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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市 The People Market

  暮色中的人市临近曲终人散,那群人仍然站在路的两边,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些打扮妖娆的年轻女子,从她们艳丽烦琐的服饰来看,应该是来自青云郡的北部地区,她们统一地在前额、颧骨和嘴唇三处抹了胭脂,穿上蓝色、桃色或水绿色的花袍。那些花袍的袖口和衣摆上饰有或大或小的菱形彩纹,腰带上镶有玛瑙粒翡翠片,结成一个蝴蝶垂下来,陪同蝴蝶结垂下来的还有玉玦、银锁和香袋。她们盛装而来,也许是盛装带来了自信和优越感,从她们的脸上看不出多少乱世的悲伤。由于天色已晚,慷慨的买主仍然不见人影,她们像群鸟归林前一样叽叽喳喳地吵嚷着什么。散落而站的是赤足戴草笠的山地女子,还有几个素衣玄服的长治郡的中年妇女,后者沉默着,以一种恰如其分的哀伤的姿态观望着路上来往的车马;而在路的另一侧,上了年纪的男人们和未及弱冠的男孩们,懒懒地盘腿坐成一排,有的晨昏颠倒,靠在别人的肩膀上睡着了。一个不安分的男孩爬到了路边的野枣树上,他努力地摇树,但野枣早被人提前采光,摇下来的都是干枯的树叶。树下有人吼起来:别摇树了,你把野枣树摇死了,以后遮阴的地方也没有,让你站在太阳地里卖,让太阳晒死你!男孩受到威胁后放弃了摇树的动作,他在树杈上坐下来,很快发现一个头顶包裹的陌生女子正从山口下来,他一下找到了新的目标,一边从怀里拉出一个木头弹弓,一边紧张地朝树下喊,又来一头大牲口啦,给我石子,快给我石子!

  他们看见头顶包裹的碧奴从野枣树下走过,甚至路那边的妇女都听见石子沙沙地打在她的身上,但对碧奴来说,那样的袭击是应该承受的。她只是朝树上的男孩瞥了一眼,说,你用小石子打我也伤不到我,你爬那么高,小心掉下来,伤着你自己!男孩没有料及她的反应,那种冷静善意的反应让他觉得好笑。他怏怏地收起弹弓,对树下的人说,我用弹弓打她她不骂我,还担心我掉下树呢,哼,这大牲口的脑袋一定有问题。

  碧奴站在土路上,树下是男人的领地,她不可停留,路那边倒是一群女子,可她们雍容的裙钗风光在萧瑟秋风中显得突兀而暧昧。她不敢轻易过去,于是碧奴就站在路上,茫然地观察着蓝草涧的人市。那些盛装的女子也在注视她,怎么把包裹顶在头上?辛辛苦苦梳出来的凤髻,也不怕压坏了?有人说,什么凤髻,是个乱髻,他们南边的女子,不肯好好梳头的!也有人专注于她的容貌和打扮,嫉妒而无知地说,南边也出美人呀?你们看她蛾眉凤眼杨柳腰的,是个美人嘛。旁边有人刻薄地补了一句,就是不知道洗脸化妆,拿灰尘当脂粉往脸上抹呢,你们看看她脸上的土,可以种菜啦。

  那群盛装女子的飞短流长,碧奴不计较,是她们夹路守候的姿态让她大胆地走了过去。从桃村到蓝草涧,碧奴一直对路边聚集的女子有一种错觉,她以为她们都是等马车去大燕岭的,她以为会遇到来自他乡的寻夫女子,她们可以结伴去大燕岭。碧奴先是站到一个盛装的正在吃饼的绿衣女子身边,问,你们是在这里等马车吗?你们是去大燕岭吗?绿衣女子斜着眼睛看碧奴,嘴里嚼着饼说,什么大燕岭?这儿又不是运苦役的驿站,哪儿有马车去大燕岭?你别在这儿转悠了,趁天还没黑透,赶你的路去!碧奴说,那你们呢,你们是在等什么?你们要去哪里?绿衣女子从腰带里掏出一个荷包来,我们跟你不一样!她举着荷包在碧奴面前晃,看见没有?是针线,我们不是大牲口,我们都是女织匠,有手艺的,我们等乔家织室的马车来雇人,你站在这里干什么?碧奴听出那女子对她的歧视,她说,大姐你不可以这么说话的,大家站在这里都是没办法了,谁是大牲口?会个针线活就娇贵成那样了?我们桃村的女子从小种桑养蚕,针线活粗,可你这荷包上的丝线都是从蚕茧上拉出来的呀,我认得出来的,是我们桃村的蚕茧拉出的丝线!绿衣女子眨着眼睛打量碧奴:我们荷包里装的都是你家的丝线?你从桃村来?怪不得说话跟打雷似的!她突然得意地笑起来,我知道你是谁了,他们说桃村有个疯女子得了相思病,带着一只青蛙去北方寻夫,说的就是你吧!

