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的居家生活 Home Life in Hades
几天前的一个晚上我看到了你们生活的世界,我利用了一个处于沉迷状态的通灵者的眼睛。通灵师的客户想联系她死去的男友,问一问她是否应该卖掉他们的公寓房,可是她们却找到了我。每当有了空当我总是跳过去补缺。我总是嫌出去的机会不够多。
可以说我并非要贬低我的宿主,不过令人惊讶的是活着的人一直在纠缠着死人。时代不断更替,这一点却几乎亘古不变,虽然其手段总在推陈出新。不能说我很惦念那些女巫师——她们带着金枝向形形色色的暴发户拉生意,而后者也想知道未来的情况并把阴间的居民搅得不能安生——不过女巫师至少尚懂点儿礼节。后代的魔法师和术士则要差劲些,尽管他们对整个通灵术施行起来还算一板一眼。
可是如今的顾客要打听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他们想知道股市价格、世界政治、他们自身的健康等诸如此类的愚蠢问题;此外他们还想跟许多在我们这个国度里根本不知名的人交谈。这个所有人都企盼的“玛丽莲”是谁?“阿道夫”又是何许人也?(分别应指玛丽莲·梦露和阿道夫·希特勒。——译注) 与这些人打交道真是费时费力,还惹人生气。
然而只有通过这些有限的锁孔向外窥视,我才能追踪奥德修斯的下落,那么多年来他并没有以他自己惯常的面目在此处出现。
我想你们是明白规则的。如果我们愿意,我们是能够还阳再生的,但首先我们必须喝“遗忘水”,这样我们过去的所有生活都将从记忆中抹去。理论上是如此;不过,就像所有的理论一样,这不过是理论。“遗忘水”并非总能产生应有的效能。很多人什么都没忘,有人说其实不止一种水——也有“记忆水”供人饮用。这些事我并不想去弄清楚。
这样的旅行海伦做过不少次。那是她的讲法——“我的小小旅行”, “我一直玩得很高兴”,她会这样说起来。接着她会详细地描述自己近来的征服记录,并把时装的变化趋势一股脑儿地说给我听。正是通过她我才知晓了美人斑、遮阳镜、裙撑、高跟鞋、束腰、比基尼、有氧锻炼、身体穿孔以及吸脂术。然后她便侃侃而谈自己是如何调皮,引起了多大骚动,还有毁了多少男人。有多少帝国因她而崩溃,她喜欢说。
“我知道关于整个特洛伊战事的解释都变了,”我告诉她,以消一消她的气焰,“如今他们认为你不过是个神话。战争其实都是为了贸易路线。学者们就是这么说的。”
“哦,珀涅罗珀,你不会还在嫉妒吧,”她说,“我们现在一定能成为朋友了!下一次我上去游玩时何不跟我一起去?我们可以到拉斯维加斯旅行。姑娘们的节日之夜!不过我忘了——那不是你的风格。你更愿意做个忠实的小妇人,守着织机呀什么的。我可不学好,这些是做不来的,会把人憋死的。可你总是喜欢做家庭主妇。”
她是对的。我决不想喝“遗忘水”。我看不出那有什么意义。不,我明白它的意义,可我不愿冒险。我过去的一生充满了磨难,可谁能说下辈子不会更糟呢?即使是通过有限的接触途径我也看得出,世界仍然和我的时代一样凶险,只是悲惨和苦难的范围比以前深广得多。而人性呢,还是一如既往的浮华。
所有这些都阻止不了奥德修斯。他会到这下面来小住一段时间,他会表现出很高兴见到我,他会说和我一起在家过日子是他唯一的愿望,无论他跟多么魅惑的美人上了床或者无论他经历了多少狂野的冒险。我们安安静静地散一会儿步,嚼几朵金穗花,叙叙旧;我会听他讲关于忒勒马科斯的消息——他现在是国会议员,我确实感到骄傲!而接着,正当我开始觉得身心有所放松时,当我感到可以原谅他对我做的一切并接受他所有的缺点时,当我开始相信这次他要动真格了时,他又要准备远走高飞、径直投向“遗忘河”重生去了。
他的确没说假话。他的确有这份情义。他想和我在一起。他说这些时流着泪。可接着某种力量总会把我们硬生生拆开。
是女仆们。他看见她们远远地朝我们走来。她们使他感到紧张。她们让他坐立不安。她们引起了他的痛苦。她们逼迫他躲到另外的地方,做另外一个人。
他曾做过法国将军,曾是蒙古入侵者,曾是美国的企业巨头,曾是婆罗洲猎取人头的蛮人。他当过影星、发明家、广告商。下场总归很糟,不是自杀就是横祸,或是战死或是遭遇刺客,于是他一再地回到这里。
“为什么你们就不能放过他?”我向众女仆嚷道,我得大声叫嚷因为她们不让我靠近。“已经够了!他真的忏悔了,他做了祈祷,他让自己得到了净化!”
“在我们看来还不够。”她们呼喊道。
“你们还要他怎样?”我问她们,此时我哭了出来,“告诉我呀!”可她们只是跑得远远的。
说“跑”并不太准确。她们的腿并不挪动。她们仍在抽搐的脚没有着地。