在已是临近他们漫长旅途的终点，霍丽娜看起来也
不比以前更像个公主。穿着从死去佣兵身上扒来的各式各
样的衣服，她更类似一个女强盗而不是尼本奈的皇室公主。
脚上过大的皮靴现在已经被索拉克从她皮裤和无袖束衣上
剪下来的布片给垫满了，因此她腰部裸露了出来。束衣的
下半部分被血弄脏和咬破了。她腰间还挂着把剑鞘，插着
特林用来自杀的黑曜石剑。她发誓要一直铭记它蕴含的意
义。她束衣外面套着棕色的兜帽斗篷，用手指梳理过的金
色长发不再像她跟着商队时窝在帐篷里每晚护理得那般明
亮。蕾娜心想：尽管她衣饰杂乱无章，但看上去仍然比以
前有了某种进步。
他们骑着壳甲虫时，蕾娜强忍着不睡，霍丽娜在她怀
里轻轻啜泣。蕾娜没有叫醒她。她会做一个短暂的不愉快
的梦，她最好忘掉它。过了一会儿，轮到蕾娜休息时，公
主什么都没说，在接下来的一天以及后一天，她依然保持
沉默，独自冥思。现在，最终，她旧的自我远去……可能
是新的自我……出现了。
“自浪人后，我们大概是第一批穿过荒地的人，”索
拉克说。“噢我也许应该说是圣者。”
“不，是浪人，”蕾娜说。“那时候他还没成为圣者
呢。”
“真想知道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霍丽娜喃喃道。
蕾娜摇了摇头。“没人知道。甚至没人记得《浪人笔
记》第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宫廷的圣堂武士图书馆有一份，”霍丽娜说。“我
读了至少十多遍。我回想下，浪人肯定有个丰富多彩的一
生。随心所欲地漫游各地，睡在群星之下，看整个世界，
当我隐居在宫廷里时，甚至不能冒险翻到院墙外去，直到
我开始晚上偷偷溜出来为止。我多么渴望他所历经的冒险
生涯呀！”
“呐，你有第一次了，”索拉克说。“感觉如何？”
霍丽娜没有立刻回答。当她最后开口时，传来一阵沉
思的柔声。“当然了，不像我小时候梦里那样。我梦想中
的冒险没有这般残酷的现实。我想象过穿过沙漠的旅行，
但没想到会有如此的酷热，也没想到有这么恐怖的干渴感，
更没想到连续数小时不习惯的骑乘后肌肉的酸疼。我从不
知道被食肉动物……或者野兽和人类袭击时有多害怕。我
也从未想像到受到特林那样的对待。”
索拉克和蕾娜都没有说话，等着她继续说。
“他不把我当人看，”她过了一会儿说。“我只不过
是个被利用来实现他目标的工具。当他说我是他的东西
时……直到那时我才知道自己对他的意义，我的愤慨也都
爆发出来了。”她看着蕾娜。“我就是这么个笨蛋。我不
知天高地厚。”
蕾娜点点头。“有时候人一冲动，也没办法。”
霍丽娜再次扭头望着荒地。“当他把剑刺进自己身体
时……我真的很开心呢。感觉真好。我觉得解恨了，觉得
好舒心……”她的声音渐低。她深吸一口气，再重重吐出
来，摇了摇头。“我到底变成了什么样的人？”
“一个正常人，”索拉克说，但蕾娜发现那不是索拉
克。声音听起来是一样的，但她很了解他，只有她能辨别
出监护人那细微的改变。然后，她忽然间意识到霍丽娜也
注意到了，因为她们被凯萨尔引导成为共享感受了。
“监护人？”霍丽娜的话证实了蕾娜的猜测。
“是。”
“我们从没见过吧？”
“我通过索拉克认识你的，”监护人说。“但你不认
识我。”
“为什么，睿智的监护人？”霍丽娜问。“为什么？
对某个人的死亡有如此愉悦的感觉，怎么能是正常的？”
“因为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杀人要么是愉悦的行为，”
监护人回答。“要么是自我防卫的拼命行为。特林否定了
你的本性，就像所有人一样，最珍贵最重要的本质——你
的独立人格、你的需求和你的愿望。他否定你的自由意志。
你也知道他要是有能力，会杀了我们。”
“但他没这能力，”霍丽娜说。
“当他认识到这点时，
就知道自己赢不了。”
“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监护人回答。“他可以随
意取人性命，却满不在乎。这就是为什么霍丽娜你是个正
常人而特林不是。你现在的感觉，都是一个正常人所具有
的。如果你满不在乎，那就正好变成了你担心的那种人。
除此之外，如果你是那种人，这种烦恼就不会干扰你，因
为你已没有良心了。”
霍丽娜垂头看着地面。当她扬起头时，眼中充满了泪
水。“谢谢你，监护人，”她柔声说。“谢谢你帮我想通
了。”
当天夜里，他们在山中扎营，生了一堆火后便睡了。
蕾娜感到浑身疲惫时，看到索拉克下潜而游侠上前来了。
他站起来，一言不发地步入黑暗中，动作轻巧地如同一只
山猫。蕾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坐起来拿着长剑，将其横
置大腿上，等待着游侠狩猎完毕归来。她看了看安静酣睡
的霍丽娜。
“好好休息，小妹，”她低声喃喃道。“好好休息。
养精蓄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