  碧奴又是一惊。她不知道关于她北上的消息传到蓝草涧,已经被路人篡改了,听起来那确实是一个疯女子的消息。她发现绿衣女子注视她的目光里开始有一种怜悯,很明显是正常人针对疯子的富于节制的怜悯,碧奴气恼地拍着头上的包裹,是谁在背后乱嚼我的舌头?我是去给自己丈夫送冬衣呀,什么叫相思病?我才没病,谁忍心让自己丈夫光着脊梁过冬,谁才是得病了!

  你没病,那你快去送冬衣吧,去大燕岭那么远的路,你再不赶路大雪就要下来了,你丈夫就要冻成雪人啦!绿衣女子嗤地一笑,甩着袖子向其他女织匠那儿挤过去,然后碧奴清晰地听见了她欣喜的声音:你们没看出来?快来看,她就是桃村那疯女子呀!

  交头接耳的女织匠们全部回过头来了,她们都用惊愕而好奇的目光看着碧奴,就是她,就是她!相思病,疯女子!那青蛙呢?青蛙藏在她头顶的包裹里呢。碧奴站在她们针尖一样的目光里,脸上身上都感到了说不出来的刺痛。她累得心力交瘁,没有力气去和那些女子论理,桃村也一样,一群女子在一起谁不叽喳呢,她们都喜欢说她的闲话,碧奴没有别的办法对付她们,突然想起桃村的锦衣应对流言的方法,便对着那些女子响亮地吐了一口唾沫。

  路边还有其他女子,几个山地女子,沉默地站在人市一角,在暮色中就像一排树的影子。碧奴离开了盛装的女织匠,朝一个手执草笠的黑衣妇人走过去,那女子的身影让她想起了木筏上的山地女子,也让她想起包裹里的那只青蛙。她想问那女子从哪儿来,是不是从东北山地来,认识不认识一个乘木筏沿河寻子的妇人?但在这个充满敌意的人市上,碧奴对交流失去了信心,她决定不说话,什么都不问,我不问你,你也别来问我。碧奴沉默着站在那里,和山地女子们站在一起,站在一起等过路的车马。那黑衣妇人放下掩面的草笠,露出一张浮肿的灰暗的面孔,她一说话嘴里散发出一股鱼腥草的气味。你不应该站到她们那儿去,老的,丑的,病病歪歪的,没有手艺的,应该站在我们这儿。那女子神情木然地打量碧奴头顶上的包裹,说,你比我们强,头上还顶个大包裹呢,我们什么都没有,只好站在这里等,我们不等织室的马车,有人肯把我们买去拉套犁地就好,大牲口说的就是我们呀,可没人要买我们山地女子,做大牲口都不行,嫌我们丑,嫌我们笨,我们等不到马车的,我们是在这里等死呢,你要是也等死,就跟我们在一起。

  蓝草涧人市并没有碧奴的位置,她不能站在女织匠那边,也不想站在山地女子这边了,她听出黑衣女子绝望的话语不是挽留,更多的是拒绝。碧奴为自己感到心酸,连山地女子这边也无容身之处,这样一来她只好站在路的中央了。碧奴惘然地站在路的中央,和其他人一起等,等。他们守望着路过人市的最后的车马。蓝草涧的天空正在慢慢地暗下来,山口吹来的风有点冷了,大路上偶尔会过去一辆车,两边的人群便随之躁动起来,女织匠们掸衣整发,举起五颜六色的荷包,仪态还算保持了一点矜持。对面的男孩子干脆就跑过去拉拽着车氅,他们想直接爬上车去,被赶车人的鞭子打回来了。赶车人说,不买人了,今天不买人!那些自卑的山地女子们在后面怯怯地追上去,大声问,大牲口要不要?不拿工钱,管饭就行!车上的人回答道,不要不要,不要大牲口,光管饭也不行!

  碧奴顶着个包裹在路上躲闪着车马,她孤单窘迫的身影再次引起了树下那些男孩的注意,他们朝碧奴头上的包裹指指戳戳,说,去看看,包裹里有没有一只青蛙?另一个粗哑的声音听起来是属于某个老年男子的:看什么青蛙,去看看那包裹里有没有刀币?碧奴感到暮色中的这个人市有点险恶,路的中央依然不是她适宜停留的地方,她准备回到路的左边去。野枣树沙沙地摇晃了一阵,那个藏弹弓的男孩从树上跳下来了,还有一个男孩也站了起来,向碧奴追过来。碧奴大叫一声,说,你们要做强盗?小心官府把你们绑走!男孩们一时怔在那里,那个老年男子的声音又阴险地响起来,绑走就绑走,绑到牢里有饭吃,比在这里饿死好!他们受到了明确的鼓励,一个男孩鹦鹉学舌道,绑走就绑走,绑走有饭吃!另一个学着强盗的口气说,留下买路钱再走!他们像两头野兽一样朝碧奴撞过来。碧奴尖叫起来,她向那边的盛装女子们求援道,他们明火执仗呢,你们就这样看热闹?盛装女子们漠然地看着碧奴,一个蓝衣女子指着路那边说,孩子他爷爷就坐在那儿呢,他都不肯管,关我们什么事?碧奴转而去抓一个山地女子的衣袖,那女子慌忙抽着自己的袖子说,别抓我,你快跑呀,也怪你自己,带着那么大个包裹还站到人市来!碧奴走投无路地奔逃着,突然就迁怒于包裹里那只青蛙了,她一边奔跑一边拍打包裹,你还不出来,还不出来?我要是带条狗还能帮我,带了你你叫都不叫一声,带着你有什么用!

  青蛙也许是被碧奴从包裹里拍出来的,也许是自己跳出来的。路两边的人们惊愕地看见碧奴头上银光一闪,那只传说中的青蛙像一个从天而降的神迹,悄然匍匐在碧奴的头上,准确地说是伏在那只包裹上。蓝草涧一带暮色浓重,他们本来看不清楚那包裹上的青蛙,可是令人惊叹的是青蛙双眼紧闭,眼睛周围闪烁着一圈银白色的泪珠,从来没有人见过青蛙的泪水,那泪水是银白色的,照亮了自己忧伤的黑绿斑纹,也照亮了它的主人碧奴苍白愤怒的脸。

  是毒蟾,别去碰它,会瞎眼睛的!路那边响起了老年男子惊慌的声音,别去惹那女子,她一定是个女巫。

  碧奴看见了两个男孩惊骇的眼睛,他们开始后退,带弹弓的男孩尖声说,青蛙是瞎的,一只瞎青蛙,它怎么会哭?另一个拽着他往树下跑,爷爷说了,那不是青蛙,是一只毒蟾!带弹弓的男孩说,这女子为什么带一只毒蟾?另一个叫起来,爷爷说了,她是女巫,快跑!他们撒腿就往野枣树下跑去。碧奴悲喜交加,她来不及取下包裹看她的青蛙如何哭泣,对着两个男孩的背影喊,我就是女巫!我就带了只毒蟾!路上遇见你们这些人,我不是女巫怎么办,我不带毒蟾怎么赶路?

  在蓝草涧的人市上,碧奴依靠一只流泪的青蛙获得了尊严,尽管那是一种意外的女巫的尊严。碧奴在暮色中拾掇包裹的身影也散发出一丝神秘的气息,那边的盛装女子先向她悄悄地围过来,然后山地女子们也面露愧疚之色,亲热地站到了碧奴身后。人市上的妇孺老小像一群旱地上的鱼游向一口泉眼一样,游向碧奴,怀着鱼对水天然的尊敬。他们是来向她打听自己的命运来了,碧奴起初有点慌张,她想脱身,可是转念一想涌过来的都是穷人,都是可怜人,她的命运也是他们的命运。锦衣玉食的富贵命,碧奴不懂,饥寒交迫的穷命苦命,她是说得清楚的,龙凤投胎的人,碧奴一个都没见过,从水里土里钻出来的贫贱之人,碧奴见得多了,预知贫贱的命运有什么难的?碧奴想到这儿就壮起了胆子,她挑了个干净的地方放好岂梁的鞋子,再把青蛙安顿在岂梁的鞋子里,自己模仿柴村的女巫,在地上画了一个圈,盘腿在圈里坐下了。

  绿衣女子向碧奴献出了她没吃光的半块饼,屈膝行了礼,说,看不出来你是个女巫呀,我丈夫也是夏天被拉到大燕岭去的,一去就没音讯,你给我占个卜,问问你的青蛙,看看他还活着吧?

  碧奴瞥了一眼绿衣女子华美的服饰,在她缀满珍珠玛瑙的腰带上抓了一下,说,你穿得这么好,你丈夫光着脊梁,等到北风一起,你丈夫恐怕就会死的。

  他会被冻死?众女子齐声叫起来。

  碧奴说,不,青蛙说了,他是心酸而死!

  绿衣女子惊声道,那我该怎么办?

  你回家去呀,回家把你丈夫最暖和的冬衣找出来,明天趁着太阳好,放到太阳地里晒一晒,晒好了就可以送到大燕岭去啦。

  绿衣女子瞥了一眼鞋子里的青蛙,羞惭地垂下头,说,哪儿还有他的冬衣?让我换了一袋谷子啦。我不能跟你比,你是女巫,见山翻山,见水趟水,我走不了那么远的路,我身子骨弱,我去一定会死在路上的。

  你怕死在路上,就不怕你丈夫活活冻死?

  绿衣女子被问住了,过了一会儿为自己申辩道,他的日子苦,我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呀,有手艺也没用,还不是在这儿等死吗?反正我前世是一只蝴蝶,等我死了就变回一只蝴蝶,再飞到大燕岭去看他吧。

  一个白胡子老汉佝偻着身子过来,献给碧奴一颗酸枣。他呼呼地喘着粗气,我儿子下山卖柴的时候被捕吏抓走了,村里人诬赖我儿子呀,说他偷了人家的羊才被抓的,我到县上的公堂去,让人打出来了。衙门里的人说就是我儿子偷羊,也没空抓他,女巫大姐给我问问你的青蛙,我儿子到底犯了什么事,到底被抓到什么地方去了?

  碧奴告诉他,你儿子什么事也没犯,他一定是被抓到大燕岭去修长城了,修长城是世上最苦最累的活,青云郡的男子是世上最不怕苦最不怕累的人,所以他们都去了大燕岭。

  那老汉脸上先是露出了一丝欣慰之色,随后他忧心忡忡地打听,从蓝草涧去大燕岭,还要走多少天?

  碧奴说,青蛙说靠两只脚走,大约要走到冬天才能到。

  老汉一下就绝望了,他说,那我也去不了啦,走个几十里我就跟你一起去了,我一走路就喘呀,那么远的路不能走。我要是再年轻个十岁,喘死也要去大燕岭,去替下我儿子,可我快入土了,只好守在这里,熬一天是一天。等我儿子从身边走过,恐怕我已经在坟里了,儿子从坟上走过,我都看不见!

  大燕岭三个字像燧石一样擦亮了众人的眼睛,但所有的火花纷纷随风熄灭。除了碧奴,没人要去大燕岭,即使是青蛙神秘的眼泪也无法说服人们随她北上。他们情愿在路边等候。除了等候,那些倦怠的人放弃了一切,他们向青蛙打听的是等候的命运。在山地女子突然爆发的哭泣声中,山口的风变得凄冷难耐,碧奴清楚地知道在这个绝望的人市上,她是最后一个怀着希望的人,她的孤单也是命中注定的。盛装的女织匠们问过了各自的命运,每个人的命运都一样的苦涩,一样的与思念和牵挂有关,一样的与幸福安康无关,这使她们面露不悦之色。她们带着怀疑探讨着青蛙的眼泪和碧奴的巫术,吵吵嚷嚷地离开了人市,她们的家就在不远的山谷里。流离失所的山地女子们也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到了地洞口,那些地洞是匆匆掘出来躲避风雨的,她们揭开洞口的枯树枝,田鼠一样地钻入地下。那个黑衣女子进洞前向碧奴招手,热情地邀请她去洞里过夜,碧奴谢绝了她的好意。她们习惯了田鼠般的生活,习惯了地洞,碧奴不习惯,她习惯了走路,白天走,有月亮有星光的黑夜,她也敢走。

  碧奴独自站在风中,她把包裹顶在头上,守望着通向山下的路,路在黑暗中越来越模糊,她听见驴铃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看见一个熟悉的举脚赶车的人影,是那辆迎客的驴车穿越暮色,从山口那里冲下来了。碧奴拦车的动作非常突兀,也非常坚定,归心似箭的车夫无掌用绳鞭打她也赶不走她,只好把驴车停下来了。

  车夫说,你到现在也没把自己卖掉?今天卖不掉明天再来,不许拦我的车,你没见新门客来晚了?我们已经错过衡明君的酒宴啦。

  碧奴不说话,只是固执地拦着驴头,她的一只手抬起来,从包裹里掏出了一个闪亮的刀币,摊在手上,向车夫的脚递过来。

  你真变哑巴了?怎么不说话,到底要去哪里?

  大哥,我不停还能走,一停下来,腿再也迈不动了。你行行好捎我一段路吧,只要向北走,捎我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车夫抬起脚,两颗脚趾麻利地夹住了刀币,另一只脚也跷起来,上下晃动着。碧奴看懂了那只脚,迟疑了一下,又掏了一个刀币放在他的脚趾间。她的手明显有点发颤,我从来没花过这么多钱,她说,岂梁知道了会骂死我的,搭个驴车花这么多钱,可我走了三天三夜了,今天再也走不动了。

  你还嫌贵?也不看看你搭的是谁的驴车!车夫回头看了看后面的门客,说,这位大哥心善,他同意我才能捎你呀!你还不赶紧谢过他?两个刀币就能坐一回衡明君的驴车,别人没有你这么好的福气!

  碧奴对着车上的人鞠了个躬。她登上驴车,才注意到那个迟到的门客像一块巨大的岩石,在驴车上投下了一大片阴影,借着最后一点光线,可以看见那个男子乱发垂肩,玄巾蒙面,身上隐隐散发出一种冰冷的麝香味道。

  大哥你从哪儿来?碧奴怯怯地问了一声,那门客好像没听见,车夫无掌却回头呵斥她了,不准多嘴!我车上的客人从哪儿来,到哪儿去,我都不敢问,你倒敢随嘴乱问!

  那神秘的男子沉默不语。碧奴和他坐在一起,觉得自己是与一块黑暗的岩石坐在一起。她尽量地不让自己妨碍他,偶尔地随着驴车的摇晃,碧奴的包裹触及那男子的袍角,那包裹会瑟瑟地颤动,青蛙在里面咕地叫了一声,又叫了一声。碧奴把包裹抱回到膝上,低头之际看见那男子袍角靴口布满了一摊摊污痕,它们坦然地暴露在暮色中,一眼看去分不清是泥印还是血痕。她莫名地想到了黄甸,那个危险而可怕的地方,身体便离他远了一点。碧奴有点慌,对旅伴的来路不明有些畏惧,也就无从排遣,偶然的匆匆一瞥,她看见玄巾上那人闪闪发亮的眼睛,她分不清那眼睛里的光芒,是傲慢还是仇恨,是仇恨还是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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